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沒桌椅,邵云安讓兩個孩子上炕坐,道:“消消食再睡,晚上吃了不少吧?!?/p>
兩個孩子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王青大著膽子又抬起頭,說:“小爹做的菜好吃?!?/p>
一旁的王妮用力點頭。
邵云安揉揉王青的腦袋,挺高興。還是叮囑,晚上若肚子不舒服,一定要喊大人起來。
叮囑完,他問:“你們兩個白天平時都做些什么?”
王青收斂了臉上的輕松,回道:“砍柴、喂雞、喂豬、燒飯、摘菜、去地里、洗衣裳。”
王妮抓住哥哥的手:“我洗衣裳、喂豬、喂雞、燒火、澆地?!?/p>
已經(jīng)從王四嬸那邊聽到許多的邵云安還是沒能控制住憤怒。
他又問:“那你們那位堂弟做這些嗎?”
兩個孩子統(tǒng)一搖頭,王青繃著小臉說:“堂弟要讀書?!?/p>
邵云安蹙眉:“王枝松不管嗎?”
王青和王妮又是統(tǒng)一搖頭,王妮怯怯地說:“小叔要讀書?!?/p>
去他媽的讀書!那家子人都是一群混賬王八蛋!
農(nóng)村的孩子是要早當家,但都是孫子,王青和王妮就要整日的做事。
比王妮還大的小子,卻是什么都不做,王妮才4歲!
兩個孩子的手粗糙得都不是孩子該有的。
剛剛孫大夫給兩個孩子把脈,也說了兩個孩子體虛,得好好養(yǎng),不然以后會出毛病。
若妮子一直這樣下去,長大會影響生育的。
邵云安沒見過王石井的那個侄子,但光想到他那個弟媳,也能猜出那小子肯定也跟豬差不多。
那對奇葩老不死,虐待了大的虐待小的。如果王石井不堅決地分家,他絕對會寫一張休書給他!
被家中長輩當心肝寶貝寵著長大的邵云安,在心里再一次把王老太和王老頭狠狠鄙視了一番。
邵云安接著說:
“以后家里的事,我還是會讓你們做些你們力所能及的,但不會讓你們像以前那樣,做那么多事?!?/p>
說著,他把兩幅字帖拿了過來,
“從明天起,你們兩個人先照著字帖練字,小爹先教你們怎么握筆。
最近家里事情多,等忙完了,小爹就教你們習字、讀書。
青哥兒要學(xué),妮子也要學(xué)。”
王青的眼睛亮亮的,王妮也很驚喜:“我也可以學(xué)嗎?”
“當然。小爹也有很多字不會,跟你們一起學(xué)。”
一人出聲:“我也學(xué)?!?/p>
是不知何時進來的王石井。
邵云安挑眉:“你當然要學(xué),你可是一家之主?!?/p>
王石井走過來,抱起女兒坐下,讓女兒坐在他的腿上。
他對邵云安說:“很快就要農(nóng)忙了,農(nóng)忙完要準備過冬,接下去又是過年,大家都沒空。
等開了春就找人,送青哥兒去讀課。”
現(xiàn)在是八月底,邵云安翻翻記憶,好像確實該忙了。
想了想,他道:“那等忙完這陣子我先教他們學(xué)字。
不用專門送青哥兒去讀課了,明年開春青哥兒都七歲了,直接送他去私塾,最多就是多花點銀子。
妮子的話,還是要找個女夫子教她。”
猛地想到一件事,邵云安問,
“有沒有地方教女孩子學(xué)琴的?這學(xué)琴就是個興趣,早一點晚一點都行?!?/p>
一聽琴,王妮的眼睛也是亮亮的。
王石井看了眼女兒,對邵云安說:
“我也不知道,我去打聽打聽。妮子還小,你先教她識字,會琴的女夫子可以慢慢找。
也可以先送她去學(xué)繡工,她長大了也要會的。我知道大戶人家的女娃都會去學(xué)?!?/p>
邵云安搖頭:“那東西妮子以后若喜歡再找人教她。她現(xiàn)在小,刺繡對眼睛不好?!?/p>
“也好?!?/p>
邵云安接著回正題:“青哥兒、妮子,你們一人拿一套文房四寶和字帖,從明天開始學(xué)字。
不許偷懶,不許叫苦,誰偷懶叫苦,我就打誰的手板?!?/p>
“小爹,我不會偷懶,我要學(xué)!”
王青幾乎是喊出來的。
“我也要學(xué)。讀了書奶奶和二嬸就不會打我罵我了,錚堂哥也不會欺負我了?!?/p>
王妮的童言令邵云安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令王石井的表情又陰沉了回去。
【看你的“好”親人?!?/p>
給了王石井一個鄙視的眼神,邵云安說:
“好,我相信你們能堅持下去。那現(xiàn)在,你們把東西拿到你們的屋里,然后去洗漱?!?/p>
王妮從爹的腿上跳下來。
在小爹和爹的幫助下,和哥哥一起歡歡喜喜地把文房四寶和字帖拿到他們的屋里。
買了牙刷和澡豆,兩個孩子按照小爹的要求認真洗漱完,就上床捧著字帖寶貝地摸呀摸,看呀看。
邵云安擦了個澡就回屋了,他還有事情要做。王石井又燒了一鍋水,半天沒見人。
盤腿坐在炕上,趴在低矮的炕桌上寫東西。
邵云安表示最遲后天還要再進一次城,買個書桌,這樣寫字太扭曲了。
正沉眉思索,房門開了,邵云安下意識地抬頭,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王石井明顯剛洗了澡。
他沒洗頭,發(fā)髻松散,上身赤裸,只在肩膀上搭了條布巾,下身是一條灰色粗布短褲,也是內(nèi)褲。
就見未完全擦掉的水珠,順著他的胸膛滑下,再沿著他的八塊腹肌沒入褲腰。
邵云安看得是口干舌燥,一二三四……真的是八塊!
對一個純零來說,身材高壯、身上帶著數(shù)道疤痕的、有著濃郁的男人氣息的身體,簡直就是赤裸裸的誘惑!
王石井的身材在秀水村都算是高大的,無論是身材還是面容,他都更像是個純粹的北方漢子。
但其實,永修縣算是南北交界的地方。
相比之下,王田巖就是又矮又胖,模樣更像王老太多一點。
王枝松他沒見過,不知道長什么樣子。
其實仔細看,王石井是有點像王老頭的,只不過他更像基因突變的品種。
一進來王石井就馬上關(guān)了門,然后上了炕去翻放在炕頭的衣箱。
王石井的后背也有數(shù)道疤痕,那些疤痕一看就能知道他在戰(zhàn)場上是多么的死里逃生。
王石井套上褂子和長褲,一回頭,就看到邵云安直勾勾地盯著他。
王石井垂眸,拿布巾擦了擦弄濕的發(fā)根,下了炕,又出去了。
邵云安的視線不受控制地追了出去。
媽的,絕對是故意勾引他!
深吸了口氣,壓下心頭的蠢蠢欲動,邵云安拍拍臉,淡定淡定。
他前26年都還是處,現(xiàn)在這副身體還沒長成熟,絕對應(yīng)該能忍得??!
【真看不出身材這么好。】
低頭看回自己剛才寫的東西,邵云安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
這時候,王石井又進來了,手上抱著一個陳舊的木箱子,看起來還挺沉。
“云安?!?/p>
邵云安不大樂意地抬頭,內(nèi)心還在騷動呢!
王石井坐上炕,把木盒子放到炕幾上:“你收著?!?/p>
“什么東西?”
邵云安把紙和硯臺挪開。
“打完仗帶回來的東西,你收著?!?/p>
王石井把一把銅鑰匙塞到邵云安的手里。
邵云安只覺得被碰到的皮膚一陣灼熱,對方的手可真燙。
打仗帶回來的東西?
邵云安看看手里的鑰匙,眨眨眼,他打開箱子上的銅鎖。
掀開箱子,他低呼一聲,抬頭盯住對方:“這些是你的?!”
王石井點點頭,面色平靜地說:
“朝廷沒錢,軍餉不多,將軍默許我們私留下些繳獲的錢財。這是我私留的和攢下的軍餉。”
頓了頓,他避開邵云安的注視,
“那兩年的徭役也有些銀子,除了給我娘的,我都留給青哥兒他娘了?!?/p>
邵云安突然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心情,十分的復(fù)雜。
木箱子里有很多金銀珠寶和玉器首飾什么的。
銀錠大大小小的有十幾個,還有碎銀、銅錢。
金錠有十枚,也是大小不等,更別說還有珠寶首飾那些。
邵云安估算了下,光金銀就有上千兩了!果然不管什么世道,有錢人都是存在的!
邵云安的笑容閃瞎人眼:“這些銀兩都是軍餉?”
王石井又看回邵云安:“不是。軍餉三年加起來也就十幾兩。
我跟著的將軍驍勇,繳獲了不少銀錢,還剿滅了好幾處山匪,留下的錢財能多些。
我典當了些首飾換了銀子?!?/p>
片刻,他還是如實說,
“剩下的首飾原本是想留給青哥兒他娘的?,F(xiàn)在我跟他娘和離了,這些首飾你看怎么處置。”
邵云安闔上箱子蓋,問:“你恨你前妻嗎?”
王石井搖了搖頭:“不恨。她太苦了。她是個心善的女人,也勤快。
但在我這個家,她的日子卻不好過,尤其是我不在跟前,更難過。是我對不住她?!?/p>
那你愛你前妻嗎?
邵云安咽下了這句話,好奇地問:“這些東西你怎么收的,竟然沒被發(fā)現(xiàn)?”
王石井握緊了拳頭,聲音低沉了幾分:“我沒帶回家,回村前就找地方藏起來了。”
孺子可教?。?/p>
“我爹娘不喜歡我,連帶著也不喜歡宋氏和兩個孩子。
我在尚且能護住她,我不在,她性子軟,日子更不好過。
她要走,我也愿意放她自由。
云安,以前是我身不由己?,F(xiàn)在,我分家了,你是我媳婦兒,以后你掌家。”
說這些的時候,王石井的表情很平靜。
看得出,他也早已被家人寒了心。甚至對于宋氏的離家,他也沒有絲毫的怨恨。
邵云安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因為對方的那句“你是我媳婦”而臉紅了。
他突然有點不敢直視王石井的獨眼,假裝隨口問:
“你把你的家當都給了我,你就不怕我跑了啊。我們才成親幾天?!?/p>
對于王石井的前妻,邵云安倒是沒什么想法。
“你不會?!?/p>
“你怎么知道我不會?”
邵云安不服氣地抬眼,卻陷入了一只深邃的眼眸中,心跳有點加速。
呸呸呸,哪來的妖孽!快快退散!
“我知道你不會?!蓖跏J真地說,“你是個有本事的。
我容貌毀了,還瞎了只眼,又帶著兩個孩子,是我配不上你。這門親事,你是委屈了?!?/p>
邵云安下意識地咕噥:“我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委屈的。你有孩子正好,也免得我生了?!?/p>
呸呸呸!怎么扯到生孩子上去了!
邵云安尷尬地趕忙轉(zhuǎn)移話題:“你怎么不問我今天哪來的錢?”
王石井瞟了幾眼邵云安紅著的耳朵,說:
“我信你的銀子來路正,你的事情想告訴我就跟我說,不想說我也不多問你。”
頓了頓,他道,
“村里也有人從軍,只是跟我不在一處,但知道有軍餉。
我是長子,又沒分家,有了銀錢就不能自己收著。
本來是想給爹娘一些銀子,但回來看到青哥兒和妮子那樣,宋氏又走了,我就說軍餉都用來治傷了。
若一分家我就買地蓋房,本家那邊定會來鬧。
現(xiàn)在你說是賣石頭掙的錢,旁人就算好奇也不好來問賣了多少,這些銀錢就能拿出來用了。
馬上要農(nóng)忙了,我想買些地,再把房子翻新一下,不然冬天會很難熬。等開春咱們就起新房。”
邵云安以為王石井是王大力那種悶葫蘆,沒想到這人要真跟你說事情,那句句條理清楚的很。
最主要的是他不是個愚孝的人。
不管什么年代,愚孝的人都大有人在。
能在思想封建的古代社會有自己的想法,會顧及著孩子、“妻子”的男人,算得上是好男人了。
不過這也是這個時代的幸運。
這里有類似于儒家的思想,但總體上還算是各種思想皆可行天下的開明時代。
大燕國也提倡孝道,卻不是發(fā)展到畸形的那種孝道。
宗族、家族存在,也具有一定的權(quán)力,但也受律法的約束。
允許父不慈,子可不孝的行為。
不然王石井哪里可能以婚事?lián)Q取自由,父母讓你娶你就得娶。
敢提分家,分分鐘打死你!
而邵云安那樣放肆也早就被打死了,還由得他與本家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