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腿肚子有點兒抖。”
劉偉苦著臉,忍不住小聲開口。
偏生為了自家殿下的名字,硬挺著腰桿兒和脖頸,看起來就像是枝頭前傾得樹木一樣。
不發(fā)怵不行??!這可是王老將軍的府邸,一門雙武侯,還都是二十轉的軍功徹侯。
他劉偉沒有上過戰(zhàn)場,但本能感覺到這將軍府里面住了兩個殺神??!
“牛尾啊,你小子倒是有趣?!?/p>
“在孤這個太子本人面前不抖,人王老將軍還沒出來呢,你就抖了?”
嬴徹饒有興致得打趣了一下自己的車夫。
這小子本是為皇族養(yǎng)馬的,有一次他們這些兄弟去騎馬,胡亥被一匹馬一腳踹到馬糞上面,氣得要殺了馬夫。
嬴徹看的那叫渾身舒暢,索性救下了劉偉,當自己的車夫。
就這么一個小小的舉動,劉偉當天晚上就拿著刀,跪在嬴徹門前,說是要閹了自己,這樣不留子孫,才能表明自個兒對于嬴徹的忠誠。
嬴徹哭笑不得,自然沒讓他‘揮刀斷天涯’。
但....足以看出這小子對于自己的忠誠了。
“那不一樣?!?/p>
“殿下您是我的天,敬著,仰著,這輩子我都是殿下的人?!?/p>
“但將軍府不一樣,老將軍是人。我要是哪里不懂,做的不好,丟了人,那就是連累了殿下您的面子。”
劉偉老老實實開口說道,就連打比方都打的這么牽強,沒有辦點兒所謂的雅致。
但嬴徹就是喜歡這股子勁兒,笑了笑,拍著劉偉的肩膀道:“孤是太子,就算是你什么時候丟了人,那也是他們丟面子?!?/p>
一句話,無與倫比的自信。
劉偉雙眸感動,重重點頭。
就連雙腿,竟是也不抖了。
“吱丫?!?/p>
就在此時,將軍府的大門緩緩打開,老管家滿臉堆笑著走出來:“太子殿下安好?!?/p>
“府中的門房實在是太不懂事了,殿下前來,居然沒有引著殿下前往廳堂落座?!?/p>
“老朽一會兒會命人杖責懲處。”
“我家老爺更衣后會在廳堂等候殿下,請殿下隨老朽來?!?/p>
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可偏生其中門道不少。
其一便是那門房‘不懂事’,這恰恰就是最為‘懂事’的地方。王家乃是大秦軍伍標桿,公子來訪,極為敏感,他嬴徹這位太子前來,若是直接引入,反倒是顯得早早暗通款曲。
其二便是這老管家的‘杖責’了,打多少?打多重?一句話沒交代,偏生面子上又過得起。
嬴徹微微一笑,反倒是對于這種小事沒有什么太多介意:“不怪他,實屬將軍府周遭風景好,這街道之上有景致甚得孤心,故而在此駐足?!?/p>
圓滑對圓滑,僅僅這么一句話,讓那老管家都對于這位新晉太子殿下觀感好上不少,甚至生出這么一種感覺:這位太子殿下.....確實比其他公子要好?。?/p>
劉偉沒看懂這種交鋒,就是撓了撓頭,反倒是一旁的門房熱心上前,詢問是否要給馬喂一些草料。
“殿下,這邊請?!?/p>
老管家在前帶路,嬴徹邁步走入將軍府之中。
別說,這將軍府他還是第一次踏足,庭院的景觀比起宮中,有著不一樣的感覺。
最為特別的就是那隨處可見的石鎖以及兵器架,想來就是那位通武侯什么時候來了興致了,便會武動一番。
到正廳的路不算遠,很快老管家的步伐便是慢了下來。
“殿下前來,老夫先前不知,未能相迎還請殿下見諒?!?/p>
還未至廳堂,便聽到沉厚的聲音響起,只見王翦邁出廳堂數(shù)步相迎。
這樣的禮節(jié),已經(jīng)是恰好。少了,顯得不尊儲君;多了....那就又有些逢迎諂媚。
嬴徹的眸光微微一閃,當真是知曉了這位老將軍為什么能在朝堂之上屹立不倒的同時又讓所有人不敢生起暗害之心。
“老將軍此舉,可是要折煞孤?。 ?/p>
嬴徹連忙行禮。
就這么一個動作,別說是老管家愣了,就連王翦本人,動作都是微微一滯。
“殿下,不可!”
“老臣乃是大秦的臣子,您乃是大秦的儲君,殿下怎可向老夫行禮?。〈伺e不合禮數(shù),不合規(guī)矩啊!”
王翦連忙開口。
即便是他這樣久經(jīng)朝堂,也沒想到嬴徹堂堂太子,來了就對自己行禮?。?/p>
君臣之道,宛若天塹!他王翦受禮...這就是僭越?。?/p>
‘這小子今天是來害老夫的?’
即便明白不可能,但這個想法還是不由自主在腦海之中蹦了出來。
豈料,嬴徹微微一笑,雙手依舊保持禮數(shù)搖了搖頭道:“非也!”
“老將軍,孤這一禮,并非對老將軍而行?!?/p>
這句話讓王翦微微一怔,緊皺的眉頭之下,眼眸閃爍著疑惑。
嬴徹肅穆神情,沉聲道:“孤這一禮,敬的是我大秦的軍武!”
“天下一統(tǒng),百姓安康,不是依靠儒家的嘴上仁義道德忽悠出來的,也不是依靠道家的無為而治,等出來的?!?/p>
“這個天下如今沒有戰(zhàn)亂,正是如同老將軍這樣的大秦英雄,以戰(zhàn)止戈,在尸山血海之中搏殺而來?!?/p>
“禮敬英雄,孤以為,合禮數(shù),合規(guī)矩,更合人心!”
“天下人知,只覺應更敬英雄!”
一番話說出,饒是王翦都是微微一愣。
而后眸光注視嬴徹,在這一張俊美清逸到連老天爺都覺著賞心悅目的臉上,王翦沒有看到任何的圖謀與奉承,有的只是....
真誠!
他王翦歷經(jīng)多少戰(zhàn)事,見識過多少朝堂詭譎?早就練就了一雙能夠看穿人心的雙眼,可現(xiàn)在....他在嬴徹的眸光之中,能夠看到的,就是嬴徹真的尊重大秦的英雄!
禮敬英雄之心,這才是一個儲君應該有的氣量啊!
“殿下既然如此說,老夫便是受天下人指責,今日亦要....代我大秦戰(zhàn)死沙場的先烈,受殿下此禮!”
王翦深吸一口氣,先是生生受了一禮,而后行臣子之禮。
嬴徹笑著點了點頭,而后看向那廳堂之內(nèi)。
王翦立馬會意,親自為嬴徹引路道:“殿下,請!”
走入廳堂之內(nèi),嬴徹當真覺得有些意外。
史書曾言,昔年王翦滅楚,在攻伐之時不斷寫信回咸陽,問自家父皇要田要錢。
王家之富,天下皆知,但沒想到....廳堂之中,竟是簡單得很,別說什么名貴裝飾了,就連案桌,也是最為尋常的榆木。
“老將軍,不露富???”
“王家家訓,難道是財不可外露?”
嬴徹笑了笑,在王翦的主動接引下,也是在主座之上大大方方坐下。
此言說出,王翦笑著搖了搖頭。
嬴徹頓時好奇了:“老將軍,天下人皆知,您在伐楚之時,寫信問父皇索要錢財土地,也就是大秦對于軍功看得緊,否則您說不得連軍功都貪?!?/p>
“但如今廳堂之中,沒有半分奢華,”
“您可別告訴孤,您窮得緊。”
說到這里,王翦也知道這位太子殿下是當真好奇了。
畢竟這件事天下人皆知,這位太子殿下性格跳脫,想要知道真相也正常,略微沉吟之下,便是緩緩開口道:“啟稟殿下,王家比之尋常富戶,自然是富裕。比之朝臣也不差?!?/p>
“但....確實沒有天下人想的這么富裕。”
這一番話說出,嬴徹微微一怔,皺緊眉頭。
這老將軍不會是擔心孤來打秋風吧?孤像是這么不要臉的人嗎?
可還沒等他多想,王翦便是意味深長看了一眼嬴徹:“殿下,您覺得老夫當年帶大秦六十萬兵馬攻伐楚國,可有人不放心?”
嬴徹剛準備脫口而出自家父皇,但立刻就將嘴巴閉上了。
如果看史書,確實是如此,甚至可以說這是王翦的妙計。但實際上呢?
自家父皇雄圖偉略,自己怎么想那種小家子氣與自家父皇那千古一帝的磅礴氣概無法匹配啊!否則的話,這天下大定了,自家父皇為何一個功臣都沒殺?不就是格局擺在這兒嗎?
但僅僅片刻思索,嬴徹啞然:“不是,老將軍!你和父皇擱那兒演戲呢?就騙這些朝臣啊?”
這句話說出,王翦眼神之中的驚喜一閃而過。這位太子殿下也太聰明了!
而后點了點頭道:“是也不是。確實是安撫群臣之心,但這些錢財,土地也確實給了。”
王翦微微一頓,眼眸之中有些出神,仿佛想到了這么多年的戰(zhàn)亂:“秦征天下,世人只知我大秦軍伍若虎狼,吞山河氣概。哪里想多少將士埋骨他鄉(xiāng),多少家庭支離破碎。”
“秦軍撫恤豐厚,但再豐厚....也只是一筆錢,一塊地?!?/p>
“長貧難顧?。 ?/p>
一番話說完,王翦緩緩閉上雙眼,而后再睜開,仿佛是將那一瞬間說出心里話的失態(tài)遮掩過去。
嬴徹喃喃道:“埋骨何須桑梓地,天下何處無青山!”
而后猛然端起水盞:“敬英雄!”
此話說出,王翦眼前一亮,對于嬴徹當真是越看越歡喜!
這位太子,是個疼愛軍士的!
“啊!燙燙燙!”
豈料,如此高雅威風的動作僅僅維持一瞬,嬴徹就被燙的放下了水盞,整個人臉色都不好了!
他在宮府之中,喝水什么時候喝過燙的?封建時代的照料,那叫一個無微不至!怎么王家還有上熱水的習慣?。?/p>
“哈哈哈哈哈哈!”
無情嘲笑的聲音響起,王翦拍著大腿,不知道是在笑嬴徹此刻的窘態(tài),還是為嬴徹方才那股體恤軍士,雄圖之心的高聲喝彩。
嬴徹愣了一下,嘴角猛然一抽,裝逼被打斷,很煩!
王翦笑得揉了揉肚子,而后目光之中那一抹提防消散許多,溫和看向嬴徹問到:“殿下此番來老夫府上,不知所謂何事?總不能真的只是與老夫說閑暇話的吧?”
說到正事,嬴徹目光瞬間嚴肅,沉聲開口道:“老將軍,我是來借人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