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下太平
“啊，今天最后一天假，明天就要上班了?！?/p>
“去上班倒是好，運動運動，看看你這半個月，胖了一圈。”
佘凌嘿嘿一笑:“我也急著快一點去看看，有什么動靜?！?/p>
二月十號清早，佘凌興沖沖趕去公司，新年新氣象，或許會有變化。
八點二十八分，佘凌打了卡，來到前臺，慢慢繞過白色的接待臺，視線掃向里面辦公室，小崔和羅敏已經(jīng)坐在那里，陳嘉琦的位置上卻空著，莫非今天就不來了？
直到過了九點，陳嘉琦重重的腳步聲忽然響起，佘凌嘆一口氣，還是來了。
她匆匆躲進調試間，雅榮見了她就問:“過年去了哪里玩？”
“816工程?！?/p>
下午一點二十幾分，佘凌外面回來，大辦公室的人也紛紛起了身，到門口打卡。
佘凌在前臺坐下來，杜浩打卡回來，望了她兩眼:“凌姐，你去了816？感覺怎么樣？”
“挺好的，像一個神秘的地宮?！?/p>
嘉琦咚咚咚走過來，鼻孔里響亮哼了一聲。
開年第一天，沒有事情發(fā)生，第二天一切照舊。
2月12號元宵節(jié)，傍晚佘凌回到家中，進門就大聲說:“媽，陳嘉琦辭職了！”
龍柏真手里的鏟子在鍋里撥著菜，問道:“她終于提出來了？什么時候走？”
“就在這個月底?！?/p>
龍柏真笑著說:“那很快了，你再堅持半個月，這段時間小心些。”
“我也是這么想的，謝天謝地，她總算要走了，真有耐心，今天才說，我都在想，如果她一直不走，我就要走了。”
實在和她耗不起，自己現(xiàn)在44歲，距離45歲的大限還有一年時間，即使離開這家公司，也還可以找得到工作。
自己的這個年齡，自然比蘭姐要有優(yōu)勢，即使和嘉琦相比，可能也沒有那么糟糕，嘉琦接近三十歲，投遞簡歷，總給人疑心馬上就要生小孩，所以嘉琦找工作，可能還沒有自己容易，起碼自己不用給人擔心，入職就要休產(chǎn)假。
所以何必一定要死死地釘在這里？又不是無路可走，看在嘉琦眼里，倒好像自己存心作對，與她的母親爭奪這一個職位，其實每個月多少錢呢？不過能支付生活費。
這就是“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雛竟未休”。
不過如今好了，嘉琦提出離職，佘凌看到了曙光，“狹路相逢忍者勝”，重新適應一個公司，畢竟也要付出精力，而且自己這樣和她斗氣，真的不值得啊，嘉琦這就是，她在公司待不下去，也不想讓自己留在這里。
接下來的十幾天，佘凌格外留心，但凡與嘉琦有關的事情，都竭力避免出現(xiàn)差錯。
二十八號禮拜五，午餐時，佘凌又泡在小面館，鐘點工笑著說:“這么亂的地方，你都能讀得進書，很佩服你?！?/p>
佘凌沖她一樂:“下周就會變了?！?/p>
實在不愿與嘉琦同在一個屋頂下，午休的這一個半鐘頭，就讓自己離她遠一點，只要一看到她，佘凌的心就縮緊，自己在餐館躲清凈，就好像小媳婦躲避兇惡的丈夫。
不過這一切只到今日為止，下一周就不會再見到嘉琦，今天是她在瑞達的最后一個工作日，之后兩個人應該是江湖永不再見。
雖然工作場所難免壓抑，很愿意在午休時出來透一口氣，但就像這位老師講的，餐館太嘈雜，不是個看書的好地方，在這里只有刷網(wǎng)文，才能讀得進去。
這一個下午，嘉琦情緒分外激動，佘凌在前臺拆快件，清清楚楚聽到她的話聲:“哪有這樣的道理？用到人家，說得好好的，用完就甩到一邊……”
佘凌知道，嘉琦的這一份痛恨與自己無關。
手機上的時間接近五點三十分，一切即將結束，佘凌的心猛然放松。
她看著嘉琦把桌面的水杯、水壺收進一個大購物袋，對嘉琦的惡感忽然消散了很多。
并不稀奇的女人斗女人情節(jié)，小說里常見的，不過多數(shù)是為了感情，宅斗文宮斗劇里面，一抓一大片，自己的這一幕則是職場斗，這在網(wǎng)文里是少見的，或者婚姻就是女人的職場，所以在里面廝殺，你死我活，自己的這一篇故事，倒是一個新題材。
走出辦公樓，佘凌腳步格外輕盈，那個人終于走了，從此天下太平，全世界的戰(zhàn)爭這一刻仿佛都停止了。
前方一個告示欄，佘凌暫停下來，目光掃著上面的招工啟事，她知道嘉琦不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麻煩，但之前確實讓人頭疼，如今嘉琦走了，霧蒙蒙的天空一片明媚，路邊的店鋪好像開了美顏，色調清新。
將近6點，佘凌回到家，坐在餐桌邊，一邊吃包子，一邊笑著說:“‘守得云開見月明’，嘉琦的桌面上應該光光的了，前兩天已經(jīng)把午睡的帆布床拿了回去。”
卷鋪蓋走人的鮮活演繹。
龍柏真笑道:“一塊石頭搬走了，你今后安心好好工作。啊，既然這樣，從明天起要不要帶午飯？在外面吃飯，總要擔心衛(wèi)生問題，況且又貴。”
“媽，微波爐早就給嘉琦帶回家里去?！?/p>
莫非我們要買一個，作為公司設備？
龍柏真瞬間恍然:“哦，我都忘了，是她家的微波爐。”
轉而又說:“真難為了她一片癡心?！?/p>
真是赤膽忠心，把自家的微波爐拿來公司用，雖然是十幾年的舊貨，要買畢竟也得花錢，只可惜雖然有如此強烈的認同感，終究此處不留人。
佘凌道:“可不是嘛，古時候‘二桃殺三士’，我們經(jīng)理一次搞走兩個人，嘉琦就恨他過河拆橋。”
“怎么回事？”
佘凌原原本本給母親講:“公司去年從江北搬到璧山，老員工多數(shù)沒跟過來，蘭姐幫著搬家，搬完后就把人家趕走了?！?/p>
真是出了大力，協(xié)助打包是她，做屏幕是她，打掃衛(wèi)生也是，鞠躬盡瘁，卻給毫不留情地掃地出門。
龍柏真細細想了想:“倒也難怪那個嘉琦生氣?！?/p>
老板這樣做，太沒有人情。
晚飯之后，佘凌端了碗筷進廚房，十幾分鐘后，擦干了手進入臥室:“媽，我最喜歡吃包子，太好吃了，刷鍋洗碗又方便。”
母親做包子頂拿手，韭菜三鮮，茴香豬肉，餡料調和有滋有味，從前在銀行，同事會餐的時候，包子水餃調餡料都是母親上手。
今天晚飯芹菜豬肉包，也是佘凌喜歡的，一個個大包子白白胖胖，堆疊在大海碗里，仿佛一朵朵潔白的云，上面還冒著絲絲的蒸汽，在這仍然寒冷的時節(jié)，一看就讓人心里暖和。
更妙的是洗碗省事，都沒有油，全程只有一個調餡的盆，需要用洗潔精。
龍柏真轉過頭來:“裴俊當兵去了?！?/p>
“啊，他真的去了？脂肪肝體檢都沒問題？”
“應該不嚴重。我問問你三姨，到底怎么回事?！?/p>
“不是三姨和你講的？”
“我看了裴俊朋友圈?！?/p>
佘凌從梳妝臺拿過手機，翻找表弟朋友圈，最新一條在2月13號:“老兵歸隊！”
配了一張裴俊在火車站的自拍照，臉凍得發(fā)紅，笑容很大，露出兩排牙齒。
佘凌眼睛一亮:“這軍大衣還挺漂亮的?！?/p>
清爽的草綠色，修長利落，兩排金燦燦的銅扣，大毛皮領看著就可以想象手感柔軟。
“媽，不如我們也買一件這樣的大衣，多有型啊，羽絨服雖然好，總顯得沒棱角?！?/p>
“你三姨大概沒心情留意軍大衣是不是有型?！?/p>
佘凌笑一笑:“他一定要去，有什么辦法呢？”
龍柏真對著手機發(fā)語音:“柏云，裴俊真的去軍隊了？”
佘凌提了電暖風去洗手間，開了高溫檔，洗手間一陣響亮的嗡嗡聲，七八分鐘后，她便抱了衣服進去洗澡。
冬天在重慶，洗澡是考驗，如果沒有電暖風加熱，佘凌感覺自己會感冒，即使經(jīng)過預熱，每次洗澡也是硬著頭皮，所以速度格外的快。
佘凌知道，自己各個方面都不能與軍人相比，沒有那樣的精干高效，唯獨冬天洗澡，那叫一個神速，重慶的低溫，給自己施加了天然的強化訓練。
幾分鐘洗了個戰(zhàn)斗澡，佘凌用毛巾擦著頭發(fā)，進入臥室，三姨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可不是嘛，已經(jīng)過去半個月。年初四，通知就發(fā)過來了，要他16號之前去報道，裴俊在家里過完正月十五，第二天就走了?！?/p>
佘凌：元宵節(jié)啊，就是嘉琦提出離職那一天，印象深刻。
“……上個禮拜天給我打電話，說在那里挺好，我問他累不累，他說不累，可是我怎么能相信呢？畢竟不是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已經(jīng)快40歲了呢，每天跑步訓練，怎么受得了？還有半夜緊急集合呢，還有長途拉練呢，我只要一想這些事，心就忍不住地疼，天天晚上睡不著覺，現(xiàn)在跟你說起這件事，今天大半夜又不要睡了?！?/p>
龍柏真勸道:“他已經(jīng)這么大的人，孩子都有了兩個，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凡事自己有主張，你不要太擔心，還是要保重自己的身體?！?/p>
佘凌湊過去問:“在那里吃得怎么樣？”
“說伙食還不錯，有葷有素。但這不單單是吃飯的事啊，我總是擔心會不會打仗，不是說烏克蘭的導彈已經(jīng)發(fā)到俄羅斯去了？”
龍柏真說:“那是他們兩家的事，跟我們無關。”
佘凌也連忙說:“對呀，未必打到中國來，就算中國不得不參與，裴俊這個年紀，應該也不會給派到前線，大概就是在后方駐防，就算上了前線……”
佘凌趕快把這一條消息撤回來，重新說了一遍，最后一句話省略沒說，“就算上了前線，也不一定會死”，這樣的話怎么能算是安慰呢？
龍柏云從手機那一端伸過兩只無形的手，拉著龍柏真不住地訴說，佘凌忍不住催促:“媽，要不要去洗澡？我先跟三姨聊一聊，電暖風一直開著呢?！?/p>
龍柏真頭也不回:“把電暖氣關掉?！?/p>
與龍柏云繼續(xù)說話:“……不會一直在軍隊里，三年二年大概也就回來了……”
最后龍柏真終于說:“要好好休息呀！什么時候讓裴俊和我們通個話？”
“看什么時候方便，讓他跟咱們說說，家里人都惦記著他，前兩天大姐還打電話問這件事?！?/p>
見龍柏真放下手機，佘凌趕忙去洗手間開電暖風，回來再一看小鬧鐘，已經(jīng)七點四十幾分，足足聊了一個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