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張立國站在公司洗手間的鏡子前,盯著里面那個陌生的男人。
鏡中人眼睛下方掛著兩個深色的眼袋,額頭上的皺紋像被刀刻出來的一般,
兩鬢的白發(fā)在熒光燈下格外刺眼。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皮膚粗糙得像砂紙。才四十五歲,
看起來卻像是六十歲的老頭。"張經(jīng)理,王總在會議室等您。"助理小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打斷了他的思緒。"知道了,馬上來。"張立國深吸一口氣,整了整領帶。
這條深藍色領帶是他四十歲生日時妻子李雯送的,
當時她還笑著說"老公戴這條領帶特別帥"?,F(xiàn)在這條領帶已經(jīng)有些褪色,
邊緣處甚至起了毛球。會議室里,
比他年輕十歲的部門總監(jiān)王志遠正在白板前講解新的項目規(guī)劃。張立國悄悄在后排坐下,
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名字不在任何重要項目組里。"老張來了啊,"王志遠瞥了他一眼,"正好,
關于華東區(qū)的市場調(diào)研,我打算交給小林負責,你這邊就協(xié)助一下新人吧。
"張立國感到一陣眩暈。華東區(qū)的項目本是他一手建立的,
現(xiàn)在卻要交給一個剛畢業(yè)兩年的毛頭小子?會議室里的年輕同事們交換著眼色,
有人甚至輕笑出聲。他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有什么問題嗎,
老張?"王志遠挑眉問道,"公司需要新鮮血液,你要理解。""沒...沒問題。
"張立國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會議結束后,他躲進樓梯間抽了三支煙。手機震動起來,
是妻子李雯發(fā)來的微信:"今晚有應酬,不回家吃飯了,你接小杰。"他盯著屏幕看了很久,
最終只回了一個"好"字。小杰,他們十六歲的兒子,現(xiàn)在上高一。
張立國記得兒子小時候總愛騎在他脖子上,咯咯笑著喊"爸爸最高"?,F(xiàn)在的小杰戴著耳機,
眼神冷漠,連"爸"都很少叫。放學時間,
張立國在校門口等了半小時才看到兒子慢悠悠地走出來。"怎么這么晚?
"他接過兒子的書包。"社團活動。"小杰頭也不抬,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快速滑動。
"什么社團?""電競社。"兒子不耐煩地回答,"說了你也不懂。"車里的沉默像一堵墻。
張立國從后視鏡里看著兒子,那張年輕的臉完全沉浸在手機藍光里,仿佛父親根本不存在。
"期中考試怎么樣?"他試圖打破沉默。"還行。"標準的中學生回答。
"媽媽今晚不回來吃飯,想吃什么?爸爸帶你去。""隨便。"小杰終于抬起頭,
"其實你不用特意來接我,我可以自己坐地鐵。"張立國感到心臟被刺了一下。
"爸爸想接你。""同學們都沒人接送了,就我還像個小孩似的。"小杰嘟囔著,
又戴上了耳機。晚餐是在家附近的面館解決的。小杰全程盯著手機,偶爾發(fā)出幾聲輕笑,
顯然是在和朋友聊天。張立國看著面前幾乎沒動過的牛肉面,突然意識到,
他已經(jīng)記不清上一次全家坐在一起吃飯是什么時候了?;氐郊?,小杰直接進了自己房間,
門"砰"地一聲關上。張立國站在客廳中央,環(huán)顧這個他供了十五年房貸的房子。
茶幾上積了一層灰,李雯最愛的那盆綠植已經(jīng)枯萎,沒人記得澆水。
墻上掛著的全家福還是五年前拍的,照片里的三個人都在笑,現(xiàn)在看來卻像某種諷刺。
2他打開冰箱,里面除了幾瓶啤酒和半盒過期牛奶外空空如也。張立國拿出一罐啤酒,
坐在黑暗的陽臺上慢慢喝著。樓下小區(qū)的路燈壞了,一片漆黑,就像他此刻的內(nèi)心。
手機突然震動,是公司群里的消息。同事們正在討論周末的團建活動,消息刷得飛快。
張立國往上翻了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被@到。他盯著屏幕,手指懸在鍵盤上方,
最終什么也沒發(fā)。第二罐啤酒下肚時,李雯回來了。她身上有淡淡的酒氣和香水味,
高跟鞋隨意地踢在門口。"還沒睡?"她瞥了陽臺一眼,徑直走向浴室。"等你。
"張立國說。水聲響起,他走到浴室門口。"今天公司重組,我被調(diào)出了核心項目組。
""嗯。"李雯的聲音混在水聲中,"這年頭都這樣,別太在意。
""王志遠讓一個畢業(yè)兩年的小孩接手了我的項目。""你都快五十了,
也該給年輕人讓位了。"李雯關掉水龍頭,"幫我拿條毛巾。"張立國機械地遞過毛巾。
他想說這不是年齡的問題,想說自己在公司勤勤懇懇十五年,想說那個項目是他的心血。
但李雯已經(jīng)擦著頭發(fā)走向臥室,話題顯然結束了。躺在床上,李雯背對著他刷手機。
張立國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縫,它像一道閃電,從墻角一直延伸到吊燈處。
"我們多久沒好好聊天了?"他突然問。李雯嘆了口氣,放下手機。"老張,我真的很累。
今天簽了個大單,喝了三場酒。明天一早還要開會。"她頓了頓,"你最近是不是太敏感了?
男人到了這個年紀都這樣嗎?"敏感?張立國感到一陣荒謬的憤怒在胸口燃燒。他想大吼,
想砸東西,想質(zhì)問妻子什么時候開始用這種敷衍的語氣跟他說話。但最終他只是翻了個身,
說:"睡吧。"凌晨三點,張立國驚醒,冷汗浸透了睡衣。他做了一個夢,
夢見自己站在一片荒原上,四周空無一人,無論他怎么喊都沒有回應。
枕邊李雯的呼吸均勻而平靜,仿佛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能打擾她的睡眠。他輕手輕腳地起床,
走到書房打開電腦。屏幕的藍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他在搜索引擎中輸入:"中年男性 抑郁癥狀"。
對原本感興趣的事物失去興趣、睡眠障礙、感到自己毫無價值...張立國一條一條對照著,
手指開始發(fā)抖。他打開抽屜,翻出半盒去年感冒時開的安眠藥。藥片在掌心嘩嘩作響,
像某種誘惑的低語。張立國數(shù)了數(shù),還有十二粒。他盯著那些白色的小藥片看了很久,
最終又把它們放回抽屜。第二天早晨,張立國頂著更重的黑眼圈去上班。電梯里遇到同事,
對方只是點點頭,然后繼續(xù)看手機。辦公室里,他的座位被挪到了角落,
原本的工位給了新來的項目經(jīng)理。"老張,不好意思啊,"行政的小張笑著說,
"新來的李經(jīng)理需要靠窗的位置,你這邊反正也不怎么需要跟團隊互動了。"中午食堂,
他端著餐盤找不到座位。曾經(jīng)一起吃飯的老同事們都有了新的圈子,
討論著他聽不懂的梗和話題。張立國最終選擇帶回辦公室吃,卻發(fā)現(xiàn)門禁卡失效了。
"系統(tǒng)升級,所有卡片需要重新激活。"保安告訴他,"去找IT部吧。
"IT部的小伙子讓他填了五張表格,說最快明天才能辦好。"您先跟別人蹭一下卡吧。
"對方建議道。張立國站在公司大樓外,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他拿出手機,
翻遍通訊錄,最終撥給了大學同學老周。"喲,老張!稀客??!"老周的聲音依然洪亮,
"怎么想起給我打電話了?""就...想聊聊。"張立國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最近有點...""哎呀,中年危機是吧?"老周大笑,"都一樣都一樣!
我上周還跟我老婆吵了一架,現(xiàn)在的小孩子啊,
根本不懂我們這代人的壓力..."電話那頭,老周滔滔不絕地講著自己的煩惱,
張立國只是安靜地聽著。二十分鐘后,老周突然說:"哎呀,客戶來電話了,改天聊啊老張!
保重身體!"3通話結束,張立國盯著手機屏幕,意識到自己甚至沒機會說出想說的話。
接下來的幾周,情況越來越糟。公司里傳出了裁員的消息,
45歲以上的中層管理者首當其沖。家里,李雯越來越忙,有時甚至徹夜不歸。
小杰的期中考試成績下滑嚴重,班主任打電話來,李雯讓張立國去參加家長會。家長會上,
班主任委婉地表示小杰"缺乏家庭關注""沉迷網(wǎng)絡游戲"。張立國想解釋什么,
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話可說。他能說什么?說他每天按時回家卻沒人跟他說話?
說他試圖關心兒子卻被當作空氣?回家的路上,小杰爆發(fā)了:"你能不能別老管我?
你自己混得也不怎么樣,憑什么要求我?我們同學爸爸都是開奔馳寶馬的,
就你還開那輛破豐田!"張立國踩下剎車,車子猛地停在路邊。他轉(zhuǎn)過頭,
看著兒子憤怒的臉,突然感到一陣深深的疲憊。"你說得對,"他輕聲說,
"爸爸確實...不怎么樣。"小杰愣住了,似乎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應。
車廂里再次陷入沉默。那天晚上,張立國一個人喝光了冰箱里所有的啤酒。酒精的作用下,
他翻出了結婚時的相冊。照片上的李雯穿著白色婚紗,笑容明媚,緊緊挽著他的手臂。
那時的他們相信未來充滿希望,相信愛情能戰(zhàn)勝一切?,F(xiàn)在呢?
他們甚至無法進行一場超過三分鐘的對話。凌晨兩點,張立國在書房寫下了第一封遺書,
然后又撕得粉碎。他跪在地上,無聲地哭泣,像個迷路的孩子。窗外,城市的燈光依然璀璨,
沒有人在意這個中年男人的崩潰。第二天是張立國四十五歲生日。沒有任何人記得。
公司HR找他談話,委婉地表示由于"組織架構優(yōu)化",他將被調(diào)到一個閑職部門,
薪資減少30%。"考慮到您的年齡和貢獻,公司沒有直接裁員,"HR微笑著說,
"希望您能理解。"張立國平靜地簽了字,收拾了辦公桌。十五年的職業(yè)生涯,
裝進一個小紙箱。同事們假裝忙碌,沒人過來道別?;丶业穆飞?,
他買了一瓶紅酒和一個小蛋糕。也許,只是也許,李雯和小杰會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鑰匙轉(zhuǎn)動門鎖的聲音在空蕩的公寓里回響。沒有燈光,沒有驚喜,沒有"生日快樂"。
餐桌上放著一張紙條:"帶小杰去外婆家吃飯,冰箱里有剩菜。"張立國站在玄關,
蛋糕盒從手中滑落。奶油在地板上濺開,像一朵畸形的花。他機械地走進浴室,
看著鏡中的自己。那個男人眼神空洞,嘴角下垂,額頭上的皺紋里刻滿了失敗。
熱水從花灑噴出,張立國站在水下,讓水流沖刷著臉龐,分不清是水還是淚。穿好睡衣,
他拿出抽屜里積攢的安眠藥,一共二十八粒。紅酒是很好的佐餐酒,藥片一顆一顆滑下喉嚨,
苦澀中帶著一絲甜味。書桌上,他留下了最終的遺書:「李雯、小杰:當你們看到這封信時,
我已經(jīng)不在了。請不要難過,這對大家都好。我努力過,真的努力過。
但這個世界已經(jīng)不需要我了。
公司不需要一個45歲的中年人;家里不需要一個無能的丈夫和父親。
我的存在只會拖累你們追求更好的生活。小杰,爸爸愛你,盡管你可能不相信。
我希望你將來成為一個比我強得多的人。李雯,對不起,沒能給你想要的生活。請忘了我吧。
立國」張立國走到陽臺上,夜風拂過他的臉龐。二十八層樓的高度,
下面的城市像一片閃爍的星河。他想起小時候在農(nóng)村,夏天的夜晚總能看見滿天繁星。
現(xiàn)在城市的光污染讓星星都消失了,就像他的存在,在所有人的生活中都變得可有可無。
跨過欄桿的那一刻,他感到一種奇怪的解脫。風在耳邊呼嘯,地面急速接近。最后的意識里,
他仿佛聽見了小杰嬰兒時的笑聲,那么清脆,那么快樂。4然后,一片黑暗。
電話鈴聲在凌晨四點十七分響起時,李雯正深陷在一個混沌的夢里。
夢里她站在一棟高樓底下,仰頭看見一個小黑點從樓頂墜落,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直到能辨認出那是張立國驚恐的臉——"喂?"她猛地坐起,心臟狂跳,摸索著抓起手機。
"是李雯女士嗎?這里是朝陽區(qū)公安局。"一個冷靜的男聲從聽筒里傳來,
"請您立刻到朝陽醫(yī)院急診部來一趟,您丈夫張立國出了意外。""什么意外?
"李雯的聲音嘶啞,手指緊緊攥住被角。電話那頭短暫地沉默了一下。
"初步判斷是高空墜落,具體情況需要您到醫(yī)院確認。"手機滑落在被子上,
李雯機械地穿上外套,走到兒子房門前。小杰戴著耳機熟睡,
對即將降臨的家庭劇變一無所知。她輕輕帶上門,沒有叫醒他。出租車穿過凌晨空曠的街道,
李雯望著窗外飛速后退的路燈,突然想起昨天是張立國的生日。
她答應帶小杰去外婆家吃飯時,完全沒記起這件事。胃部一陣絞痛,她下意識按住腹部。
朝陽醫(yī)院急診部的燈光慘白得刺眼。走廊盡頭的長椅上坐著兩名警察,
看見她走近便站了起來。"張立國的妻子?"年長些的警察問。李雯點點頭,
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請跟我來。"警察領著她穿過走廊,推開一扇冰冷的金屬門。
停尸房的氣息讓李雯打了個寒顫。白布覆蓋著一個輪廓分明的形體,
警察輕輕掀開一角——李雯猛地轉(zhuǎn)過頭去,
但那一瞬間的影像已烙在視網(wǎng)膜上:張立國青白的臉,微張的嘴,
像是要說什么卻永遠失去了機會。"我們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這個。"警察遞過一個透明證物袋,
里面裝著折疊整齊的紙條,"初步判斷是自殺,還需要進一步調(diào)查。請您節(jié)哀。
"紙條上的字跡她再熟悉不過,是張立國一貫的工整楷書。李雯顫抖著手指展開它,
讀著那些字句,每個字都像刀子般剜進心里。
家里不需要一個無能的丈夫和父親...""...請忘了我吧..."一滴淚水砸在紙上,
暈開了"愛"字的最后一筆。李雯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淚流滿面。
"他...從哪兒..."她哽咽著問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國貿(mào)大廈B座,28層。
"警察回答,"保潔人員清晨發(fā)現(xiàn)了他。死亡時間大約在昨晚十一點到凌晨一點之間。
"李雯突然想起昨晚九點多她帶小杰離開時,張立國還沒回家。她甚至沒打個電話問一聲。
辦完繁瑣的手續(xù)回到家已是上午十點。小杰站在客廳中央,臉色蒼白。"媽,
班主任說爸爸..."他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李雯走過去想抱住兒子,卻被一把推開。
"你騙人!"小杰突然大吼,眼睛里迸出淚水,"爸爸怎么可能...他昨天還好好的!
""小杰...""是不是你們又吵架了?是不是你說了什么?"兒子歇斯底里地喊著,
抓起茶幾上的遙控器砸向電視,"他不可能自殺!不可能!"遙控器撞在屏幕上,
發(fā)出刺耳的碎裂聲。李雯站在原地,任由兒子發(fā)泄。當小杰終于癱坐在地上抽泣時,
她才緩緩跪下來,抱住他顫抖的肩膀。"是媽媽的錯,"她喃喃道,
"都是媽媽的錯..."5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模糊的噩夢。葬禮上,公司來了幾個同事,
禮節(jié)性地安慰幾句就匆匆離開。李雯父母幫忙接待親友,小杰則站在角落,
面無表情地盯著父親的遺像。李雯在整理張立國遺物時,
在書桌最底層的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一盒吃了一半的帕羅西汀,還有一張心理咨詢預約單,
日期是兩周前。藥盒里的說明書已經(jīng)被翻得起了毛邊,預約單上則有多次修改的痕跡。
她呆坐在書桌前,藥盒在掌心發(fā)燙。原來他早就病了,早就發(fā)出了求救信號,
而她竟然毫無察覺。衣柜里,張立國的衣服整齊地掛著,大部分已經(jīng)舊得泛白。
李雯這才意識到,他已經(jīng)好幾年沒添置新衣服了。最里側(cè)掛著一件深灰色西裝,
是他們結婚十周年時買的,標簽還沒拆。床頭抽屜里有一個黑色筆記本。翻開第一頁,
上面寫著"小杰成長記錄"。從兒子出生到上個月,
張立國詳細記錄了每一次家長會、每一場比賽、每一個值得紀念的瞬間。
最后一頁寫著:"10月15日,小杰期中考試失利。班主任說他缺乏家庭關注。是我的錯,
我應該多陪陪他。但每次我想跟他說話,他都躲著我。也許我這個父親真的很失敗。
"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李雯合上筆記本,
突然注意到書架上那本《抑郁癥認知與治療》——它被巧妙地藏在其他書籍后面,
書脊已經(jīng)磨損。葬禮后第三天,李雯鼓起勇氣去了張立國的公司收拾個人物品。
他的工位已經(jīng)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幾本工作筆記和一個相框——里面是他們一家三口五年前在海南旅游的照片。
"李女士..."人事部經(jīng)理欲言又止,"這是張先生的最后一個月工資和...撫恤金。
公司深感遺憾..."李雯冷笑一聲,沒有接那個信封。"遺憾?
你們逼走他的時候怎么不覺得遺憾?"經(jīng)理尷尬地推了推眼鏡。
"公司重組是正常人事調(diào)整...""正常到讓一個工作十五年的老員工去看倉庫?
"李雯聲音顫抖,"他得了抑郁癥你們知道嗎?有人關心過嗎?"走出公司大樓時,
李雯在電梯里遇到了張立國曾經(jīng)的下屬小林。"李姐..."年輕人猶豫地叫住她,
"張經(jīng)理他...之前給了我很多幫助。"小林遞過一個U盤,
"這里面有他這半年做的市場分析報告,都是他加班完成的...上面一直沒采用。
我覺得...您應該看看。"U盤里的文件按日期整齊排列。李雯回到家一一查看,
發(fā)現(xiàn)每份報告都被精心撰寫,卻都標注著"退回修改"或"暫不采納"。
最后一份是上個月的,主題是"中年員工職業(yè)發(fā)展規(guī)劃建議",
文件末尾張立國寫道:"當社會將45歲定義為'職場老人'時,
我們失去的不僅是經(jīng)驗與穩(wěn)定性,更是一種代際間的理解與尊重。"屏幕上的文字漸漸模糊,
李雯趴在鍵盤上無聲地哭泣。小杰的變化比想象中更劇烈。他開始逃學,
班主任打來電話說他在學校打架,把同學打得鼻青臉腫。李雯趕到學校時,
看見兒子站在辦公室角落,嘴角有血跡,眼神兇狠得像頭小獸。"為什么打架?
"回家的路上,李雯疲憊地問。小杰踢著路邊的石子,
良久才回答:"他說我爸是懦夫...說只有懦夫才會自殺。"李雯的心像被撕成了兩半。
她想抱住兒子,想告訴他父親不是懦夫,只是病了,病得很重...但小杰已經(jīng)甩開她,
大步走向前去了。那天晚上,李雯被一陣響動驚醒。她悄悄走到兒子房門前,
聽見里面?zhèn)鱽韷阂值泥ㄆ?。門縫底下透出微弱的光亮,她輕輕推開門,
看見小杰蜷縮在床上,懷里抱著張立國的舊毛衣,臉埋在衣物里無聲地流淚。
床頭柜上攤開著一本相冊,是他們一家三口在小杰五歲生日時的照片。
照片里的張立國把兒子高高舉起,兩人笑得那么開心。李雯輕輕帶上門,回到自己房間。
結婚照還掛在床頭,照片里的張立國年輕英俊,眼神充滿希望。她突然想起,
他們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合影了。第二天清晨,李雯在餐桌上發(fā)現(xiàn)了一張紙條:"我去上學了。
冰箱里有牛奶。"字跡工整得不像小杰平時的潦草。她捧著那張紙條,像捧著稀世珍寶。
整理書房時,李雯在廢紙簍底部發(fā)現(xiàn)了幾張被撕碎的紙片。拼湊起來,
是一封未完成的信:"親愛的小杰: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應該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了。
爸爸想告訴你,無論發(fā)生什么,我永遠愛你。最近爸爸感覺很累,好像做什么都不對。
工作上...(此處撕毀)...家里...(此處撕毀)...但這不是你的錯。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將來一定會比爸爸有出息。記住,真正的男子漢不是不會哭,
而是哭過之后還能站起來。永遠愛你的爸爸"紙片從李雯指間滑落。她終于崩潰,
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仿佛要把這些年欠張立國的眼淚一次流干。
"對不起...對不起..."她對著空蕩蕩的房間一遍遍重復,
卻再也換不回那個默默愛著這個家的男人。一個月后,李雯收到了一封來自山區(qū)學校的信。
信中說,張立國先生連續(xù)五年資助的兩名學生今年考上了重點高中,他們想當面感謝恩人。
隨信附有孩子們的成績單和照片,背面是張立國工整的批注:"可以考慮增加資助金額"。
李雯握著那封信,陽光透過窗戶照在紙上,溫暖得像是張立國遲來的微笑。雨水敲打著窗戶,
李雯坐在張立國的書桌前,面前攤開著一本深藍色封面的筆記本。
這是她在整理丈夫抽屜時發(fā)現(xiàn)的,封面上用銀色記號筆寫著"家庭幸福計劃",
字跡已經(jīng)有些褪色。翻開第一頁,日期是五年前:"2018年3月12日。
小杰升入初中后越來越沉默,李雯工作越來越忙。家庭晚餐從每周五次減少到兩次。
計劃:每周三提前下班,做小杰愛吃的紅燒排骨。"李雯的手指輕輕撫過這行字。
她完全不記得有過這樣的周三晚餐。翻到下一頁:"2018年4月2日。嘗試做紅燒排骨,
燒糊了。小杰勉強吃了幾口就回房間。李雯有應酬沒回家。反思:應該先練習廚藝。
"她的眼眶發(fā)熱。張立國從小在農(nóng)村長大,結婚前連煤氣灶都不會用?;楹笄趭^學習做菜,
卻總是被她挑剔"太咸""太淡"或"火候不對"。
出差;計劃周末露營卻因為小杰發(fā)燒取消...每一頁都詳細記錄著計劃、實施情況和反思。
翻到最近的一頁,日期是張立國自殺前一周:"2023年10月8日。小杰徹底不理我了,
今早叫他吃早飯連頭都不抬。李雯連續(xù)三天凌晨回家。
買了三張周杰倫演唱會門票(小杰最喜歡的歌手),下個月生日驚喜。最后一次嘗試。
如果還是失敗,也許我真的該放手了。""啪"的一聲,一滴淚水砸在紙上。
李雯猛地合上筆記本,胸口劇烈起伏。那三張門票在哪里?她發(fā)瘋似的翻遍所有抽屜,
最終在錢包夾層里找到了它們——張立國一直隨身攜帶著。手機突然響起,
是兒子學校的號碼。李雯抹了把臉,深吸一口氣才接起來。6"李女士,
請您立刻來學校一趟。"班主任的聲音嚴肅,"小杰又打架了,這次情況比較嚴重。
"趕到學校時,小杰正坐在教務處辦公室,右眼烏青,校服領子被撕破,手上還有血跡。
他對面坐著一個哭哭啼啼的胖男孩,鼻子塞著染血的紙巾。"怎么回事?
"李雯快步走到兒子面前。小杰別過臉不看她。班主任解釋道:"課間休息時,
小杰突然把王明推倒在地,還打了對方好幾拳。
有同學說是因為王明提到...""他說我爸活該!"小杰突然爆發(fā),聲音嘶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