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一路朝市區(qū)的方向駛去,空氣極其安靜,只聽得見時憶偶爾咳嗽的聲音。但是她似乎已經(jīng)疲憊至極,就連咳嗽的聲音,也很沙啞無力。
過了一會兒,只聽時珩忽然幽幽地開口道:
“為什么不告訴楚夜寒?”
時憶苦笑了一聲,“告訴他什么,真相么?呵,事到如今,真相又有什么意義?況且,咳咳……就算說出來,他也不可能信一個殺人犯的話……”
“我說的不是這件事。”時珩一邊握著方向盤,一變冷冷說道。
“不是這件事?那是什么?”時憶不解地皺了皺眉。
“是……你小時候,曾經(jīng)救過他一命的事。你是不是都忘了?”
時憶其實沒忘,她確實曾經(jīng)救過楚夜寒,確切地說,是救了楚夢柔和楚夜寒兩姐弟。
她記得那是10歲那一年,祖母那時候還活著,那天正好是祖母八十大壽。祖母生前對她很好,所以她也被接過去吃飯。
當時還沒開宴,不斷有賓客前來祝壽,時憶不被允許進入會場,只好一個人在后花園中百無聊賴地玩耍。正在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驚呼,“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那孩子喊完,便急急忙忙地跑著去叫大人了。
花園里只剩下時憶一個人。
時憶精通水性,毫不猶豫地“噗通”一聲跳了下去,到了湖里才發(fā)現(xiàn),落水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
應該是楚夜寒先落了水,他姐姐楚夢柔情急之下,也跳了進去,卻忘記了自己根本不會游泳。
時憶一個猛子扎了下去,先是把楚夢柔拖上岸邊,然后又匆匆下水去救楚夜寒。
楚夜寒雖然比時憶小一歲,但畢竟是男生,身材高大又結實,時憶卻因為長期營養(yǎng)不良,身材又瘦又小,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楚夜寒從水底拖了上來。
楚夢柔上岸后并無大礙,可是楚夜寒因為溺水太久,呼吸已經(jīng)微不可查,眼睛也緊緊閉著。
楚夢柔一下子慌了,接連喊了幾聲弟弟的名字,都沒有人答應。還是時憶果斷地將楚夜寒放在地上,學著大人的樣子,一口氣一口氣地幫他做人工呼吸,一邊吹氣,一邊按壓他的胸口。足足搶救了十來分鐘,楚夜寒才悠然轉醒。
這時,大人們也匆匆趕來了,時憶趕緊站起身,轉頭想要走。
楚夢柔大聲喊住了時憶,眼中滿是感謝,“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時憶知道,她是時家不要的女兒,時家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于是隨口說道“我不是這里的人,只是個路過的。”
說完,便轉身跑開了。
不過這一幕,還是被趕來的時珩看在了眼里。
回到孤兒院后,時憶當晚就發(fā)起了高燒,又因為沒有被及時送醫(yī),后來還發(fā)展成了吸入性肺炎。
她記得自己在醫(yī)院里住了一個月才出院,肺部也留下了舊疾,一到天冷就經(jīng)常喘不過氣,還總愛咳嗽。
現(xiàn)在想來,命運真的很諷刺——她當年匿名救下的兩個人,偏偏是楚家的兩姐弟。
“呵,說了又有什么用?”時憶自嘲般地一笑,“人們寧愿相信煤球是白的,也不愿一個殺人兇手,曾經(jīng)是個救人英雄?!?/p>
說完這句話,時憶便將頭靠在車窗上,疲憊地闔上了眼睛。
此刻,時憶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她感覺到自己應該是發(fā)了高燒,渾身如墜冰窖,寒意陣陣打透了骨……
*
一個小時后,汽車停在時家宅院的門前。
“到了?!?/p>
時珩解開安全帶,剛要下車,卻發(fā)現(xiàn)副駕駛上的時憶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安靜地靠在椅子上,蒼白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
時珩伸手,摸了摸了她的額頭,發(fā)現(xiàn)她的額頭熱的滾燙,幾乎可以煎雞蛋了。
“你發(fā)燒了?”
時憶模模糊糊睜開了眼睛,不過她的瞳光朦朧而迷離,過了許久,才慢慢聚焦起來。
“嗯,沒事兒。一會兒吃點藥……咳咳……就好了。”
看著時憶這樣蒼白脆弱、卻隱忍而不發(fā)的側顏,時珩的心中泛起了一陣不忍。
不過最終,他還是咬了咬牙,故作冷漠道:
“哼,身體未愈便擅自就離開醫(yī)院,你應該知道會有什么后果。還說什么沒錢治病,編出這么可笑的理由,你是想讓我們時家丟人嗎?”
時憶沒有說什么,她知道時珩不相信,她窮到連個看病的錢都沒有,畢竟每個月時家也給了她不少的生活費。
不過那些錢從未真正到過她的手上,早就被層層克扣,不知道進了誰的腰包。
“知道了?!?/p>
時憶不想再跟時珩浪費口舌,她已經(jīng)夠疼、夠累的了。
經(jīng)過了孤兒院十年的獨自生活,和監(jiān)獄中五年的折磨,她已經(jīng)深刻明白了一個道理:順從——是她唯一的選擇。
她反抗過、也辯解過、也掙扎過。
可是結果呢……唯有一次又一次地被推向無盡的深淵。
如今,她什么都不想要了,也不想爭了。
只想少受一點痛苦地,活著。
*
接下來的半個月,是一段相對風平浪靜的日子。
倒不是因為時家人對時憶的態(tài)度有所好轉,而是因為時憶選擇了逆來順受——時家人讓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她幾次拖著高燒的身體,去院子中給時惜的狗鏟屎、撿球。
每天凌晨5點被時珩叫起來,為全家人準備早餐,忙碌一天到晚上12點,才打掃完整個家。
時父對她是一貫的忽視和冷漠,時母則更加冷厲地指責她,雞蛋里挑骨頭。
時家的所有人,似乎都發(fā)現(xiàn)了時憶這次回來,和從前不一樣了——她變得格外聽話、乖順、沉默。
但沒有一個人追問她原因,他們只是更加變本加厲、肆無忌憚地榨取著時憶。不知道是有意試探她的底線,還是故意報復她之前的不聽話、不認錯。
不過這些,時憶都默默地承受了下來。
身體好一些了之后,她便把自己關在昏暗的地下室里,偷偷地寫簡歷——她知道自己必須出去掙錢,離開這個家,才有一條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