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家后，顧方遠拎著籃子，朝著鎮(zhèn)上匆匆趕去。
七月的天，驕陽似火，日頭毒辣得很。
僅僅走了半個小時，他就已經(jīng)滿頭大汗，衣衫也被汗水浸濕了大片。
龍港鎮(zhèn)極為熱鬧。
雖說鎮(zhèn)子不大，可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這里不僅有一個鄉(xiāng)鎮(zhèn)火車站，還有一個中型煤礦場，以及不少軍工廠。
當然，這些所謂的軍工廠，其實是地方部隊整體轉(zhuǎn)業(yè)后，由原先的部隊改編成的一個個小企業(yè)。
現(xiàn)在政府還未完全放開市場經(jīng)濟，這些工人都是人人羨慕的“香餑餑”，捧著鐵飯碗，讓人眼紅。
也正因如此，龍港鎮(zhèn)比一般的鄉(xiāng)鎮(zhèn)要繁華得多，供銷社、國營飯店、郵局、各類門市部，甚至還有一家小型的國營百貨商店，一應(yīng)俱全。
顧方遠沒有去供銷社，而是繞到了鎮(zhèn)子末端的一條山路上。
那里有一個從 70 年代就存在的黑市。
這黑市地處一個小山包上，周圍樹林茂密，即便有人來抓，大家也能迅速躲進樹林中逃過一劫。
而且，自從 1978 年 11 月安徽鳳陽小崗村社員簽訂包干合同書登上報紙，標志著大鍋飯體制徹底被打破，并隨后在全國范圍內(nèi)推廣開來后。
江南省對于一些做生意的行為，已經(jīng)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tài)度，只要別在公共場合進行交易就行。
黑市的交易也愈發(fā)大膽起來，甚至有人直接拉著牲口在黑市上叫賣。
不過，革委會的影響力還沒有完全消退，一般人若非萬不得已，還是不太敢輕易涉足黑市。
供銷社收雞蛋是 5 分錢一個，而黑市能給到 8 分錢一個。
幾步路的差別，顧方遠自然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黑市。
山林中間被開辟出了一塊不大的空地，所有的商販都小心翼翼地貼著樹林擺攤，那模樣，仿佛只要稍有風吹草動，就會立刻調(diào)頭鉆進樹林里。
顧方遠隨意找了塊空地蹲下，剛打開籃子上蓋著的布，立刻就有一名婦女湊了上來，急切地詢問：“小同志，你這雞蛋咋賣呀？”
“有葷食票的話 5 分錢一個，沒票的話 8 分錢一個，不還價！”顧方遠回答得干脆利落。
這個價格其實和供銷社差不多，可現(xiàn)在沒人敢大規(guī)模養(yǎng)殖，雞蛋依舊是緊俏的商品。
婦女還想試著還還價，可眼瞅著有其他人也朝這邊走了過來，便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話頭一轉(zhuǎn)：“沒票，你這兒有多少個雞蛋？我全要了！”
她生怕自己一猶豫，這雞蛋就被別人搶走了。
顧方遠笑著回答：“一共 30 個，2塊4毛錢！”
雙方很快錢貨兩清。
顧方遠并沒有急著離開黑市，而是拎著空籃子在里面閑逛著，時不時地詢問一下各種商品的價格。
他心里明白，想要賺錢，就必須先了解市場行情。
像打獵、撈魚這些營生，他都不會，要想快速賺到錢，也只能利用信息差，賺點外快了。
顧方遠走到一個賣綠豆的攤子前，剛蹲下身子，突然聽到身側(cè)傳來一陣急切的喊聲：“這些綠豆我全都要了！”
循聲望去，只見一個中年胖子滿頭大汗地小跑過來，那焦急的樣子，仿佛顧方遠會把這綠豆搶走似的。
顧方遠一時有些無語，不過是些綠豆罷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胖子在搶金子呢。
這貨竟然連價格也不問，質(zhì)量也不看，直接喊著全要了，這得多豪橫?。?/p>
既然別人想要，顧方遠自然不會阻攔，反正他也只是裝模作樣地問問價格，并不打算真買綠豆。
剛準備收回視線，卻突然愣住了。
只見那中年胖子的腦門上竟然出現(xiàn)了一排字。
【商業(yè)詞條：煤礦場供應(yīng)科肖科長，正在尋找給工人解暑的物資，急急急！?。 ?/p>
他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qū)Ψ?，那所謂的商業(yè)詞條依舊清晰地浮現(xiàn)在那里。
顧方遠心中震驚不已！
肖科長見顧方遠的表情有些異樣，還以為是自己搶先開口詢價的舉動惹得他不高興，連忙掏出香煙賠不是：“小同志，真不好意思啊，我們單位急缺這東西，我擔心買不到，才這么著急開口?！?/p>
“你是煤礦場的肖科長？”顧方遠接過香煙，裝作一臉驚訝地問道。
“哦？小同志你認識我？”肖科長自認為記性還不錯，可眼前這個十八九歲的青年，他還真沒什么印象。
“我姓顧，叫顧方遠。呵呵，在咱們龍港鎮(zhèn)，稍微有點頭臉的人，誰不認識您吶。”顧方遠接著面色一沉，面露擔憂地說道，“肖科長這么急著買綠豆回去，是因為礦工中暑的事兒吧？”
剛才看到那商業(yè)詞條的時候，顧方遠就想起了上一世礦場家屬鬧事的那件事。
事情的經(jīng)過很簡單。
今年夏天比往年熱得更早，氣溫也更高，由于煤礦場的解暑物資準備得不夠充分，結(jié)果導致有礦工中暑死亡。
肖科長出現(xiàn)在這里，顯然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
“唉，是啊。已經(jīng)有好幾個人中暑了，衛(wèi)生所的人丹也不夠用，要是再不弄些綠豆湯送過去，肯定要出大麻煩。那這些綠豆……”肖科長說著，指了指攤位上的那一籃子綠豆。
在當時計劃經(jīng)濟的體制下，需要采購哪些物資都必須提前做好詳細的計劃，要不然，哪怕你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到所需的東西。
顧方遠叼著香煙站起身來，讓出了交易的位置，說道：“既然您這么急需，那就讓給您了?！?/p>
肖科長總算是松了一口氣，感激地說道：“謝謝你了，小同志，有空我請你吃飯?！?/p>
顧方遠沒有接話，只是站在一旁看著肖科長和攤主交易。
綠豆的市場價，有糧票的話是三毛一斤，沒糧票的話要四毛甚至五毛一斤。
那攤位老板也不傻，看出肖科長急著要這綠豆，直接報出了六毛錢一斤的高價。
肖科長眉頭都沒皺一下，直接就把這些綠豆全買了下來。
雖然這些綠豆對于解決一千多號礦工的解暑問題來說只是杯水車薪，但拿回去好歹也算有個交代，畢竟“空手而歸”和“未能完成任務(wù)”那可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買完綠豆。
肖科長臉上總算露出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