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亡故十年的道侶蘭蘅，是在母皇和新皇夫的大婚上。我是殿下的觀禮者，
他是殿上新冊封的皇夫。母皇特意拉著蘭蘅來見我，語氣是掩飾不住的得意：“婉平你看，
哪怕是仙人的道侶，也拜倒在朕的石榴裙下。如此看來，那仙人也窩囊得緊，是不是？
”蘭蘅眼中只有母皇，柔情繾綣：“那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臣見到了陛下，
才曉得情愛的滋味?！蔽业闹讣鬃耘鞍愦倘胝菩?，痛得鮮血淋漓?？珊髞恚?/p>
當我心灰意冷的死遁時。卻聽聞蘭蘅君為了尋我，把四海八荒翻了個底朝天。1話音剛落，
我突然氣急攻心，“哇”地一聲嘔出了血。蘭蘅下意識地閃身。面色漠然，避之不及。
似是怕我的血，臟了他的婚服?！巴衿?！婉平你怎么了？快傳太醫(yī)！”母皇卻目露憂色，
上前攙著我。怒斥我的貼身丫鬟：“湘柳，你在蓬萊是怎么照顧主子的！朕的婉平，
怎么傷成這個樣子！”我抽出胳膊，垂眸俯首，嗓音發(fā)抖：“兒臣無礙。
只是先前為亡夫養(yǎng)命燈時，不察傷了心脈。養(yǎng)上幾日便好。”母皇知道，我在蓬萊仙山，
有個亡故十年的道侶。十年前，他意外殞身。神魂相連的命燈，也隨之熄滅?？晌也辉附邮?，
總感覺他還活著。便剜了十年的心頭血，滋養(yǎng)他命燈不滅，神魂不散。
哪怕心脈大傷、境界跌落，所有人都說我魔怔了，也在所不惜。母皇聞言，
轉頭對蘭蘅長嘆一聲：“朕的婉平，實在是個癡情種，死守她那亡夫十年了。
”“朕有不少好二郎任她挑選?？上龍?zhí)迷不悟，唉！”蘭蘅卻輕嗤一聲，
嗓音極冷：“可婉平殿下的癡心，對她亡夫來說，或許是負擔?！彼痤^，與我四目相對，
一字一頓：“臣斗膽建議殿下，莫要自我感動。應當向前看才是。”我看著他熟悉的雙眸，
再也無法自欺欺人。一顆真心，像被他狠狠踩上幾腳，碎的稀巴爛。
我只想大聲質問他：蘭蘅，對于你而言，我究竟是什么？夫妻五載，可曾有過絲毫的真情？
可他居高臨下的眼神中，我卻驀然失聲——男人眸中的厭惡和避嫌，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哈哈哈！對！蘭公子說得對！”我忽地仰頭大笑，面目凄涼。
瘋瘋癲癲道：“本宮該豢養(yǎng)三千面首、多去逛逛南風館！而不是為了個死人，自怨自艾！
”說罷。我不顧身后愕然的目光，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大殿。“殿下、殿下！
哪怕修仙者不能御前失儀……是大不敬！”貼身婢女湘柳緊追而出，在我身后大喊。
我陡然轉身，雙目猩紅如血：“在蓬萊，你為何一直阻止我回大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說！
”知道……母皇搶了我的道侶。而我作為臣子，還要畢恭畢敬、滿臉喜色地去觀禮！
湘柳跪地伏身，身體不住哆嗦：“殿下，陛下的手段您是知道的。況且，
蘭蘅君是自、自愿入宮的……”是啊，當初我去蓬萊，湘柳還是母皇送給我的。
母皇才是湘柳真正的主子。摸著心口丑陋凸起的肉疤，
我越發(fā)覺得自己可笑、可悲——身邊所有人，都在背叛我、可憐我……甚至背地里嘲笑我！
“我的蘭蘅早就死了！他們只是長得像罷了，對，他早就死了……”我抱緊了手臂，
喃喃自語。旋即摸出匕首，狠狠捅進心脈！意識消散的最后一秒，是湘柳大驚失色地奔來。
還有被血染成暗紅色，蘭蘅的命燈。2興許是那一刀捅得太狠，腦中竟流轉過走馬燈。
六歲那年，路過的老道士說我天生仙骨。留下凡間，有礙大周國運。那時，我還什么都不懂，
就被母皇送入了蓬萊仙山。成仙之路，向來競爭激烈、你死我活。
被抬出蓬萊的尸身不計其數(shù)。我是年紀最小的嫡傳弟子，沒有自保能力，師父又常常閉關。
剛到蓬萊，就幾次死里逃生，險些夭折。是大師兄蘭蘅發(fā)現(xiàn)了我，護住了我。
我沒辟谷、需要吃三餐五谷。他便學著做凡人的餐食，握劍的手親自為我下廚。
我思念家鄉(xiāng)、時常暗自垂淚。他便帶我偷溜去山下的集市，給我買兔子燈籠。
我孤身一人、對他暗生情愫。他便做了我道侶，答應與我攜手此生。明明，
蘭蘅曾寵我到骨子里。我也以為，至少稱得上兩情相悅。因此，哪怕不愛修仙，
我也愿意為了他留在蓬萊?？扇缃?，他竟寧愿死遁，也不愿見我。只為和我母親白頭偕老。
從夢中驚醒，我大口喘著氣。一抬眼，面前竟是熟悉的清俊臉龐。我心跳極快，
目露喜色：“蘭蘅，你來找我——”他不耐煩地打斷：“武婉平，你失心瘋了？
”“你若是想尋死，大可找個荒涼地自裁！別臟了我新婚的宮殿?！蔽宜查g白了臉，
惶然搖頭：“不是的，我并不想尋死，只想讓你的命燈不滅……”“你從幼時，
就愛使這些小手段?！碧m蘅不屑挑眉。打斷了我，出言諷道：“別人不給你想要的，
便要以死明志?，F(xiàn)在，你為了逼我回到你身邊，又故技重施?！彼粡椧聰[，干脆起身。
“可惜，公主殿下，大周不是圍著你轉的?！薄拔胰痰钕聬盒牡难凵?，已有五年之久。
求殿下早日回蓬萊。放過臣，給臣自由吧！”話語劈頭砸下，我腦中一陣嗡鳴。
抬手想拽住他，卻又撕裂了心口的傷，彌漫起濃重血腥味。踉蹌著奔向蘭蘅時，因四肢無力，
重重砸在地上?！拔沂裁炊荚敢庾?，只要你別走……”我向他的背影遙遙伸出手，
痛得直抽氣，竭力喊道：“我會成全你和母皇。只求、只求你多看我?guī)籽郏?/p>
別趕我走……”蘭蘅的身影停住了?；厥讜r，看不清臉上的表情?！暗钕麓嗽挳斦?？
”我雙眸睜大，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當然！千真萬確！”男人身上的雪松香氣，
重新回到我身邊。他的大掌鉗住我下頜，語氣玩味：“那倘若，
我讓殿下另嫁他人、熄了對我的心思呢？”聞言，我臉頰陡然變得慘白。最終，
仍然獻祭般吐出了一個字：“……好?！?婉平公主拋繡球選駙馬，
砸中了乞丐王富貴的消息，一夜間傳遍京城?！拔渫衿?，你修仙把腦子修壞了？
”母皇冷冷站在我面前，滿臉恨鐵不成鋼。“先是為了個死人守活寡，
現(xiàn)在又這么糟蹋自己……真是，枉為朕的女兒！”我靜靜挑著嫁衣樣式，自嘲一笑：“母皇，
你就當我賤吧。”“說罷，又為何要選在朕的吉日大婚？”當然是因為，我怕太過嫉妒母皇，
做出當場搶親蘭蘅君的蠢事。索性眼不見，心不煩。強行咽下了心里話，我接過話頭，
不經(jīng)意打探著：“母皇，這蘭蘅君到底有何特別之處？您也好些年，沒納過皇夫了吧。
”“婉平，你不曉得。見到他時，朕才知道，天下竟有如此謫仙?！币惶岬教m蘅，
母皇威嚴的眼神，也多了分小女兒情態(tài)。無意間泄出的獨占欲，讓我心驚不已：“后來，
認識的年頭多了，他跟朕說，在蓬萊曾有個貌合神離的道侶?！薄爱敃r，
我長舒一口氣——若他心里還有那人，哪怕用盡手段，我也要把他綁在身邊！
”母皇一挑眉峰，露出幾分自得：“可幸好，蘭蘅與朕是兩情相悅。朕的魅力，
還是不減當年！”轟隆一聲，屋外驚雷乍響。我心跳極快，
聲音不住顫抖：“那、那母皇可還記得，初次見他是何時？”女人面露回憶之色，
猶豫道：“約莫是在……十年前？”“嘩啦——”沉重的烏云再也兜不住雨水。
檐外暴雨如注，陡然傾盆。那一刻，我甚至痛恨母皇的記性太好。讓我得知苦尋的十載，
都是場荒誕滑稽的鬧劇?！巴衿剑⊥衿侥阍趺戳?？”咽下一陣甜腥，
我掏出帕子擦干血跡：“沒事。心疾犯了，老毛病。”我糊弄過去，又與母皇強顏歡笑幾句，
才親自把人送走。她一走，我便再也撐不住，大病了一場。直到洞房花燭夜，
我只草草掃了眼夫君面容。便整日混跡在南風館，醉生夢死。有看上眼的小倌，
便與其春風一度、顛鸞倒鳳，然后贖回公主府。府內(nèi)人愈多，也越發(fā)熱鬧了。
皇姐妹紛紛打趣我風流。孰不知，我只想用酒和肉體的歡愉，麻痹自己。逃避去想起蘭蘅。
我以為，只要有過的男人足夠多，便會忘了那個絕情人。直到第三十日，
母皇突然沖進了南風館，怒甩我兩巴掌：“武婉平！你是大周的公主，不是人盡可夫的娼妓！
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哪有半點公主的威嚴？！”我幼時便極畏懼嚴厲的母皇。被送去蓬萊時，
哪怕萬般不愿。母皇臉一沉，我還是乖乖去了。但此刻，我惡向膽邊生，
不以為意地笑：“母皇，我現(xiàn)在是蓬萊的人。您管不著我睡男人?！蔽冶疽詾椋?/p>
她會勃然大怒。誰知，她卻長嘆口氣，緩和了神色：“婉平，你想要面首，
朕親自給你挑身家干凈的。莫要這樣糟蹋自己?！蔽铱粗裢獯葠鄣哪富剩念^一酸。
那一瞬，我想坦白一切，想說蘭蘅君是我的道侶。母皇金屋藏嬌十載的，
是我死而復生的亡夫。可最終，我只是轉頭撲進了她懷里。泣不成聲，淚流滿面。4最后，
母皇把我?guī)Щ亓嘶蕦m。“婉平在蓬萊許久未歸，如今心情不好，我將她安置在偏殿幾日。
”母皇笑著捏了捏了蘭蘅的臉，“我政務繁忙，你年長她幾歲，多開導開導她。可好？
”蘭蘅看向母皇的眼神格外癡纏，未勻我半分?！氨菹掠辛?，蘭蘅莫敢不從?！闭f完，
又對母皇親昵啄吻幾番，理了理衣冠，目送她上朝。才轉頭看向我，目露不屑?！皼]想到，
婉平殿下如此自輕自賤?！薄安贿^，用這法子蹭到了偏殿，只怕心中在暗自竊喜吧？
”“難道，這不是你想要的？”我苦笑一聲，眸光凄然：“如今你已入宮，我也出嫁。
我們再無可能。”“不必你催，只待我心死，自會回蓬萊。”蘭蘅聞言，緩和了神情，
反而一撩衣袍坐到對面?！暗钕轮谰秃?。其實……臣留在大周，是有一事還未完。
”“若是殿下愿意幫忙，臣也可以隨殿下，回蓬萊?！敝胤暌詠?，
這是蘭蘅第一次給我好臉色。雖早已被他傷透了心。但一聽此話，我仍不受控地生出喜意，
面露期待：“蘭蘅君這話……可當真？”“君無戲言，千真萬確?！碧m蘅想要的很簡單，
是借母皇鳳印一用。他雖是大師兄，這些年卻荒于修煉，只有筑基境。不像我，已臻金丹境，
可以悄無聲息地繞過大內(nèi)高手，偷出鳳印。盡管我心中忐忑不安，
卻被他回蓬萊的允諾沖昏了頭。真的替他將鳳印偷了來。見到鳳印的一刻，
蘭蘅笑得情真意切，冰雪消融，直讓我看呆了眼。他把玩著東西，意味深長道：“婉平殿下，
不愧是陛下的好女兒啊?！蹦菚r，我還不解其意。直到短短一月后，母皇的身體迅速衰敗。
一日不如一日。太醫(yī)院的主治一批批地換。診斷的結果，仍是時日無多，無力回天。
我病急亂投醫(yī)，甚至獻了幾粒養(yǎng)顏延壽丹，依舊收效甚微。直到路過的游醫(yī)揭榜進宮，
診斷出母皇并非生病，而是中毒。且毒已入肺腑。被大內(nèi)高手壓到御前時，我還沒反應過來。
伴著母皇的咳嗽，額間冷汗涔涔?！巴衿剑闳鐚嵳f。正月初七那日，偷走鳳印的是不是你？
”她眸光冷肅如刀，我下意識地否認：“不、不是……”“神醫(yī)說，我中的毒，
來自鳳印之上?！蹦富瘦p笑一聲，聲音極輕，在我耳邊宛如晴天霹靂。“可除了你，
朕實在想不到。誰能在大內(nèi)高手的眼皮子下，偷梁換柱了?！蔽艺麄€人止不住的發(fā)顫，
難以置信：“母皇，您……不是在跟兒臣開玩笑吧？”那鳳印除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