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氣勢洶洶，如一只要去戰(zhàn)斗的母雞，指著邵云安，對著王石井罵道：
“老大！你今天要是不把這喪門星給休了，我跟你爹就沒你這個兒子！”
這是王家的人，邵云安不吭聲。
他閑閑地往那張已經(jīng)被他砍掉兩個桌角的木桌旁一坐，一副作壁上觀的模樣。
王石井不為所動地說：“是你和爹逼我娶的?，F(xiàn)在，我人娶進門了，就是我的人，我不休。”
周遭嘩然，“逼”王石井娶的？
滿滿的八卦點燃了村民們的又一波熱情。
“你不休？！”
王老太的尖叫引得邵云安想捂耳朵，好似根本沒聽到王石井話中的逼迫之意。
“夠了！”
里正一聲怒喝，對著想要撒潑的王老太說，
“現(xiàn)在沒外人了，咱們也把石井的事掰扯清楚。王大力，你過來！”
一直縮在墻角的王家正當(dāng)家，王石井的親爹王大力縮了縮脖子。
礙于里正和鄉(xiāng)親們的眼神，他硬著頭皮站起來，走了過去。
里正氣哼哼地說：“當(dāng)初你和你婆娘逼石井娶這門親，石井分家的時候可是說得清清楚楚。
要他娶，他就分家，這也是你們答應(yīng)的！現(xiàn)在要石井再休妻，你們不僅是沒禮，更是沒臉！”
這件事里正是知道的，但并沒有往外傳?，F(xiàn)在王石井自己說出來了，里正也用不著給王家遮臉了。
這話里正說得很重，周遭一陣哄笑，就是王氏族長王文和都覺得臉燒得慌。
“里正……”
王老太向族長求救，里正也看向王文和，說：
“王族長，要不是他們無故退親，也不會鬧出后面這些事。”
王老太打斷里正的話急于道：“什么叫無故，是他們八字……”
“你閉嘴！”
王文和也很不耐煩了。
王家出了一個讀書成器的王枝松，關(guān)系著整個王氏一族的榮耀。
不然，他才不會一次次為王老太一家出面。
王文和指著王老太教訓(xùn)道：
“你就是個眼皮子淺的！石井已經(jīng)分家了，他又是續(xù)弦，只要他自己樂意，他娶誰都行！
這事分家前都說清楚的，你又鬧什么鬧！還有你！”
王文和又指向王大力，
“你這個一家之主是怎么當(dāng)?shù)?！看你家這些糟心事！你也不怕影響了枝松！”
一提到王枝松，王老太就不敢撒潑了。王大力一如既往地只會低頭哼哼，屁都不敢吭一個。
王文和嘆了口氣，轉(zhuǎn)向王石井：“石井，你考慮清楚了，要這門親？”
“要。”
王石井走到邵云安身邊，彎身把他手上的柴刀拿過來，
“以后，他就是我媳婦兒，是我孩子的小爹?！?/p>
小爹你個頭！
不想再多生事端，邵云安忍下了。
“大哥娶的是邵家的兒子，可他不是邵家的吧。那禮金、分家出去的東西就不該給吧。”
一道尖酸的聲音使原本已經(jīng)被王文和鎮(zhèn)住的場子再次混亂起來。
王文和怒斥：“這有你什么事！王老二，管好你家的！”
出聲的就是王田巖的老婆郭招弟。
王田巖撇撇嘴，嘀咕：
“我媳婦也沒說錯啊。大哥分家分出去那么多東西，結(jié)果娶進來的也不知是誰家的?！?/p>
王文和是真想打人了。
王老太一聽，對?。?/p>
她立刻挺直腰板對長子橫道：
“老大，娘要你娶的是邵家的兒子，不是什么不三不四不知哪來的貨色！
這門親咱家可不是沒理的！
你要么休了他，回家；要么留下他，把分出去的田、房還回來！
我王家要不起這種媳婦！”
王石井的面龐緊繃了瞬間，聲調(diào)如常地說：
“我不管他是誰家的，我只管他叫邵云安，是我明媒正娶回來的媳婦兒。”
王老太一蹦三尺高：“你要留下他就不要認(rèn)我這個娘！”
王田巖在一旁當(dāng)攪屎棍：“大哥分出去那么多田，娶的可是邵家的‘親’兒子。”
郭招弟附和：“邵家不是說只要咱們家娶了，就給二十兩銀子么？
這銀子都沒給，咱們還分出去那么多田，他的嫁妝又不肯交出來。”
現(xiàn)在這世道，二十兩銀子，拋開王枝松的花銷，夠王家其他人一年的嚼用了。
王石井只是看著他的親娘：“我不休?！?/p>
王老太的手指都要碰到王石井的鼻子了。
“你不休就把分出去的都交回來，從此后我沒你這個兒子！”
邵云安在心里嗤笑，原來根源在這里。
本來么，一個帶倆拖油瓶的男人有人肯嫁就不錯了，王家干嘛非逼著王石井休了他。
原來是沒有從他這里拿到銀子，應(yīng)該是還想要他的嫁妝也沒要到。
邵云安看王石井的眼神滿是同情，攤上這么些個家人，這人也真夠倒霉的。
里正額頭的青筋直冒。
王老太也不嫌丟人，這樁婚事她沒得到半點好處不說，還虧了本，這怎么可以！
里正要開口，一人卻比他更快開口了，是王文和。
王文和道：“石井家的，你的身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你們邵家的事，我們王氏一族不管。
你既然嫁給了石井，那就是石井的人，我問你，這門親，你要不要?！?/p>
邵云安聳聳肩：“嫁雞隨雞唄?！?/p>
呸呸呸！
王文和點點頭，看向王石井：“石井，這門親你是不退了，是吧？”
“他是我媳婦兒?！?/p>
王石井的態(tài)度很堅決。
王文和又點點頭，接著說：
“你雖分了家，但契書上也寫了，你每月要交五百錢奉養(yǎng)父母，兩百錢給枝松讀書。
農(nóng)忙時家里的田你也要幫忙，你妹妹出嫁的時候你也要出一份嫁妝。
現(xiàn)在，你娘要你休妻，你不愿意，那你就把當(dāng)初分到的田全部還回去。
同樣的，你也不再負(fù)擔(dān)那些，重新寫分家契書?！?/p>
王文和是一直偏著王老太這邊的，只不過這回也是被王老太的胡攪蠻纏給氣狠了。
他這態(tài)度看起來是幫著王老太，但實際上卻是幫著王石井從這個家徹底脫離出來。
“那不行！”
王老太一聽第一個不答應(yīng)。
那樣她一年要少好幾兩銀子呢，等閨女出嫁，她也少了一筆銀子。
里正忍不住了：“大家都在這兒看著呢！你是不是想以后春秀嫁不出去，也沒人敢嫁進你們王家！”
王文和也忍著脾氣說：“你要不愿意，那就不能收回石井的田！
石井沒了田，自然也就不該再負(fù)擔(dān)那些。
枝松已經(jīng)夠資格考秀才了，這事要是傳出去，對他沒半點好！
就算為了枝松，你也得給他博個好名聲！”
“就這么吧?！?/p>
從來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王大力突然出聲。
王老太的眼睛瞪圓，要不是那么多人看著，她絕對要撓這老頭子幾爪子。
王大力看向王石井，渾濁的雙眼里卻沒有半點對這個長子的愧疚。
“以后，你過你自己的日子，好壞都與王家無關(guān)。”
“爹！”
王田巖不樂意了。
大哥要不管田，那不是又要累他了？！他還指著大哥回來干活呢！
王老太也不愿意，少了王石井可少了一個壯勞力呢！
她還指著往后農(nóng)忙的時候清閑點呢！王石井不在家的這幾年，她可是很辛苦的！
王石井淡淡說：“我不在的那幾年，咱家的日子過得也挺好，有沒有我沒差。我愿意?！?/p>
里正與王文和同聲道：“那就重新寫契書吧。”
“族長！”
王老太和王田巖也是同聲反對。
王文和瞪了兩人一眼：“你們家誰當(dāng)家！”
秀水村的都知道王家是王老太當(dāng)家，可王老太再蠢也不敢當(dāng)著眾人的面說是她當(dāng)家。
狠狠剜了王大力一眼，王老太往地上一坐就開始嚎：
“我怎么這么命苦啊……
兒子剛?cè)⒘讼眿D就不要我這個娘，我怎么這么命苦啊……”
“娘若不愿意，那我就去找枝松?！?/p>
王石井的話一落，王老太瞬間不嚎了。
王石井又道：“事情是因為他惹下的，他是讀書人，讓他來評理?！?/p>
“你是不是想鬧到縣學(xué)的人都知道！”
王文和指著王老太怒斥。
一想到自己那個今后能為王家光宗耀祖的三兒子，王老太也有點心虛了。
王文和見狀立刻開始寫契書。王老太不鬧了，王田巖想鬧也不敢了。
在親娘眼里，他這個當(dāng)兄長的，卻是連弟弟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的。
分家的時候，王家給了王石井一畝水田，兩畝旱田，兩畝沙田。
還有老房子一間，糧食一擔(dān)，其他雜物若干。
給出的田都是下等的，但以王老太的脾氣，能給出這些也是挖了她的心了。
這還是王文和與里正當(dāng)初壓著王老太才同意的。
王老太當(dāng)時打的主意是，反正邵家會給二十兩銀子，還允諾會給邵云安一筆豐厚的嫁妝。
這些東西足夠填補她的虧空。
可現(xiàn)在卻是實打?qū)嵉奶澚?，不把分出去的田和房拿回來，王老太絕對是吃不下睡不著的。
王家的田，大部分是王老太的陪嫁。
后來新皇上任，很是整治了一番土地兼并的情況，王家也因此又拿到幾畝田。
在秀水村，王家的田是不算少的。
王石井也是個狠的，他把所有的東西都退了回去。
他剛分家沒幾天，糧食沒吃多少，他拿干柴頂了吃掉的糧食。
王文和與里正都說不用這么精細(xì)，但王老太不吭氣，王石井說了全部還回去就還回去。
王老太也照單全收了。
東西全部了還回去，王石井徹底分家單過。
因為相當(dāng)于沒有分到任何的家產(chǎn)，所以王老太與王大力兩人也不需要王石井養(yǎng)老。
以后弟弟妹妹的任何事，他也不用管。
簡單說來就是王石井凈身出戶，從此與王家再無任何干系，王家榮辱也與他毫不相干。
拿了契書，王石井跪下給爹娘磕了三個頭，然后帶著邵云安離開了里正家。
剛分到的破舊老屋不能住了，里正做主，把村里的一套無主的破房子借給了王石井。
王石井需三年內(nèi)掏錢買下房子的地契，王石井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