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帶著茯苓一路往外走去,這次沒人阻攔她們主仆,只有一路看到的下人對她恭恭敬敬,那態(tài)度與往常相比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一個個殷勤備至、點頭哈腰。
老遠看到她就跑過來向她請安了,就差直接親自躬身扶著她走路了。
沈知意看他們這副模樣,倒也沒有故意去苛責(zé)他們。
她并非沒腦子的人。
有了靠山和權(quán)勢就只知道飛揚跋扈,懲治旁人,那不是沈知意。
在她這,只要沒真正觸及她的底線,她都會手下留情,包容他們一回,別說她如今還沒進門呢,就算來日她真的進門了,她也明白這世上多個敵人不如多個朋友的道理。
何況這些下人都只是聽命行事,倒也沒必要特地為難他們。
為難他們還不如為難他們背后的主子。
沈知意只要想到今日陳氏他們那一臉萬念俱灰的模樣,就忍不住想笑出聲。
所以這些原本正忐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沈知意的下人,發(fā)現(xiàn)她居然沒懲治他們從前的不敬時,反而笑臉相迎,不由一個個都松了口氣,對待起她倒是也更為恭敬了。
而東院外頭,陸硯辭還在原地待著沒走。
“硯郎。”
身后忽然傳來一道柔弱的聲音。
陸硯辭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回頭看去,果然瞧見左謐蘭被自己的貼身婢女扶著走了過來。
“你怎么出來了?”
陸硯辭邊說話邊擰眉朝左謐蘭走去。
她已經(jīng)摘掉了面紗。
陸硯辭見她臉色還有些蒼白,想到剛剛左謐蘭被氣得暈過去的樣子,他剛才顧不上,這會倒是多關(guān)心了一句:“身體怎么樣?沒事了吧?”
左謐蘭乖巧搖頭。
她小心觀察著陸硯辭,見他臉色依舊難看,不由心下一沉。
她剛剛遠遠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沈知意轉(zhuǎn)身離開,雖然沒聽到他們說了什么,但左謐蘭猜想這事對她而言絕對不會是什么好事。
硯辭親自來找沈知意,這事本身對她而言就不好。
讓她緊張的是硯郎對沈知意的態(tài)度,他究竟是不想受信義侯的羞辱?還是對沈知意有別的心思?
左謐蘭尚且還不得而知。
若只是前者,那也就罷了,可若是后者——
左謐蘭的臉色不由再次微微泛白。
“怎么了?”
陸硯辭到底還是喜歡左謐蘭的。
左謐蘭賢惠懂事又識大體,當(dāng)初不顧名聲幫他解旁人下的春藥破了自己的身子,如今又懷了他的孩子,陸硯辭不可能對她無動于衷。
只是看著這樣的左謐蘭,陸硯辭不由又想到剛剛沈知意對他的那副模樣,倨傲囂張,還不肯讓他碰,好像他是什么臟東西一樣,碰一下都嫌臟。
陸硯辭不知不覺又沉下了臉,氣息也變得渾濁沉重了許多。
“沒事,就是剛剛有些被氣到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左謐蘭還在柔聲跟陸硯辭說話,話還沒說完,就見身側(cè)男人竟然又在望著沈知意離開的方向,眼中神思皆不是為她動容的模樣,反而隱含怒容,左謐蘭心下不由又是一緊。
“硯郎?!?/p>
左謐蘭情不自禁地抓住陸硯辭的袖子,好似真的不舒服一般難受地靠進他的懷中。被陸硯辭小心抱住之后,她又微微抬頭,用男人最喜歡的柔弱模樣和陸硯辭說起話來:“我是不是今日不該隨你來?”
“若不是我非要跟著你過來,今日也就不會鬧成這樣了,你跟沈姑娘更不會分開,都怪我……”
左謐蘭是個很懂得說話,又知道如何利用自己優(yōu)點的人。
她本來就生得聰慧。
這些年寄人籬下得更小心地做事,自然養(yǎng)得性子更為玲瓏剔透起來。
她心里清楚今日之事就算跟她沒關(guān)系,但如今變成這樣,日后不管是硯辭還是他的家人都會怪到她的頭上來。
尤其等那沈氏進門成為信義侯夫人。
屆時他們越恨沈氏,便越會怪責(zé)于她,覺得都是因為她的緣故才會讓局面變成這樣,覺得他們受的屈辱都是因為她。
她對陸家人了解得很透徹。
她知道他們絕對不會承認自己的過錯,只會去指責(zé)他人讓自己消氣。
而她無依無靠,縱使有些背景身份也不可能日日倚靠他們。
有些關(guān)系用多了就沒用了,得到必要時才用,才能有顯著的效果。
這個道理,左謐蘭一直都很清楚,所以這些年才能保留著跟太后那邊還有祖父那幾個門生好友的關(guān)系,讓硯郎高看她一眼。
而在這個后宅,她能倚靠的也只有硯郎。
她的聰慧和手段,只有被硯郎護著的時候才能用到極致,不然將毫無作用。
她從前不懼沈氏。
因為她清楚沈氏不如她聰明,也沒她有手段。
可她沒想到沈氏會有這樣的機緣,竟讓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做才能破局,才能挽回如今對她不利的局面。
左謐蘭心里沉沉的,尤其見硯郎并未說話,反而擰著眉,不由更為彷徨起來。
她如今只有硯郎了。
若硯郎都不護著她,那她將寸步難行。
她不可能再回到只有叔叔嬸嬸的家里。
叔叔嬸嬸本來就不喜歡她,早想把她隨便打發(fā)人嫁了,她要是回去,以她現(xiàn)在的情況,還不知道會被他們配到什么地方嫁人去。
她不能接受這樣的結(jié)果。
左謐蘭心思敏捷,決定以退為進:“不如我明日進宮和太后說一聲,趁著信義侯還沒提親,讓太后她老人家先為你們賜婚吧?!?/p>
她邊說邊紅了眼眶,倒也分不清她這會是在做戲,還是真為自己以后的處境而感到不安了。
更令左謐蘭心沉感到悲哀的是,她看到了硯郎那一瞬間的心動。
她清楚地看到硯郎黑沉的眸光因為她的話突然變亮,雖然很快那亮光就湮滅,他也很快搖頭反對了。
但左謐蘭還是感覺到了一股寒意涌上心頭。
“不行,太后本來就不會滿意你這樣跟我在一起,你若給我和沈氏賜婚,那你怎么辦?”
未等左謐蘭開口,陸硯辭便又沉聲說道:“太后那要去,但不是為了沈氏,而是為了你我?!?/p>
“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我先陪你進宮跟太后謝罪,把我們倆的事先敲定下來。”
事情鬧到如今這個地步,陸硯辭不能讓局面再變得更壞了。
他不可能現(xiàn)在去跟陸平章爭,他承受不了陸平章的怒火。
“至于沈氏——”
陸硯辭說到沈知意時還滿懷不忿和不甘,但還是咬牙說道:“這事你不必管,她自以為嫁得如意郎君,也不想想陸平章如何看得上她?就讓她高興一陣子吧,以后有她苦頭吃!”
沈知意既然非要嫁給陸平章,那就讓她嫁好了。
不識好人心,那就讓她一輩子后悔,被陸平章折磨好了!
陸平章那個性格,一向心狠手辣,現(xiàn)在變成個殘廢就更變態(tài)了。
想到剛才陸平章大庭廣眾拿劍抵在他的脖頸處,雖然并未劃傷他,但那股滲骨的寒意還是讓陸硯辭脊背發(fā)寒,至今難忘。
沈知意以為現(xiàn)在陸平章替她說幾句好話,就是好人了,她卻不知道想想以后,就陸平章那個瘋子,哪日惹惱了他,沈知意只怕連個全尸都剩不下!
他就等著她后悔,跪著求到他面前,求他幫她。
到時候他絕不會幫她!
想是這樣想,但陸硯辭的心里仍滿懷不忿。
就算他再不喜歡沈知意,但她畢竟是與他定親多年的未婚妻,現(xiàn)在居然要嫁給陸平章,日后旁人會如何看他?
陸平章怎么還不死?
陸硯辭心中無不惡意地想道。
只要他死了,這樁親事就不會再存在,沈知意沒了庇佑,只能繼續(xù)求助于他。
他這輩子最為厭恨、懼怕的,就只有陸平章,不過他還沒昏頭到去以卵擊石。
陸平章那個瘋子可什么都敢做。
不想跟左謐蘭表現(xiàn)出來,陸硯辭先收斂情緒扶著左謐蘭說:“我先送你回去?!?/p>
左謐蘭自然乖巧應(yīng)好,但她心里卻并沒有因為陸硯辭的安撫體貼而真的放心。
事情并未如她設(shè)想的那樣,她安心不下來。
“母親給你安排房子沒?”陸硯辭邊走邊問她。
左謐蘭羞慚搖頭。
發(fā)生這么多事,根本沒人顧得上她。
她心里也惱沈知意鬧這么一場,若不是沈知意鬧出這么大的事情,她今日本該是陸家的座上賓,所有人都得捧著她,何至于變成如今無人問津的模樣?
陸硯辭蹙眉問:“那你剛才在哪醒來的?”
左謐蘭看著他輕聲答:“望月軒?!?/p>
陸硯辭一聽這話就擰了眉。
望月軒是客居房。
但想到現(xiàn)在左謐蘭的身份,倒也的確只能先待在客房了。
“我扶你過去,到時候先讓母親安排幾個人伺候你,等明日見了太后,她老人家為我們賜婚之后,我再讓母親為你安排房間?!?/p>
左謐蘭很柔順地說:“我都聽硯郎的?!?/p>
陸硯辭看她這副模樣,心里的戾氣和不爽總算被撫平了許多。
但今日他也沒陪著左謐蘭待很久,很快陳氏便喊人來找他了。
陸硯辭知道母親喊他做什么,也沒耽擱,和左謐蘭說了一句就先走了。
他一走,左謐蘭臉上的柔順便一點點消失不見了。
她身邊跟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婢女拾月先去看了眼外面,確保無人之后便關(guān)上門,滿臉著急地跟左謐蘭說:“姑娘,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
“我看陸家和姑爺這個態(tài)度,那沈氏要是真嫁給信義侯,以后您在陸家肯定不好過!”
左謐蘭何嘗不知道?但她能怎么辦?難不成還能讓沈氏憑空消失嫁不進來不成?
想到憑空消失,左謐蘭心下忽然一動。
剛剛為硯辭的態(tài)度而慌亂,現(xiàn)在冷靜下來一想,左謐蘭忽然沒那么緊張了:“放心吧,有人比我更不希望沈知意進門呢?!?/p>
就是不知道她這位未來婆母能不能妥善解決?可千萬別被人發(fā)現(xiàn)端倪,牽連了她和硯辭啊。
沒跟拾月透露。
左謐蘭吩咐她:“你且先按原本計劃的,和府里的人打好關(guān)系?!?/p>
“他們便是再不滿意我,我畢竟還有太后護著,何況沈知意還沒進門,他們也不敢做得太過分?!?/p>
“至于別的,咱們只旁觀別摻和,免得惹得一身騷?!?/p>
拾月一向聽她的話,見她冷靜,也先放下心來,連連點頭說是。
左謐蘭也沒再去想沈知意的事。
比起沈知意,她看著自己這個顯懷的肚子,更擔(dān)心太后會如何看她。
她并非不后悔懷了這個孩子。
但當(dāng)時知曉懷孕時,硯郎也在,她想讓他多存幾分愧疚和以后的地位,只能留了下來。
如今卻不知是福,還是禍。
……
東院。
滄海回水榭的時候,燕姑姑正在里頭跟陸平章說話。
他沒立刻進去,待在外頭壓下聲音問赤陽:“姑姑什么時候來的?”
“來了有一會了?!?/p>
赤陽正蹲著無聊地看螞蟻搬家,聞言頭也不抬回道。
“為著沈姑娘的事?”滄海心中其實已經(jīng)猜到了。
“對啊,姑姑都嚇了一跳,這不特地跑過來問侯爺真假。你說侯爺真要娶沈姑娘嗎?”赤陽說到這撲閃著大眼睛抬頭問,還是覺得這事實在不可思議。
侯爺出去一趟,居然就給自己討了個夫人,這夫人還是二少爺以前的未婚妻。
這種既刺激又有趣的戲碼對赤陽而言,簡直太精彩了。
但他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他還以為侯爺一輩子都不會娶妻了。
滄海其實也不知道,但想了想還是回了句:“侯爺一言九鼎?!?/p>
“那我們豈不是很快就有女主人了?”
赤陽激動地還想跟他討論一番,里面忽然傳來一串腳步聲。
知道是燕姑姑出來了,赤陽立刻丟掉手上的樹枝,老老實實地跟滄海一樣侯在一旁,生怕又挨燕姑姑的訓(xùn)。
燕姑姑是陸平章母親的陪嫁丫鬟。
這么多年,許多跟著陸母進府的老人不是死就是走了,如今留下的已然不多,而燕姑姑無疑是其中身份最尊貴的那位。
她管著東院所有事物。
別說是赤陽、滄海,就連陸平章偶爾也得聽她的話。
“燕姑姑。”
兩人異口同聲垂眸喊她。
燕姑姑嗯一聲,跟滄海說:“侯爺叫你進去?!?/p>
滄海答應(yīng)著與人拱了拱手,便挑起簾子先進去了。
燕姑姑又吩咐赤陽:“你隨我去庫房。”
赤陽不解:“去庫房做什么?”
燕姑姑眼里流露出無聲的無語:“自然是給夫人準(zhǔn)備禮物,總不能空手上門。”
她說完又往身后的水榭看了一眼,心中也還不敢相信他們侯爺竟然真的要娶妻了,對方還是他曾經(jīng)的弟媳婦。
但想到剛才侯爺說的那些話,燕姑姑不準(zhǔn)備多想。
管他因為什么緣故,侯爺肯娶妻是頭等要事,至于對方姑娘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要緊?只要他們侯爺喜歡就好了。
反正她跟二少爺又沒成。
燕姑姑高興想完后,就興致勃勃地離開了,還不忘喊上赤陽。
赤陽只能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而水榭里面,滄海也正跟陸平章稟報完剛剛東院外頭發(fā)生的事。
剛剛沈小姐走后,侯爺便囑咐他跟著些,看看會不會發(fā)生什么。
滄海自然是不敢隱瞞的,一五一十全跟人說了。
尤其表達了沈小姐拒絕二少爺,還訓(xùn)斥了二少爺一頓的事。
“她倒是會說?!?/p>
陸平章似乎并不意外,但還是挑了唇,心里還算滿意。
他可以幫沈知意。
畢竟?fàn)敔斉R終前曾托付過他,他從前也允諾過沈知意有什么可以直接找他,她既這樣找上門,他倒是也不介意成全她。
反正他看陸硯辭和陳氏也不爽,也煩圣上時不時要給他賜婚送人的。
現(xiàn)在有了沈知意,日后也就有了推脫的理由。
陸平章很滿意。
“你等燕姑準(zhǔn)備好后,帶著東西先去一趟沈家,跟沈知意說一聲,明日隨我進宮。”
既然決定好了,那丫頭也著急,那就趁早把這事定下來,他也想看看沈知意進門后會是一副什么樣子。
滄海應(yīng)是。
見主子難得好心情地在寫字,滄海心里也很高興。
自打主子的腿廢了之后,他就變得死氣沉沉,對很多事都沒興致了。
起初那一年,主子連他們都不想見。
這半年才好些。
雖然主子跟沈姑娘成親只是一場契約,但滄海覺得以后的日子肯定會很熱鬧。
沈姑娘看起來就是那種很愛熱鬧的人。
有她在主子身邊,想必主子以后的日子也會變得明快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