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溫良閣滅門已有九年。
半年前,梧州的玉菡山下有一個山村叫三泉村,出現(xiàn)了一次集體中毒的事件。有三十多人普遍出現(xiàn)惡心、嘔吐,還有人呼吸困難、休克,甚至導(dǎo)致村中兩位老人死亡。不僅這個村子,還有兩個村子也有幾人中毒的情況。幾個村的村民就到了縣衙請求縣令查明原因??h令深知此事重大,故將此事上報(bào)給了梧州刺史張百川。張刺史便請了百毒門的張?zhí)┑热饲叭ド酱逯嗅t(yī)治。
張?zhí)е鴱埲?、秋水和李玉亭等幾名弟子一同去了三泉村。在給村民看診后,張?zhí)┌l(fā)現(xiàn)村民們實(shí)為中毒,像是礦毒。于是張?zhí)┟茏优挪橹卸緛碓础執(zhí)俣鹃T一行人帶去的草藥、水等進(jìn)行了熬制,張三十指揮著大家收集了村民們常食用的東西,將它們放入張?zhí)┱{(diào)配好的黃色藥水中,大家發(fā)現(xiàn)只有加入村中的水后,黃色藥水就變成了綠色,才知是三泉村的水有問題。三泉村有三口泉眼,還有從梧山高處流下的一涓溪流。但三個泉眼離村子較遠(yuǎn),村民們通常直接就近取溪中水飲用。除了做飯熬湯外,村民還喜歡不經(jīng)加熱,直接飲用溪水。
知道的事情的原因后,張?zhí)⒋耸聢?bào)給了張刺史,但張?zhí)┌l(fā)現(xiàn)張刺史一點(diǎn)也不好奇為何溪中水無法飲用了,只是命村民放棄溪水去遠(yuǎn)處打泉水,并加熱再喝。張三十想調(diào)查清楚溪水被污染的原因,張?zhí)┳柚沽怂⒘⒖處У茏踊亓税俣鹃T。此事就發(fā)生了那么一次,張刺史不到兩個月就被調(diào)離了梧州。由杜覓現(xiàn)接任梧州刺史。
………………………
每年正月十五,上京的街道都比以往要熱鬧幾倍,好像全城的人都出來狂歡一般。李明英、王豹陪燕禾劭在人群中穿梭。這天天氣雖清冷,但艷陽高照,街上很多男子都戴著紗帽。燕禾劭也戴著一頂黑色的紗帽。
李明英最喜歡湊熱鬧,一會兒一個“殿下您看!”一會兒又一個“殿下快看呀。”燕禾劭透過輕薄的黑紗看著他歡樂的笑臉,好像自己也很高興。
這九年燕禾劭過得還算平穩(wěn)。十七歲時,皇帝想讓他去兵部任職,但他為了避嫌,請求皇帝給他賜個無實(shí)權(quán)的官職?;实壑浪麨槿饲謇溆稚朴趥刹?,正巧司鑒院的司監(jiān)大人升職調(diào)任,皇帝便任命他為司監(jiān)大人。司鑒院屬于大理寺下屬的偵查機(jī)構(gòu),尤其針對官員案件的偵查與取證。燕禾韶手下除十幾名文官外,還有二百余院差供他調(diào)遣。院差的領(lǐng)頭是正旗大人,王豹就是正旗大人,今年十九歲。他是燕禾劭十三歲時從街上救下的乞兒。李明英則是燕禾劭的貼身侍衛(wèi),今年十八歲,他是游虎軍侍衛(wèi)長李行英的親弟弟,從九歲就被莊王派到了燕禾劭的身邊。他雖沒有官職,但他基本上就代表了燕禾劭,所以司鑒院上下都稱他為‘李執(zhí)監(jiān)’,意思大概是執(zhí)行司監(jiān)大人命令的人。王豹與李明英于燕禾劭而言不僅是得力助手,更像是親人。
辰時三刻,全城人翹首以盼的舞龍舞獅和花車游街開始了。燕禾劭主仆三人在一座酒樓的二樓天臺位置等著游街隊(duì)伍的到來。一會兒,就聽見吹打的樂音從宣明大街的南邊漸漸離近。李明英在圍欄上探出半個身子向南邊瞧著。
李行英戴著紗帽在對面茶樓一樓的正門口,不經(jīng)意地仰視著李明英他們。李明英偷偷在胸前朝李行英揮了揮手。李行英隔著紗帷開心地笑著,他偷偷朝李明英指了指茶館二樓的窗臺。李明英沖對面二樓的一個窗口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個窗口站著兩個頭戴紗帽的人,正是莊王和莊王妃。
李明英回頭對燕禾劭喊道:“殿下快來看!祥龍來了,快來看呀!”
燕禾劭坐在天臺亭中的椅子上品著茶,只是對他笑了笑。
李明英見他和王豹仍站在原地不動,急忙過去?!暗钕拢∧烊タ纯窗??!彼鹧嗪疼烤屯鶛跅U處走。燕禾劭順手從王豹手中接過紗帽戴上,隨他走到欄桿處。
推搡的時間,游街隊(duì)伍就又近了一些。燕禾劭見樓下街道兩旁擠滿了人,可謂是人山人海,人與人之間幾乎都沒有流動的空間??扇藗冞€是自覺地留出了中間的路。南邊的一條長長的龍就如騰云駕霧般飛了過來。
李明英對燕禾劭說:“殿下,您摘了帽子吧,隔著層紗都看不清啊。”說完他就上手幫燕禾劭摘掉了帽子。燕禾劭的真容被暴露在了陽光下。
燕禾劭略有些不自在,身體向后回避了一下。
李明英推了推他的后背,又將他推到了欄桿處?!皼]事兒,大家都看花車和祥龍呢,沒人會注意這邊的?!?/p>
燕禾劭見樓下的人確實(shí)都在朝祥龍歡呼著,也就放下警惕,和李明英一樣探出圍欄看了起來。
王妃趴在窗上透過紗帷的縫隙用力看著燕禾劭?!佰績河珠L高了?!?/p>
莊王說:“是嗎。劭兒今年都二十了,還能長嗎?”
“當(dāng)然能,我記得你我都成婚了,你還長了幾年呢。”
莊王哈哈一笑?!坝袉幔坎贿^我們劭兒應(yīng)該是比我都高了,這幾年沒見,再見面估計(jì)我都要仰頭看他了?!?/p>
王妃悄悄擦了擦淚,轉(zhuǎn)移話題說:“我們劭兒可真美。”
莊王摟住她的肩頭說:“那還不是因?yàn)樗哪稿?。?/p>
王妃笑笑說:“多想摸摸兒子的臉啊?!?/p>
莊王知道她想同兒子見面,說:“不然我們就去跟兒子見一面,現(xiàn)在人多,正好可以掩護(hù)?!?/p>
王妃拉住他的手說:“不行。我們本就是無召入京,再被人發(fā)現(xiàn)與劭兒碰面,豈不是要連累劭兒。這些年陛下對劭兒那樣好實(shí)屬難得,不要因?yàn)槲覀兊囊患褐阶屰績涸诒菹旅媲笆Я藢櫋!?/p>
莊王嘆息一聲,將王妃摟在懷里注視著對面的燕禾劭。“失敗啊,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能見,我真是失敗啊。”
王妃說:“王爺,這不叫失敗,這是王爺?shù)膿?dān)當(dāng)。只不過苦了我們劭兒了?!?/p>
莊王又一聲嘆息。
燕禾劭像是有心靈感應(yīng)似的看向了這個窗口。他仔細(xì)地盯著窗口那兩個戴紗帽的人。好像想要透過那紗帷看穿下面的面容。
王妃見兒子注意到了自己這邊,她趕緊后退了兩步,遠(yuǎn)離了窗口。
莊王說:“沒事,你戴著劭陽帽呢,怕什么?你就光明正大地看兒子就成?!?/p>
王妃就又向前了兩步。
燕禾劭不敢做什么表情,只是呆呆地盯著那窗口的兩人看。
李明英見他的眼神落在了對面窗口,很是緊張,趕緊吸引他的注意力?!鞍?,殿下您看,這只胖兔子也太可愛了吧。它怎么那么胖啊?”
本來燕禾劭就打算轉(zhuǎn)移目光的。聽見李明英的話,燕禾劭就順勢向下面看去。李明英便偷偷朝對面出了個得意的拳頭。
王爺說:“劭兒早就到了婚配的年齡,可我催了他很多次,他都說還沒遇到心悅的人。他也不與人交往,這什么時候才能遇到心悅之人啊?!?/p>
王妃說:“我也問了劭兒多次了,劭兒給我回信說他想再等等。他雖沒多說,可我知道他是在等溫良閣的那個楊姑娘。”
“劭兒什么時候說這話了?你是不是沒給我看他寫給你的信???王妃這就不對了,劭兒給我的信我可封封都給你看了?!?/p>
“王爺不知道嗎?兒子和母親是有悄悄話的,這悄悄話可不能讓你知道?!?/p>
“好呀趙單采,你母子倆還外著我了?”
燕禾劭努力讓自己的眼神集中在游街的花車和各種可愛的扎紙上,對街的一個女子一抬頭就看到了二樓站在陽光下的燕禾劭,那人便開始尖叫起來?!笆芹康钕?!快看!是劭殿下!”“劭殿下!”“劭殿下!”
很快樓下的幾聲就炸成了一片。聲音穿過吹打聲傳到了燕禾劭的耳朵里。他隨著聲音向?qū)忠豢?,一群女子正朝自己又指又跳又叫的。他立刻轉(zhuǎn)身,從李明英手中拿過紗帽,戴上離開了。
“劭兒!”王妃見他離開了,慌忙趴在窗口望,她看著酒樓的出口,巴巴等著燕禾劭出來。可她探出身子張望了好久,都沒看見燕禾劭的身影。
莊王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劭兒應(yīng)該是從后門走的?!?/p>
王妃落淚道:“劭兒?!?/p>
莊王說:“好了單采。劭兒很好,我們就都放心了。走,我們也該回去了?!?/p>
燕禾劭是從后門走了,可他能從李明英的表情和動作中看出一些眉目。他明白,一定是父王母妃又來看他了。他出了酒樓就又回到了這條街上,混入人群中,他果然看見二樓窗口的人隔著紗惟在尋找著什么。一會兒,窗口的二人便離開了,他們身后還跟了一群便衣侍衛(wèi)。
李明英見他一直望著那個窗口原地不動,便問:“殿下,您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你是打算瞞我多久?”
李明英打了個激靈。“我,我……”
“行了,不怨你。其實(shí)我都知道,這些年父王母妃都會回京看我。可即便我感受到了他們,我也不能與他們相見。擅自回京可是死罪,我身邊又有不少勢力的眼線在盯著我。我不能讓他們暴露?!彼煅柿艘宦?,“只是,辛苦了父王和母妃?!?/p>
李明英叉叉手,對他的無奈感到心疼。
……………………
正月二十三,張三十與秋水二人在梧州的街上走著。由于剛過完年,街上還留著過年的熱鬧呢,四下人都很多。張三十二人路過一個字畫攤,攤前圍著一大群女子,吵吵嚷嚷的。張三十看了看她們,見有好幾個女子手里都抱著畫卷,她們圍在一起看中間兩個小姑娘爭吵。是宋家的二小姐和李家的大小姐。
宋二小姐說:“是我先付的錢,這幅畫應(yīng)該是我的才對,對吧老板?”
李小姐說:“二小姐,是我先來的,我剛要付錢你就先我一步,你有沒有禮貌?”
宋二小姐反駁道:“來得早又算什么,你看了半天也沒開錢,難不成我還要等你看到天黑?”
張三十好奇她們爭搶什么,就要擠進(jìn)去看,見她們爭搶的是一幅人物圖。圖上一身材修長的男子,腰掛銀劍,身著白色華服半側(cè)身而立,右手抬起微握,一只藍(lán)色金斑的蝴蝶落在他修長的手指上面,他含頭好似在看向蝴蝶。男子陽剛之姿卻又柔情似水,怎能不叫女子心動。只是男子戴著一頂紗帽,白色的面紗下只有一張模糊到只能看見兩只黑眸的臉。圖左上角寫著《莊王世子誘蝶圖》。張三十仔細(xì)看了看藍(lán)蝶,覺得它好像很是眼熟。
李大小姐說:“那你一個后來的也該問問我這個前來的買不買你再開錢呀,你們宋家還真是沒規(guī)矩,今日這圖我就是撕了也不能讓給你?!?/p>
這句話惹惱了宋二小姐,她擼起袖子就一副要打架的樣子。
“哎!宋二小姐,請問你們這是在爭吵什么呀?”張三十打斷了她二人的爭執(zhí)。
宋二小姐一看是張三十,趕緊放下袖子,恢復(fù)了淑女的樣子,說:“是三十公子啊,我們在爭這幅《世子誘蝶圖》,明明是我先付的錢,她非說是她先來的,這幅圖就該是她的。三十公子,你來評一評,你說她是不是不講理?”
李大小姐說:“三十公子,我正在這里細(xì)細(xì)看著圖呢,她伸手搶了過去,說已經(jīng)付過錢了,都沒給我打一聲招呼就搶先付錢了,你說,她是不是太沒有禮貌了?”
秋水湊近張三十說:“三十,這女子瑣碎的事你千萬別摻和進(jìn)去,幫哪一邊,另一邊都要糟蹋你的名聲的?!?/p>
張三十點(diǎn)點(diǎn)頭,問畫攤的老板:“敢問老板,此事該怎么辦是好?。俊?/p>
老板尷尬地不行,賠笑說:“張公子啊,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今日買莊王世子圖的姑娘太多了,我都沒看顧得過來,這一不小心就只剩這一幅圖了,二小姐開錢時我卻以為還有呢。不然我把這錢退給二小姐,這畫我就不賣了,或者我明日進(jìn)了貨再給二小姐留一幅。”
“不行!”兩位小姐齊聲吼道。
她倆這一吼,畫攤老板嚇得后退兩步,“那這,這可如何是好啊?”他看向張三十進(jìn)行眼神求助,希望張三十能想辦法解救自己。
張三十對兩位小姐說:“早就聽說了這莊王世子是大宣第一美男,今日一看這圖,雖然他遮著面,卻更有一種讓人猜不透的美。真是太妙了。不如兩位小姐將這幅畫讓給我如何?”
“不行!”那二人又沖張三十吼道。
李大小姐說:“劭殿下的畫像是我們閨房女子的收藏之物,是期盼能找到一位像殿下那樣英俊瀟灑,風(fēng)流倜儻的郎君。你一個大男人,要殿下的畫像不怕被人笑話嗎?”
張三十被這話給噎住了,她看了看秋水。秋水沖她擠了擠眼,手上做了一串趕緊撤的動作。
張三十笑笑說:“我要這畫是因?yàn)槲覄偛偶?xì)細(xì)一看呀,覺得這畫有點(diǎn)問題,不想讓兩位小姐上當(dāng)罷了?!?/p>
宋二小姐問:“有什么問題?”
“都說這位劭殿下是大宣三大玉面君子之首,可是大家誰也沒見過他的真容,就連這畫像上他都要戴個紗帽,你們說,萬一他是因?yàn)殚L得丑陋非常才用紗帷遮臉的呢?那你們拿回家豈不是會找到丑陋的郎君了?”
秋水碰了碰她小聲說:“可不敢這么說,你會被群攻的。劭殿下可是多少女子心中的神呢?!痹捯粑绰洌瑘?bào)應(yīng)就來了。
周圍的小小姐們都笑了。一人說:“三十公子啊,你竟能說出這種話。莫不是你嫉妒劭殿下的美貌吧。雖然公子不及殿下相貌出極,但也已經(jīng)是很好了,娶妻是夠用了?!?/p>
張三十羞得不行,連忙道歉說:“不是,我不是嫉妒殿下的美貌,我只是說了一下我的猜測。畢竟殿下的畫像也賣了這么多年了,可沒有一幅畫是他不帶紗帽的,我這么懷疑也是有可能的呀?!?/p>
“不可能!你又沒見過殿下就敢斷言殿下丑陋,我看你就是嫉妒殿下的美貌!”
張三十解釋道:“不是不是,我沒有斷言,我只是猜測。”
“沒想到張公子是這么好妒之人啊?!?/p>
“就是,還大夫呢,沒想到心眼兒這么小。”
“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冒犯殿下,是可以被治罪的。”
……
一串不中聽的話扎進(jìn)了張三十的耳朵,她明白這是要栽跟頭了,忙說:“那對不起各位了,我就只想幫個忙而已,無意冒犯殿下的。既然我?guī)筒簧厦Γ俏揖拖雀嫱肆?。?/p>
張三十打算灰溜溜地走,宋二小姐說話了:“等等,三十公子也是一片好心,我們可不能寒了公子的心。今日這幅畫我們倆誰得到都不會高興。既然這樣,那這幅畫就送給三十公子,等老板明天進(jìn)了新畫,再給我們二人一人留一幅。三十公子,老板、李大小姐,你們看可好???”
李大小姐起初沒說話,她的丫鬟小聲提醒她以后還要仰仗張三十看病呢,她便只好點(diǎn)點(diǎn)頭說:“那好吧?!?/p>
老板更是狂點(diǎn)頭:“行行,我給二位留著好的?!?/p>
宋二小姐卷起畫送到張三十手中,說:“三十公子,這幅畫我送給你,謝謝你幫我們?!?/p>
張三十對她笑了笑,說:“那多謝二小姐贈畫了,在下告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