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緩緩撤去周身結(jié)界,我立即掐訣念咒,將靈力凝聚于掌心,小心翼翼地為他療愈外傷。帝君雖面色蒼白如紙,卻仍強撐著站起身來,衣袖輕拂間已恢復(fù)往日威儀。
他挺直腰背,目光如炬地望向天君,聲音雖虛弱卻字字鏗鏘:"諸位且先回去吧。"那挺拔的身影在殘陽余暉中顯得格外孤傲,唯有微微顫抖的指尖泄露了他此刻的虛弱。
待眾仙散去,我與師父連忙攙扶氣息微弱的帝君,施展瞬移之術(shù)返回太晨宮。師父神色凝重,二話不說便運起渾厚仙力為帝君療傷,只見他指尖流轉(zhuǎn)著瑩瑩青光,如涓涓細流般源源不斷地注入帝君體內(nèi)。
幾柱香后,師父收功調(diào)息,神色肅穆地對我說:"東華帝君的內(nèi)傷雖已痊愈,但神力尚未穩(wěn)固,需下凡歷劫方能恢復(fù)。此番劫難,他需歷經(jīng)愛別離、求不得之苦。知鶴,你需做東華劫中之人,助他順利渡劫,但切記不可用法術(shù)干擾他的命數(shù)。"
師父頓了頓,目光深邃地補充道:"此劫關(guān)乎東華帝君的修為根基,你務(wù)必慎之又慎。"
"弟子明白。"我恭敬行禮,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東華帝君向來清冷自持,如今竟要經(jīng)歷情劫,而我竟要成為他命定之人。
師父見我神色恍惚,輕嘆一聲:"知鶴,你自幼與東華親近,此番下凡切記守住本心。凡塵情愛最易亂人心智,莫要忘了你此行的本分。"
我握緊袖中玉簡,那上面記載著帝君歷劫的命簿。翻開第一頁,墨跡猶新地寫著"凡間名喚沉?xí)?,乃當朝太?。指尖輕撫過字跡,眼前仿佛浮現(xiàn)出那位白衣勝雪的帝君化作凡人的模樣。
暮色四合時分,我駕著流云翩然降落在長安城郊。正值暮春三月,滿城飛絮似雪紛揚,輕柔地拂過朱雀大街的雕梁畫棟?;秀遍g,我竟成了當朝墨將軍的掌上明珠——那個在長安城里最負盛名的將門貴女。
那日春意正濃,滿園梨花似雪紛飛,一襲素雅青衫的少女靜立花下。她纖指輕捻一片潔白花瓣,黛眉微蹙間流轉(zhuǎn)著說不盡的愁思,仿佛連春風都為之駐足。
檐下風鈴輕響,驚動了正在賞景的太子沉?xí)?。他本是金枝玉葉之身,素來目下無塵,此刻卻覺心頭驀然一緊,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了。那抹青衫倩影倒映在他深邃的眸中,竟讓周遭的繁華春色都黯然失色。
"那是何人?"他低聲詢問,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
侍從順著太子的視線望去,恭敬答道:"回稟殿下,此乃鎮(zhèn)守北疆的墨將軍掌上明珠——墨青青郡主。聽聞郡主自幼隨父駐守邊關(guān),前日方奉詔返京。"
沉?xí)先粲兴嫉剌p撫腰間玉佩,目光卻始終流連在那梨花樹下的身影。春風拂過,帶起幾片花瓣落在少女肩頭,也悄然落進了太子殿下的心間。
墨青青知道沉?xí)显诳此?/p>
她本就是為他而來。
九重天外,東華帝君需渡"愛別離、求不得"之劫。知鶴化作凡間女子墨青青,只為助他圓滿此劫。
這一世,她注定要成為他心頭那道永遠觸碰不到的月光,唯有讓他嘗盡相思之苦、歷經(jīng)愛而不得的煎熬,方能助帝君勘破情劫,圓滿渡劫。
"郡主。"沉?xí)暇彶阶呓?,玄色衣袂拂過滿地落英,聲音如寒潭般清冷,"梨花雖美,卻轉(zhuǎn)瞬即逝,何必為此黯然神傷?"
墨青青抬眸,眼底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恍惚。她唇角微揚,露出恰到好處的淺笑:"殿下教誨得是,是臣女太過感物傷懷了。"
沉?xí)夏曋?,總覺得這笑容背后藏著什么。那笑意分明溫柔,卻似隔著一層薄霧,教人看不真切。
自那日起,沉?xí)媳銜r常以各種名目召墨青青入宮相伴。有時是御花園中新開的牡丹正好,邀她共賞;有時是得了前朝孤本,要與她品評詩賦;更多時候,不過是尋個由頭,讓她陪自己在暖閣中對弈一局。墨青色裙裾拂過金磚時,總帶著恰到好處的疏離,像隔著層琉璃看花,分明近在咫尺,偏又觸不可及。
這種若即若離的微妙,反倒讓年輕的帝王日漸沉溺。某個暮春午后,沉香木案上的棋局剛過半,沉?xí)虾鋈粓?zhí)起一枚白玉棋子,在指尖轉(zhuǎn)了轉(zhuǎn):"青青。"這聲喚得極輕,尾音卻纏著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繾綣,"若許你一個心愿,想要什么?"
墨青青執(zhí)棋的指尖驀地一顫,黑子"嗒"地落在棋盤上。她垂眸整理衣袖時,一縷碎發(fā)滑落,恰好遮住眼底翻涌的痛楚:"臣女惟愿......"聲音比窗外飄落的梨花還輕,"殿下歲歲安康,長樂未央。"
沉?xí)下勓暂p笑,指節(jié)無意識摩挲著棋子溫潤的棱角。胸口突如其來的鈍痛,讓他誤以為是穿堂風太涼。
那場變故來得如此突然,仿佛晴天霹靂般擊碎了平靜的生活。
邊關(guān)烽火再燃,戰(zhàn)報如雪片般飛入京城。驍勇善戰(zhàn)的墨將軍在最后一場戰(zhàn)役中身陷重圍,最終馬革裹尸,連一具完整的尸骨都未能留下。
噩耗傳回京城那日,墨府上下籠罩在一片哀戚之中。墨青青跪在靈堂冰冷的青石板上,素白的孝衣襯得她愈發(fā)單薄。搖曳的燭光下,她挺直的背影透著倔強,卻掩不住那微微顫抖的肩膀。
子夜時分,沉?xí)厦坝贲s來。雨水順著他的衣袍滴落,在青石板上暈開一片深色。當他看見跪在靈前的墨青青時,心臟猛地揪緊——那張往日明媚的臉龐此刻蒼白如紙,唯有紅腫的雙眼證明她曾慟哭過。
"青青......"他伸手欲扶,指尖卻在觸及她衣袖的瞬間被她不著痕跡地避開。
"殿下恕罪。"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沒,"臣女需守孝三年,此后......怕是不能再侍奉殿下了。"
沉?xí)贤左E然緊縮,喉結(jié)上下滾動:"區(qū)區(qū)三年,孤等得起。"
墨青青緩緩搖頭,一滴清淚終于滑落,在素白的孝衣上暈開一朵暗色的花:"殿下,您等不起的。"她的聲音里藏著說不盡的苦澀,"這朝堂風云變幻,三年......太長了。"
春寒料峭的時節(jié),一道明黃圣旨劃破長空——皇帝親自為太子沉?xí)吓c丞相千金賜婚,婚期就定在桃花紛飛的三月后。
沉?xí)显谟鶗客獾那嗍迳瞎蛄苏蝗?,膝蓋滲出的鮮血染紅了朝服。暮色四合時,緊閉的朱漆大門終于開啟,老太監(jiān)尖細的嗓音刺破寒夜:"太子殿下,陛下讓老奴傳話:'國之儲君,豈能為兒女私情誤了社稷?'"
當沉?xí)硝咱勚s到城南別院時,墨青青已將素絹包袱系好。檐下風燈在夜雨中搖晃,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光影。
"青青!"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玉扳指在她肌膚上硌出紅痕,"跟孤走!什么太子之位,什么萬里江山,孤都不要了!天涯海角,孤定護你一世周全!"
墨青青抬眸望進他通紅的雙眼,忽然綻開一抹笑。那笑容像極了他們初見時御花園里將謝的海棠,凄艷得讓人心碎:"殿下啊..."她輕輕掰開他的手指,"您看,連這雨都懂得...我們終究...不是彼此的良配。"
油紙傘"啪嗒"一聲墜落在青石板上,濺起的雨珠浸濕了沉?xí)夏请p繡著金絲蟒紋的錦緞靴。他怔怔地望著那道青色身影漸漸消失在朦朧雨幕中,心口突然傳來一陣鈍痛——仿佛生命中最珍貴的部分,正隨著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永遠湮沒在這綿綿春雨里。
華燈初上的喜宴依舊笙歌鼎沸,太子卻獨自登上了冷清的城樓。夜露打濕了他華貴的蟒紋衣袍,他凝望邊關(guān)的身影在皎潔月色中化作一尊寂寥的剪影,唯有夜風輕撫著他的衣袂。
大婚當日時,一封素白信箋被悄然呈至御前。展開信紙,唯有寥寥數(shù)字:"沉?xí)希改愦松?,再無求不得。"落款處,一滴干涸的淚痕暈染了墨跡,宛如凋零在雪地上的紅梅,訴說著說不盡的遺憾與決絕。
三載春秋更迭,沉?xí)辖K成九五之尊??赡莻€他心心念念的人,卻再也等不到了。侍衛(wèi)踏著夜露前來稟報,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了這沉重的夜色:"墨郡主...三日前在邊關(guān)病逝。臨終時..."話語微頓,"手中緊握著一枚青翎玉佩。"
沉?xí)先缭饫讚?,整個人僵立在原地。夜風拂過,帶來遙遠的記憶碎片——那年春日宴席,他將隨身佩戴的青翎玉佩隨手贈予那個笑靨如花的少女。玉佩溫潤的光澤,恰似她當時眼底流轉(zhuǎn)的星輝,明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指尖不受控制地輕顫,那枚青翎玉佩的觸感仿佛仍在掌心殘留。城樓下喜慶的樂聲隱約可聞,卻與他隔著一整個無法跨越的時空。他忽然想起墨青青最后一次入宮時的模樣——素衣勝雪,站在姹紫嫣紅中,卻比任何一株凋零的花更顯寂寥,像是一抹隨時會消散的月光。
"陛下可還記得?"她曾仰起蒼白的臉龐問他,"那年您說青翎能護人平安。"那時他剛被立為太子,正深陷朝堂紛爭,只心不在焉地應(yīng)了一聲。如今才懂得,原來她一直將這枚玉佩帶在身邊,在邊關(guān)凜冽的風沙中默默守候了整整三年,用生命踐行著當初的承諾。
遠處傳來更漏聲聲,子夜的月光將他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沉?xí)虾鋈唤庀卵g象征皇權(quán)的龍紋玉佩,輕輕置于冰冷的雉堞之上。當年先帝賜佩時的話語猶在耳畔:"天子之佩,當懸于九重。"此刻這枚玉佩卻在夜露中漸漸失去溫度,像極了她再也不會回暖的指尖,也像他們永遠錯過的緣分。
破曉時分,侍從們在城樓發(fā)現(xiàn)天子的朝服上凝結(jié)著晶瑩的霜花。而那枚本該作為聘禮的龍紋玉佩,正靜靜躺在墨青青靈柩即將經(jīng)過的官道中央,在初升的朝陽下流轉(zhuǎn)著哀傷的光暈,仿佛在訴說著一個永遠無法圓滿的故事。
經(jīng)過天子數(shù)十載勵精圖治的治理,墨郡主守下的皇朝日漸繁榮昌盛。這位勤勉的統(tǒng)治者夙興夜寐,事必躬親,以仁德之心施政,使得百姓安居樂業(yè),國庫充盈。直至天命之年,這位明君方才因病駕崩,留下了一個國泰民安的盛世王朝。
天界
帝君歷劫歸來,周身仙力磅礴,往昔的虛弱早已不見。他立于太晨宮前,目光深邃,似在回憶凡間種種。知鶴前來復(fù)命,帝君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
“此番歷劫,多謝你。”帝君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知鶴微微低頭,輕聲道:“這是知鶴分內(nèi)之事。”
此后,太晨宮中,帝君時常陷入沉思。凡間與墨青青的點點滴滴,如同潮水般在他心頭翻涌。他開始關(guān)注知鶴的一舉一動,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語,都似能看到墨青青的影子。
一日,知鶴在太晨宮的花園中修剪花枝,帝君悄然走來。他靜靜地看著知鶴,許久,緩緩開口:“知鶴,若有來生,你可愿再與我相遇?”知鶴身子一僵,手中的花枝掉落。她抬頭,對上帝君深情的目光,心中涌起萬千波瀾,卻不知該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