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的傳說你聽過大雁的傳說嗎?我的故事就發(fā)生在那座環(huán)繞湖水的偏遠村落。
村子依著南方森林的邊緣攀附而建,林外有座工廠,
村里的大人們靠著運送樹脂和木片換取微薄的薪水。我們家,只有爺爺奶奶、我和妹妹四人,
住在離湖岸不過十幾步的小屋里。爺爺常說,爸爸媽媽遠在他鄉(xiāng)打工,生計所迫,難得歸來。
自我有記憶以來,父母的身影便從未在我眼前出現(xiàn)過。那座湖,像一面靜謐卻陰冷的鏡子,
常年籠罩在霧氣里。村口唯一的小賣部,薄弱的燈光在霧中時隱時現(xiàn)。
我們這里的人言語不多,習慣了用沉默填滿彼此的距離。
村里流行著重男輕女的舊觀念——我被送去念書,而妹妹,哪怕被隔壁孩子欺瞞打鬧,
留下淤青和淚痕,也沒有人替她伸張,只是被冷漠地攔在門外。
每當我看見她那雙紅腫的眸子,我就像被什麼攥住了心,恨不得替她擔下所有疼痛。
可日子并不全是灰色。爺爺奶奶偶爾外出進鎮(zhèn)采購,我們兩個便成了無拘無束的“野孩子”。
在林間小路追逐落葉,在湖邊用碎石投擲水花,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我們的笑聲。夏天,
我喜歡和妹妹一起去后院,村后有一片麥田,夏末的風夾雜著悶熱的氣息,
將我和妹妹的身體吹倒在麥田里,久而久之,那一塊都壓出了腳印,壓出了痕跡,
大人們也會說我們,不要弄壞了麥子。那個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我聽著屋檐上淅淅瀝瀝的雨聲,就會幻想著入秋的那片金黃,和秋日祭上朋友們歡笑的模樣,
妹妹總會指著天上的大雁發(fā)出咯咯的笑,她也會問我,“哥哥,我們什么時候回家”。
我早已忘記了時間,只是敷衍著,“等到月亮爬上山頭,哥哥帶你回家?!比章湮魃剑?/p>
大人們招呼著我回去燒柴,我才恍然發(fā)覺,我的童年已經(jīng)被留在了這里在我們村,
有個沿襲已久的習俗:每當莊稼成熟的季節(jié),成群的大雁會從北方飛過,
要借著短暫的停留歸去南方。為保來年風調(diào)雨順,村里便會舉辦豐收祭,
家家戶戶在門前掛上稻草編成的護符,獻上一只大雁,抹了脖子扔進湖里,祭祀湖中的神靈。
那天,學(xué)校停了課,孩子們像過年般放肆地奔跑,笑聲在空氣中回蕩。祭典那天,
湖畔依舊寧靜,只有一圈圈漣漪輕拍岸邊。大人們圍成一圈,手舉著剛捕來的大雁。
伯伯站在最前頭,神情莊重,舉刀劃過鵝的喉頸,鮮血流進湖里,瞬間擴散成深暗的環(huán)狀。
大雁發(fā)出一聲凄厲的短鳴,隨即沉入水中。大人的臉上立時浮現(xiàn)如釋重負般的笑容,
所有的憂慮仿佛都伴隨著血水流走。就在那一刻,我忽然看見湖面升起一團霧氣,霧里,
一個小小的身影緩緩浮起,是村里那個貪玩掉入水中的孩子。他的皮膚如同浮腫的蠟像,
面色蒼白,雙眸大睜,好像生前遭受了巨大的痛苦。岸邊的大人忽地沉默,笑意凍結(jié)在臉上,
而后他父母的尖叫,打破了沉默。爺爺拉過我和妹妹,匆匆?guī)覀冸x開。那一晚,
家家戶戶的門窗都緊鎖,霧氣在房檐下涌動,像無數(shù)扭曲的手掌,想要將人拖走。從此,
每當豐收祭臨近,湖面必先籠上厚厚的霧,村中再無人敢踏足水邊。
我們的房子離湖畔不過幾百米。門朝著湖心,窗映著水光。通往村口的石子路,
零散鋪著青灰色的石塊,夜半時分,安靜的能聽見外面的腳步聲。從那以后,每到祭典之夜,
夜深人靜時,我都會在床上聽見詭異的走動聲,拖曳著斷續(xù)的回音,
我告訴自己那不過是村里的野獸,或者落葉被風吹得亂響。,因為爺爺說過那天不允許外出。
我小時候一直是那種很聽話的小孩,也沒有外出過,但是在八年前的豐收祭上,
一切都變了 。我像往常一樣回到家,準備午休。家不大,小小的臥室里,靠窗擺著我的床,
頭頂是妹妹的上鋪。那張老舊的高低床只要稍微翻個身,木板就會發(fā)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呻吟似的。每次聲音響起,爺爺奶奶都會嚴厲地訓(xùn)妹妹,說她動靜太大,
影響我休息。可其實我從不介意。我們都清楚,那并不是她的錯,只是這張床,太老了,
老得像早就該被遺忘的什么東西,依舊不情愿地支撐著我們每一個夜晚。天陰得厲害,
霧從窗縫里滲進來,輕飄飄地落在紗簾上,一層冷氣也隨之涌入屋內(nèi)。每當這樣的濃霧降臨,
我總覺得窗外有什么東西在低聲呢喃。那聲音柔柔的,混著霧氣,
像從湖底飄上來的一縷回音,時遠時近。臥室靠床的窗戶上掛著一層薄薄的紗簾,
外面的影子總是模糊而游移。我躺著,耳邊傳來細碎的聲音——沙沙作響,
像是什么踩在石子路上,不疾不徐地走著。起初我以為是附近的貓狗跑出來了,
畢竟這樣的天氣沒人會冒著霧出門。可那腳步聲卻越來越沉穩(wěn),仿佛踩在我的心跳上。突然,
我意識到,那是兩只腳。是人走路的聲音。我的后背不自覺地繃緊,呼吸變得輕緩。
那聲音越來越近,近到幾乎能感受到它在窗外投下的陰影。然后,一聲清脆的敲擊傳來,
敲在玻璃上,有人用手指輕輕叩窗,每一下都敲在我的神經(jīng)上。我愣了幾秒,
才緩緩揉了揉眼睛,勉強睜開一只眼,隔著紗簾,依稀看見一團黑影倚在窗上。他站得極近,
近得幾乎貼在玻璃上,我們之間只隔著一層薄薄的墻與窗,
就像他的呼吸能吹拂到我臉上一樣。我不敢回應(yīng),也不清楚他在說什么,
就假裝沒聽見一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的聲音就像低低的咒語,被霧氣包裹著,
似有若無地傳進來。模糊的語調(diào)讓人無法判斷是男是女,亦或是人非人。我想開口,
卻發(fā)現(xiàn)喉嚨像被堵住了一樣,只能發(fā)出些含糊不清的聲音。爺爺奶奶一再叮囑我們,
大霧天不要出門,甚至連窗都不許開。我不敢看窗外的黑影,那感覺,
就像是被什么陰冷的東西盯上了。過了半晌,聲音慢慢消失了,
點點月光再次灑在了我的臉上,我小心翼翼的睜開眼,小聲地叫妹妹,問她有沒有聽到什么,
可她始終沒有回應(yīng)。她的沉默讓我心底泛起莫名的不安,像是屋里有什么東西被悄悄帶走了。
過了好一會兒,窗前的黑影才緩緩地轉(zhuǎn)過身,像是失去了耐心或是目標。
他的腳步慢慢地離開窗邊,踏著碎石,朝隔壁鄰居家走去了。我終于松了一口氣,
卻依然不敢從被子里探出頭來。窗外的霧像是還在凝望著我,恐懼彌漫在空氣中不愿散去。
正當我強迫自己閉眼,忽然聽見鄰居家的窗戶那邊,傳來一聲孩子的喊叫——“你是誰啊?!
”那聲音帶著些驚慌緊接著,是一陣窗子被暴力拉開的撞擊聲,刺耳得像是尖叫。然后,
就什么都沒有了。霧,又恢復(fù)了它沉默的樣子。我在被子里一動不動,頭埋得更深。黑暗,
沉默,寒冷與霧,在這一刻變得沒有界限。我閉上眼,仿佛還能聽見玻璃上傳來的聲響,
那黑影的臉,仿佛仍貼在窗上,不曾離開。我想說服自己,那不過是霧帶來的幻覺。
可心底卻有個聲音在說:那黑影,其實并不陌生。他在等回應(yīng)。而下一個回應(yīng)他的人,
或許就再也不會回來那一夜,我把頭蒙在被子里,忽然有了一種熟悉的感覺,
就這樣在恐懼中睡著了。我夢見自己來到了湖邊,渾濁的湖水上彌漫著大霧,
夾雜著我的不安,凝視湖面,黑色的湖水像是埋藏深淵的眼淚,
灰暗壓抑的天空中落下一只大雁,直直的掉入湖水,那個溺死的孩子在水中抓住了我的倒影,
在我耳邊輕聲呢喃:“大雁大雁,你為什么不回家“第二天睡醒我流了一身冷汗,
那種怪異的感覺直到幾天后大霧散去也沒有緩和過來,而后我才聽說,隔壁家的孩子死了,
是被割了脖子倒在湖邊上,死前同樣沒有掙扎的痕跡,但臉上是極其痛苦的表情。奇怪的是,
鄰居那個阿姨哭的很傷心,說自己明明沒有看到自己的孩子出門,兩天都呆在臥室,
第二天還去給孩子送了飯,為什么會突然死在外面呢。那晚的經(jīng)歷讓我感到后怕,
我只能安慰自己,或許是他貪玩打開了窗戶吧,如果我也回應(yīng)了那道黑影,
會不會離開的人就是我了。后來,噩夢越來越頻繁,我不知道為什么,我的身體也越來越差,
經(jīng)常感冒發(fā)燒,后來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就把噩夢的事情告訴了爺爺,
本來只是想向家人傾訴一下,但是爺爺卻好像知道些什么一樣,告訴我他有辦法,
讓我別太擔心。之后的幾天,爺爺在臥室樓頂和窗邊都裝上了捕雁網(wǎng),噩夢的情況,
也隨之好了些許,但事情并沒有就此結(jié)束。自從那晚之后,
我常常會在迷糊之間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霧天變得頻繁而黏稠,就像腐壞的棉絮,
悄無聲息地塞滿了整個世界。每當那灰白色的濃霧再次侵入我熟悉的村子,
我的呼吸就不自覺變得沉重,胸口像被什么壓著似的,隱隱作痛。那扇貼著床頭的舊窗,
被爺爺用釘子封得死死的,但我總覺得,霧還是從縫隙里鉆了進來,
濕漉漉地覆蓋在我的床單和額頭。每天午休前,我都會小心翼翼地檢查窗戶,
確認門已經(jīng)反鎖。我知道那不過是徒勞,但這種儀式感就像一層脆弱的保護膜,
讓我假裝還能掌控些什么。妹妹依舊像往常一樣熟睡著,甚至連她的呼吸聲都被大霧吞噬,
屋子里只有鐘表滴答的聲音,在這樣的天氣里聽起來就像湖底傳來的脈動,
粘稠、緩慢、窒息。我總會想起那片湖。離我近在咫尺的湖水,走過石子小路,
再繞過老槐樹就到了。小時候爺爺總是警告我,不要靠近那里,說怕我失足掉下去,
但我總是覺得爺爺隱瞞了什么。直到那晚夢里的湖面裂開,一雙濕漉漉的手攀住我的倒影,
我才知道,那湖根本不僅僅只是一個湖。從那之后,我的夢越來越真實,
我?guī)缀跄苈劦胶母叮苈犚娝嫦录毸榈牡驼Z,那些聲音像是斷裂的童謠,時斷時續(xù),
充滿誘惑。我不敢告訴妹妹,因為我總覺得,
那個東西正在通過夢境尋找下一個打開窗戶的人。而后爺爺變得很沉默,時而變得暴戾,
我感到有些生疏,我慢慢開始有些理解妹妹的感覺了。那個時候我也已經(jīng)16歲了,
不再是容易忽悠的小孩,我問過爺爺,為什么要抓大雁,爺爺沒回答,
只是臉上的皺紋里多了一絲我從未見過的恐懼。他囑咐我一些新的規(guī)矩:“從今天開始,
除了不準出門,霧天也不能照鏡子,不能看窗外。”他說得像念經(jīng),可是我知道,
這些都是有目的的。他知道些什么,只是不肯說。今年的大霧來的格外漫長,
就像是在挽留什么,又或是期待什么,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xù)多久。某天夜里,
大霧濃得伸手不見五指,我醒來時發(fā)現(xiàn)屋子里彌漫著一種說不上來的腥氣,
像是死魚被捅破了肚子,魚腸流了一地,在潮濕的天氣里腐爛了幾天的味道。妹妹睡在上鋪,
我小心地探頭看她,她的臉埋在被子里,整個人像是消失了一樣。我踮起腳,
發(fā)現(xiàn)她身旁堆著一些破碎的羽毛,黑的,濕的。我不記得家里什么時候養(yǎng)過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