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北京·保安往事郭濤把對講機(jī)往皮帶上一別,工體西路的霓虹燈就在他后腦勺上晃。
得克薩斯夜店門口擺著兩尊銅牛雕塑,牛角上纏的LED燈帶滋滋響,照得人臉發(fā)綠。
他伸手抹了把汗,制服領(lǐng)子早被汗浸得發(fā)硬,蹭得脖子發(fā)癢?!皾?,
3號卡座那幫孫子又往地毯上倒酒?!睂χv機(jī)里老馬的聲音帶著電流聲。
郭濤踩著大理石臺階往二樓竄,真皮沙發(fā)里窩著三個穿紀(jì)梵希T恤的小年輕,
茶幾上歪著半瓶黑桃A,香檳液正順著玻璃沿往波斯地毯上滴?!案鐜讉€悠著點,
這地毯...”話沒說完,穿鉚釘馬甲的紅毛突然抄起酒瓶,“啪”地砸在茶幾上。
玻璃碴子飛過來,郭濤左臉火辣辣地疼,血腥味混著酒精直往鼻孔里鉆。
監(jiān)控攝像頭閃著紅光,在爆裂的電子音樂里像個沉默的觀眾。凌晨三點收拾殘局時,
小梅蹲在員工通道口疊餐巾。這姑娘總把劉海別在耳后,露出截白生生的脖子?!敖o。
”她遞過來包心相印,指尖沾著檸檬香精味。郭濤攥著紙巾不敢擦臉,
生怕蹭臟了她繡著茉莉花的白圍裙。老板辦公室的檀香味熏得人頭暈。
禿頂男人把解雇通知書推過來,金絲眼鏡滑到鼻尖:“臨時工合同,懂吧?監(jiān)控剛好壞了。
”郭濤盯著桌上那截雪茄煙灰,想起上個月隔壁金樽夜場著火,自己帶人疏散了半個場子,
煙熏火燎里背出來的醉酒客人,吐了他一脖子酸臭物。五沓粉鈔票用銀行封條扎著,
硌得他肋骨生疼。郭濤蹲在群租房樓道里收拾行李,隔板墻那頭傳來小孩夜啼。
防盜窗把月光切成豆腐塊,照在床頭那罐腌蒜薹上——小梅說老吃泡面得配點咸菜。
地鐵末班車呼嘯著穿過隧道,他抱著編織袋縮在角落。對面玻璃窗映出個胡子拉碴的男人,
右眼角結(jié)著血痂。忽然想起三個月前暴雨夜,小梅的電動車在后巷拋錨,他冒雨推了三里地。
姑娘發(fā)梢滴著水,給他塞了倆茶葉蛋,塑料袋上凝的水珠把制服口袋洇出個深色圓斑。
火車站安檢儀嗡嗡響著,郭濤突然轉(zhuǎn)身狂奔。得克薩斯夜店的霓虹招牌已經(jīng)滅了,
后廚垃圾桶翻倒著幾顆爛檸檬。他把腌菜罐擱在員工儲物柜頂,
不銹鋼柜門映出歪歪扭扭的刻痕,是他上個月偷偷劃的“得克薩斯”四個字,
第三畫刻得太深,像道疤。大巴車碾過減速帶時,懷里的鈔票沙沙響。郭濤額頭抵著車窗,
看見自己的臉疊在廣告燈箱上,穿超短裙的模特舉著雞尾酒,背景是熟悉的霓虹牛角。
他忽然笑起來,笑得眼眶發(fā)酸。昨夜挨打時崩進(jìn)嘴里的玻璃渣,這會兒在舌根底下細(xì)細(xì)地扎。
第二章:秦嶺深處的得克薩斯郭濤的解放鞋碾過蛇矛村口的老皂角樹根時,
枯葉底下突然竄出條菜花蛇。他抬腳要踩,
蛇身卻扭成個問號鉆進(jìn)石縫——這地方連畜生都活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
“老年單身俱樂部”的霓虹燈管缺了半截,在暮色里淌著血紅的“老光棍部”。
推開掉漆的鋁合金門,腐木味混著腌蒜薹的酸氣撲面而來。
墻上貼著二十年前的計劃生育標(biāo)語,被煙熏得只?!吧猩彼膫€字泛著詭異的青光。
酒保老蔫正用搪瓷缸溫黃酒,缸底沉著三顆發(fā)黑的枸杞。“濤子回來啦?”他朝角落努嘴,
“你爹的位子還留著呢。”郭父生前常坐的竹椅背上,歪歪扭扭刻著“得克薩斯”四個字,
第三畫刻得太深,像道疤。后廚突然傳來麻將牌爆裂的脆響。郭濤掀開油膩的藍(lán)布簾,
看見母親佝僂著背在洗牌,指節(jié)腫得像發(fā)酵過度的老面饅頭。“三萬!
”她對面的瘸腿老漢甩出牌,假牙在煤油燈下泛著尸白的光。郭濤想起三年前那個雨夜,
母親攥著賣牛錢跪在鎮(zhèn)衛(wèi)生院走廊,求醫(yī)生給肺癌晚期的父親用進(jìn)口止疼片。
酒柜最上層擺著個落灰的玻璃罐,泡著吉艷秀失蹤那年采的野櫻桃。
1998年的雨水特別稠,17歲的艷秀穿著藍(lán)底碎花衫,辮梢系著供銷社扯的紅頭繩。
她說要去縣城學(xué)裁縫,卻在長途車站被個穿皮夾克的男人塞進(jìn)桑塔納。
后來有跑運(yùn)輸?shù)恼f在西安洗腳城見過她,旗袍開衩快到腰眼。郭濤摸出根紅梅煙,
火苗竄起時瞥見墻角的嬰兒車。車筐里堆著發(fā)霉的尿布,
鐵架銹跡斑斑如同干涸的血——這是當(dāng)年入贅時的“嫁妝”。媒婆說馬寡婦家有三層小樓,
獨女腿腳靈便,只是急著要個能傳宗接代的。新婚夜他掀開紅蓋頭,
新娘子正盤腿在床上搓麻將,肚皮圓得像塞了兩顆西瓜?!案苌祥_花!
”馬金鳳突然尖叫著推倒牌,鑲金門牙咬住郭濤遞來的存折。五年前她挺著八個月肚子打牌,
羊水破了還非要胡完清一色。孩子生下來渾身青紫,接生婆說是在娘胎里憋久了。
現(xiàn)在那孩子管鄰村的光棍叫爹,每月收三百塊“代養(yǎng)費(fèi)”。后山傳來野狗撕咬的嗚咽,
郭濤摸黑爬上老屋閣樓。月光從瓦縫漏進(jìn)來,照著艷秀當(dāng)年送他的鐵皮鉛筆盒。
盒蓋內(nèi)側(cè)貼著小虎隊貼紙,
蘇有朋的臉被圓珠筆畫滿絡(luò)腮胡——那是他第一次學(xué)城里人刮胡子劃破下巴,艷秀笑岔了氣,
用紫藥水給他涂成關(guān)公。樓下突然爆發(fā)出玻璃碎裂的巨響。
馬金鳳舉著半截酒瓶追打輸牌的老漢,碎碴子在“生男生女”的標(biāo)語上劃出閃電狀的裂痕。
郭濤縮回陰影里,
摸到褲腰縫著六萬塊的暗袋——越南中介蘭姐說這錢夠買個會生兒子的新娘。
月光忽然暗下來,鉛筆盒里二十年前的蟋蟀標(biāo)本,不知何時被老鼠啃空了肚腹。
第三章:工地上的玫瑰色幻想郭濤把安全帽往水泥墩子上一磕,
汗珠子順著帽檐甩出條拋物線。南江工地的攪拌機(jī)轟隆作響,震得人后槽牙發(fā)酸。
工棚鐵皮頂曬得滾燙,混著汗餿味和尿騷氣的風(fēng)從門簾縫里鉆進(jìn)來,
在他曬脫皮的鼻尖上打了個旋?!鞍埬窃侥掀拍锝裉靵硭惋?!”工頭老周突然踹開鐵門,
安全帽上的反光條晃得人睜不開眼。三十多個漢子齊刷刷撂下碗筷,
塑料飯盒刮擦鐵皮床的動靜驚飛了檐下的麻雀。郭濤蹲在腳手架陰影里扒飯時,
看見阿龍媳婦踩著碎石子路過來。淡紫色奧黛被風(fēng)掀起下擺,露出截白藕似的小腿,
繡花拖鞋上沾著工地紅土。這越南女人走路像踩著云,
手里拎的保溫桶居然還套著蕾絲防燙套?!皾鐕L嘗,我老婆包的蕉葉糯米卷。
”阿龍遞來的吃食帶著椰香,郭濤咬下去差點咬到舌頭——糯米里裹著整只蝦仁。
越南女人抿嘴笑,睫毛長得能在眼下投出影子。老周湊過來想摸她手腕上的銀鐲子,
被她用越南話軟軟罵了句,聲音甜得像摻了煉乳。午夜十二點,
郭濤躺在硌人的鋼絲床上數(shù)錢。六沓紅鈔票縫在藍(lán)布內(nèi)襯里,
針腳歪歪扭扭像條蜈蚣——這是母親把家里黃牛賣了,又挨家挨戶磕頭借來的。
褲襠里的鈔票被體溫焐得發(fā)潮,他想起下午阿龍媳婦彎腰時露出的后頸,
皮膚白得能看見青紫色血管。公用電話亭的綠色塑料殼被曬得發(fā)軟,
聽筒上黏著不知誰的口香糖。蘭姐的彩鈴是越南民歌,女聲嗚咽著穿過太平洋海底電纜。
郭濤用肩膀夾住聽筒,騰出手摳褲縫里的線頭,線頭越扯越長,露出內(nèi)袋里泛黃的存折。
“定金打三成,見面再付尾款?!碧m姐的普通話帶著廣式腔調(diào),
背景音里有麻將牌碰撞的脆響,“二十出頭,會講中文,保準(zhǔn)能生兒子。
”郭濤盯著電話亭玻璃上自己扭曲的倒影,突然聽見母親在身后尖叫。
老太太舉著掏空的腌菜罐,罐底粘著張泛黃照片——是父親喝農(nóng)藥那天拍的遺照。
村口老槐樹被風(fēng)刮得嘩嘩響,郭濤把存折拍在八仙桌上。母親抄起笤帚要打,
突然看見兒子褲襠鼓囊囊的,老臉漲成豬肝色:“你把錢縫那兒干啥?學(xué)你爹當(dāng)年藏私房錢?
”父親自殺前確實在褲襠縫過兩百塊,被發(fā)現(xiàn)時鈔票浸透了農(nóng)藥味。
“越南女人都是狐貍精轉(zhuǎn)世!”母親把笤帚摔成兩截,斷茬指著墻上褪色的送子觀音畫,
“你三舅爺買的那媳婦,去年抱著孩子跳了紅河...”話沒說完,郭濤已經(jīng)掀了桌子。
腌蒜薹滾了滿地,父親遺照玻璃裂成蛛網(wǎng),裂縫正好橫在泛青的嘴唇上。
后半夜郭濤蹲在工棚外抽煙,火星子明明滅滅映著安全告示牌。
阿龍媳婦白天留下的蕉葉還擱在水泥臺上,葉片邊緣卷曲發(fā)黑,像被火燎過的蝴蝶翅膀。
他突然想起小梅腌的蒜薹,那姑娘總把玻璃罐擦得锃亮,罐底沉著幾粒紅辣椒,
像封在琥珀里的火星。攪拌機(jī)又開始轟鳴,郭濤摸出存折就著月光看。
封皮上沾著褲襠的汗酸味,
內(nèi)頁用圓珠筆記著歪扭的“得克薩斯”——是當(dāng)年在北京刻柜門時刻下的,
第三畫總是刻得太深。他摸到褲腰暗袋里的越南中介名片,燙金字體在月色下泛著冷光,
像把未出鞘的刀。第四章:芽莊迷航記郭濤攥著登機(jī)牌在芽莊金蘭機(jī)場轉(zhuǎn)圈,
電子屏上的越南語像扭動的蜈蚣。他盯著"?ón khách"的紅色箭頭往前走,
突然被裹著奧黛的導(dǎo)游旗掃了滿臉——旗面繡著"得克薩斯旅行團(tuán)",簡體中文燙得刺眼。
"這邊!"穿花襯衫的東北大漢拽他胳膊,"就等你了老鐵!
"郭濤的蛇皮袋被塞進(jìn)旅游大巴,混在一堆防曬霜和自拍桿中間。
前排大媽正用卷發(fā)棒燙劉海,電流聲混著越南導(dǎo)游的塑料普通話:"下個景點是占婆塔,
單身的男同志注意了,摸神像屁股生兒子要加收二十萬越南盾!
"康福會館的霓虹招牌在暴雨里淌著粉紅汁液。郭濤縮在足療房角落,
看著17歲的小林跪坐在榻榻米上。姑娘的奧黛領(lǐng)口別著朵蔫頭耷腦的雞蛋花,
手指按上他腳底涌泉穴時,
突然用指甲快速劃了三個圈——和蛇矛村老人用樹枝占卜的軌跡一模一樣。"疼就眨眨眼。
"小林突然開口,普通話帶著黏稠的椰子香。她蘸著姜膏在郭濤掌心寫字,
濕潤的觸感讓人想起小梅遞紙巾的指尖。玻璃門外閃過穿警服的身影,
姑娘猛地扯過薄毯蓋住兩人,足尖勾滅了床頭燈。
黑暗中有薄荷味的氣息噴在耳畔:"別問陳姐參演過什么電影。
"得克薩斯咖啡館的霓虹管拼出漢字"美",第三畫接觸不良地抽搐。
陳潔瓊正踮腳擦吧臺后的電影海報,超短褲下的大腿外側(cè)紋著行褪色的越南語。
見郭濤盯著《白色焰火》海報里戴斗笠的女配角,她突然抄起雪克壺砸向墻面,
玻璃渣混著冰塊濺在"生男生女都一樣"的舊報紙上。"那是用避孕套走私膠卷拍的。
"陳姐咬開山竹,紫紅汁液順著虎口流進(jìn)腕表的鑲鉆表帶,"當(dāng)年劇組在紅河三角洲取景,
燈光師用探照燈幫邊防警抓偷渡客。"她甩給郭濤本泛黃的場記本,
某頁用紅筆圈著"得克薩斯"四個字,第三畫被反復(fù)描粗,像道新鮮的疤。
后巷傳來摩托車急剎的摩擦聲。小林濕漉漉地沖進(jìn)來,奧黛下擺滴著泥水,
手指比劃出飛鳥的輪廓。陳姐突然用陜南話罵了句什么,柜臺下的電子秤被掀翻,
越南盾硬幣滾到郭濤腳邊,其中一枚用焊錫補(bǔ)過的硬幣上,
隱約可見"1988"的模糊字樣。暴雨砸在鐵皮屋頂?shù)穆曇艉鋈混o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