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這一切洛明昭都不知道，她這一覺睡得極沉。
她夢到了還在永寧侯府的時候，她在銀鞭抽落的海棠花瓣雨里，笑得沒心沒肺，最后定格在和裴衷之相遇的那場大雪里。
夢境忽轉(zhuǎn)，季景離跪在雪地里刻字的畫面漸漸扭曲。
那些"昭"字滲出血色，化作大婚夜他點在她心口的朱砂痣。
再到漠北，她站在藥圃里，看著裴衷之彎腰給新栽的忍冬裹麻布。晨光落在他凍紅的耳尖上，比任何珠寶都耀眼。
枕邊突然傳來暖意，洛明昭睜開眼，發(fā)現(xiàn)裴衷之正將湯婆子塞進她被窩。
見她醒了，他慌忙藏起凍裂的手指："吵醒你了？"
"夢見從前了。"她輕輕握住他的手，把臉貼在那道陳年牙印上，"幸好...最后停在了漠北。"
幸好，她遇到了裴衷之。
洛明昭依偎在裴衷之的懷里，享受難得的溫存，這片寧靜卻很快被打破。
"報——！"傳令兵滾落馬背，鎧甲上全是干涸的血跡，"北狄大軍連破三城，已渡過漠流河！前鋒距營地不足百里！"
裴衷之瞬間繃緊了身軀。洛明昭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的心跳變得又重又急。
營地里號角驟響，將士們奔跑的腳步聲如悶雷。裴衷之緩緩起身，鎧甲碰撞發(fā)出冰冷的聲響。他轉(zhuǎn)身時，洛明昭已經(jīng)捧著他的佩劍站在身后。
"昭昭......"他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洛明昭將劍系在他腰間，手指穩(wěn)得沒有一絲顫抖："我等你回來喝新釀的梅子酒。"
她看見裴衷之喉結(jié)劇烈滾動，這個在戰(zhàn)場上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將軍，此刻竟紅了眼眶。
"好。"他最終只說出這一個字，卻重若千鈞。
帳外，戰(zhàn)馬不安地刨著蹄子。裴衷之系緊披風時，洛明昭突然拽住他的腕甲，將一個繡著忍冬花的香囊塞進他懷里。
"帶著它。"她踮腳在他唇上輕啄，"就像帶我上戰(zhàn)場。"
號角再響，裴衷之翻身上馬。他最后回望的那一眼，將洛明昭的身影深深烙在心底。
裴衷之狠狠咬破舌尖，血腥味混著寒風灌入肺腑。他不能回頭——身后是漠北三十萬百姓，是正在藥帳配藥的洛明昭，是他發(fā)誓要用命守護的河山。
"殺——！"
玄鐵重劍劈開北狄先鋒的咽喉，熱血噴濺在雪地上，燙出一個個猩紅的窟窿。
裴衷之突然發(fā)現(xiàn)不對——北巖堡的城墻上，竟飄著北狄的狼頭旗！
"怎么可能..."他瞳孔驟縮。這座用十萬將士血肉鑄就的雄關(guān)，從未被正面攻破過。
"報！莫城河失守！"親衛(wèi)的聲音帶著哭腔，"守將...守將親自開的城門！"
裴衷之腦中轟然炸響。叛徒！有叛徒！
"全軍聽令！"他劍鋒指天，"錐形陣撤退！傷兵居中！"
北狄人卻像嗅到血腥的狼群，窮追不舍。
"小六！"裴衷之一把拽過親衛(wèi)，"把這玉佩親手交給夫人！"染血的玉佩內(nèi)側(cè)，刻著北巖堡的布防圖，"告訴她，軍中有奸細——"
"嗖！"
毒箭穿透肩胛，裴衷之踉蹌跪地。
他看到谷口處殘余的弟兄被逼到懸崖邊，看到北狄人舉起的屠刀，也看到...千里之外藥帳里那盞為他留的燈。
"走啊！"他突然暴起，重劍舞出漫天血光。這一瞬，漠北將士看到了真正的"鬼見愁"——
裴衷之竟以身為盾，硬生生在箭雨中劈開一條血路！斷箭插滿他的后背，他卻不退反進，每一步都踏著敵人的尸骨："漠北兒郎！回家——！"
懸崖邊的殘兵哭喊著撤退，他們的將軍獨自立在尸山之巔，長劍指地，背后是滔天火海。
等洛明昭趕到峽谷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
她踩著尚有余溫的尸骸前行，繡鞋被血浸得濕透。
"將軍最后...是被逼到懸崖邊的。"小六哭得撕心裂肺，"北狄人放火箭時...他直接跳了下去..."
洛明昭望向深淵。哀王山終年不散的毒瘴像巨獸的胃液，翻涌著青紫色的霧氣。傳說墜入者會被蝕骨化尸，連全尸都留不下。
聽小六的講述，裴衷之身中數(shù)箭，現(xiàn)在已經(jīng)失血過多，如果不能盡快找到他去止血，裴衷之很快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亡。
"備馬。"她聲音輕得像片雪。
老軍醫(yī)死死拽住她："那是死亡山！進去的人沒有一個活著出來..."
"三年前他跳懸崖找我時，"洛明昭割下一縷頭發(fā)系在崖邊枯樹上，"可有人攔得住？如今我也一樣，生，我陪他，死，我與他共長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