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陸淮安雕了一夜的木簪,天剛蒙蒙亮,他就讓隨侍備車,親自前往嫣然泉準(zhǔn)備。
嫣然泉屬西夏,原名月亮灣,因湖泊形狀像一輪彎月,深處沙漠而不枯竭,被當(dāng)今無數(shù)癡男信女視為真愛的見證。
因?yàn)槔铈倘坏囊痪湎矚g,陸淮安便出兵西夏,奪下了月亮灣,改名嫣然泉——寓意這世間最純粹的愛,他全部送給李嫣然。
陸淮安想,在象征真愛的地方向她表明心跡,才是最合適的。
他恢復(fù)了一身太子華衣,安靜地站在泉眼旁等待。
他隱姓埋名兩年,到了表明心意的時(shí)刻,他不想再騙她。
未來的日子里,他希望和他心愛的女子同心意、共白首。
夕陽逐漸落幕,他緊張地摩挲著手上的木簪,直到手指傳來痛意,他才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徹底陷入黑暗。
李嫣然,沒來。
“太子殿下,還等嗎?”
黑暗中,隨侍看不清陸淮安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道。
陸淮安心中一緊,顧不得身上的傷,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嫣然定是出事了!所有親兵,隨孤走!”
凌厲的聲音以不容辯駁的威嚴(yán),在廣闊的沙漠中回響。
紛亂的馬蹄剛抵達(dá)南詔城前,隨侍迎面而來,攔住了陸淮安的腳步。
“出什么事了?快說!”
“......回殿下,昭寧公主在珍寶閣挑選衣飾,閣主回稟,已經(jīng)挑選了一天了?!?/p>
陸淮安松了口氣,但眉頭緊皺,心中感覺十分古怪。
沒有突發(fā)的事情,她也記得時(shí)間,那為什么......
他沉默地?cái)[擺手,譴退了親兵,徑直去了珍寶閣。
到達(dá)珍寶閣時(shí),閣主早在門口等候。
雖然陸淮安將珍寶閣的地契送給了李嫣然,但畢竟是皇族資產(chǎn),閣主仍然聽命于陸淮安。
“殿下,昭寧公主和她的朋友在雅閣試衣著妝,已經(jīng)一天了?!?/p>
是忘了時(shí)間嗎?
畢竟珍寶閣內(nèi)有大量夜明珠,會(huì)讓人無法辨明晝夜。
陸淮安皺著眉,直奔頂樓雅閣。
剛到門口,他就聽到了女子的談笑聲。
“你今天真不去月亮灣了?”
“不去,有那時(shí)間,不如好好研究一下,過兩天大梁國宴上穿什么,才能迷倒太子殿下?!?/p>
李嫣然嘲諷地輕笑一聲。
“公主殿下這次怎么婦人之仁,放過那個(gè)影衛(wèi)了?你不是準(zhǔn)備今天除掉他嗎?”
密友調(diào)侃道。
“過兩天吧!匪軍都沒除掉他,現(xiàn)在下手,太樹大招風(fēng)了?!?/p>
“你還真舍得?他對你多好??!無微不至,為了你命都搭上了,留著當(dāng)個(gè)情夫也行呀!”
密友不解。
“現(xiàn)在,全南詔都知道,他對本公主不清不楚?!?/p>
“若是日后傳到太子殿下的耳朵里,我還怎么嫁去大梁?”
李嫣然的語氣帶著慍怒。
“不過......確實(shí)有點(diǎn)可惜了,他長得帥、身材還好,功夫也不錯(cuò),是條忠心的狗,要不是馬上就是大梁國宴了,我也不舍得殺他?!?/p>
“最重要的是,他是李若初喜歡的男人。光是想想,搶走她的東西時(shí)候她的表情,我就忍不住想笑?!?/p>
李嫣然嗤笑一聲。
陸淮安握著木簪的手僵在空中,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瞳孔陡然緊縮。
密友笑道:“你啊!就是喜歡她的東西?!?/p>
“對??!我就是喜歡和她搶東西,你不知道,她母后留下的杏花樹,我專門向父皇討來,一把火燒了個(gè)干凈。”
“還有她母親的遺物,我也順道砸了?!?/p>
“你都不知道,她每次氣的要死,但父皇就是偏向我、呵斥她的時(shí)候,我心里有多痛快!”
“其實(shí)我也不喜歡穿白色衣裙,但就是看她喜歡,我就讓父皇斷了內(nèi)務(wù)府給她的衣料供給。看她惡心的樣子,我就開心的不得了?!?/p>
密友又問:“說起來,李若初到現(xiàn)在也沒個(gè)信。不知道她嫁去蠻族后,是活著還是死了?”
“那個(gè)賤女人,早晚得死在那!”
李嫣然聲音驟然提高,咒罵著。
“她看著是個(gè)硬骨頭,到最后,還不是都為我做了嫁衣?”
李嫣然得意笑道:“這些年,她做的所有事,父皇都修訂撰文,把好名聲落在了我的頭上,把惡名和怒火都丟給了她?!?/p>
“說起來,她雖然看著不好惹,但沒從你這討到任何好處。果然啊!會(huì)叫的狗,還是不咬人。”
密友話音剛落,兩人便笑作一團(tuán)。
“我就是看不慣她,天天昂著頭,不知道高傲什么!還當(dāng)自己是嫡長公主呢?真是搞笑?!?/p>
李嫣然冷笑一聲,譏笑道。
密友調(diào)侃道:“就是你手下這些人太菜了,這么多年,你和你母后愣是沒刺殺成功?!?/p>
“怎么沒成功?”
李嫣然來了精神,大聲反駁。
“當(dāng)年她母后那遭,全靠我送過去帶墮胎藥的桃酥!還有帶毛的胎兒,也是我偷偷進(jìn)去換掉的?!?/p>
“沒想到,我的嫣然公主,小小年紀(jì)就這么厲害了?我還以為都是你母后的能耐呢!”
密友調(diào)笑著。
“那你這次,打算什么時(shí)候動(dòng)手?需要我?guī)兔???/p>
“不用,刺殺了李若初這么多次,他們熟悉流程。”
李嫣然壓下聲音,冷漠地說。
陸淮安的心猛烈抽痛,惡毒的話,字字句句,瘋狂戳著他兩年來滿心的愛意。
他感覺別樣的陌生。
里面的女人,是誰?
是李嫣然,也不是李嫣然。
他感到手心傳來劇痛,低頭看去,他竟生生地將木簪握斷,尖銳的木刺深深扎入皮肉,刺眼的鮮血提醒著他——
——他剛剛聽到的,都是真的。
——真的從李嫣然的口中說出。
他轉(zhuǎn)身離去,沒有說一句話。
腦中一片空白,他怔怔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行走,反應(yīng)過來時(shí),他竟下意識走到了長公主府的門口。
但是,這座府邸已經(jīng)換了主人。
他輕功躍起,坐在屋脊上,一杯又一杯地灌酒。
剛剛,他聽到了什么?
他聽到,他愛到骨子里的李嫣然,為了嫁到大梁,想要?dú)⒘怂斑@條忠心的狗”。
她故意給李若初的母親下墮胎藥,害她一尸兩命。
還謀劃陰謀,害她被曝尸荒野。
她故意派人刺殺李若初,將一切的惡名,通通潑到李若初的頭上......
空酒壇砸在地上,碎片堆成了一座小山,但他仍然清醒的可怕。
原來,他愛上的人,竟然這樣惡毒不堪。
他滿身的傷疤,在酒精的作用下,隱隱作痛,像一張張紅唇利齒,大聲嘲諷著他的一廂情愿。
有摔落高崖的傷,有赤搏孤狼的傷,有萬箭穿心的傷,有手心刺穿的傷,還有,心頭剜血的傷。
他自嘲地朗聲大笑,朦朧間,他仿佛看到了撞破他自瀆時(shí),滿臉譏笑的李若初。
原來,自己一直以來,都是一個(gè)蠢貨。
他幫著惡毒的女人,一次又一次地加害于她。
害她被暗器射穿肉體,還將她拐到匪窩,用粗棍把她打的血肉模糊。
記憶里的施粥少女,離李嫣然的惡毒面目,越來越遠(yuǎn)。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瞳孔陡然驟縮,腦中轟鳴一片。
剛剛,李嫣然說,原本喜穿白裙的人,是李若初?
她還說,李子顯將一切好事算到了她的頭上,將一切惡名潑給了李若初?
的確......當(dāng)年,身旁的百姓只說過:“這是我們南詔的公主?!?/p>
他回到南詔確認(rèn)時(shí),也只從李嫣然的白色衣裙,和祭天文書中得到信息。
難道......!
陸淮安心悸不止,被這大膽的猜測嚇到周身僵硬。
他背后泛起陣陣寒意,顫抖著聲音,將隨侍喚來:
“你去查,我歷練遇難那年,南詔城外施粥的白衣少女,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