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舉著染血的繡帕沖進(jìn)織月閣時,我正用亂針繡拆著新接的招魂幡?!肮媚锟炜?!
這帕子上的嬰靈,眼睛跟活的似的!”話音未落,帕子“唰”地繃直,
鬼哭順著針腳爬滿整間繡坊。門被陰風(fēng)吹開,穿玄色官服的男人踏進(jìn)來,
判筆尖挑著團(tuán)鬼火:“蘇念秋,你繡的不是帕子,是前世債?!敝x硯,陰司判筆,
說我每繡一幅招魂幡,都在勾動前世記憶。可我明明總夢見個清瘦身影,
他站在鬼霧里喊“阿秋”,懷里抱著盞快滅的燈——原來那燈芯,是他半縷魂魄。
“這嬰靈的怨氣,是你十年前繡的往生燈漏的?!彼P尖點(diǎn)在帕子上,鬼哭戛然而止,
“但你用亂針繡打亂鬼路的手法,倒像極了百年前替我擋厲鬼的那個繡娘?!蔽夷缶o繡針,
針尾刻著“謝”字——是他前世刻的。原來他下陽間不是查案,是來還半魂之誓。
而我總夢見的“清瘦男子”,哪是什么執(zhí)念,是他藏在燈里,陪了我七世的魂。
血繡案破那晚,謝硯替我添了盞新茶?!疤K掌柜,”他眼尾染著點(diǎn)人間煙火氣,
“下次繡往生燈,換我替你擋反噬?!钡?章 繡燈初現(xiàn)鬼影斜織月閣的門環(huán)剛被銅鎖扣上,
又被人叩響。蘇念秋正低頭整理繡繃,銀針在素緞上挑出半朵并蒂蓮。小桃嘟囔著去開門,
門軸吱呀聲里,她抬眼便見一道素袍影子漫進(jìn)來。來人身量高挑,面覆半幅素紗,
左手撐著黑傘。傘骨是烏木的,傘面浸過墨,邊沿綴著細(xì)銅鈴——無風(fēng)時也在輕響,
像是有人用指甲撓過心尖。"繡往生燈。"素袍人開口,聲音啞得像砂紙擦過陶甕。
她將傘靠在門邊,右手托出一盞銅燈。燈身斑駁,燈油早干了,燈面卻亮得反常,
像蒙著層血霧。小桃湊過去看,突然縮了縮脖子:"姑娘,
這燈照的影子......"蘇念秋順著她的目光望。柜臺前擺著面銅鏡,
鏡里映出三人影子——她的、小桃的、還有素袍人的。可銅鏡邊緣,燈影投下的部分,
影子全歪了。她的繡繃影子折成兩段,小桃的辮梢影子纏成死結(jié),
連素袍人的影子都裂開道縫,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肉。"七日。"素袍人將燈推到她面前,
"繡出燈上圖紋。"蘇念秋捏起燈盞。指尖剛碰著燈面,血霧"唰"地散了,
露出底下光滑如鏡的銅面——哪里有什么圖紋?她正想開口,燈底一道刻痕硌了掌心。
翻轉(zhuǎn)燈盞,"織月"二字深嵌在銅底,筆畫里還沾著些碎紅,像干了的血。
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木匣里,也有塊刻著"織月"的銅牌。"接。"蘇念秋將燈放回柜臺,
"七日后取。"素袍人沒多話,撐傘走了。小桃立刻撲過來:"姑娘你瘋了?那燈邪性得很!
方才我數(shù)了,傘上銅鈴有十三枚——""十三是陰數(shù)。"蘇念秋摸了摸燈底刻痕,
"但這燈是母親留下的。"小桃閉了嘴。她記得三年前蘇夫人咽氣時,
攥著木匣說"織月閣要守著",匣里除了銅牌,再沒旁的?;蛟S這盞燈,
就是母親沒說出口的東西?夜里,蘇念秋在閣樓點(diǎn)了兩盞羊角燈。繡繃支在窗下,
古燈擺在中間。她拈起湘繡針,針尖剛要落,燈面突然泛起紅光。
一個嬰兒的影子從燈里爬出來。它渾身裹著紅布,紅布上繡滿歪扭的符咒,
臉蛋皺得像曬干的梅干。嬰兒張著嘴哭,卻沒聲音,只有血珠從眼眶里滲出來,
順著燈沿往下淌,在木桌上積成小血洼。蘇念秋手一抖,銀針掉在燈盞上。嬰兒猛地?fù)溥^來,
紅布"刺啦"裂開道縫,露出底下青紫色的皮膚——那是被勒死的痕跡,
脖頸處還纏著半截帶血的絲絳。她抄起繡繃上的銀剪,反手刺向燈芯。
"滋——"銀剪扎進(jìn)燈芯的瞬間,嬰兒發(fā)出刺耳的尖嘯,化作一道血線鉆進(jìn)繡布。
蘇念秋松手,剪子"當(dāng)啷"落地。她盯著繡布,上面多了團(tuán)暗紅污漬,
形狀像朵扭曲的并蒂蓮。第二日卯時三刻,織月閣的門被砸開。五個衙役沖進(jìn)來,
為首的舉著令牌:"蘇念秋,城南連死三個嬰孩,身上都纏著帶血繡品!
有人見著你昨日收了個拿黑傘的女人——""那是客人。"蘇念秋攥緊袖口,
昨夜繡布還收在妝匣里,"我根本沒出過門。""還嘴硬!"衙役揪住她胳膊,
"今早城門腳發(fā)現(xiàn)具死嬰,裹的紅布上繡著......"他頓了頓,從懷里掏出塊紅布,
"和你繡坊的針腳一模一樣!"蘇念秋瞳孔驟縮。那紅布上的并蒂蓮,
正是她昨夜繡壞的那幅!"走!"衙役拽著她往外拖,小桃哭著撲過來拽他袖子,
被一把推開撞在柜臺角。蘇念秋咬著牙要掙,突然聽見頭頂瓦片輕響。一道青影從檐上躍下。
來人身穿玄色官服,腰間掛著塊刻著"判"字的玉牌,
手里握著支狼毫筆——筆桿是白骨做的,筆鋒滴著幽藍(lán)的光。"松手。"他開口,
聲音像冰碴子砸在青石上。衙役手一抖,竟真松了。蘇念秋踉蹌兩步,撞進(jìn)他懷里。
那人沒躲,只是側(cè)過身擋在她前面,判筆往死嬰身上一點(diǎn)。"起。"紙符"騰"地?zé)饋恚?/p>
幽藍(lán)火焰裹住死嬰。蘇念秋看見一團(tuán)半透明的影子從尸體里飄出來——正是昨夜燈里的嬰兒!
它張著嘴,
擠出幾個字:"崔、姑、姑......救......我......"玄衣人渾身一震,
判筆差點(diǎn)掉在地上。他迅速攥緊筆桿,轉(zhuǎn)身看向蘇念秋。
這是她第一次看清他的臉:眉骨高得像刀鋒,眼尾壓著道淡青,明明在笑,卻比哭還冷。
"蘇念秋。"他說,"跟我走。""憑什么?"蘇念秋后退半步,撞在柜臺角上。
"因為崔九娘回來了。"他低頭,指尖輕輕碰了碰她袖中露出的半枚銀剪,"而你,
是她最想殺的人。"小桃在旁抽抽搭搭:"崔九娘?
是不是......是不是百年前被人奪了繡品,吊死在染坊的那個繡娘?"玄衣人沒回答。
他伸手拽住蘇念秋手腕,掌心燙得驚人:"去因果驛館。""我不去衙門,憑什么跟你去?
"蘇念秋掙了掙,沒掙開。"因為。"他低頭,聲音輕得像嘆息,"你燈里的血線,
是我半魂。"閣樓里那盞古燈突然爆響。蘇念秋轉(zhuǎn)頭,看見燈面裂開道細(xì)縫,
有幽藍(lán)的光從縫里照射出來——像極了他判筆上的光。
第2章 血線牽出百年恨謝硯拽著蘇念秋往巷口走時,小桃追出來塞了個布包。
她指尖還在抖,布包里是蘇念秋常用的繡繃和銀剪。"因果驛館在城隍廟后巷。
"謝硯腳步生風(fēng),玄色官服掃過青石板,"陽間衙役查不了陰事。"蘇念秋被拽得踉蹌,
忽然頓住腳:"那死嬰身上的紅布,是我昨夜繡廢的。"她袖中銀剪硌著掌心,
"有人偷了我的繡樣。"謝硯側(cè)頭看她,眉骨投下陰影:"所以要查。
"因果驛館的門是青竹編的,推開門卻像撞進(jìn)團(tuán)黑霧。蘇念秋眨了眨眼,
眼前景物驟變——青磚地泛著冷光,正中央擺著面半人高的青銅鏡。謝硯松開她手腕,
判筆在鏡面上畫了道弧。幽藍(lán)光順著筆鋒爬滿鏡面,死嬰鬼魂"嗖"地從他袖中鉆出來,
撞在鏡上。蘇念秋倒退半步。鏡里浮起碎片似的畫面:破廟、紅布、女人的手。
那雙手捏著繡針,正教個小丫頭:"并蒂蓮要先繡莖,左莖繞右莖,
像夫妻......""停。"蘇念秋聲音發(fā)顫。鏡中女人穿紅衣,
鬢邊別著朵絹花——那是她繡坊里賣的款式,"這是我教小桃的手法。"謝硯判筆點(diǎn)在鏡心,
畫面凝固。女人側(cè)臉映出來,眼尾有顆紅痣:"她不是你。"蘇念秋湊近看。
鏡中女人的繡針走的是"亂針",可收尾時又繞了圈,
那是她獨(dú)創(chuàng)的"回紋鎖"——只有織月閣的繡娘會。"有人學(xué)你的手藝。"謝硯收了判筆,
"學(xué)全了,用來殺人。"城南布莊的門簾被風(fēng)掀起時,老裁縫李四正蹲在門檻上抽旱煙。
他看見謝硯腰間的"判"字玉牌,煙桿"當(dāng)啷"掉在地上。"上個月死的繡娘,
還有今早的死嬰......"李四搓著皴裂的手,"都在西直街的'繡春閣'學(xué)過藝。
那鋪子十年前就關(guān)了,說是鬧鬼。"西直街的荒宅爬滿野藤。蘇念秋踩斷根枯枝,
驚起幾只烏鴉。謝硯走在前面,判筆挑開半扇破門——正中央擺著個繡繃,繃上半幅并蒂蓮,
繡線是暗紅的。"崔九娘。"蘇念秋讀出邊角的小字,指尖輕輕碰了碰繡面。
刺痛從掌心炸開。她縮回手,看見三道血痕,和繡線上的針腳一模一樣。謝硯拽住她手腕,
判筆掃過傷口:"是陰血。"月光爬上織月閣窗臺時,蘇念秋蜷在榻上昏昏欲睡。
繡繃滾到地上,銀剪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她又夢見那紅衣女子了。這次看清了臉:眼尾紅痣,
笑起來有酒窩,正握著她的手教繡并蒂蓮:"小念秋,這針腳要繞三繞,
像......"畫面突然扭曲。一群繡娘舉著剪刀沖進(jìn)來,喊著"偷藝賊"。
紅衣女子護(hù)著她往后退,繡繃砸在地上,鮮血濺在未完成的并蒂蓮上。"崔姑姑!
"蘇念秋喊出聲,驚醒時掌心全是冷汗。她摸到枕頭下有硬物——是枚繡針,針尖滴著黑血。
"她教你繡藝,你替她承了因果。"謝硯不知何時站在窗前,月光把他影子拉得老長,
"百年前她被同行誣陷偷繡樣,吊死在染坊。怨氣入了你的繡線,成了她索命的刀。
"蘇念秋捏緊繡針,黑血滲進(jìn)指縫:"所以死嬰身上的紅布......""是她借你的手,
殺當(dāng)年害她的人的后人。"謝硯走過來,抽走她手里的針,"現(xiàn)在,她要連你一起殺。
"窗外傳來急促的叩門聲。小桃舉著盞燈籠跑進(jìn)來,懷里抱著套紅綢:"姑娘,
城西柳家送來急單!新嫁娘說嫁衣繡到一半,
針腳突然變成黑的......"蘇念秋盯著那團(tuán)紅綢。在燈籠光下,隱約能看見幾縷黑線,
走的正是"回紋鎖"。第3章 替嫁新娘引煞歸小桃撞開房門時,
燈籠晃得紅綢直顫:“柳家的新嫁娘在樓下,說嫁衣繡壞了要您救急!”蘇念秋接過紅綢,
指尖剛碰著繡面就一縮——那對鴛鴦的左翼只剩半片,金線斷口齊整,像被剪刀鉸過。
“蓋頭沒摘?!毙√覊旱吐曇簦罢f話聲兒跟破風(fēng)箱似的,怪瘆人。
”蘇念秋把紅綢搭在繡架上,余光瞥見廊下立著道身影:蓋頭下露出半截青灰袖口,
不是新嫁娘該穿的喜服?!暗锰斫鹁€?!彼D(zhuǎn)身對小桃道,“去后屋取那卷赤金捻線,
要最細(xì)的?!毙√覒?yīng)了一聲跑走。蘇念秋摸出袖中銀剪,
在繡繃邊敲了三下——這是喚謝硯的暗號。門簾掀起時,穿月白長衫的男人踏進(jìn)來,
腰間“判”字玉牌輕響。謝硯掃了眼繡架,判筆尖點(diǎn)在鴛鴦斷翼處。紅綢騰起黑霧,
符文順著針腳爬出來,像條毒蛇。“替嫁衣。”他聲音冷得像冰,
“穿的人能把血光之災(zāi)轉(zhuǎn)嫁到繡娘身上。”蘇念秋捏緊銀剪:“她要轉(zhuǎn)嫁什么?”“死期。
”謝硯指尖劃過符文,“這嫁衣本是給將死之人沖喜,可那人生辰被改了。
”樓下傳來腳步聲。柳氏扶著門框進(jìn)來,蓋頭下滲出腥氣,像泡爛的魚?!袄C好了么?
”她啞著嗓子問,每說一個字都像砂紙磨石頭。蘇念秋拿起繡針,金線穿過紅綢:“快了。
”最后一針要落進(jìn)鴛鴦右眼。謝硯的影子罩過來,在她手背輕輕一按。蘇念秋心領(lǐng)神會,
針尖偏了半分,扎進(jìn)眼尾。繡繃發(fā)出裂響。柳氏突然掐住自己脖子,指甲摳進(jìn)皮肉里,
血珠順著蓋頭往下淌?!澳銈兏覊奈沂拢 彼饨兄鴵溥^來,
蓋頭飛出去——半張臉爛成膿水,另半張卻年輕得很,眼尾一點(diǎn)紅痣格外刺眼。
“是崔九娘的怨氣附了身!”蘇念秋后退半步,抄起繡架上的亂針繡繃。謝硯判筆一揚(yáng),
一道金光纏上厲鬼手腕?!岸?!”厲鬼被釘在原地,怨氣凝成黑蛇往蘇念秋身上竄。
她揮動繡繃,針尖亂刺,蛇身頓時斷成幾截?!皝y針破怨!”厲鬼發(fā)出尖嘯,
身體開始消散:“九娘已醒,爾等必死!”蘇念秋喘著氣,手背被繡針劃破,血滴在紅綢上。
謝硯走過來,用帕子替她擦血:“她剛才說‘替誰嫁’,你可聽見?”蘇念秋搖頭,
卻想起夢里那襲紅衣——她穿著嫁衣,被人推下染坊樓梯,有個穿官服的身影在后面追。
“可能...和我有關(guān)。”謝硯握緊判筆:“明日去繡娘行會,查查十年前替嫁的舊案。
”蘇念秋點(diǎn)頭,望著窗外漸亮的天,繡繃上的鴛鴦在晨光里泛著血色。
她摸出枕頭下那枚黑血繡針,針尾刻著“九娘”二字,突然燙得扎手。
第4章 繡骨還魂夢斷燈蘇念秋天沒亮就醒了。枕頭下那枚刻著“九娘”的黑針還在發(fā)燙,
她攥緊帕子裹住針,抬眼便見謝硯立在窗前。月白長衫被晨風(fēng)吹得微晃,
腰間“判”字玉牌泛著冷光——他守了她一夜?!叭ュ\繡堂。”謝硯轉(zhuǎn)身,聲音像浸了霜,
“舊案要查?!毙√冶е耐忾g跑進(jìn)來:“姑娘,我把算盤和炭筆都收好了,
昨日劉嬸送的桂花糕也裝了兩盒?!彼低得橹x硯,“給判筆大人帶的。
”蘇念秋揉了揉她發(fā)頂:“嘴甜。”錦繡堂的門匾落了層灰。柳嬤嬤倚在柜臺后嗑瓜子,
見三人進(jìn)來,眼皮都沒抬:“織月閣的蘇掌柜?查舊賬?十年前的名錄早燒了。
”“燒得干凈?”謝硯指尖輕叩柜臺,玉牌震出細(xì)碎響。柳嬤嬤抬頭,
被他目光刺得一縮:“判筆大人要查陰陽簿?小的可管不著陽間事。
”小桃拽了拽蘇念秋衣袖,指了指墻角積灰的木箱:“姑娘,那箱子底下好像有布角。
”蘇念秋蹲下身。木箱里堆著破線團(tuán)、碎繡樣,最底層壓著半幅黑綢,邊角被火燒過,
卻還能看清一行繡字:“崔九娘收徒三載”?!斑@是……”她剛要摸,
謝硯已先一步將判筆點(diǎn)在綢上。金光順著針腳爬,黑綢突然“活”過來。
蘇念秋瞳孔驟縮——綢面上浮起影影綽綽的人。百年前的繡房,二十幾個繡娘舉著銀針,
圍成圈。中間站著個穿紅衣的女子,眼尾一點(diǎn)紅痣,正被針線扎進(jìn)雙眼?!百v蹄子搶我繡活!
”“讓她永世看不見針腳!”尖叫混著血珠落進(jìn)蘇念秋耳朵。她后退半步撞在謝硯身上,
他伸手扶住她后腰:“是崔九娘?!绷鴭邒咄蝗粏芰丝诠献樱骸斑@、這是瘋話!
崔九娘早死了——”“死了?”謝硯轉(zhuǎn)頭,判筆尖抵住柳嬤嬤喉結(jié),
“那昨夜附在你身上的是誰?”柳嬤嬤臉色煞白,踉蹌著退進(jìn)里間。夜更深了。
蘇念秋被冷汗浸透,又墜入那個夢。繡房里燭火搖曳,她手里捏著銀針,
正往一張白臉上縫眼睛。那臉很陌生,可眼尾的紅痣?yún)s像刻在她骨頭里——是崔九娘。
“替我繡完。”有聲音在她耳邊吹,“替我活?!彼偷伢@醒,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繡架前。
左手攥著繡繃,右手的銀針已在繃上縫出半張人皮面具,針腳密得像蜘蛛網(wǎng)?!澳钋铩?/p>
”謝硯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不知何時進(jìn)了屋,指尖按在她后頸大椎穴,
涼得刺骨:“被奪舍了。”蘇念秋渾身發(fā)抖:“我……我什么都不記得。”“有人借你手,
繡崔九娘的魂?!敝x硯掏出判筆,在她眉心畫了道血符,“魂鎖咒,暫時鎮(zhèn)著。
”他的指腹擦過她額角冷汗,“睡吧,我守著?!钡诙丈挝纾√易查_房門:“姑娘!
柳嬤嬤死了!”尸體在錦繡堂后巷。柳嬤嬤仰面躺著,胸口繡著朵并蒂蓮,
紅繡線從花心穿進(jìn)心臟,還滴著血。她右手攥得死緊,蘇念秋掰開,
掉出個銅鈴——鈴內(nèi)塞著張紙條,墨跡未干:“還她魂,換我命?!敝x硯翻過小銅鈴,
背面刻著“織月”二字,在陽光下泛著暗銹?!罢l的魂?”蘇念秋聲音發(fā)顫。
謝硯將銅鈴收進(jìn)袖中:“你的。”他望著遠(yuǎn)處陰云,判筆在掌心轉(zhuǎn)了半圈:“去因果驛館。
”蘇念秋摸了摸眉心的符,那里還留著謝硯的溫度:“做什么?”“往生燈?!敝x硯轉(zhuǎn)身,
目光穿過繡坊的飛檐,“照見你我前世?!钡?章 往生燈滅情未央謝硯攥住蘇念秋手腕,
指節(jié)泛白。她手心汗?jié)?,沾在他袖角?!耙蚬A館在后巷。”他說,腳步?jīng)]停。
蘇念秋被拽得踉蹌,卻沒掙開——昨夜被奪舍時,他掌心的涼,此刻倒像顆定心丸。
驛館門匾蒙著灰。謝硯屈指叩門,木門“吱呀”裂開條縫,里頭飄出股沉水香。
蘇念秋跟著進(jìn)去,見正廳供著盞青銅燈,燈油泛著幽藍(lán),燈芯是截白骨?!巴鸁簟?/p>
”謝硯松開她手,判筆抵在燈身刻紋上,“引動它,照見前世?!睙粜竞雒骱霭怠?/p>
蘇念秋眼前閃過碎光——百年前的繡房,血銹味刺得人睜不開眼。崔九娘被按在供桌前,
銀針穿透她眼皮,血珠順著下巴砸在燈身?!百v蹄子搶我御賜繡活!”“封她魂進(jìn)燈,
讓她看百年別人繡!”“不要!”蘇念秋喊出聲,可聲音被風(fēng)聲卷走。
另一個“她”沖進(jìn)人群,拽住最前頭繡娘的手:“是我求九娘教我繡并蒂蓮,
是我搶了她的活!”謝硯的聲音在耳邊炸響:“你獻(xiàn)了半陽壽,求陰司用判筆封她魂。
我……以半魂入燈,鎮(zhèn)怨氣?!碧K念秋轉(zhuǎn)頭看他。他眼尾泛紅,
像被什么燙著了:“她困在燈里百年,怨氣早成煞。昨夜柳嬤嬤死,
是她要你還魂——用你的命,換她自由?!鼻嚆~燈“轟”地炸開幽藍(lán)火焰。
穿紅衣的女人從燈里飄出來,眼尾紅痣像滴凝固的血。她指甲刮過蘇念秋臉,
涼得刺骨:“你替我活了百年,夠了?!薄熬拍?!”蘇念秋抓住她手腕,
“當(dāng)年是我偷學(xué)你的繡譜,是我求你教我——”“住口!”崔九娘甩袖,門外沖進(jìn)七個繡娘。
她們眼神空洞,指甲長得像鋼針,“去!把所有繡坊燒了!讓天下繡娘都嘗嘗被奪活的滋味!
”謝硯判筆劃出金光,鬼門剛合上半寸,崔九娘甩袖,數(shù)十根銀針破空而來。
一根扎進(jìn)他左肩,兩根穿右肋,血浸透玄色官服?!爸x硯!”蘇念秋撲過去,
被崔九娘掐住脖子提起來。她雙腳離地,看見謝硯跪在地,判筆掉在腳邊,
嘴角淌血:“逆針繡……破陣?!碧K念秋咬碎舌尖,血濺在繡繃上。她反手抽針,
逆著針腳走線——這是家傳“逆針繡”,專破血煞局。怨氣順著繡線往上竄,
燙得她指尖冒青煙?!澳惘偭耍?!”崔九娘掐她的手松了松,“這是要把怨氣引到你身上!
”“我替你受。”蘇念秋咳出血沫,“當(dāng)年是我欠你,不是所有繡娘都負(fù)你。
”謝硯踉蹌著撲過來,判筆尖抵住她心口。半道白影從燈里飄出,鉆進(jìn)她眉心。
那是他的半魂,帶著前世的溫度。崔九娘的紅衣褪成灰白,她望著蘇念秋染血的臉,
突然笑了:“原來……你真的記得我教的并蒂蓮。”話音未落,她化作星子,融進(jìn)燈里。
往生燈“啪”地滅了。蘇念秋腿一軟,栽進(jìn)謝硯懷里。他身上全是血,
卻還笑著摸她臉:“仙籍沒了……這回能陪你一輩子?!毙√遗e著燈籠撞進(jìn)來,見滿地血,
“哇”地哭出聲:“姑娘!判筆大人!”蘇念秋摸他冰涼的手,突然觸到個硬物。
她從他袖里掏出半卷繡稿,邊角繡著并蒂蓮,針腳是崔九娘的。謝硯順著她目光看過去,
輕聲道:“她走前……塞我袖里的?!贝巴饴┻M(jìn)月光。蘇念秋把繡稿貼在心口,
聽見謝硯的心跳,一下,兩下,和她的疊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