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供銷社,陳錦繡深吸一口氣。
陽光透過梧桐葉斑駁地灑在地上,遠(yuǎn)處傳來紡織車間有節(jié)奏的機(jī)器轟鳴聲。
她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棉絮,掌心傳來細(xì)微的癢。
——活著真好。
八十年代的空氣里還飄著煤煙味,卻比后世消毒水充斥的病房清新百倍。
她下意識摸了摸平坦的小腹,那里不再有剖腹產(chǎn)留下的猙獰疤痕。
食堂窗口飄出豬油燉白菜的香氣,鋁飯盒在搪瓷碗上敲得叮當(dāng)響。
陳錦繡瞇了瞇眼,這年頭,廠里食堂還是大鍋飯,可再過幾年,私人承包的攤販就會擠滿廠區(qū)門口。
倒賣糧票、開小吃攤、承包車間……遍地是黃金。
“錦繡,再不趕緊,今天的紅燒肉,又要沒了!”同行的女工催促著。
陳錦繡眼睛一亮。1983年的豬肉,那可是用糧食喂出來的香!
正所謂,吃飽喝好,活著就好!
她三步并作兩步?jīng)_進(jìn)食堂,鋁制飯盒在搪瓷碗上敲出清脆的響。
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紅燒肉,奶奶來了!
排隊時,陳錦繡忽然感覺一道視線黏在自己背上。
她猛地回頭——
白襯衫,藍(lán)布褲,三七分的頭發(fā)抹得油光水亮。
趙建國。
那張PUA了她四十年的臉,化成灰她都認(rèn)得。
前世記憶猛地刺進(jìn)腦?!?/p>
他摟著女工調(diào)笑,而她難產(chǎn)大出血,他卻在牌桌上罵“晦氣”。
他偷賣廠里布料,卻反手栽贓給她,讓她在全廠大會上挨批斗。
最恨的,是那群白眼狼兒子,個個學(xué)了他的涼薄,最后親手拔了她的氧氣管……
指甲狠狠掐進(jìn)掌心,陳錦繡冷笑。
這輩子,她要讓這渣滓斷子絕孫!
“錦繡,”
趙建國揣著搪瓷缸湊近,鏡片后的眼睛彎成月牙,
“能借兩張飯票嗎?月底發(fā)了糧票就還你?!?/p>
陳錦繡盯著他腕上反光的上海表。
和前世一樣,用了幾百次的借口,前世不知怎么自己就信了呢。
果然,上一世得了叫圣母的??!
陳錦繡盯著他腕上反光的上海表,突然提高音量,
“可以啊,先把上個月,上上個月,還有上上上個月的先還了吧……”
趙建國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了,這陳錦繡今天怎么不一樣了。
未必是最近冷落她了,不吃這招了?
他尷尬地輕咳了兩聲,指尖“不經(jīng)意”蹭過她手背,
“錦繡,你今天——”
「啪!」
“說話就好好說話,光天化日,動手動腳干什么?”
陳錦繡猛地打掉他的手,大聲說道,
“這是第幾次「借」飯票了?上個月說發(fā)了工資還,上上個月說家里寄錢就還,怎么?你們家錢是坐著牛車來的?走得這么慢?”
食堂里頓時響起幾聲竊笑。
趙建國臉色一僵,“陳錦繡,你……”
“我怎么了?我說錯了嗎?”
陳錦繡低頭掃了一眼他手腕上的表,
“沒錢還飯票,倒有錢戴新表?這表,該不會是財務(wù)科李大姐丟的那塊吧?”
趙建國慌忙捂住手腕,“你、你血口噴人!”
“血口噴人?”
陳錦繡一把拽下表,高舉過頭,
“大家看看,背面是不是刻著「李秀英」三個字?”
圍觀的人群頓時炸開了鍋。
趙建國臉色煞白,突然壓低聲音,“錦繡,我們出去說……”
“出去說?”
陳錦繡冷笑一聲,“出去說?去哪兒說???讓李大姐看看啊,要是我冤枉了你,好給你道歉啊~”
趙建國氣得渾身發(fā)抖,狠狠瞪著她。
“怎么,偷表的時候膽子挺大,現(xiàn)在知道怕了?”
“讓我看看!”
人群嘩地讓開條道。
李大姐沖過來抓住趙建國手腕,表帶翻過來瞬間,聲音發(fā)抖,
“好啊你!這是我男人留下的…趙建國,你……”
趙建國猛地掙脫,襯衫扣子崩飛兩顆。
陳錦繡早擋在門口,腳尖看似不經(jīng)意地抵住條凳。
在他沖過來的剎那,板凳腿精準(zhǔn)勾住他腳踝,摔個狗吃屎。
陳錦繡趁機(jī)上去給了他兩腳,
“這一腳,是替上輩子那個瞎了眼的陳錦繡!”
又一腳狠碾他胯下,
“這一腳,斷你趙家的孽種!”
這孽緣,她要親自斬斷,那群小白眼兒狼,這輩子也別想來到這個世界!
至少,不會從她陳錦繡的肚子里出來!
趙建國像只破麻袋一樣飛出去,「噗通!」一頭栽進(jìn)了食堂后面的的漚肥池,糞水濺起老高。
幾個年輕女工噗嗤笑出聲,不知誰帶頭唱起歌,
“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好!偷雞摸狗無處逃……”
糞坑濺起的污水糊了趙建國滿臉,圍觀工人哄笑著后退。
陳錦繡倚著門框點(diǎn)煙,火星在指尖明明滅滅。
爽嗎?
當(dāng)然爽。
但更爽的是瞥見人群外那道倉皇逃走的卷發(fā)身影。
王麗娜攥著飯票的手在發(fā)抖,轉(zhuǎn)身往廠長辦公室跑去了。
陳錦繡嗤笑,彈了彈衣角不存在的灰。
“蠢貨,告狀前先想想,你爸貪污的賬本,可還在我兜里呢?!?/p>
果然,大喇叭很快炸響——
「陳錦繡同志,立即到廠長辦公室!」
她掐滅煙頭,慢悠悠邁步,經(jīng)過糞坑時瞥了眼撲騰的趙建國,
“孫子,你猜王廠長更怕貪污曝光……還是更想保他閨女的小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