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遞交辭職信后,江茜便坐上了飛往錦城的航班。
她拖著行李箱站在聾啞學(xué)校斑駁的鐵門前。
陳校長早早在門口候著,眼底泛著水光。
她將江茜擁入懷中,掌心重重摩挲她單薄的脊背,像要確認眼前人是真實的。
“回來也好?!标愋iL緩緩說道,指尖顫抖著懸在空中,“你媽媽若知道你現(xiàn)在成了頂尖的手語翻譯師,一定......”
后半句被哽咽吞沒。
江茜鼻尖發(fā)酸,余光瞥見教學(xué)樓玻璃窗后擠滿的小腦袋。
孩子們好奇地張望這個新來的老師,有個扎羊角辮的女孩突然舉起手,在玻璃上哈氣畫了顆歪歪扭扭的愛心。
她忍不住笑了,喉間淤積的苦澀被風(fēng)吹散些許。
陳校長將她安置在學(xué)校后院的教師宿舍。
推開木門的剎那,江茜怔在原地——
書架上擺滿泛黃的繪本,床頭掛著褪色的千紙鶴風(fēng)鈴,連窗簾都是十年前那款印著向日葵的棉布。
陳校長輕輕將鑰匙放進她掌心:“你媽媽以前常來這間屋子備課,她說向日葵向著光,聾啞孩子也該向著希望長大?!?/p>
夜里江茜蜷在舊沙發(fā)上翻看母親的手寫教案,淚水將字跡浸透。
十年前那一夜,母親用身體護住她時,她手中血染紅的筆記本上也畫著同樣的向日葵。
她將臉埋進毛毯,石膏右手無意識抽搐。
“叩叩。”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驚得她險些掉了筆記本。
門外站著個穿米色針織衫的男人,手里端著熱氣騰騰的瓷碗,蒸騰的白霧后露出一雙溫潤含笑的眼。
他指指自己胸口的工作牌,又指指樓上:“陳星旭,教美術(shù)的。我媽讓我過來送姜湯。”
江茜盯著他袖口沾的顏料漬,恍惚想起陳校長提過獨子留學(xué)歸國的事。
剛要抬手道謝,陳星旭忽然蹲下身,指尖輕輕點在她石膏邊緣的裂痕上:“受傷還搬重物?明天帶你去醫(yī)院加固?!?/p>
她后退半步,腕骨仿佛被那目光燙到。
沈樅從前也這樣看過她的傷,只不過總夾雜著不耐與譏誚,仿佛她連痛都顯得矯情。
課程安排得很適合江茜。
陳校長將最年幼的聽障班交給她,孩子們的手語像剛破殼的雛鳥般笨拙。
每當她舉起繪著卡通圖案的單詞卡,總有個叫小雨的男孩突然拍桌大笑,極度不配合她的教學(xué)工作。
陳星旭常抱著畫板“恰好”路過,變魔術(shù)似的從兜里掏出棒棒糖,趁小雨舔糖時握住他胖乎乎的手,一筆一畫教他比出完整句子。
“江老師的手可真巧?!?/p>
某日課后陳星旭倚在門邊,看著江茜單手給小女孩編辮子,指尖在夕陽里翻出流暢的弧度。
他忽然舉起速寫本,炭筆勾勒的剪影正是她上課時的模樣,飛揚的發(fā)絲間綴滿細碎的光斑。
江茜別過臉,耳尖發(fā)燙。
她早已察覺不對勁。
陳星旭總“順路”送來糖果,在她批改作業(yè)時悄悄修好吱呀作響的椅子,甚至發(fā)現(xiàn)她盯著食堂糖醋排骨發(fā)呆后,連夜研讀菜譜只為悄悄給她加餐。
可她太貪戀這種不帶刺的溫暖,像凍僵的人明知篝危險,仍忍不住將指尖湊近。
變故發(fā)生在一個暴雨傾盆的午休。
聽障班的陽陽被反鎖在廁所,剛剛突然抽搐倒地,助聽器被甩的老遠。
江茜沖過去時,孩子已經(jīng)面色青紫,喉嚨發(fā)出溺水般的嗬嗬聲。
她右手打著石膏使不上力,左手瘋狂比劃【癲癇藥】,同時不斷敲打著玻璃窗門,卻見保育員嚇得僵在原地。
“都讓開!”陳星旭撞開人群沖進來,白襯衫被冷汗浸透。
他用力破開窗戶,不顧窗框的玻璃碎片,猛地跳進廁所。
隨即他單膝跪地將孩子側(cè)臥,指尖精準按壓合谷穴,又扯下領(lǐng)帶塞進陽陽齒間。
“藥拿來了嗎?”
江茜跌跌撞撞捂著藥瓶跑來,被他溫熱的手掌包裹著擰開瓶蓋。
兩人交疊的指尖都在抖,藥片卻穩(wěn)穩(wěn)送進孩子口中。
救護車呼嘯而至?xí)r,陳星旭的手臂已洇出血跡。
方才撞碎的玻璃窗劃破了他的肩。
江茜攥著紗布要給他包扎,卻被他反手按?。骸鞠瓤春⒆印!?/p>
直到陽陽的呼吸平穩(wěn)下來,他才嘶著氣調(diào)侃:【江老師剛才比劃“救命”的樣子,和小時侯一模一樣?!?/p>
她愣住。
記憶深處浮出零星片段:琴房,她被反鎖在儲物室,有個男孩砸碎窗戶喊了大人解救了她。原來當年的小英雄,早已褪去稚氣長成眼前人。
陳校長就是在這時推門進來的。
她看看兒子滲血的襯衫,又看看江茜泛紅的眼眶,眼中意味深長:“星旭讀研時輔修急救,說是要以后保護重要的人?!?/p>
陳星旭猛咳一聲,拿起剛剛為了救人扔地上的速寫本,正欲逃離現(xiàn)場。
一個沒拿穩(wěn),速寫本“啪嗒”掉在地上,翻開的紙頁間全是江茜的側(cè)影——
上課的,給小孩喂藥的,甚至趴在辦公桌小憩的。
“小茜,我只是......覺得畫面很美好......”
“沒事的,我......”江茜手語打到一半,走廊突然傳來物品墜地的響聲。
沈樅拎著摔變形的蛋糕盒立在門口,額角青筋暴起,眼底翻涌著暴風(fēng)雪。
他死死盯著陳星旭搭在江茜肩頭的手,從牙縫里擠出淬冰的字句:
“勞駕放開我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