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鳳九鳶。曾是鳳凰一族最受寵的小帝姬。如今,我是修羅界一個笑話。他們說,看,
那就是為了修羅少主,叛出鳳族,撕毀與龍族婚約,害得鳳族孤立無援,最終被滅族的蠢貨。
每當(dāng)這種聲音不大不小地飄進我耳朵里,我身邊的修羅侍女便會厲聲呵斥。而我的夫君,
羅喉,修羅族如今的掌權(quán)者,他會輕輕攬過我,聲音溫柔?!傍S兒,別聽他們胡說。
與你無關(guān)?!蔽以胚^。在最初那段顛鸞倒鳳、烈火烹油的日子里,我信他說的每一個字。
哪怕是為了他,我親手折斷了自己的羽翼,毀掉了鳳族數(shù)萬年的榮耀和屏障。我曾以為,
那是愛情該有的模樣。今日是鳳棲梧桐被焚的第三百六十五天。
也是我被囚于這修羅血宮的第三百六十五天。外面下著血色的雨,一如那日。
羅喉坐在我對面,為我布菜。他新添的側(cè)妃,一個妖嬈的蛇妖,正嬌笑著給他喂酒?!傍S兒,
嘗嘗這個血蓮子,對你身體好?!彼鄱紱]抬,仿佛那蛇妖柔若無骨的手臂不存在。
我沒什么胃口,只是看著窗外。鳳棲梧桐,我鳳凰一族的圣地,被修羅業(yè)火燒了七天七夜。
我父君,母后,我那剛剛成年的弟弟……他們傳回來的留影石里,沒有一具完整的尸身。
而下令屠戮的,正是眼前這個男人,我的夫君,羅喉?!霸趺床怀??”他終于看向我,
眉頭微蹙?!澳伭恕!蔽艺f。他身邊的蛇妖“嗤”地笑出聲,又趕緊捂住嘴。羅喉眼神一冷,
蛇妖瞬間噤若寒蟬。“膩了?”羅喉重復(fù)道,語氣聽不出喜怒,“我以為,你最喜歡血蓮子。
”“以前是。”以前我還喜歡你呢,羅喉。喜歡到可以為你背棄一切,
喜歡到為你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瞎子、聾子??赡阌H手把我的心,連同我的鳳棲梧桐,
一起燒成了灰。你以為我還會像以前一樣,因為你一句溫言軟語,就感動得熱淚盈眶,
然后乖乖吃下你賞賜的一切嗎?“換個口味吧。”我說,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羅喉深深看了我一眼?!耙埠??!彼麤]再管我,轉(zhuǎn)頭與那蛇妖調(diào)笑起來。那蛇妖看我的眼神,
充滿了挑釁與不屑。我知道,在這修羅血宮,人人都等著看我失寵,看我被碾落塵埃。畢竟,
一個亡族之后,還是導(dǎo)致亡族的罪魁禍?zhǔn)字?,有什么資格占據(jù)修羅主君正妻的位置?
若不是我這身鳳凰血還有些用處,恐怕早就被挫骨揚灰了。我的鳳凰血,
能滋養(yǎng)修羅族好戰(zhàn)嗜殺后留下的暗傷。羅喉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取我一碗心頭血。
他取血的時候,從來不看我的眼睛。仿佛那樣,就能減輕他心中的那么一點點……愧疚?不,
修羅沒有愧疚。他只是覺得,我這雙眼睛,太過像我父君了。一雙曾經(jīng)清澈明亮,
如今只剩死寂的鳳眸。他怕看見里面的控訴和仇恨??伤e了。我眼中早已沒有恨了。
哀莫大于心死,不是嗎?恨一個人,太累了。我僅存的力氣,要用來活下去。
活到……可以涅槃的那一天。鳳凰一族,浴火方能重生。而我的火,是整個鳳族的血與淚,
是鳳棲梧桐燃燒的業(yè)火,是羅喉親手點燃的絕望。這火,已經(jīng)在我心中燒了三百六十五天。
快了。就快燒盡了。羅喉的生辰宴,辦得極為盛大。六界叫得上名號的幾乎都來了。畢竟,
如今的修羅族,正如日中天。而他羅喉,是最年輕,也最鐵腕的修羅主君。宴會上,
他坐在主位,接受萬方朝賀。我作為他的正妻,自然要陪坐身側(cè)。只是今日,
他似乎格外恩寵那位蛇族側(cè)妃,將她也安排在了不遠(yuǎn)的位置。“主君,
聽聞鳳凰一族的涅槃之火,能焚盡世間一切污穢,也能帶來無上生機,不知是真是假?
”一個魔族使臣,醉醺醺地高聲問道。滿堂寂靜。所有目光,都若有若無地落在我身上。
羅喉執(zhí)杯的手頓了頓,眸色深沉。“鳳凰族早已覆滅,此等秘術(shù),恐怕也已失傳。
”他淡淡說道?!鞍?,那可真是太可惜了!”魔族使臣捶胸頓足,“我還想著,
若能得一縷鳳凰火,或許能助我突破瓶頸呢!”“鳳凰火?”蛇族側(cè)妃嬌笑一聲,看向我,
眼中滿是惡意,“姐姐不就是鳳凰嗎?姐姐定然是會的吧?”我沒說話。我會不會,
與你何干?羅喉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絲探究。他知道我恨他。他也知道,我這條命,
是他留下的。他或許以為,我會為了茍活,永遠(yuǎn)藏起自己的爪牙?!傍S兒?”他開口,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壓迫,“你來說說?!蔽姨ы纤囊暰€。“鳳凰涅槃,一生一次。
”“成功,則脫胎換骨,修為大進?!薄笆?,則魂飛魄散,永不超生。”我的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傳遍整個大殿?!芭叮俊绷_喉挑眉,“代價如此之大?”“所以,”我一字一頓,
“非大悲大慟,大絕望大死境,不能涅槃?!钡顑?nèi)針落可聞。羅喉的臉色,
瞬間難看到了極點。他聽懂了我的意思。我的大悲大慟,我的大絕望大死境,拜誰所賜?
蛇族側(cè)妃還想說什么,被羅喉一個眼神制止了。宴會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我知道,
我讓羅喉難堪了。但,那又如何?他屠我鳳族,毀我家園,囚我于此,日日取我心頭血。
我只是說了幾句實話,他就受不了了?可笑。宴會不歡而散?;氐綄嫷?,
羅喉屏退了所有下人。他站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帶著修羅族特有的壓迫感。“鳳九鳶,
”他開口,聲音冷得像冰,“你今日,是故意的。”“是?!蔽姨谷怀姓J(rèn)。他猛地上前一步,
扼住我的手腕?!澳憔瓦@么恨我?”他的力氣很大,捏得我骨頭生疼。“恨?”我笑了,
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羅喉,你太高看你自己了。”“也太小看,鳳族的血海深仇了。
”“你!”他眼中怒火翻騰,幾乎要將我吞噬?!拔以趺戳??”我毫不畏懼地看著他,
“我說錯了嗎?”“當(dāng)初是誰,在我鳳棲梧桐下,信誓旦旦地說,一生一世一雙人,
永不負(fù)我?”“是誰,哄騙我撕毀與龍族的婚約,讓我鳳族失去最大的助力?”“又是誰,
在我為你付出一切,孤身來到這冰冷的修羅界后,轉(zhuǎn)頭就對我鳳族舉起了屠刀?”“羅喉,
你告訴我,是誰?!”我聲聲泣血,字字誅心。這些話,在我心里埋了太久。今日,
終于能痛痛快快地說出來了。羅喉被我問得節(jié)節(jié)敗退,臉色由青轉(zhuǎn)白。他松開我的手,
眼神復(fù)雜?!傍S兒,鳳族之事,非我一人之意……”他試圖解釋?!皦蛄耍 蔽掖驍嗨?,
“是不是你一人之意,重要嗎?”“重要的是,鳳族沒了。”“我父君母后,沒了。
”“我弟弟,也沒了。”“而我,鳳九鳶,成了亡國公主,成了修羅族的階下囚!
”“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羅喉!”我指著他,身體因激動而微微顫抖。他看著我,
嘴唇動了動,最終什么也沒說出來。沉默。死一般的沉默。良久,他疲憊地?fù)]揮手。
“你下去吧?!薄拔依哿恕!蔽铱粗查g蒼老了許多的側(cè)臉,心中沒有半分快意。
只有無盡的悲涼。羅喉,你也會累嗎?你屠戮我全族的時候,可曾有過一絲疲憊?我轉(zhuǎn)身,
一步步走出他的寢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知道,他今晚,不會再來我這里了。
也好。我終于可以,安靜地準(zhǔn)備我的涅槃了。那晚之后,羅喉果然沒再踏入我的宮殿一步。
他似乎在有意無意地避開我。也好,省得我心煩。蛇族側(cè)妃倒是越發(fā)囂張了,
時常派人來我這里耀武揚威。送些據(jù)說是羅喉賞賜的,她用剩下的東西。我都照單全收,
然后轉(zhuǎn)手就扔進了煉丹爐。鳳凰真火,可焚萬物。涅槃需要巨大的能量。這些東西,
正好做養(yǎng)料。我日復(fù)一日地修煉,調(diào)動體內(nèi)殘存的鳳凰本源。那團被絕望和仇恨點燃的火,
越燒越旺。我能感覺到,涅槃之期,近了。我開始日漸消瘦,臉色也越來越差。
侍女們都很擔(dān)心,偷偷去稟報羅喉。他派了幾個修羅醫(yī)官來看我。醫(yī)官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
什么也查不出來,只說我憂思過甚,心力交瘁。羅喉聽后,沉默了很久。
他派人送來了許多珍貴的補品。依舊是,照單全收,然后,煉化。我能感覺到,他或許,
對我還有那么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那又如何?一杯毒酒,裹著再甜美的糖衣,
也還是毒酒。他羅喉,就是我鳳九鳶此生最烈的毒。這毒,唯有涅槃之火,方能凈化。終于,
在一個月圓之夜。我感覺到了體內(nèi)的鳳凰真火,已經(jīng)積蓄到了頂點。時機,到了。
我屏退了所有侍女。獨自一人,來到宮殿中央那片空曠的廣場。這里,曾是我剛來修羅界時,
羅喉特意為我種下的一片梧桐林。他說,鳳凰喜梧桐,他要讓我在修羅界,
也能找到家的感覺。如今,梧桐依舊,只是,再無鳳凰。我盤膝坐下,引動體內(nèi)的鳳凰真火。
赤金色的火焰,瞬間從我體內(nèi)噴涌而出,將我整個人包裹。痛!難以言喻的劇痛!
仿佛靈魂都被寸寸撕裂,再被火焰炙烤。我的身體,在火焰中逐漸消融。血肉,骨骼,
經(jīng)脈……一切都在化為灰燼。這是鳳凰涅槃必經(jīng)的過程。置之死地而后生。我的意識,
在劇痛中漸漸模糊。眼前,閃過無數(shù)畫面。父君的慈愛,母后的溫柔,
弟弟的調(diào)皮……鳳棲梧桐的美麗,族人的歡笑……還有,與羅喉初遇時的驚艷,
他許下諾言時的深情……以及,他舉起屠刀時的冷酷。一切的一切,都像走馬燈一樣,
在我眼前飛速掠過。最終,定格在鳳棲梧桐被焚的那一幕。沖天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
也映紅了,我絕望的眼。“鳳族……我的鳳族……”我發(fā)出一聲悲鳴。然后,
意識徹底陷入黑暗。我不知道過了多久?;蛟S是一瞬,或許是萬年。當(dāng)我再次恢復(fù)意識時,
發(fā)現(xiàn)自己漂浮在一片混沌之中。身體,輕飄飄的,仿佛沒有重量。我低頭看去。沒有身體。
只有一團微弱的,赤金色的火焰。這是……我的本源真火?我涅槃……失敗了?不。不對。
我還活著。我的意識還在。只是,我的鳳凰真身,已經(jīng)徹底焚毀。如今剩下的,
只有這一縷最純粹的本源。只要本源不滅,我就還有重生的機會。只是,需要漫長的時間,
和海量的能量??稍谶@修羅界,我上哪兒去尋找能量?難道,我就要以這副形態(tài),
永遠(yuǎn)困在這里?不甘心!我好不甘心!就在我絕望之際。一絲微弱的吸力,從某個方向傳來。
那吸力,帶著一絲熟悉的氣息。是……羅喉?他身上,有我鳳凰一族的血脈禁制。
是我當(dāng)初為了表達對他的全然信任,親手為他種下的。這禁制,
能讓他分享我一部分鳳凰之力。也能在我遇到危險時,讓他感知到我的存在。沒想到,
這禁制,如今竟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我不再猶豫,奮力朝著那吸力傳來的方向飄去。
速度很慢。每前進一分,都耗費巨大的心神。但我不能放棄。這是我唯一的機會。終于,
我“看”到了羅喉。他正坐在書房,處理公務(wù)。眉頭緊鎖,神色疲憊。他似乎,清瘦了不少。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然后,依附在他身上那道鳳凰禁制之上。禁制察覺到我的本源真火,
微微一亮。一絲精純的修羅之力,順著禁制,緩緩流入我的本源真火之中。雖然微弱,
但卻像久旱逢甘霖。我的本源真火,得到了一絲滋養(yǎng),穩(wěn)定了不少。有救了!
只要能持續(xù)吸取他的力量,我就能慢慢恢復(fù)!只是,這樣一來,
我就必須時時刻刻待在他身邊。這算什么?羊入虎口?還是,另一種形式的囚禁?我苦笑。
鳳九鳶啊鳳九鳶,你這輩子,算是徹底栽在羅喉手里了。罷了。只要能活下去,
只要能等到重生的那一天。這點屈辱,又算得了什么?更何況,待在他身邊,
或許……我還能找到機會,為我鳳族,討回一點公道。我開始了我漫長的“寄生”生涯。
白日,羅喉處理公務(wù),我便依附在他身上的禁制,默默吸取力量。夜晚,他入睡,
我便壯著膽子,從禁制中分出一縷神識,在他寢殿內(nèi)游蕩。我看到了他書桌上,
那幅早已泛黃的畫。畫中,一個紅衣少女,笑靨如花,依偎在一個俊美青年身旁。那是我。
那是我們初遇時,他為我畫的。他說,我的笑容,比鳳棲梧桐的朝陽還要明媚。他還說,
他要用一生來守護這份笑容。呵。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我也看到了他床頭,
那個被摩挲得有些掉漆的鳳凰木雕。那是我親手為他雕刻的。我鳳族不善雕刻,
那木雕粗糙得很。他卻如獲至寶,日日帶在身邊。我曾以為,那是他愛我的證明。如今看來,
不過是鱷魚的眼淚罷了。他也會在深夜,獨自飲酒。喝醉了,會一遍遍地呢喃我的名字。
“鳶兒……鳶兒……”他的聲音,充滿了痛苦和悔恨。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么……”我冷笑。羅喉,
你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嗎?你沒錯。錯的是我。錯在我瞎了眼,
愛上了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錯在我天真愚蠢,以為愛情可以超越一切。錯在我引狼入室,
害死了我全族。我才是罪魁禍?zhǔn)?!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本源真火,在羅喉力量的滋養(yǎng)下,
逐漸壯大。而羅喉,卻日漸憔悴。他開始頻繁地頭痛,失眠。修為,也隱隱有倒退的跡象。
修羅醫(yī)官束手無策。只有我知道,這是因為我吸取了他太多的力量。鳳凰禁制,本是雙向的。
我能分享他的力量,他自然也能感知到我的存在。只是,他從未想過,我會以這種方式,
“寄生”在他身上。他大概以為,是鳳族覆滅,讓他心神不寧,才會導(dǎo)致身體不適吧。
真是諷刺。他也會因為鳳族,而心神不寧嗎?他的那些下屬,開始議論紛紛。
說他們英明神武的主君,自從那個鳳凰妖女死后,就變得有些不對勁了。甚至有人猜測,
是不是鳳凰妖女的怨靈,在作祟。蛇族側(cè)妃,倒是越發(fā)得意了。她以為羅喉冷落我,
是因為厭棄了我,所以才對我這個“死人”念念不忘。她開始變本加厲地模仿我的穿著打扮,
甚至學(xué)我說話的語氣。妄圖取代我在羅喉心中的位置。愚蠢的女人。她根本不知道,
羅喉心中,早已沒有了“位置”這種東西。那里,只剩下一片廢墟。一片被他親手摧毀的,
名為“鳳九鳶”的廢墟。終于,在又一個吸取了他大量力量的夜晚之后。羅喉在批閱公文時,
突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他身邊的侍衛(wèi)大驚失色?!爸骶?!”羅喉擺擺手,臉色蒼白如紙。
“無事?!彼寥プ旖堑难E,眼神卻落在了自己手腕上那道淺淺的鳳凰圖騰上。那圖騰,
此刻正微微發(fā)燙。他眼中閃過一絲驚疑。然后,他猛地抬起頭,目光掃視著空無一人的書房。
“誰?”“誰在那里?”我心中一緊。被發(fā)現(xiàn)了?不可能!我現(xiàn)在只是一縷本源真火,
沒有任何形態(tài)。他怎么可能發(fā)現(xiàn)我?“出來!”羅喉厲聲喝道,眼中殺氣彌漫。
強大的修羅威壓,瞬間充斥整個書房。我感覺自己的本源真火,都為之震顫。這個男人,
一旦動怒,依舊可怕。我不敢出聲,也不敢有任何異動。只能死死地依附在鳳凰禁制上,
祈禱他只是疑神疑鬼。羅喉死死盯著虛空,似乎在與什么看不見的敵人對峙。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