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凝重的秋夜,西廠督主雨化塵踩著滿地血梅踏進昭獄。"督主,人犯已押在刑房。
"黑衣番子跪地稟報,聲音壓得極低,像是怕驚動什么。雨化塵沒應(yīng)聲,
玄色蟒袍掠過潮濕的石階,腰間鎏金錯銀的牙牌在火把下泛著冷光。
地牢深處傳來女子凄厲的慘叫,他腳步未停,蒼白修長的手指撫過墻上未干的血跡。
隔著漆黑的長廊,他仿佛回到了十五歲那年。那是建安十二年的深秋。暴雨傾盆的夜晚,
刑部大牢外停著一輛華貴的馬車。車簾微掀,露出一截染著蔻丹的纖纖玉指。"小姐,
咱們還是回去吧……"丫鬟撐著傘,聲音發(fā)顫,
"若是讓老爺知道您來這種地方……""閉嘴。"柳燕如冷冷打斷,美眸中閃過一絲不耐,
"我自有分寸。"她攏了攏狐裘披風(fēng),踩著泥水走向牢門。獄卒見到她腰間柳府的令牌,
連忙躬身引路。潮濕的霉味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最里間的牢房里,
少年雨化塵被鐵鏈鎖在刑架上,白衣浸透鮮血。聽到腳步聲,他緩緩抬頭,
凌亂黑發(fā)間露出一雙狼似的眼睛。"阿如?"沙啞的嗓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希冀。
柳燕如示意獄卒退下,從袖中掏出絲帕掩住口鼻,嫌惡地掃視四周:"真臟。
"雨化塵瞳孔驟縮。"父親讓我來退婚。"她將定親玉佩扔在他腳邊,
碧玉在污水中濺起漣漪。"你們雨家勾結(jié)叛軍的罪證確鑿,明日就要滿門流放。
我們柳氏世代清貴,可不能跟著陪葬。"少年腕間鐵鏈嘩啦作響,
肩胛骨被粗糙的鎖鏈磨得血肉模糊。他死死盯著這個曾與他月下盟誓的未婚妻,
喉間涌上腥甜:"那些罪證……是柳家偽造的?"柳燕如突然笑了,
俯身在他耳邊輕聲道:"誰讓你父親非要追查軍餉貪墨案呢?他動了不該動的利益,
自然有人要他死。"她退后兩步,欣賞著他目眥欲裂的模樣:"對了,你那個才十歲的妹妹,
今早已經(jīng)被賣進教坊司了——畢竟罪臣之女,總要物盡其用。""柳燕如?。?/p>
"少年爆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掙得鐵鏈深深勒進骨肉。鮮血順著刑架蜿蜒而下,
在積水里暈開暗紅的花。"省省力氣吧。"她轉(zhuǎn)身時金步搖劃過冷光,
"父親特意打點了押解官,流放路上,會好好'關(guān)照'你們雨家男丁的。"暴雨中,
馬車碾過水洼遠去。雨化塵盯著污水里的玉佩,突然發(fā)出低啞的笑聲。
他咬破舌尖將血沫啐在玉佩上,一字一頓道:"若我不死,必讓柳氏——血債血償。
"穿過了長廊,他再次看到了滿身血污的貴妃。"七年不見,貴妃娘娘的骨頭倒是比嘴硬。
"刑房里鐵鏈嘩啦作響,被吊在刑架上的女子猛地抬頭。曾經(jīng)傾國傾城的容顏如今布滿血痕,
唯有那雙杏眼還燃著恨意:"雨化塵!你不過是個閹奴——"繡春刀出鞘的寒光截斷咒罵。
刀尖挑起女子下巴時,一滴血順著她脖頸滑落,在鎖骨處積成小小的血洼。
“貴妃娘娘可還記得去年冬天?”貴妃身體狠狠一抖。建安十八年的寒冬。長安城飄著細雪,
柳府張燈結(jié)彩,正為柳尚書五十大壽宴請百官。忽然,府門被轟然撞開!
黑衣西廠番子如潮水般涌入,繡春刀映著雪光,將滿院紅綢染成血色。"西廠奉旨查抄!
"為首的檔頭厲喝,"柳氏勾結(jié)北境,私通叛軍,罪證確鑿!"賓客四散驚逃,
柳尚書酒杯墜地,臉色煞白:"胡、胡說!本官何時——"話音未落,
一柄染血的牙牌摔在他面前。鎏金錯銀的牌面上,"西廠督主雨"五字刺得他雙目劇痛。
"柳大人可還認得此物?"玄色蟒袍掠過雪地,雨化塵踩著滿地碎玉而來。
當年鎖過他腕骨的鐵鏈,此刻正纏在他指間把玩。"六年前流放路上,押解官就是用這鏈子,
絞碎了我父親喉骨。"后院傳來凄厲的哭喊。柳燕如被番子拖到前庭,
華貴裙裾拖出長長血痕。她抬頭看見雨化塵的臉,妝容精致的臉瞬間扭曲:"是你?!
你不是被——""被閹了?"雨化塵低笑,指尖撫過腰間牙牌,"托令尊打點的福,
驗身公公手一抖,沒割干凈。"他突然掐住她下巴,
將人拽到柳尚書跟前:"大人當年賣我妹妹入教坊司時,可想過有今日?
"繡春刀出鞘的寒光中,柳燕如終于崩潰:"父親救我!""阿如別怕!"柳尚書強自鎮(zhèn)定,
"他不敢動朝廷命官家眷,律法明令——""律法?"雨化塵突然割斷柳燕如一縷青絲,
"西廠就是律法。"發(fā)絲飄落時,番子押上一排教坊司樂妓。最末的少女滿臉燙疤,
懷中緊抱著一張焦尾琴。"十娘,認認人。"雨化塵聲音溫柔得可怕。少女抬頭瞬間,
柳尚書如遭雷擊——這分明是當年被賣進教坊司的雨家幼女!"是柳小姐親自點的火簽。
"少女啞聲說,"她說琴妓的臉太干凈,得烙朵花才好看。"慘叫聲響徹柳府時,
他正用帕子擦手。番子來報說在書房暗格里搜出密信,他掃過柳尚書慘白的臉,
輕笑:"北境叛軍的聯(lián)絡(luò)信?柳大人藏得可真淺。""你栽贓!"柳尚書目眥欲裂,
"那信分明是——""是什么?"雨化塵突然貼近他耳畔,"六年前你們構(gòu)陷雨家的手法,
如今原樣奉還。"雪下大了。當西廠黑旗插上柳府門楣時,雨化塵站在階前看行刑。
柳燕如被按在條凳上受杖,慘叫中夾雜著咒罵:"閹狗!你不得好死——""換烙鐵。
"他淡淡吩咐,"教柳小姐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不得好死。”從回憶里回過神來,
柳燕如驚恐地蜷起身體。她哆嗦著用金釵在墻上刻字,伴隨著鐵鏈聲響。
她猛然抬頭看著好整以暇的雨化塵,瘋狂大笑:"你贏了!滿意了?""不滿意。
"他蹲下身,指尖撫過她潰爛的臉,"教坊司新排了折子戲,叫《千金落難》,明兒開演。
"柳燕如瞳孔驟縮——那分明是她當年為折辱雨家女眷特意編的淫戲!
"你妹妹……"她突然抓住他衣擺,"我告訴你她在哪,給我個痛快!"雨化塵抽回衣角,
輕笑:"十娘去年就投了井。"轉(zhuǎn)身時丟下一句:"對了,
戲班子用的是你閨房里搜出的春畫本子——你寫給北境世子的那些。
""當年你們柳家背信棄義時,可想過有今日?"他轉(zhuǎn)回身來看著她,聲音很輕,
像在說情話,刀鋒卻緩緩下移。"本督特意留著你的舌頭,就是要聽你親口說,
當年那封告密信……""呸!"血沫濺在飛魚服上。雨化塵低笑,刀尖突然刺入她肩胛,
在慘叫聲中慢條斯理地攪動:"不急,我們有的是時間。"鐵門轟然關(guān)閉,
慘叫聲在牢房久久回蕩?!鷷r的更鼓穿透重重宮墻時,雨化塵正在凈手。
銅盆里的水被血染得通紅,他盯著自己倒映在水面的臉——劍眉鳳目,唇薄如刃,
任誰都看不出這是個假太監(jiān)。"督主,太妃娘娘的轎輦往冷宮方向去了。
"心腹太監(jiān)跪在屏風(fēng)外低報。他擦手的動作一頓。阿落又在找死。冷宮荒徑上,
阿落下了轎輦,攥緊斗篷疾行。十八歲卻守了多年寡的小太妃身形單薄得像張紙,
懷里卻緊緊抱著個包袱。轉(zhuǎn)過斷墻時突然撞上個黑影,她驚得后退,斗篷兜帽滑落,
露出張欺霜賽雪的臉。"太妃娘娘夜半私會外男,好大的膽子。"戲謔聲從頭頂傳來,
阿落抬頭看見雨化塵似笑非笑的臉。他站在枯樹陰影里,蟒袍上的金線暗紋像蟄伏的毒蛇。
"九千歲慎言。"她強自鎮(zhèn)定,耳尖卻紅了,"本宮只是……"話未說完,
遠處突然傳來嘈雜聲。雨化塵眼神驟冷,一把將她拽進假山縫隙。逼仄空間里,
她后背緊貼他胸膛,聽見外頭太后心腹太監(jiān)尖利的嗓音:"給咱家仔細搜!
有人看見冷宮方向有黑影——"濕熱吐息噴在她耳畔:"現(xiàn)在能說了?
"他指尖摩挲著她懷里的包袱,"私藏禁書?偷運宮物?還是……"包袱突然散開,
幾塊桂花糕滾落在地。阿落窘得雙頰發(fā)燙,
脖子上的銅錢項鏈若隱若現(xiàn):"冷宮的李嬤嬤病了……"雨化塵怔住。
他想起建安十二年的冬至。刑部大牢的雪夜,滴水成冰。阿落裹著素白斗篷,
提一盞昏黃的羊角燈,在嬤嬤的攙扶下,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一步步走向死牢。“娘娘,
您這是何苦呢?”老嬤嬤低聲勸道,“那雨家的小子明日就要流放了,
您何必……”阿落沒說話,只是緊了緊懷里的食盒。她本不該來。那時,
她是剛?cè)雽m不久的妃子,尚未承寵,先帝便駕崩了。雖然升級成了太妃,
卻也無依無靠舉步維艱,在這深宮里,連稍微得臉的宮女都敢給她臉色看。
可今日突然聽聞不久前雨家滿門獲罪,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她心里忽然揪了一下。
——她記得那個少年。半年前宮宴上,她因緊張打翻了酒杯,弄臟了衣裙。
滿座貴女掩唇譏笑,唯有坐在末席的雨家公子,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帕子遞了過來。
那時他眉眼清朗,笑意溫潤,與傳聞中桀驁不馴的將門虎子截然不同。
而如今……“太妃娘娘?”獄卒見到令牌,連忙行禮,卻又為難,
“這……死囚不準探視……”阿落從腕上褪下先帝賞的羊脂玉鐲,
塞進獄卒手里:“我只送些吃的,不會耽擱太久。”獄卒猶豫片刻,
終究抵不過那鐲子的分量,低聲道:“娘娘快些,半刻鐘后換班?!被璋档睦畏坷?,
血腥氣濃得嗆人。少年被鐵鏈鎖在刑架上,白衣早已被血浸透,凌亂的黑發(fā)遮住了臉,
只有微弱的呼吸證明他還活著。阿落心頭一顫,險些打翻食盒。她輕手輕腳地走近,
將食盒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喚道:“雨公子?”沒有回應(yīng)。她咬了咬唇,
從食盒里端出一碗還溫?zé)岬闹?,又取出一塊干凈的帕子,沾了水,輕輕擦拭他臉上的血跡。
冰涼的指尖碰到皮膚的剎那,少年猛地抬頭!那雙眼睛——像是瀕死的狼,兇狠、暴戾,
卻又帶著一絲茫然的脆弱。阿落嚇得后退半步,
卻還是穩(wěn)住了聲音:“我、我給你帶了粥……”少年死死盯著她,喉結(jié)滾動,
聲音嘶?。骸啊闶钦l?”“我……”阿落頓了頓,低聲道,“我是阿落。
”她沒說自己是太妃,也沒提自己的封號,只是將粥碗捧到他面前:“你……喝一點吧,
還溫著?!鄙倌隂]動,目光落在她凍得發(fā)紅的手指上,
又移到她素凈的衣裙——沒有華麗的紋飾,只有袖口繡著一朵小小的梅花。“為什么?
”他問。阿落抿了抿唇:“……就當是還你半年前的帕子?!鄙倌暾?。
他似乎沒想到她還記得那樣的小事。沉默片刻,他忽然低笑了一聲,
笑聲里帶著自嘲:“太妃娘娘,您不該來?!卑⒙湟惑@:“你認得我?
”“宮里穿素衣、袖口繡梅花的,只有守寡的小太妃。”他聲音沙啞,“您就不怕被人看見,
惹上麻煩?”阿落垂眸,將粥碗又往前遞了遞:“先喝粥吧?!鄙倌甓⒅戳嗽S久,
終于低頭,就著她的手,一口一口喝完了那碗粥。溫?zé)岬闹嗷^喉嚨,像是久旱逢甘霖,
連帶著冰冷的四肢都漸漸有了知覺。阿落又取出一個小包裹,塞進他手里,
里面是幾塊糕點和幾張銀票:“這些你帶著,路上……”話未說完,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
“換班了,”獄卒壓低聲音催促,“娘娘快走!”阿落慌忙起身,
卻聽見少年低聲道:“等等。”她回頭,見他從懷里摸出一枚小小的銅錢,
遞給她:“……謝禮?!便~錢上刻著“平安”二字,邊緣磨得發(fā)亮,像是被人摩挲過無數(shù)次。
阿落接過銅錢,攥在掌心,輕聲道:“保重?!弊叱龃罄螘r,雪下得更大了。嬤嬤撐著傘,
憂心忡忡:“娘娘,您這是何必呢?那雨家小子明日就要流放三千里,
能不能活著到地方都難說……”阿落沒回答,只是低頭看著掌心的銅錢。
——她不知道這枚銅錢對少年意味著什么,但她知道,這或許是他僅剩的東西了。
她將銅錢貼身收好,輕聲道:“回宮吧?!彼粗难凵裨桨l(fā)柔和,嘴上卻不饒人。"蠢。
"他扯下自己的玄色大氅裹住她,"跟緊。"…………慈寧宮的茶盞摔得粉碎。
"哀家親眼看見他們摟摟抱抱!"太后染著蔻丹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一個寡婦,
一個閹人,成何體統(tǒng)!"宮人們也七嘴八舌說起了白天看到的那一幕。今日,一場初雪剛過,
梅林里紅白相映,暗香浮動。小太妃獨自站在一株老梅樹下,指尖輕觸花瓣,
呵出的白氣在寒風(fēng)中散開。她今日披了件月白斗篷,發(fā)間只簪一支銀釵,
素凈得與這奢靡宮廷格格不入。忽然,身后傳來枯枝斷裂的輕響。她警覺回頭,
卻見雨化塵立在梅枝疏影間,玄色蟒袍上落著幾點殘雪,像是刻意收斂了氣息的猛獸。
“九千歲?”她下意識后退半步,繡鞋碾碎薄冰,“您怎會在此?”他未答,
只是從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遞來:“擦擦手。
”帕子上繡著極小的梨花——正是送粥那天她遺落在刑部大牢的那塊。阿落耳尖微熱,
正欲接過,忽聽林外傳來尖細的傳報聲:“太后娘娘駕到——”兩人俱是一怔。
雨化塵反應(yīng)極快,一把拉住她手腕將人拽到梅樹后。粗糙的樹干硌著后背,
他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幾乎將她完全掩住?!皠e出聲?!彼吐暤溃粑鬟^她額前碎發(fā)。
阿落僵著身子不敢動,鼻尖全是他身上沉水香混著血腥的氣息。林外腳步聲越來越近,
夾雜著太后慵懶的嗓音:“今年的紅梅開得倒好,折幾枝回去插瓶……”突然,
阿落腳下一滑——昨夜積雪融化,她踩到暗冰,整個人向前栽去!雨化塵迅速攬住她的腰,
慣性使然,兩人竟齊齊跌坐在梅樹根部的凹陷處。阿落整個人撲在他懷里,斗篷兜帽滑落,
發(fā)間銀釵“?!钡匾宦晧嬙诒嫔?。“什么聲音?”太后猛然駐足。十丈開外,
透過橫斜的梅枝,太后只見——玄色蟒袍鋪陳在雪地上,懷中緊緊摟著個素衣女子。
那女子露出的半截手腕白得晃眼,而雨化塵的手正扣在她后腰,是個十足占有的姿勢。
“好啊……”太后染著蔻丹的指甲掐進掌心,臉上卻浮出古怪的笑意,“哀家就說,
這閹奴對個小太妃格外上心?!庇昊瘔m其實早察覺太后靠近。阿落跌進懷里的瞬間,
他本可以推開,卻鬼使神差收緊了手臂。此刻她渾身僵硬地趴在他胸前,
睫毛顫得像受驚的蝶。“怕什么?”他壓低聲音,指尖在她腰窩不輕不重地一按,
“本督若真要做什么,你躲得掉?”阿落猛地抬頭,撞進他似笑非笑的眼里。下一秒,
太后尖利的笑聲刺破梅林:“雨卿倒是雅興,在這天寒地凍的地方……”話音戛然而止。
雨化塵抱著阿落從容起身,甚至體貼地替她攏好斗篷。而阿落手中,
赫然捧著只后腿受傷的白兔?!绑@擾太后。”他語氣平靜,“太妃娘娘見這幼兔受傷,
一時心急,微臣不過搭了把手。”太后盯著阿落裙擺沾的兔毛和血跡,臉色陰晴不定。
“好個借位!”聽著宮人們的議論,太后氣得直拍案,
“去查那兔子是誰準備的——哀家倒要看看,這閹奴能裝到幾時!
”心腹嬤嬤湊近耳語:"不如趁宮宴……"太后突然笑了。是啊,
既然西廠督主對個小太妃另眼相待,那她就成全這對野鴛鴦。最好能讓雨化塵當眾失態(tài),
露出那個要命的破綻。窗外秋雨漸瀝,宮燈將太后猙獰的影子投在朱墻上,
宛如張牙舞爪的惡鬼。三日后,太后在慈寧宮設(shè)宴,
邀后宮嬪妃、宗室命婦及朝中重臣共賞秋菊。阿落本不想去,
但太后特意派了嬤嬤來傳話:“太妃娘娘若是不去,豈不是不給太后顏面?
”她只得換上素凈的宮裝,戴上銀釵,低眉順眼地跟在眾妃嬪身后。雨化塵亦在受邀之列。
他一身玄色蟒袍,腰間懸著西廠牙牌,站在殿外廊下,目光冷淡地掃過眾人,
卻在看到阿落時微微一頓。她低著頭,戴著銅錢項鏈的纖細脖頸在陽光下泛著瑩潤的光,
像是一折就斷的嫩枝?!熬徘q?!碧笮σ饕鞯亻_口,“今日哀家特意備了上好的菊花釀,
您可得多飲幾杯。”雨化塵唇角微勾,笑意不達眼底:“太后盛情,臣自當領(lǐng)受。
”酒過三巡,太后忽然放下酒杯,故作關(guān)切道:“說起來,九千歲這些年為朝廷鞠躬盡瘁,
卻至今孑然一身,哀家實在過意不去?!钡顑?nèi)瞬間安靜。雨化塵指尖輕敲酒杯,眸色漸冷。
太后繼續(xù)道:“哀家思來想去,覺得該給九千歲指一門婚事,
也好讓你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人?!比撼济婷嫦嘤U,誰不知道雨化塵是個太監(jiān)?
太后這是存心羞辱!阿落握緊了頸間項鏈上的那枚銅錢,心跳如擂鼓。太后目光一轉(zhuǎn),
落在她身上,笑容愈發(fā)和藹:“太妃阿落,年輕貌美,又守寡多年,不如就許給九千歲,
也算是一樁美事?!钡顑?nèi)嘩然。阿落臉色煞白,猛地抬頭,正對上雨化塵幽深如墨的眼。
他面無表情,可指節(jié)卻已捏得發(fā)白?;馗螅鲝S心腹太監(jiān)跪了一地:“督主,
太后這是存心要您難堪!若您拒婚,便是抗旨;若您應(yīng)下,
便是承認自己……”“承認自己是個假太監(jiān)?”雨化塵冷笑,“她不就是想逼我露出破綻?
”他站在窗前,望著宮墻方向,眸中殺意翻涌?!皞滢I,本督要進宮?!卑⒙浠氐綄媽m,
整個人都在發(fā)抖。燭火搖曳,映得殿內(nèi)昏黃幽暗。阿落坐在妝臺前,指尖死死攥著銀釵,
釵尖抵在掌心,幾乎要刺出血來。太后賜婚。她,一個守寡的太妃,
被指給權(quán)傾朝野的西廠督主,一個……太監(jiān)?不,她知道他不是??烧蛉绱?,
這婚旨才更可怕。太后賜婚,表面是恩典,實則是羞辱——若雨化塵真是太監(jiān),她嫁過去,
倒也還好,只是守活寡,受盡天下人恥笑;可他不是……那便是穢亂宮闈,
兩人都會萬劫不復(fù)!“娘娘……”貼身宮女聲音發(fā)抖,“您……您別這樣……”阿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