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癱瘓的動脈
電梯不知停在哪一層，佘凌連按按鈕，顯示燈毫無變動。
羅敏過來看了一眼:“還要等電梯嗎？”
如同點水的蜻蜓，只一下下便旋飛走了。
佘凌跺了跺腳，轉(zhuǎn)身去了樓梯間，耳鼓感受著腳步的震顫，不多時超過了羅敏。
下到四樓，人便多了起來，從各個門口涌出，樓梯通道擠滿了人，佘凌夾在里面，同大家一起朝外面走，自己的腳步聲聽不到了，只聽見周圍撲通撲通的聲音，仿佛急促的心跳，耳邊滿是嗡嗡的話語聲:
“怎么回事？為什么爆炸了？”
“火會燒到這邊嗎？”
“聯(lián)系不到老板，我們就這樣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保命要緊，誰還管那些？況且現(xiàn)在停電，也做不了什么。”
原來整棟樓全部停電，難怪沒有電梯。
走出辦公樓門口，嘈雜的話聲、腳步聲瞬間稀釋在廣闊的空間，如同人群一哄而散。
佘凌舉目四望，終于知道了經(jīng)理即刻下班的原因，道路對面滾滾黑煙，如同黑色的龍卷風，直沖向天空，煙霧中閃爍著暗紅色的火光。
遠處一陣尖銳的汽車鳴笛，各種聲調(diào)交錯在一起，分不清是警車、消防還是急救。
佘凌展望四面，正在想消防車什么時候能到？眼角余光忽然掃到一個影子，她轉(zhuǎn)頭望了一下，連忙走過去:“雅榮，你怎么還在這里？”
比自己早幾分鐘出來的呀，還以為已經(jīng)走了。
雅榮坐在電單車上，轉(zhuǎn)臉望向她，臉上的表情仿佛剛剛同杜浩吵了架:“車子打不著火！”
“今天早上還好的呀?！?/p>
“對啊，不然我怎么能到這里？突然就不行了，急死人了?！?/p>
“你再試一試。如果實在不行，或者你掃一輛電單車？”
“手機沒有網(wǎng)?。 ?/p>
“開流量?！?/p>
“開流量也不行，和家里根本聯(lián)系不上。”
佘凌這時才想起:“我打個電話給媽媽?！?/p>
“沒用的，打不了，在公司就試過了。你快走吧，消防隊還沒來，不知什么時候再爆炸，我馬上也要走了，大不了走路回家?！?/p>
“實在不成就走路吧，車子明天再說，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路上現(xiàn)在好亂。”
佘凌轉(zhuǎn)身就朝家里走，邊走邊拿出手機，撥打母親的電話號碼，1分鐘之后，“呼叫失敗”，她不肯甘心，又連續(xù)撥打兩次，都是同樣的結(jié)果。
她忍著懊喪，把手機放回挎包，緊貼路邊快步走著，一家五金店正在關(guān)門，一家餐館也說打烊:“沒吃完的話，打包回去吧。”
再前面是一家藥店，里面正在紛亂：
“人家都關(guān)門了，我們呢？還要不要繼續(xù)營業(yè)？”
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語速很快:“你們先回家去吧，我在這里再等一等，或許有人過來買藥?！?/p>
“辛苦你了，曹姐。”
“你也不要待太久，差不多就回去吧?！?/p>
路上的人越來越多，忽然之間不知從哪里都涌了出來，這么多打工人都要回家里去嗎？
“讓我過去，孩子在托管班，我要接他回來?！币粋€女人高聲叫喊。
又走了幾步，佘凌往公路上看，恍然明白為什么消防車一直在前方呼叫，卻一直不能抵達火災(zāi)現(xiàn)場。
公路面已經(jīng)塞了一排車，有人從車窗里探出頭來:
“拖車什么時候能來？雖然電話打不通，但這里塞了這么多車，她們不知道嗎？”
“我有一個大單要談，大單啊，馬上就趕不及了！”
“我爸爸心臟不舒服，要去醫(yī)院！”
佘凌從人群之中擠過去，眼望前方，白墻紅頂?shù)亩畮讓俞t(yī)院大樓，如同燈塔一般屹立在前方，向著那個方向，就是自己的家。
終于來到紅綠燈路口，步行的人如同巖石間的沙粒，排成一列，密密麻麻，緩緩從車輛之間狹窄的縫隙流了過去，仿佛蜿蜒的蟻群，有人推著自行車，也想擠過去，卻給狹窄的空間卡在那里，索性丟掉自行車，徒步前行。
佘凌插進隊伍之中，從車流之間擠過去，一個男人站在車前，重重拍著車蓋:“剛剛在4S店保養(yǎng)完，今天就熄火了，什么質(zhì)量！”
再往前走，路面一片血跡，一輛車子歪斜著停靠在路邊，駕駛室車門大敞開，車主消失無蹤影。
佘凌移開目光，兜了一個圈子，遠遠繞開了那一灘鮮血，穿過了公路，登上幾級臺階，站在超市前的廣場，舉目向遠方望去，國道上望不見盡頭的車輛長龍，連續(xù)的爆炸聲中，一個旋律在她腦中盤旋升起，《行尸走肉》的背景樂。
小區(qū)附近，人終于少了一些，側(cè)門前，佘凌舉起挎包要刷卡，崗?fù)み叺谋０埠退泻舻溃骸安挥盟?，電一斷，門就開了。下班了啊，快一點回來比較好，家里安全一些?！?/p>
“不知怎么，突然起好大的火?！?/p>
“飛機掉下來了??！我剛才就站在這里，眼看著一架飛機從上面歪歪斜斜過去，好像突然發(fā)羊角風，就晃哦，顫哦，我還在想它不要落到我們這里，結(jié)果它飛過去，往前飛，忽然一頭栽下來，好大的響動，我們這里都聽得到，然后就著火了。趕快回家吧，媽媽在家里等，剛剛還出門來看。”
佘凌道一聲謝，三兩步奔向樓門，就在距離崗?fù)げ贿h，第一個門口，一路跑上四樓，站在C號門口，喘著粗氣，透過防盜門的鐵絲網(wǎng)，看到母親正站在陽臺上，背對自己往外面望。
佘凌沖著里面喊道:“媽，我回來了。”
龍柏真馬上回頭:“門沒鎖。”
佘凌向外拉防盜門，果然。
“媽，你怎么知道我要回來了？”
“飛機都掉下來了，你怎么會還不回來？真是嚇人啊，離你們那里有多遠？”
“還挺遠的。”
就在馬路對面。
“已經(jīng)十二點半了，趕快做飯，我看看有沒有煤氣?！?/p>
“怎么會沒有煤氣？前幾天剛剛充值?！?/p>
龍柏真搖頭:“停電了，就難講。這一次大爆炸太厲害，好在剛才我檢查，還沒有停水和煤氣，不知道現(xiàn)在怎么樣。”
廚房里，水管水流嘩啦啦響，燃氣灶“蓬”地一下也點燃了，龍柏真松了一口氣:“還好，能做飯，今天中午煮餃子吧?！?/p>
佘凌打開冰箱冷凍室的門:“媽，我來吧，你歇一歇?！?/p>
龍柏真在沙發(fā)上坐下來，脊背重重地靠在靠背上，頭微微向后仰:“多煮一點，不知什么時候來電，冷凍的餃子只怕都會化掉?！?/p>
佘凌答應(yīng)一聲，辨識著塑料袋上的標簽，取出兩種水餃，加了大半鍋水，四五十只餃子“撲通通”下鍋，大火加熱幾分鐘后，水開始沸騰，餃子逐漸膨脹漂起，上下浮沉碰撞，好像八月酷暑，社區(qū)的游泳池，佘凌只去過一次，就不想再去，回來和母親說:“感覺水下面都是人?！?/p>
母親一臉驚悚:“那是溺水了吧？”
十幾分鐘后，佘凌關(guān)掉火，蓋上蓋子保溫，進入客廳，坐在母親旁邊，笑著說:“今天不用請假，老板直接讓我們提前下班，不知道今天的考勤要怎樣記?！?/p>
大約要算事假。
“你請示了老板？”
“老板現(xiàn)場通知我們。小聰沒有來，經(jīng)理過來打包。啊呦，我剛剛想到，老板還不知道要怎樣回去呢，路上堵了一串的車，雅榮的電動車啟動不了，萬不得已可以走回去，她騎車十分鐘，走路頂多一個小時，不過現(xiàn)在這路況，或者一個半小時，兩個小時吧，老板住江北呀，從這里走回家里去，難道要從中午走到天黑嗎？”
龍柏真到現(xiàn)在，呼吸總算均勻了，面部肌肉微微動了動:“又不是整個重慶都倒霉，可能只是我們這里出事，他往外面走一走，大概就會找到車。”
佘凌笑道:“是哦，不知我們這邊什么時候能來電?！?/p>
“餃子差不多了吧？”
“我去撈出來?！?/p>
不多時，兩大碗熱氣騰騰的水餃端上桌面，龍柏真的筷子夾住一只，抖了抖，才放進自己碗里:“這么多餃子，一鍋煮了出來啊?！?/p>
都粘在了一起。
佘凌:“我為圖省事……”
龍柏真吹了吹餃子:“也挺好，省煤氣?！?/p>
吃了一個之后才想到:“沒有蘸料?！?/p>
佘凌站起來:“我去拿醬油和醋?！?/p>
蒜泥今天就免了吧。
龍柏真搖頭:“算了，趕快吃吧，快到一點鐘了，很餓了?！?/p>
又吃了兩只餃子，龍柏真忽然皺眉：“有點膩?！?/p>
佘凌探頭望了望母親筷子間的半只餃子:“媽，你平時不是很喜歡吃羊肉胡蘿卜嗎？”
“突然感覺油膩，吃不下?！?/p>
佘凌往大碗里看了看:“這樣綠綠的應(yīng)該是西葫蘆雞蛋，你吃這個吧，素餡清淡些?！?/p>
片刻之后，見母親依然沒有什么胃口，佘凌笑了一笑:“媽，如果連我們都這樣發(fā)愁，別人可該怎么辦呢？”
龍柏真瞪她一眼:“別說這個，門開著呢?！?/p>
佘凌趕快站起來，關(guān)了內(nèi)層木門，隔絕了內(nèi)外聲音視線。
午飯之后，佘凌在廚房洗涮，龍柏真說:“鍋里和盆里接一些水，燒水壺里我已經(jīng)裝了滿滿一壺，提防停水?！?/p>
料理完畢，佘凌擦干了手進入客廳。
龍柏真問道:“累不累？進去休息一下吧，昨天那么晚回來。”
佘凌笑嘻嘻的說:“還真不累，一個早上只有六臺單，老板大概是把大單給了湖北那邊發(fā)貨，否則以他打包的速度，做不完的?！?/p>
麻雀雖小，卻有分公司，老板在湖北家鄉(xiāng)有一間廠，生產(chǎn)組裝，也兼發(fā)貨。
龍柏真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今天這個班，上得還挺好，只可惜中午就回來了?！?/p>
佘凌:“特別休假?！?/p>
大家一起放假，就不覺得自己荒廢了時間，落后于外間節(jié)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