第一章:趕夜路遇見無燈客棧戌時三刻,月亮被烏云啃得只剩個血邊兒。張貨郎肩挑貨擔(dān),
草鞋底子早磨穿了,腳底扎著碎石子兒,疼得他直咧嘴。山風(fēng)卷著枯葉打在臉上,
混著股子腐草味兒,他不由得攥緊了擔(dān)繩——那擔(dān)子最底層,
藏著給鎮(zhèn)東頭王員外帶的五錠雪花銀,沉甸甸的壓得竹扁擔(dān)直晃悠?!澳锇。?/p>
您可千萬撐住……”張有福喃喃自語,額角沁出冷汗。三日前收到家書,
說老娘突然心口絞痛,藥湯灌不進(jìn)去,眼看要咽氣了。他本想等天亮雇輛騾車,
可同村的李貨郎卻說:“青牛嶺抄近道,四更天能到清河村西頭。”誰知這一走,
竟走得越發(fā)起疑——往常白日里都陰森的林子,今夜格外安靜,連蟲鳴聲都沒了,
唯有遠(yuǎn)處山澗傳來“嘩啦啦”的水響,像是有人在拖拽鐵鏈。老一輩人說,
青牛嶺是“黃泉七站”的第三站。頭一站“望鄉(xiāng)臺”能看見陽間親人,
第二站“惡狗嶺”專咬惡人魂魄,第三站“黃泉驛”……他記不清了,
只記得瘸腿的老獵戶臨死前抓著他手腕,眼白翻著說:“日落不踏青牛道,
夜半莫沾無燈店……”話音未落,前頭樹林里突然閃過一點豆大的燭火。張貨郎猛得剎住腳,
心跳到了嗓子眼。那火光明明滅滅,像被鬼爪子攥在手里似的,忽遠(yuǎn)忽近。他揉了揉眼,
才看清是座青磚灰瓦的客棧,門匾上蒙著層厚灰,隱約辨出“黃泉驛”三個字,
最后那個“驛”字缺了個角,像被什么東西啃掉的。“客官可是要住店?
”沙啞的聲音從黑影里鉆出來,驚得張貨郎后退半步。只見個瘦高個男人從樹影里晃出來,
頭戴青布帽,眼窩深陷,咧嘴笑時露出顆金牙,在火光下泛著青芒。他這才注意到,
男人袖口挽起處,露出半截鱗片狀的傷疤,像是被開水燙過的。
“我、我趕路……”張貨郎本能想拒絕,卻見男人身后的客棧門“吱呀”一聲開了,
里頭飄出股子混著霉味的熱氣,竟比外頭的夜風(fēng)暖和些。
他忽然想起擔(dān)子里的銀錠——王員外叮囑過,這銀子需連夜送到城西當(dāng)鋪,遲了恐生變故。
再者,他草鞋早破了,腳趾頭磨出了血泡,實在走不動了?!白〉甑孟蕊嫛采癫琛?。
”男人不等他答復(fù),已掀開竹簾引他進(jìn)店。堂內(nèi)點著三盞牛油燈,燈芯結(jié)著黑花,
照得七張木桌都泛著青灰。每張桌上都擺著半碗冷茶,茶湯上浮著層油膜似的東西,
湊近了聞,竟有股子鐵銹味。張貨郎剛坐下,男人已端來新茶,瓷碗邊沿缺了口,
露出暗褐色的茶垢。他剛要捧碗,忽見湯水里漂著個指甲蓋大的紙人,紙人穿著小紅褂,
眼窩處點著兩點朱砂,正一上一下晃悠著,像是在盯著他看?!斑@……”他手指一抖,
茶碗險些摔在地上。“客官莫怪?!蹦腥速r著笑,伸手捏起紙人扔進(jìn)炭盆,
“許是風(fēng)吹來的冥幣,小的這就換一碗?!蹦羌埲擞龌鹁拱l(fā)出“滋滋”聲響,
騰起的黑煙里隱約有股肉焦味。張貨郎喉頭發(fā)緊,突然想起李貨郎失蹤前,
曾說在青牛嶺撿了個“會走路的紙人”,當(dāng)時他還笑對方撞了邪,
如今想來……“客官可是認(rèn)識李老三?”男人突然湊近,金牙幾乎要碰到他鼻尖,
“他前兒個也坐這張桌子,喝了茶就嚷著見了鬼,滿院子跑呢。
”張貨郎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想站起來,卻發(fā)現(xiàn)雙腿發(fā)軟,竟像被釘在長凳上似的。
這時,后廚傳來“砰”的悶響,像是有人被捂住嘴按在案板上,
接著是“稀里嘩啦”的碗碟碎裂聲。男人臉色一變,沖后廚罵道:“死蹄子,
摔了碗明日就剝你的皮!”“小、小的去茅房?!睆堌浝沙吨ぷ雍?,扁擔(dān)也顧不得拿,
跌跌撞撞往后院跑。后院堆著幾捆柴草,墻角生著青苔,借著微弱的月光,
他看見墻根擺著十幾雙草鞋,鞋頭都繡著慘白的紙花——這是壽衣鋪給死人穿的“引魂鞋”,
活人誰用這東西?更駭人的是,那些草鞋大小不一,有男鞋有女鞋,
甚至還有小孩穿的虎頭鞋。他蹲下身,指尖觸到一雙千層底布鞋,
鞋幫上繡著朵褪色的牡丹——這針法,竟和他老娘給爹做的壽鞋一模一樣。
“給我路引……給我路引……”沙啞的呢喃從墻里滲出來,像是從地下冒出來的。
張貨郎猛地抬頭,只見雜草叢生的墻縫里,嵌著半張腐爛的人臉,眼窩空空如也,
蛆蟲正從血窟窿里爬進(jìn)爬出,黏糊糊的順著下巴往下淌。那人臉忽然咧開嘴,
露出沒牙的牙床,沖他笑了——而它手里緊攥著的,正是刻著“李有福”三字的木牌,
那是貨郎們走南闖北的腰牌。張貨郎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怪響,連滾帶爬往后退,
后腰猛地撞上一口枯井。井沿生著青苔,借著月光,
他看見井壁上刻著一行小字:“黃泉第三站,留魂不留人”。
井底深處忽然傳來“撲棱棱”的響動,像是有什么東西拍打著翅膀,緊接著,
一股腐臭的水汽撲面而來,嗆得他險些吐出來?!翱凸俸门d致,逛我院子呢?
”店小二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張貨郎轉(zhuǎn)頭,只見男人手里提著一盞白紙燈籠,
燈籠上“陰司路引”四個血字赫然在目。他身后站著個瞎眼老婦,腰間掛著三個葫蘆,
正用渾濁的眼珠“看”著他,嘴角扯出個詭異的笑?!澳?、你們……”張貨郎想跑,
卻見老婦抬手扔來個紙包,“啪”地落在他腳邊。紙包散開,露出半塊帶血的炊餅,
餅皮里纏著一縷焦黑的頭發(fā)——和他今早看見李貨郎時,對方頭上的發(fā)辮一模一樣。
老婦晃了晃腰間的白葫蘆,咯咯笑道:“喝了這碗忘憂湯,
就不用惦記你那快咽氣的娘了……”第二章:店小二遞來帶血的餅張貨郎渾身的血都凍住了。
老婦的話像把刀,直戳進(jìn)他心窩——他怎么知道娘快咽氣了?難道這伙人早盯上他了?
“你們是誰?”他背靠枯井,手在身后摸索著,觸到塊拳頭大的石頭,“我跟你們無冤無仇,
為何要害我?”“無冤無仇?”店小二嗤笑一聲,往前半步,燈籠光照出他耳后青色的鱗片,
“你肩上擔(dān)的,可是我家掌柜的東西?!睆堌浝擅偷叵肫鹭洆?dān)里的銀錠。
王員外說這是給城西當(dāng)鋪的“急用錢”,難道……他不敢往下想,
攥緊石頭的手沁出冷汗:“銀子在堂屋桌上,你們拿去便是,放我走!”“晚咯。
”老婦搖搖頭,解開白葫蘆塞子,濃黑的湯汁晃了晃,“喝了湯,你就是我黃泉驛的人,
日后替我熬湯,可比做貨郎舒坦多咯?!痹捯粑绰洌瑥堌浝赏蝗粨P手甩出石頭,
直砸老婦面門!老婦驚叫著偏頭,石頭擦著她耳朵飛過,砸在院墻上迸出火星。
他趁機(jī)轉(zhuǎn)身就跑,卻聽見“嘩啦”一聲,什么東西纏住了他腳踝——竟是店小二甩出的鐵鏈,
鏈頭拴著個青銅骷髏鉤,正勾住他褲腳?!靶♂套舆€挺利索?!钡晷《幮χ站o鐵鏈,
張貨郎踉蹌著跌倒,膝蓋磕在井沿上,疼得他眼前發(fā)黑。老婦慢悠悠走來,
從紅葫蘆里倒出半碗湯汁,暗紅的液體里漂著幾片指甲:“這是斷念湯,喝了爛心肺,
你選哪樣?”千鈞一發(fā)之際,
張貨郎忽然瞥見自己映在井水里的影子——身后的老婦竟變成了個披頭散發(fā)的女鬼,
脖頸纏著白綾,正從井里探出半截身子!他驚叫著滾到一旁,鐵鏈“哐當(dāng)”砸在井沿上,
驚飛了幾只夜鴉。“娘的,竟讓他看見鏡魂了!”店小二罵罵咧咧,老婦臉色一變,
抬手甩出一張黃紙,貼在張貨郎眉心。他頓時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眼皮重得抬不起來,
恍惚間被兩人拖進(jìn)柴房,扔在一堆干草上?!跋汝P(guān)著,等子時過了再熬湯。
”老婦的聲音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飄來,“把他那擔(dān)銀子收好了,明日給王員外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