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青石村徹底安靜了下來，只有偶爾幾聲犬吠，更襯得夜色寂寥。
顧家低矮的土坯房里，一盞昏黃的油燈搖曳著，豆大的火苗將柳茹憔悴的臉龐映照得忽明忽暗。她坐在床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床上的顧塵，生怕一錯眼，兒子那微弱的生機(jī)就會再次消失。
王大夫已經(jīng)回去了，臨走前留下了些普通的草藥，主要是清熱解毒、補(bǔ)氣養(yǎng)血的，但也反復(fù)叮囑，顧塵的傷勢太重，能不能挺過這幾天，全看他自己的造化和老天爺?shù)囊馑剂?。這話說得柳茹心里七上八下，只能更加用心地照料。
顧青山默默地坐在門檻上，望著漆黑的院子，手里緊緊攥著那把用了十幾年的獵弓，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有些發(fā)白。作為一個男人，家里的頂梁柱，他此刻卻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白天他還能強(qiáng)撐著去打獵干活，可一到晚上，看著兒子毫無聲息地躺著，那份擔(dān)憂就如同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心。
顧浩和顧小雅被勒令早早睡下，但兩個孩子顯然也嚇壞了，在里屋的小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時不時發(fā)出小聲的啜泣。哥哥是他們的天，天要是塌了，他們不知道該怎么辦。
柳茹用溫水浸濕了布巾，輕輕擦拭著顧塵滾燙的額頭。兒子的呼吸雖然微弱，但還算平穩(wěn)，胸口的傷口在王大夫包扎后，似乎真的沒有再大量滲血了。這讓她稍稍安心，卻又不敢完全放下心來。
“塵兒，你一定要挺住啊……”柳茹哽咽著，聲音低得只有自己能聽見，“娘知道你最堅強(qiáng)了，為了爹娘，為了弟弟妹妹，你一定要醒過來……”
油燈的火苗輕輕跳動著，時間在煎熬中一點一滴地流逝。
昏迷中的顧塵，對外界的一切毫無所覺。他只感覺自己像是沉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冰水中，寒冷刺骨，身體的每一處都在尖叫著疼痛，尤其是胸口，仿佛被人生生撕裂開一般。他想掙扎，卻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被這冰冷徹底吞噬的時候，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忽然從胸口最痛的地方悄悄彌漫開來。
這股暖意很微弱，就像是寒冬里透過窗戶紙灑進(jìn)來的一縷陽光，但對于身處絕境的顧塵來說，卻如同救命稻草。它一點點地驅(qū)散著那刺骨的寒冷，所過之處，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似乎也減輕了一絲絲。
這是……怎么回事？
顧塵混沌的意識中閃過一絲疑惑。他努力地想要去感受這股暖流的來源，卻什么也感覺不到，它就像是憑空出現(xiàn)的一樣，持續(xù)不斷地，從他身體內(nèi)部，緩緩地滋潤著他。
他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感覺胸口那原本劇痛無比的傷口處，傳來一種麻麻癢癢的感覺，像是……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輕輕蠕動？
這種感覺斷斷續(xù)續(xù)，時有時無，但每一次出現(xiàn)，都讓他感覺好受一些。
他殘存的意識本能地追逐著這份溫暖和舒適，像是在黑暗中摸索著前進(jìn)，對抗著那不斷將他往下拉扯的死亡陰影。
接下來的幾天，顧家都籠罩在一片沉重而又帶著些許期盼的氣氛中。
顧青山每天依舊早出晚歸，只是打回來的獵物，最好的部分都留著給顧塵熬湯，希望能給他補(bǔ)充點元氣。他話變得更少，但眼神中的焦慮卻在柳茹每日匯報兒子情況時，會短暫地被一絲亮光取代。
柳茹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在顧塵床前，喂水、擦身、換藥。她驚喜地發(fā)現(xiàn)，兒子的體溫似乎在一點點下降，不再像之前那樣燙手了。而且每次換藥時，她都覺得那猙獰的傷口好像……好像真的在好轉(zhuǎn)？
顧浩和顧小雅也變得異常乖巧懂事。顧浩不再調(diào)皮搗蛋，學(xué)著幫家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活。顧小雅則安安靜靜地待在娘身邊，有時會小聲地趴在哥哥耳邊說：“哥哥，快點好起來，小雅把糖都留給你吃?！?/p>
村里人知道顧家的情況，也都紛紛伸出援手，送些吃食過來，言語間也多是安慰和鼓勵。
王大夫每天都會來看一次，每一次檢查完，臉上的驚奇之色就更濃一分。
“怪事！真是怪事！”王大夫捋著胡須，嘖嘖稱奇，“按理說，影豹的爪子帶毒，這么重的傷，就算當(dāng)時沒死，這幾天也該傷口潰爛流膿，高燒不退，人早就沒了！可你們看塵兒這傷口……”
他小心翼翼地揭開一層紗布，露出里面的傷口。只見那原本深可見骨、血肉模糊的爪痕，此刻竟然已經(jīng)收口了不少！邊緣雖然依舊紅腫，但非但沒有化膿，反而能看到一絲絲鮮紅的新肉在往外長！
這愈合速度，簡直不像是一個普通凡人該有的！
“而且，他雖然還在昏迷，但燒已經(jīng)退了大半，脈象也一天比一天沉穩(wěn)?！蓖醮蠓蚩聪蝾櫱嗌椒驄D，眼神里充滿了不解，“顧老哥，嫂子，老朽行醫(yī)幾十年，從未見過這等怪事。塵兒這孩子……真是福大命大，仿佛有神佛庇佑一般！照這樣下去，興許……興許真能挺過來！”
王大夫自己也想不明白，只能歸結(jié)于顧塵命不該絕，或是遇到了什么他不知道的“造化”。
聽到這話，柳茹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大半，連連對王大夫道謝。顧青山緊繃了幾天的臉，也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雖然帶著疲憊，卻充滿了希望。
他們都不知道，這份“奇跡”的背后，隱藏著怎樣的秘密。他們只知道，他們的兒子，正在一點點地好起來。
而昏迷中的顧塵，隨著那股神秘暖流的持續(xù)滋養(yǎng)，意識也越來越清晰。
他開始能模糊地聽到外界的聲音了。
娘親溫柔的呼喚、爹爹沉重的腳步聲、弟弟妹妹稚嫩的哭鬧和后來的小聲安慰……這些熟悉的聲音，像是一道道光，穿透了無邊的黑暗，指引著他回家的路。
那股暖流依舊在體內(nèi)緩緩流淌，胸口的麻癢感也越來越明顯，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破土而出，帶來勃勃生機(jī)。
“要醒過來……我一定要醒過來……”
強(qiáng)烈的求生意志，與身體內(nèi)部那股莫名的生機(jī)力量交織在一起，推動著他掙脫昏迷的束縛。
時間，又過去了兩天。
這天下午，陽光透過窗欞，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柳茹剛給顧塵擦洗完身體，正準(zhǔn)備給他喂一點米湯，顧浩和顧小雅則在院子里幫著晾曬草藥。
突然，躺在床上的顧塵，眼睫毛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極其細(xì)微的動作，但在寂靜的屋內(nèi)，卻顯得格外清晰。
柳茹的心猛地一跳，幾乎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她屏住呼吸，死死地盯著兒子的臉。
又過了片刻，那長長的睫毛，再次顫動！幅度比剛才更大了一些！
緊接著，顧塵的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掙扎著什么。
“塵……塵兒？”柳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兒子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兒子皮膚的瞬間，她清晰地感覺到，顧塵的手指，輕輕地……蜷縮了一下！
雖然只是微不可察的動作，卻像是一道驚雷，在柳茹心中炸響！
“動了！當(dāng)家的！塵兒他動了！”柳茹再也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狂喜，帶著哭腔大喊起來。
正在院子劈柴的顧青山聽到喊聲，丟下斧頭就沖了進(jìn)來，臉上寫滿了緊張和期待：“怎么了？塵兒怎么了？”
顧浩和顧小雅也扔下手里的草藥，跑了進(jìn)來，扒著床邊，瞪大了眼睛看著哥哥。
在一家人緊張而又充滿希冀的注視下，床上的少年，那雙緊閉了數(shù)日的眼睛，眼皮艱難地、一點一點地向上抬起……
一道縫隙緩緩張開，露出了里面略顯迷茫和空洞的眼神。
光線涌入，刺得他下意識地瞇了瞇眼。
模糊的視線中，幾張熟悉而又焦急的面孔，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是爹，是娘，是弟弟，是妹妹……
顧塵干裂的嘴唇蠕動了幾下，發(fā)出了如同砂紙摩擦般沙啞而微弱的聲音：
“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