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出生前，我是小寶。妹妹嬌寵十三年，我只是大妹。妹妹溺死后，
媽媽的愛也跟著銷聲匿跡。多年后。媽媽被病痛折磨的瘦骨嶙峋，
她用盡全身力氣掐在我掌心，發(fā)狠道。「小...寶，你不能不管媽媽，
媽媽...那么愛你」。我輕笑著任由血液蔓延掌心，附在她耳邊?！笅?，我是大妹啊，
小寶呵，她死的那天早上，你也這么掐著她，你忘了？」媽媽瞪大雙眼怒視我，
眼神越發(fā)渙散。手上漸漸，沒了力道。1"啪！"「死的人為什么不是你！」
火熱的巴掌扇過來。我猝不及防撲倒在滿是泥濘的村路。臉頰兩側(cè)跳動不停，
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隔著模糊視線抬起臟污的手擦了擦嘴角，
血跡混著泥濘像妹妹發(fā)烏的小臉。我皺著眉看向緊摟妹妹的媽媽。摸向妹妹的手停在半空，
她血紅欲滴的狠勁制止了我。媽媽不喜歡我?！笅寢?，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
我叫妹妹回家了，是她...」?！笁蛄?！我一個字都不想聽，滾！」
她推搡時指甲掐進手臂，消瘦臟污的皮膚瞬間劃破，我疼的張嘴想求她。下一秒。
我像塊破布被扔到池塘邊的垃圾堆。媽媽小心翼翼抱起妹妹一步步向著家門口的槐樹走去。
我顧不上傷痛，踉蹌跟緊。周圍鄰居無不同情，三言兩語跟著一陣唏噓?！缚上Я?，
小寶這孩子早產(chǎn)又體弱，長得倒挺好，這下死的老難看」?！肝以缯f過，
這么寵下去早晚得出事，這不？」「大妹丑是丑了點，又黢黑，這命啊，就是不公平...」
?！敢艺f，這池塘是真不吉利！淹死好多…」?！竾u，別說了，散了散了，看什么熱鬧！」
七嘴八舌的村婦們被趕過來的村長揮手疏散。我早已麻木，聽不見也看不見。六一這天，
凌晨五點。隨著一聲尖叫，妹妹被發(fā)現(xiàn)死在村口的池塘里。離家不過兩百米。
池塘種滿浮水蓮，死了些時日的魚翻著肚子圍在妹妹身邊?！感殻“““∥业男?，
別怕媽媽來接你回家了」。媽媽悲戚的哀鳴震碎了枝頭鳥兒，連貪吃的魚兒也一涌而散。
妹妹最愛的粉色蕾絲裙緊貼在身，往日白皙的臉烏黑發(fā)紫。媽媽摟著她使勁搖晃，
又氣又恨捶打我，疼痛席卷全身，鐵銹般腥味在口腔蔓延?！感?..媽媽的小寶，
跟媽媽回家小寶」。媽媽抱著妹妹，一步一叫喚，拖鞋走丟了一只，她們深一腳淺一腳。
鄰居阿婆說過。她孫兒溺死時也這樣，叫著叫著，魂魄就能找到回家的路?！该妹茫?/p>
我們回家，姐姐帶你回家，別怕哦」。我梗著嗚咽嘟囔在嘴邊，踩著媽媽的腳印，
擦不盡的水嘖沖刷臉上泥濘。像個沒人要的，小垃圾。妹妹死于13歲這年六一，自此，
我丟了兒童節(jié)。2她被葬在槐樹底下，我成了孤魂野鬼。媽媽跪在槐樹坑邊，
刨土的手血肉模糊，指甲翻開，血混著泥，像妹妹溺死的池塘水。簌簌撲下的雨水隨風吹動，
媽媽兩鬢黑絲黏在臉上，我膽怯俯身。「媽...」。媽媽手里的黑土瞬間砸過來。「滾開！
」罪無可恕的我任由泥土砸痛雙眼，緊緊盯著媽媽對妹妹的呵護。
她一把把撒下曬干的檸檬籽，像給妹妹蓋被子?！竸e怕小寶」。媽媽突然笑起來，
蒼白又殘忍?！改阆矚g的媽媽都給你留著，姐姐的籽，媽媽很快就能種了」。我仰起頭，
舌尖抵住上顎，那股子鐵銹味——好腥。不知何時咬破了嘴?！负恰?。轉(zhuǎn)身時，
背后傳來土塊砸在樹干上的悶響。深夜，起起伏伏的啜泣聲傳來。我推開虛掩的門，
媽媽跪在妹妹遺像前，手指顫抖撫摸相框?！感殹瓔寢尯孟肽恪埂?/p>
她的哭聲像7歲那年，我心愛小狗被妹妹虐死前的悲戚。我站在陰影處，
想起白天警察上門說的話?！高@起案子已經(jīng)查清，紀甜屬失足落水，
昨一起玩的同學都早早回家，警方已經(jīng)聯(lián)合村委加強池塘安全防范，建議對死者妥善安葬，
如需要幫...」。「我要小寶回來，能嗎？」媽媽冰冷的背影在槐樹下異常冷靜，
警察無奈道?！概?，您節(jié)哀」。突然，媽媽似有所感看過來，眼神瞬間冷冽。「看什么看！
滾」。我用力關(guān)上門，相框砸在門框上震出碎裂聲。隔天睜眼，枕頭濕了一片。
夢里的妹妹被憤恨縈繞周身，她發(fā)狠撲向我?！改闶墙憬悖人赖娜藶槭裁床皇悄?？」
焦灼的饑餓感充斥全身，我拖著疲憊身軀來到廚房。餐桌空著，沒有妹妹最喜歡的羊奶。
我焦急害怕到處轉(zhuǎn)悠，小聲呼喊?！笅寢?，媽媽，你在哪？」不到三十平的平房里，
一道虛影從妹妹房間投射到地板上，陽光微晃。門縫里。熟悉的背影停在梳妝臺前，
手指劃過妹妹的發(fā)卡。突然攥緊。她緩慢挪到床邊，俯身一下下?lián)崞酱矄?，抓起麗莎枕頭，
臉埋進去。柔軟棉絮里傳出悶悶的嗚咽。我背靠著墻，餓了一天一夜的胃里空得發(fā)疼。
入眼的白布布滿狹小的客廳。身后是媽媽痛苦的哀嚎，手指用力摳進門框，木刺扎進指腹。
爸爸走的時候，媽媽也這么痛嗎？好像不是。我不愿在待下去了，
拎起書包打開門道「媽...」?！概椋 箣寢屚蝗话邀惿眍^砸向我，
被抓破的棉絮炸開模糊了溫度?！付脊帜?！」她紅著眼歇斯底里抓頭發(fā)朝我怒吼，
扭曲著臉朝我撲過來。「要是你看住小寶...」。我驚懼的一步步后退，
抓起書包轉(zhuǎn)身沖出門。沒關(guān)系的，不怕。媽媽只是，太愛妹妹了。3妹妹是寶，我是草。
炎熱盛夏，媽媽懷著八個月的妹妹躺在搖椅上，念叨道?！感?，妹妹想吃槐花了，
你幫媽媽去摘點行不？」媽媽笑容溫和摸著我嫩黃的小臉，我停下掃地的動作回頭。
八月正花時，三歲的我站在6米高洋槐樹旁，尤顯瘦小。我懵懂點點頭，手忙腳亂爬上槐樹，
企圖搖晃樹桿讓花瓣撒落在地。不料，腳下一滑?！班亍眿寢屒榧敝绿钟献∥?，
忘了自己身懷六甲。我狼狽倒在媽媽身上，手腳被水泥地蹭破了皮，正當我害怕時。
媽媽皺哭著臉捂向肚子。「寶，寶，別，好痛，快去找爸爸，要...要生了」。一天一夜，
媽媽平安生下妹妹。村醫(yī)說，八月難活，妹妹已是幸運兒，可難產(chǎn)時擠壓到心肺，
以后免不了大病小病。媽媽心疼把妹妹捧在手心，責怪自己，也埋怨我?！付脊帜悖?/p>
如果你乖點，妹妹就不會生病！」「哎喲，我可憐的小寶，真是受苦了」。小寶？是喊我嗎？
我不敢出聲，餓了一天一夜的肚子咕嘰咕嘰。爸爸哄好媽媽后，終于看向傷痕累累的我。
他蹲下身裹挾著海腥味，沉著臉幫我擦藥，動作卻小心輕柔?！竸e怪媽媽，她很辛苦，
以后啊，要聽話，懂事，知道嗎？」我紅著鼻子乖乖點頭，淚眼朦朧問爸爸。
「爸...爸爸，你以后，能常...回來嗎？」爸爸遲疑著點點頭，殊不知。
這是我們一家四口，最后一次團圓。4爸爸死后，愛我的人，越來越少。兩年后。
妹妹蹣跚撒歡時，出海的爸爸傳來噩耗，他被船上的發(fā)電機電死在船板上。渾身黝黑。自此。
媽媽陷入悲痛執(zhí)拗，滿心滿眼只有妹妹，她覺得家里的不幸都是因為我。妹妹的早產(chǎn)，
爸爸的死。之后，我不再是大寶，只是大妹。妹妹五歲時。爸爸不在家，
媽媽早出晚歸很辛苦，我努力哄著哭鬧不止的5歲妹妹?！竸e哭，媽媽聽見會生氣的」。
下一秒，媽媽從門口沖進來，不問緣由反手給了我一巴掌。「你欺負妹妹？」
臉頰火辣辣地疼哽住了委屈，惡魔妹妹在媽媽懷里咬著棒棒糖得意瞥我。妹妹長到六歲。
某天我放學回來，看見滿地撕毀的紙張?！鞘俏覕€了三個月零花錢買的繪畫本！
焦急忙慌的放下書包，一張張拾起拼湊。我氣急推開妹妹，忍不住吼了她，
跌倒在地時她張嘴大哭?！改阍趺茨芩籂€我的畫本，那是我...」。
“啪”媽媽的巴掌下來，我耳朵嗡鳴，妹妹的哭聲突然停了。她爬起來去抓媽媽的衣角，
我以為這次媽媽該罵妹妹了?！竷词裁磧?！你怎么當姐姐的？沒用的東西，
小寶都讓你嚇哭了」。「嗚嗚媽額媽媽，我不是故意的」?！笡]事寶，你沒錯，
姐姐不該亂發(fā)脾氣，罰她下跪好不好？」狠狠撞到茶幾上的腰，痛的直不起來。
媽媽卻只顧哄著妹妹冷漠轉(zhuǎn)身。她背對媽媽，嘴角翹起，像勝利者的微笑。當晚，
我跪在爸爸牌位前，徹夜未眠。晚飯被妹妹親手倒進狗窩里?；椟S的燈光下，饑餓焦灼傳來，
爸爸冰冷的牌位照著我。像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5媽媽說，我是姐姐，就該讓著妹妹。
妹妹七歲上小學。彼時我是六小學生，獲獎無數(shù)，卻都被媽媽壓在箱底落灰。妹妹13歲，
梳著兩條麻花辮，小臉蛋嬌嫩白皙，性子卻越發(fā)叛逆。一放學我便緊拉著她回家，
她滿臉不耐甩開我?！竸e拉我，都說了在學校不要和我講話，同學都說你太丑了！」
媽媽從屋里匆匆跑出來，手里提著東西?！赴ミ瞎怨?，姐姐又惹你生氣了？」
我舉措木在一旁，媽媽朝我手臂揮來巴掌，妹妹頭靠在媽媽肩上。朝我嗤笑。「媽，我餓了，
飯好了沒呀」?！缚炝?，再等等啊乖，先喝這個，媽聽說好喝的很」。「呀，
這什么冰冰涼涼的」。妹妹舉著白色透明杯子，里面飄著黃色東西。這個包裝我見過。
那天路過紅色招牌前，任我如何哀求，她都無動于衷?！笅寢?..就買一次，
一次,就好了...」?！缸?！回家，我沒錢給你買這些有的沒的」。
“噗呲”迫不及待的妹妹把管子用力戳下，低頭猛吸了一大口。
杯子里的東西肉眼可見少了很多。我舔了舔干巴的嘴唇，挪過去拉住媽媽的衣角。「媽媽，
還...還有嗎？我也餓了」。她摟著妹妹冷漠轉(zhuǎn)身，眼神冰冷道?！敢院笤俳o你買，
你是姐姐，該讓著妹妹」。我眼巴巴看著妹妹炫耀般扯起嘴角，又猛地喝一大口。
她笑瞇了月牙眼看向我，紅潤嘴唇嘟起。“噗，噗”。第一顆砸到嘴唇掉落到腳尖，
第二顆我張嘴接住了。隨著檸檬籽噴射，我嘗到最美味的一滴水。酸酸澀澀，
似甘甜在我舌尖跳躍，意猶未盡的伸出舌頭舔了舔。我紅著眼看妹妹一口接著一口，
似快似慢，嬌俏著和媽媽撒嬌?！笅寢寏姐姐是不是也要喝呀？可是...才這么多」。
媽媽沖過來推了我一把，徑直帶著妹妹進屋?！肛澇怨怼?。6媽媽終于把對妹妹的掌控欲，
完整地轉(zhuǎn)移給了我。我那么努力看住妹妹，終是出了錯。上初二的妹妹，開始夜不歸宿。
媽媽時常外出打工，我負責大小家務(wù)，唯獨不會做飯。紀甜很嫌棄，回家次數(shù)越來越少，
經(jīng)常和學?；旎焱娴缴钜?。被我逮回家?guī)状魏?，她伙同幾個男生圍堵我?！讣o檸，我警告你！
別再管我，否則哼」?！竼?，甜甜，這就是你那好學生姐姐，長得不像麻，黑黢黢的」。
「切，裝什么好學生」。為首黃毛吊兒郎當一手插兜，
攬著把牛仔剪了無數(shù)破洞穿在身上的紀甜。我得不到的衣服，任她隨意糟蹋。
這群人圍著我調(diào)侃，笑容惡心。我猛地抬起手被紀甜拍下，瞬間紅腫?！竸e碰我朋友，
你算什么東西！真以為自己能管我，丑死了」。我和紀甜撕扯最終在混混的阻撓下，
狼狽收場。我頂著灰撲撲的臉一瘸一拐沖紀甜喊道?！冈琰c回家，聽到?jīng)]有！不準亂來，
不然我告訴媽媽」。「切」。走遠了，我還聽到紀甜和那群人對我的嫌棄。
她嬌嬌著靠在黃毛身上，男人的淫笑聲回蕩在空巷里。紀甜傲嬌不屑的臉，
午夜夢回成了我的噩夢。7紀甜死后，媽媽對我的恨徹底生根發(fā)芽。她怪我沒看住妹妹，
我也怪自己，不該放她走。即便，我差點被打瘸。媽媽開始逼我，
睡紀甜的床、穿她的衣、吃她靈牌前祭拜完的飯，不準我住校，每天必須回家。
她強硬鎖了我身份證，撕掉同學寫給我的信。甚至在我書包里翻出男生送的紙條。
發(fā)瘋般一把火燒了，灰燼飄進蛋花湯里。「想學你妹妹，不知廉恥」。媽媽嘶吼著，
硬把過敏的辣椒塞進我嘴里，冷眼漠視。我含著淚一點點咽下，喉嚨灼熱燒的不?？人?。
媽媽拍下筷子，憤怒道。「沒用的東西！」我以為，她只是害怕我也消失，我以為，
媽媽愛我了。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我開始懂了。偏心就像檸檬籽，不是吐掉就好，
它早已爛在胃里生了根。8槐樹下埋的不只是妹妹，還有媽媽所有未發(fā)芽的愛。
妹妹死后半年，班主任喬老師對我關(guān)切提醒?！讣o檸，人死不能復生，
紀甜的事大家都很難受，可活著的人更應(yīng)該珍惜生活，你說對嗎？」喬老師語重心長拍拍我，
一字一句。仿佛她才是我媽媽?！该髂旮呖迹阆騺砻星懊?，切記要穩(wěn)?。?/p>
想想黑板報上“你的志愿”孩子」。我抬起頭看向尚且稚嫩的毛筆字，
扭捏在四四方方的白紙上。“我的志愿：上清大，走出去！”麻木半年的臉終于回了血色，
張張嘴哽咽道?！竼?.喬老師，我知道了」。許久不曾開口的嗓音，嘶啞難聽。暮色降臨。
我背著書包剛進門就被尖銳的物體砸中額頭，頓時火熱的液體蜿蜒流下。
“哐——啪嚓”相框砸在我腳邊炸開，妹妹的笑容支離破碎?！笧槭裁础?。媽媽垂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