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這樣,那就離吧?!贝箨犻L重重地嘆了口氣,心里頭直后悔剛才多問的那句嘴。
他越想越窩火,扭頭狠狠剜了陳二叔一眼。
陳二叔被瞪得老臉發(fā)燙,縮著脖子往人堆里退了半步。
他原以為陳建軍只是對閨女不好,哪成想這混賬連親兒子都不當(dāng)人看!
哪個正常男人能干出這種事!
老陳家祖墳冒了什么黑煙,生出這么個棒槌玩意兒...
大隊長也不想再多說什么,他轉(zhuǎn)身對會計李德全喊道:“小李,去把公章和文書拿來!”
他又掃視著何金花一家人,聲音沉了下來:“既然都說定了,今兒就把手續(xù)辦利索?!?/p>
1972年的農(nóng)村離婚,說簡單也簡單。只要生產(chǎn)隊開證明,公社蓋個章。
可說難也難,光“作風(fēng)問題”這一條就能卡死多少人。
今天要不是鬧到這份上,他王滿倉也不敢輕易開這個口。
李會計小跑著取來發(fā)黃的登記簿,大隊長蘸著紅墨水,在“離婚事由”欄重重寫下“家庭不和”四個字。
“孩子跟女方,口糧關(guān)系轉(zhuǎn)去榆樹溝?!贝箨犻L又從抽屜里抽出一張遷移證明。
“你們也來按個手印?!贝箨犻L把印泥盒往前一推。
陳建軍一把抓起印泥盒,拇指狠狠摁進去。
沈昭云沒抬眼,伸出食指在印泥上點了點,在紙上落下個端正的指印。
大隊長又在上面蓋了公章,只要拿去公社備案一下,這婚就算離成了。
“我的嫁妝和娘家捎來的東西,今天都得帶走?!鄙蛘言仆蝗婚_口。
隊長點點頭:“那是自然的?!?/p>
沈昭云領(lǐng)著娘家人徑直走向何金花和陳寶珠住的大屋子。
她先從炕柜里拖出那床八成新的棉被,接著是那個紅漆樟木箱,最后是那個印著紅雙喜的搪瓷臉盆。
向陽坡大隊的社員們今天可算開了眼了,何金花居然能不要臉到這種地步,連兒媳婦的嫁妝都能眛下。
大家都用鄙夷的目光看向何金花跟陳建軍。
周嬸子更是直接大聲嚷著:“哎喲喂,拿媳婦的嫁妝貼補老娘妹子,陳建軍你可真是咱們向陽坡頭一份的能耐人!”
她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后頭了,跟何金花斗了十幾年,今兒可算逮著機會出了口惡氣。
周嬸子心里美滋滋地盤算著,晚上回去定要煎個荷包蛋慶祝慶祝。
陳二叔的臉皮抽搐得厲害,他老陳家在這向陽坡幾十年攢下的臉面,今兒個算是被這一家子敗了個干凈!這都叫什么事兒?。?/p>
這還沒完。
沈昭云徑直走向灶間,從懸梁的竹籃里取下一塊風(fēng)干的臘肉:“上月我大哥送來的,統(tǒng)共就一斤,倒叫陳寶珠吃了大半?!?/p>
又徑直走到何金花屋里,從大衣柜里摸出個鐵皮罐頭:“這是我大姐特意給石頭補身子的麥乳精?!?/p>
陳二叔只覺得天靈蓋都要冒煙了,恨不能鉆進地縫里去。
沈家人抬著樟木箱、抱著棉被,呼啦啦一下子全走了。
大隊長臨走前狠狠剜了陳建軍一眼,頭也不回地往辦公室去了。
陳二叔一言難盡地看著低著頭一言不發(fā)的陳建軍:“建軍...你...哎...”
他想說點什么又覺得實在沒什么好說的,搖了搖頭也走了。
社員們?nèi)齼蓛缮⑷ィ_步卻比來時慢了許多,這樣的大戲,誰舍得早早收場?
周嬸子走在最前頭,嗓門嘹亮:“我早八百年就瞧出何金花不是個好秧子!你們還不信!”
幾個媳婦忙不迭附和:“可不是嘛!周嬸你看人可真準(zhǔn)!”
后頭幾個年輕媳婦更是嘰嘰喳喳:“陳建軍怕不是讓豬油蒙了心?親兒子餓得跟猴兒似的,倒把陳寶珠養(yǎng)得白胖!”
“等著瞧吧!”周嬸子啐了一口,“沒了沈家這門好親,有的何金花后悔的?!?/p>
張大伯把旱煙桿往鞋底上磕了磕,嘆氣道:“去年秋收那會兒,我就跟建軍說過——你小子對媳婦好點兒,別總跟你娘一個鼻孔出氣,他愣是半點沒聽。
現(xiàn)在好了,媳婦跟他離婚了,孩子也被帶走了,這往后孤家寡人的,日子可怎么過,誰給他洗衣做飯?誰給他縫補衣裳?”
“讓他娘給他補唄,要我說啊,陳建軍這樣的就該跟他老娘搭伙過日子!”平時就潑辣的李寡婦接過話頭。
看大家都看過來,她又補了句更狠的,“橫豎他們老陳家祖?zhèn)鞯钠难?,正好娘倆湊一對兒,省得禍害別人家閨女!”
“見過疼閨女的,沒見過這么疼的,不怪昭云要走?!别埵怯趮疬@個不喜說人是非的厚道人,也忍不住開口說道。
沈昭云可不管這些人怎么議論,她左手抱著襁褓中的二丫,右手牽著石頭,腳步輕快地跟著沈家人一起走回榆樹溝。
石頭緊緊攥著媽媽的手,小短腿蹦蹦跳跳地踩著媽媽的影子走。
今天是他最開心的一天,比昨天還開心。
他知道以后再也不用跟奶奶爸爸還有小姑姑一起住了,媽媽也不會再被爸爸打,妹妹也不會因為被奶奶搶走奶粉,餓得晚上一直哭。
小石頭在心里盤算著:到了外公家要第一個起床喂雞,要搶著幫舅舅鍘草,要把外婆的柴火堆碼得整整齊齊......
他要做外公家最勤快的小孩!讓外公外婆舅舅舅媽都喜歡他。
到了沈家,沈父沈母一一謝過今天幫忙的侄子們,就幫著沈昭云收拾屋子,安置好帶回來的嫁妝。
沈青山的三個孩子,知道石頭跟二丫以后都要住在沈家,也高興的不行,他們都很喜歡這兩個表弟表妹。
石頭被表哥表姐們圍在中間,小胸脯挺得老高。
他攥著拳頭,像模像樣地宣布:“等我長到灶臺那么高,誰要欺負哥哥姐姐,我就拿燒火棍揍他!”
這話把一屋子大人都逗笑了,六歲的娃娃,個頭還沒灶臺邊的笤帚高呢!
沈昭云看著嬉鬧的孩子們,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她終于離婚了!
感覺心底擠壓多年的郁氣都散了!
以后再想法子找一門賺錢的營生,不怕養(yǎng)不活她們娘仨,總有法子把日子過起來。
只要離開陳家,日子就有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