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給宋明河那天,皇帝帶著禁軍闖進(jìn)了喜堂。繡著金鳳的紅蓋頭還蒙在眼前,
我只聽見喜樂驟停,滿堂賓客的抽氣聲里,混著刀鞘碰撞的冷響。我掀開蓋頭,
看見明河的劍正抵在蕭燃喉間,他平日溫潤的眉眼淬著寒光:“陛下若要強(qiáng)奪臣妻,
不妨先踏著臣的尸體過去。”蕭燃竟笑了。他穿著玄色龍紋常服,
像條毒蛇游進(jìn)滿堂喜慶的紅色里,指尖輕輕撥開劍刃:“宋卿誤會了,朕是來賀喜的。
”說著從袖中取出明黃卷軸,“順便宣道旨意?!蔽夜蛟跐M地狼藉的合巹酒里,
聽他用溫柔嗓音念出最殘忍的話:“蘇氏女溫良敦厚,著即冊封為貴妃,
今日吉時(shí)正好——”“即刻進(jìn)宮?!泵骱拥膭Φ粼诘厣稀N宜浪肋∠卜淇?,
金線刺繡的并蒂蓮硌得掌心生疼。三個月前蕭燃在御花園攔住我時(shí),我就該想到有今日。
那時(shí)他折下我鬢邊將謝的海棠,說:“蘇姑娘戴這殘花,倒比御園里新開的還好看。
”此刻他彎腰扶我,指尖溫度透過嫁衣傳來:“愛妃怎么在發(fā)抖?”我抬頭看明河,
他眼眶紅得像是要滲血,卻終究在蕭燃湊到我耳畔時(shí),
重重跪了下去:“臣……恭送貴妃娘娘?!毕蔡猛馔V颂У凝堷P轎輦,
比尋常貴妃規(guī)格多了八人。趁著蕭燃親自扶我上轎,我藏在袖中的金簪抵住了他的咽喉。
方才在喜堂上不敢動作,是怕連累明河抗旨之罪,現(xiàn)在……“娘娘三思。
”蕭燃扣住我手腕的力道溫柔卻不容反抗,“您若血濺轎輦,朕便讓宋家三百口陪葬。
”他拇指摩挲著我腕間跳動的血脈,“你也不想…看著你明河哥哥死吧?”金簪當(dāng)啷落地。
轎簾垂下的瞬間,我看見明河沖出喜堂,被禁軍按在滿地鞭炮碎屑里。他朝我伸手的樣子,
像極了我們初遇那年,他在尚書府后院墻頭,接住從秋千上摔下來的我。轎輦刻意繞了遠(yuǎn)路,
想必是要從宋府正門招搖過市。我摸到嫁衣內(nèi)袋里硬物。今早梳妝時(shí),
明河偷偷塞給我的泥塑小像,他說是照我們模樣捏的,要放在洞房喜燭前白頭到老。
“蘇姑娘在想什么?”蕭燃的聲音突然響起。不知何時(shí)他竟也進(jìn)了轎輦,
正用帕子擦拭我臉上淚痕。我偏頭躲開:“在想陛下究竟喜歡臣妾什么。
”“朕就喜歡你這樣?!彼托?,“明明怕得要命,還梗著脖子裝鎮(zhèn)定。
”玄色衣袖掠過我眼前,他竟在解我嫁衣的盤扣,“方才拜堂時(shí),
朕就在想這套衣裳礙眼得很。”我抓住衣領(lǐng)的手被他輕易制住,轎輦忽然顛簸,
他趁機(jī)將我壓進(jìn)錦緞軟枕里,刺鼻的熏香氣息混著酒氣籠罩下來:“知道為什么選今天嗎?
朕要你永遠(yuǎn)記得,身上龍紋比喜服更鮮艷?!鳖i側(cè)傳來刺痛,外頭突然響起喧嘩。
蕭燃不耐煩地抬頭,就聽見禁軍統(tǒng)領(lǐng)急報(bào):“宋大人持先帝御賜鐵券跪在宮門前,
說……說要用免死特權(quán)換回蘇姑娘?!笔捜嫉谋砬樽屛颐倾と?。
他慢條斯理地?fù)崞轿伊鑱y的衣襟:“愛妃猜猜,朕是成全他這癡心,
還是告訴他鐵券只能免死……”尾音消失在轎簾掀起的風(fēng)雪里,“不能免奪妻之恨?
”我被安置在了椒房殿,身上還穿著那件殘破的嫁衣。掌事嬤嬤捧著貴妃朝服進(jìn)來,
見我盯著燭火發(fā)呆,突然壓低聲音:“宋大人還在宮門外跪著……”燭芯爆了個火花。
我取下鬢邊最鋒利的金簪:“勞煩嬤嬤,幫我給家里帶句話。”窗紙外晃動的黑影提醒我,
這滿宮侍女都是眼線,“就說……蘇女已死,請宋兄節(jié)哀?!边@是我和明河年少時(shí)的暗號。
那年我出水痘被關(guān)在別院,他每天翻墻給我送糖糕,我們在月光下約定:若有一方變心,
就托人傳這句話。三更時(shí)分,蕭燃帶著酒氣闖入寢殿。他揮手屏退眾人,
自己卻站在三尺外看我:“宋明河暈在雪地里了,朕讓人抬他回府。
”他突然伸手捏住我下巴,“怎么不謝恩?朕沒砍他腦袋,已是看在你面子上。
”我咬破的舌尖滲出血腥味:“陛下想要什么樣的謝恩?像對先帝那樣嗎?”滿室死寂。
先帝暴斃那晚,只有蕭燃在寢殿侍疾。他忽然大笑起來,指腹碾過我唇上血痕:“蘇月,
你越這樣朕越興奮。”他的手掐住我后頸:“自那日在御花園見到你,朕就想……”“陛下!
”侍衛(wèi)突然在門外急報(bào),“宋府走水了!火勢太大,恐怕……”蕭燃皺眉松開我,
我趁機(jī)撲向案上燭臺,卻被他一掌劈在頸側(cè)。意識消失前,聽見他冷笑:“想殉情?
朕偏要你活著看——看你的明河哥哥,是怎么變成一具焦尸的。
”————————我醒來時(shí),發(fā)現(xiàn)腕上纏著好幾圈金絲繩。細(xì)如發(fā)絲的金線深深勒進(jìn)皮肉,
另一端系在龍床柱頭,在燭火下泛著冰冷的光。蕭燃正坐在床邊擦拭匕首,見我睜眼,
刀尖立刻挑開我衣領(lǐng),道:“宋府燒得真干凈,連塊骨頭都沒找見。”他忽然皺眉,
又道:“你為什么不哭?”喉嚨里泛著血腥味,我望向窗外漫天飛雪,
應(yīng)道:“陛下想看我哭給誰看?”匕首突然抵住心口,繡著鴛鴦的肚兜被劃開細(xì)縫。
蕭燃眼底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情緒,道:“你猜宋明河咽氣前,有沒有后悔沒早些要了你?
”他俯下身,玉佩穗子掃過我鎖骨,再道:“朕現(xiàn)在就能把你變成真正的……”“陛下!
”老太監(jiān)跌跌撞撞闖進(jìn)來,喊道,“慈寧宮走水了!太后娘娘她——”蕭燃暴怒起身的瞬間,
我藏在舌底的瓷片終于滑到齒間。那是昨夜摔碎藥碗時(shí)藏的,此刻正狠狠劃向金絲繩。
線斷的剎那,慈寧宮方向傳來沉悶的爆炸聲。我穿著宮女服飾混在救火人群里,
背后突然貼上一具滾燙身軀。“別回頭。”沙啞的嗓音讓我渾身戰(zhàn)栗。是明河!
他掌心粗糙的燒傷痕跡硌著我腰間,又道:“跟著拿藍(lán)燈籠的嬤嬤走。
”遠(yuǎn)處傳來禁軍搜查的呼喝,明河的氣息突然消失。我摸到袖袋里多出的紙卷,
上面是他歪斜的字跡:蕭燃弒父。慈寧宮偏殿的火勢突然轉(zhuǎn)向,
像被無形的手推著往御書房燒,混亂中有人往我手里塞了冰涼的物件,低頭看竟是先帝私印。
“蘇姑娘?!彼{(lán)燈籠嬤嬤鬼魅般出現(xiàn),她指甲掐進(jìn)我手腕,道:“宋大人用命換的機(jī)會,
您可別辜負(fù)。”說著掀開井蓋,又道:“下頭連著先帝修的密道?!本溉箶[,
我聽見蕭燃的嘶吼從地面?zhèn)鱽恚骸鞍丫诜馑?!”密道石壁上全是血手印?/p>
我攥著夜明珠踉蹌前行,在岔路口看見明河留下的箭頭標(biāo)記——用我們的定情信物,
那支他親手雕的木簪刻的。簪頭新染了血。最深處的石室堆滿火藥,
中央鐵箱里躺著泛黃的圣旨。我顫抖著展開,先帝朱批刺進(jìn)眼底:……三子蕭燃?xì)埍┦葰ⅲ?/p>
廢為庶人。四子蕭景溫良……轟??!頭頂突然炸開巨響,土石簌簌落下。我撲向鐵箱的瞬間,
有人從背后抱住我翻滾進(jìn)側(cè)室。熟悉的沉水香混著血腥氣。明河右臂血肉模糊,
卻將圣旨死死護(hù)在胸前,道:“月兒,外面全是御林軍……”“那就一起死。
”我扯下染血的衣帶纏住他傷口,道:“總好過看你被燒死第二次。
”明河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嘔出的血濺在圣旨上。他染血的手指撫過我頸間淤青,
道:“那晚……”“別管我?!蔽乙ч_他衣領(lǐng),心口那道舊疤痕下,新增的刀傷還在滲血,
問道:“假死脫身時(shí)受的傷?”爆炸聲越來越近,明河突然撕開我衣袖,
金絲繩勒出的傷痕暴露在火光里,他眼底泛起猩紅,
道:“蕭燃竟敢……”“宋大人不如說說,自己是怎么欺君的?
”蕭燃陰柔的聲音從甬道傳來。明河一把將我推到身后。御林軍的火把照亮石室,
我看見蕭燃提著滴血的長劍,腳下躺著藍(lán)燈籠嬤嬤的尸體?!半薜暮觅F妃。
”蕭燃踢開嬤嬤的頭顱,道:“原來你喜歡在死人堆里偷情?”明河突然暴起,
染血的圣旨甩向蕭燃面門,道:“先帝遺詔在此!蕭燃,你皇位來路不正!”“那又如何?
”蕭燃劍尖挑起圣旨拋進(jìn)火盆,道:“你們今晚都會變成真的死人?!被鸸馔虥]絹帛的瞬間,
無數(shù)箭矢破空而來,明河抱著我滾向角落,我摸到他后心插著的三支弩箭。
“月兒……”他咳著血把木簪塞進(jìn)我手心,
道:“密道西北角……通著我們……初遇的……”蕭燃的劍已經(jīng)刺到眼前。
我握緊簪子撲上去,聽見利器入肉的悶響。溫?zé)嵫獫{濺滿臉頰時(shí),
才發(fā)現(xiàn)蕭燃拽著明河的身體擋在了前面。簪子穿透了他與蕭燃兩個人的身體。
————————明河的血浸透了我的衣袖。蕭燃的劍還插在他胸口,
而我的木簪則穿透了他們兩人。蕭燃踉蹌后退,
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著那支染血的簪子——那是明河親手雕的,簪尾刻著小小的并蒂蓮。
“你……”蕭燃咳出一口血,竟低低笑了起來,“蘇月,你終究還是選了……”他沒說完,
便重重倒了下去。御林軍瞬間亂了陣腳,有人高喊護(hù)駕,有人去探蕭燃的鼻息,
更多人舉著刀劍朝我逼來。我抱緊明河,他的呼吸越來越弱,眼皮沉重地垂下。
“別睡……”我顫抖著撕下衣角按住他汩汩流血的傷口,
“你說過要帶我回家的……”明河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想碰我的臉,卻在半途無力垂下。
混亂中,一個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突然厲聲道:“先帝遺詔在此!蕭燃弒君篡位,罪證確鑿!
四殿下尚在人間,我等當(dāng)奉正統(tǒng)!”我猛地抬頭,
看見那統(tǒng)領(lǐng)手中高舉的竟是方才被蕭燃丟進(jìn)火盆的圣旨——原來明河在最后一刻調(diào)換了真假。
我被軟禁在了冷宮。說是軟禁,實(shí)則連窗欞都被釘死,每日只有一個啞巴宮女來送飯,
她總低著頭,不敢與我對視。明河生死未卜。那日御林軍將他抬走時(shí),
他的臉色已經(jīng)灰白如紙。而蕭燃……據(jù)說被抬回寢宮時(shí),心口還插著那支木簪,
太醫(yī)無人敢拔。第七日深夜,窗縫里塞進(jìn)一張字條?!拔鞅苯敲艿?,子時(shí)。”字跡潦草,
卻讓我指尖發(fā)顫——是明河的筆跡!他還活著!我等到守夜侍衛(wèi)換崗的間隙,
撬開松動的窗板,溜進(jìn)了夜色中。冷宮西北角是一片荒廢的梅林,積雪覆蓋下,
隱約可見一口枯井。井壁上有個隱蔽的凹槽,按下后,石壁無聲滑開。
密道里彌漫著血腥和藥草混合的氣味。我扶著濕冷的墻壁前行,直到看見盡頭微弱的燭光。
明河靠坐在石床上,胸前纏著厚厚的繃帶,臉色蒼白如鬼?!澳恪蔽覜_過去,
卻不敢碰他,生怕碰到他的傷口,“太醫(yī)不是說……”“說我死了?”他虛弱地笑了笑,
握住我的手,“蕭燃的人盯得太緊,不得不放些假消息?!彼恼菩谋鶝觯?/p>
指節(jié)上全是細(xì)小的傷痕。我這才注意到石室里還有一人——是那日高舉圣旨的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
“四殿下在江南?!苯y(tǒng)領(lǐng)低聲道,“只待宋大人傷愈,便可舉兵……”“沒有時(shí)間了。
”明河打斷他,看向我,“蕭燃沒死?!蔽业男捏E然沉了下去。
“那支木簪……”明河閉了閉眼,“偏了半寸?!笔捜嫉膱?bào)復(fù)來得又快又狠。次日清晨,
蘇府滿門下獄的消息傳遍京城。罪名是勾結(jié)廢太子余黨,意圖謀反。我被帶到金鑾殿上時(shí),
蕭燃正倚在龍椅上把玩那支木簪。他的臉色比紙還白,衣領(lǐng)下隱約露出包扎的紗布。
“愛妃來了?”他輕笑,將木簪丟到我腳邊,“你的手藝,差點(diǎn)要了朕的命。”我跪著不動,
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安贿^朕現(xiàn)在心情不錯?!笔捜季従徠鹕?,走到我面前,
“只要你答應(yīng)一件事,朕就放了蘇家。”他俯身,在我耳邊低語:“告訴天下人,
宋明河已經(jīng)死了?!蔽颐偷靥ь^,正對上他幽深的眼睛?!胺駝t……”他輕撫我的發(fā)梢,
“明日午時(shí),蘇家一百三十七口,包括你剛滿月的侄兒,都會掛在城墻上風(fēng)干。
”殿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侍衛(wèi)慌張跪倒:“陛下!西北急報(bào),
四殿下率兵攻下了潼關(guān)!”蕭燃的表情瞬間猙獰,
他一把掐住我的下巴:“看來你的明河哥哥,連一天都不想多等?!蔽冶淮直┑刈饋?,
拖向殿后的暗室,門關(guān)上前,我聽見蕭燃對侍衛(wèi)下令:“把蘇家人的手指,一根一根剁下來,
送到潼關(guān)去?!薄冶磺粼谧襄返畹陌甸w里,手腕拴著一條玄鐵鏈。
鏈子不長不短,恰好能讓我走到窗邊,
看見午門外那排血跡未干的木樁——今早蘇家七十三口男丁就在那被剁去右手食指,
慘叫聲穿透了整個皇城。蕭燃進(jìn)來時(shí),正好撞見我在用金簪撬鎖。“愛妃省省力氣。
”他踢開我腳邊的簪子,從袖中取出個錦盒,“剛腌好的蜜餞,嘗嘗?”盒蓋掀開,
里面堆著幾十根蒼白的斷指,最小的不過寸長。我喉頭涌上腥甜,卻聽見他輕笑:“放心,
你父親的手指朕讓人用冰鎮(zhèn)著,等宋明河到了再切?!贝巴馔蝗粋鱽沓翋灥溺娐?。
蕭燃臉色驟變,那是敵軍攻破外城的警訊。三更時(shí)分,宮墻外亮起火龍般的火把。
我趴在窗縫上,看見玄武門守軍突然倒戈,城門在夜色中緩緩開啟。
一匹黑馬踏著血泊沖進(jìn)來,馬背上的人銀甲染血,正是本該“已死”的宋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