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試啼聲湘西的夜,總是來得又急又沉。陳平安蹲在義莊門前的石階上,
手里捏著一把糯米,一粒一粒地往地上撒。
這是他師父教的法子——新死的尸體最容易"驚魂",糯米能鎮(zhèn)住那些不安分的陰氣。
十七歲的少年手指修長,卻在微微發(fā)抖,月光下能看清他額頭上細(xì)密的汗珠。"平安,
你又在浪費(fèi)糧食。"身后傳來師父沙啞的聲音,"趕尸不是兒戲,一粒米的位置錯了,
都可能要了你的命。"陳平安慌忙站起來,轉(zhuǎn)身時差點(diǎn)被自己的腳絆倒。義莊內(nèi),
三具蓋著白布的尸體整齊地排列在地上,燭火搖曳中,白布下的輪廓顯得格外陰森。"師父,
我...我只是想練習(xí)一下。"陳平安低頭看著自己的布鞋,鞋尖已經(jīng)磨破了,
露出里面的腳趾。師父是個精瘦的老頭,臉上皺紋縱橫如同干涸的河床。他嘆了口氣,
從懷中掏出一張黃符,手指一抖,符紙無火自燃,灰燼飄落在尸體上方。"看清楚了?
"師父問,"引魂符要這樣燒,灰落在哪個位置,魂就停在哪個位置。"陳平安點(diǎn)頭如搗蒜,
卻聽見身后傳來一聲輕笑。他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林小荷,他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也是村里唯一不害怕他這門"晦氣"手藝的姑娘。"平安哥,你抖得像篩糠似的。
"林小荷從黑暗中走出來,手里提著一盞油燈。燈光映在她圓潤的臉上,
照亮了她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睛。她今年十六,比陳平安小一歲,
卻總像個姐姐似的照顧他。"小荷,你怎么來了?"陳平安臉一紅,
下意識拍了拍衣服上的糯米粒。"給你送飯啊,傻子。"林小荷晃了晃另一只手里的食盒,
"我娘做的臘肉飯,再不吃就涼了。"師父咳嗽一聲:"女娃娃別在這兒久留,陰氣重。
"林小荷吐了吐舌頭,把食盒塞給陳平安:"快吃,我看著你吃。"陳平安蹲回石階上,
打開食盒。臘肉的香氣沖淡了義莊里那股腐朽的味道,他狼吞虎咽起來。
林小荷就站在他身邊,油燈的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重疊在義莊斑駁的墻壁上。
"平安哥,你什么時候能自己趕尸?。?林小荷突然問。
陳平安差點(diǎn)被飯噎?。?還...還早呢。師父說我火候不夠。""都學(xué)了兩年了。
"林小荷撇撇嘴,"村里張家的兒子學(xué)木匠,半年就能打桌椅了。"陳平安低下頭。
他知道自己笨,那些符咒、口訣總是記不住。更可怕的是,每次靠近尸體,
他都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仿佛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暗處盯著他。"趕尸不一樣。
"師父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身后,"木匠做壞了椅子可以重做,我們弄丟了尸體,
丟的就是人命。"林小荷不服氣地還想說什么,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穿著綢緞長衫的中年男人氣喘吁吁地跑進(jìn)義莊院子,臉色煞白。"周師父!出大事了!
"男人一把抓住師父的手臂,"省城來電話,說...說紅煙被槍決了!
"師父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柳紅煙?"男人點(diǎn)頭如搗蒜:"上頭命令立刻把尸體運(yùn)回來,
說是...說是怕出事。周師父,只有您能接這活了!"陳平安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柳紅煙——這個名字在湘西無人不知。她是深山里的蠱女,據(jù)說能通陰陽,
去年因為毒殺了一個軍官被捕。村里人都說,柳紅煙死前發(fā)過毒誓,要讓害她的人不得好死。
師父沉默了很久,終于開口:"準(zhǔn)備黑驢蹄子、朱砂和三年以上的公雞血。
平安——"陳平安猛地抬頭。"這次你跟我一起去。"師父的聲音沉重得像壓了一塊石頭,
"該讓你見識見識真正的趕尸了。"林小荷的眼睛亮了起來:"我能去嗎?""胡鬧!
"師父厲聲喝道,"這是要命的事,不是趕集!"林小荷縮了縮脖子,
卻沒完全放棄:"我可以幫忙拿東西,我膽子大,不怕...""不行就是不行!
"師父一甩袖子,轉(zhuǎn)身進(jìn)了義莊。陳平安看著林小荷失望的表情,心里一陣難受。
他小聲說:"等我回來給你講...""你保證?"林荷抬頭看他,眼睛在月光下閃閃發(fā)亮。
陳平安點(diǎn)點(diǎn)頭,突然有種沖動想摸摸她的頭,但手抬到一半又縮了回去。
他不知道該怎么形容此刻的感覺,只知道自己心跳得厲害,不是因為害怕,
而是因為林小荷離他這么近時總是這樣。三天后,陳平安跟著師父來到了省城的亂葬崗。
時值盛夏,尸體已經(jīng)有些味道了。柳紅煙的尸體被單獨(dú)放在一間小屋里,蓋著白布。"記住,
橫死的人怨氣最重。"師父在進(jìn)屋前嚴(yán)肅地說,"尤其是柳紅煙這樣的蠱女,
她的尸體比毒蛇還危險。"陳平安咽了口唾沫,跟著師父進(jìn)了屋。白布被掀開的瞬間,
他倒吸一口冷氣——柳紅煙看起來完全不像個死人。她皮膚蒼白卻仍有光澤,
嘴唇甚至泛著淡淡的紅色,仿佛只是睡著了。她穿著囚衣,胸口有一個黑洞洞的槍眼,
周圍的血跡已經(jīng)干涸。最詭異的是她的表情——她在笑。嘴角微微上揚(yáng),
露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師...師父..."陳平安的聲音在發(fā)抖。
師父的臉色比死人還難看:"閉眼!"陳平安趕緊閉上眼睛。他聽見師父念咒的聲音,
然后是鈴鐺清脆的響聲。一股冷風(fēng)突然在密閉的房間里刮過,吹得他后頸汗毛直豎。"平安,
把黑驢蹄子拿來。"師父命令道。陳平安摸索著打開包袱,取出用紅布包著的黑驢蹄子。
他剛睜開眼睛要遞給師父,卻看見柳紅煙的眼睛不知何時睜開了!
那雙黑洞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他!"?。?陳平安驚叫一聲,
手里的黑驢蹄子掉在了地上。師父咒罵一句,迅速撿起驢蹄子塞進(jìn)柳紅煙嘴里,
同時將一張黃符貼在她額頭。柳紅煙的眼睛慢慢閉上了,但那個詭異的笑容依然掛在臉上。
"沒出息的東西!"師父給了陳平安一耳光,"差點(diǎn)害死我們!"陳平安捂著臉,
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他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羞愧。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讓師父失望了。
接下來的儀式陳平安幾乎是在恍惚中完成的。師父給尸體做了防腐處理,
然后用特制的藥水清洗,最后穿上壽衣。當(dāng)師父用朱砂在柳紅煙額頭畫符時,
陳平安注意到尸體的手指似乎動了一下。"師父!她...她動了!"陳平安驚呼。
師父頭也不抬:"閉嘴!那是你的錯覺。"但陳平安分明看見,
柳紅煙右手的小指又抽搐了一下。他想再說什么,卻被師父嚴(yán)厲的眼神制止了。入夜后,
師父開始做法事。他在尸體周圍撒了一圈糯米,然后點(diǎn)燃七盞油燈,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狀。
陳平安按照吩咐搖著銅鈴,嘴里念著引魂咒。鈴鐺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引得附近的野狗一陣狂吠。"亡魂上路,生人回避..."師父低沉的聲音在黑暗中回蕩。
就在儀式即將完成時,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陳平安轉(zhuǎn)頭看去,
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是林小荷!"平安哥!周師父!
"林小荷跑得滿臉通紅,"村里出事了!張嬸難產(chǎn),血流不止,郎中說要老山參救命!
"師父皺起眉頭:"你怎么來了?""我...我偷偷跟著你們的馬車來的。
"林小荷低下頭,隨即又急切地抬頭,"張嬸快不行了,
她男人說只有周師父的藥箱里有老山參..."師父咒罵一聲,
看了看正在進(jìn)行到一半的儀式,又看了看焦急的林小荷,最終嘆了口氣:"平安,
你守在這里,一步也不準(zhǔn)離開。我去去就回。""師父!
我一個人..."陳平安驚恐地看著師父。"七盞燈不滅,鈴鐺不停,不會有事的。
"師父匆匆收拾藥箱,"記住,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揭開尸體額頭上的符!"說完,
師父就跟著林小荷快步離開了。林小荷回頭看了陳平安一眼,眼神復(fù)雜,
但很快消失在夜色中。陳平安一個人站在尸體旁,手中的銅鈴搖得更急了。
夜風(fēng)吹得油燈火焰搖曳不定,那些光影在柳紅煙臉上跳動,讓她的笑容看起來更加詭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師父遲遲不回來。陳平安的手臂已經(jīng)酸得不行,但不敢停下?lián)u鈴。
突然,一陣狂風(fēng)刮過,最邊上的一盞油燈熄滅了!陳平安的心跳幾乎停止。師父說過,
七盞燈代表七魄,滅一盞就丟一魄。他顫抖著放下銅鈴,想去重新點(diǎn)燃那盞燈,
卻聽見身后傳來"咔嚓"一聲輕響。他僵硬地轉(zhuǎn)身,看見柳紅煙額頭上的符咒裂開了一道縫!
"不不不..."陳平安慌忙從包袱里找新符咒,手忙腳亂中打翻了一盞燈。
燈油灑在柳紅煙的壽衣上,火焰"呼"地竄了起來!陳平安尖叫一聲,
抓起一旁的布就去撲火?;鸷芸毂粨錅缌耍谶@個過程中,
柳紅煙額頭上的符咒完全脫落了!尸體猛地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沒有瞳孔的眼睛,
完全漆黑,像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柳紅煙的嘴張開,黑驢蹄子掉了出來,
她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嘯!陳平安嚇得癱坐在地上,手腳并用往后爬。
柳紅煙直挺挺地坐了起來,脖子以不可能的角度扭轉(zhuǎn),黑洞洞的眼睛鎖定了他。
"救...救命!"陳平安的喊聲卡在喉嚨里,變成了微弱的嗚咽。
柳紅煙的身體像被無形的線拉扯著,緩緩站了起來。她的關(guān)節(jié)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一步一步向陳平安逼近。陳平安退到了墻邊,無路可逃。柳紅煙俯下身,
那張帶著詭異笑容的臉離他越來越近。他聞到了一股腐爛混合著草藥的味道,
那氣味讓他胃里翻江倒海。就在柳紅煙冰冷的手指即將碰到他喉嚨的瞬間,
一道人影突然從門口沖了進(jìn)來,猛地撞開了尸體!"平安哥!快跑!"是林小荷的聲音!
陳平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林小荷手里拿著一根桃木棍,正拼命擊打柳紅煙。
尸體發(fā)出憤怒的嘶吼,一把抓住桃木棍,輕易地折成了兩段。"小荷!快走!
"陳平安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但為時已晚。柳紅煙一把掐住林小荷的脖子,
將她提了起來。林小荷雙腳離地,臉色迅速變得青紫,她的手徒勞地抓著尸體的手腕,
卻無法掙脫。陳平安不知哪來的勇氣,抓起地上的銅鈴狠狠砸向柳紅煙的后腦。
銅鈴發(fā)出"鐺"的一聲巨響,尸體松開了林小荷,轉(zhuǎn)向陳平安。林小荷摔在地上,
劇烈咳嗽著,
卻立刻爬起來拉住柳紅煙的衣角:"平安哥...用...用師父的..."她的話沒說完,
柳紅煙反手一揮,鋒利的指甲劃過林小荷的胸口。鮮血瞬間涌出,染紅了她的衣襟。"小荷!
"陳平安心如刀絞。林小荷倒在地上,血很快在她身下匯成一灘。她顫抖的手伸向包袱,
指向里面的什么東西。陳平安突然明白了——包袱里有師父留下的鎮(zhèn)尸釘!
柳紅煙再次向陳平安撲來。他一個翻滾躲過攻擊,撲向包袱,手忙腳亂地翻找。終于,
他摸到了那七根冰冷的鐵釘。"天地?zé)o極,乾坤借法!"陳平安回憶著師父教過的咒語,
在柳紅煙再次撲來時,將第一根釘子狠狠刺入她的肩膀。尸體發(fā)出痛苦的嚎叫,
動作遲緩了一些。陳平安趁機(jī)繞到她身后,將第二根釘子刺入她的后頸。
柳紅煙的身體劇烈抽搐起來,但依然在移動。第三根釘子刺入腰椎,
第四根刺入膝蓋...陳平安的手抖得厲害,但為了林小荷,他不能停下。
當(dāng)他將第五根釘子刺入柳紅煙的腳踝時,尸體終于轟然倒地,但仍在蠕動。
陳平安顧不上最后一根釘子,撲到林小荷身邊。她的臉色已經(jīng)慘白,胸前的傷口觸目驚心。
"堅持住!師父馬上就回來了!"陳平安撕下自己的衣角,顫抖著按住她的傷口,
但血依然不斷涌出。林小荷的嘴唇蠕動著,陳平安俯身去聽。
"平安哥...我...我一直..."她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別說話!保存體力!
"陳平安的眼淚滴在她的臉上。林小荷卻笑了,
那個笑容讓陳平安心碎:"...喜歡你..."這三個字像一把刀插進(jìn)陳平安的心臟。
他緊緊抱住林小荷,感覺她的體溫正在迅速流失。"我也喜歡你,
一直一直都喜歡你..."陳平安泣不成聲,
"求你別走...求你了..."林小荷的手輕輕抬起,似乎想摸他的臉,卻在半空中垂落。
她的眼睛慢慢閉上了,嘴角還掛著那抹淡淡的微笑。"不!小荷!小荷!"陳平安搖晃著她,
卻再也得不到回應(yīng)。身后傳來柳紅煙掙扎的聲音。陳平安輕輕放下林小荷,
轉(zhuǎn)身看向那具正在試圖爬起來的尸體。他的眼淚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憤怒。
他撿起最后一根鎮(zhèn)尸釘,走到柳紅煙面前。尸體的眼睛依然惡毒地盯著他,
嘴里發(fā)出嘶嘶的聲音。"你奪走了我最重要的人。"陳平安的聲音平靜得可怕,"現(xiàn)在,
我要讓你永世不得超生。"他用盡全力,將最后一根釘子刺入柳紅煙的眉心。
尸體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然后徹底不動了。陳平安跪坐在地上,精疲力竭。
遠(yuǎn)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師父的呼喊,但他已經(jīng)不在乎了。他爬回林小荷身邊,
將她冰冷的身體抱在懷里,臉貼著她的臉,仿佛這樣就能讓她暖和起來。當(dāng)師父沖進(jìn)屋子時,
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兩具尸體安靜地躺著,一個少年抱著死去的少女,無聲地哭泣。
油燈已經(jīng)全部熄滅,只有月光透過窗戶,為這場悲劇鍍上一層銀色的哀傷。
師父跪倒在林小荷身邊,老淚縱橫:"我來晚了...我來晚了..."陳平安抬起頭,
眼神空洞:"師父,趕尸人最怕什么?"師父愣了一下:"最怕...最怕尸變。""不。
"陳平安輕輕撫摸著林小荷的臉,"最怕的是,活著的人比死人更痛。"夜風(fēng)嗚咽,
仿佛天地也在為這個早逝的少女哀悼。陳平安知道,從今夜起,
他再也不是那個膽小怕事的學(xué)徒了。林小荷用生命給他上了最后一課——有些路,
必須一個人走完;有些債,必須用血來償還。他望向門外漆黑的夜色,
那條通往深山的路還很長。而柳紅煙的家鄉(xiāng),
還有更可怕的東西在等著他...第二章:血契師父的巴掌落在陳平安臉上時,
他沒有任何反應(yīng)?;鹄崩钡奶弁催h(yuǎn)不及心中萬分之一。"你為什么不聽我的話!
"師父怒吼著,聲音在義莊內(nèi)回蕩,"我讓你別動那符咒!"陳平安跪在林小荷的尸體旁,
手指輕撫她逐漸冰冷的臉頰。"她救了我。"聲音干澀得像磨砂紙。師父頹然坐在地上,
看著兩具尸體和滿屋狼藉。"柳紅煙的尸體已經(jīng)鎮(zhèn)住了,但..."他望向林小荷,
渾濁的眼中溢出淚水,"小荷這孩子...""能趕嗎?"陳平安突然問。
師父猛地抬頭:"你說什么?""我問,小荷的尸體,能趕嗎?"陳平安抬起頭,
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我要帶她回家。"師父倒吸一口冷氣:"你瘋了!
活人趕尸是禁忌!何況..."他壓低聲音,
"何況你對她的心思...""我對她什么心思不重要了。"陳平安站起身,
從包袱里取出朱砂和符紙,"重要的是,我答應(yīng)過帶她回家。
"師父看著這個突然陌生的徒弟,沉默良久,
終于從懷中掏出一枚古舊的銅錢:"既然如此...就用血契吧。""血契?""活人趕尸,
需以血為媒。"師父將銅錢放在林小荷眉心,"取你中指血滴在銅錢上,再念招魂咒。
但平安,你要想清楚,一旦結(jié)成血契,她的魂就系在你身上,
若途中你有半點(diǎn)動搖..."陳平安已經(jīng)咬破中指,鮮血滴在銅錢上,瞬間被吸收殆盡。
"魂歸故里,魄返原鄉(xiāng)..."他開始念咒,聲音低沉而堅定。師父搖頭嘆息,
卻也開始幫忙布置法陣。當(dāng)最后一句咒語落下,林小荷的尸體輕微顫抖了一下,
然后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曾經(jīng)靈動的眼睛如今灰蒙蒙的,沒有焦點(diǎn)。
但陳平安還是忍不住伸手想觸碰,被師父一把攔住。"別碰!血契已成,
但她現(xiàn)在不是活人也不是普通的尸,是'活尸'。"師父嚴(yán)肅警告,
"白天她會如常尸般沉睡,夜晚可隨你行動,但不能見陽光,不能沾生水,
最重要的是..."他頓了頓,"不能讓她碰到活人的血,否則...""否則會怎樣?
"師父沒有回答,只是將一枚鈴鐺系在林小荷腰間:"引魂鈴會指引她跟著你。平安,
這條路不好走,你確定要這么做?"陳平安看向門外漸亮的天色,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小心地為林小荷戴上斗笠遮面,又用布條纏住她的雙手。"我們回家,小荷。"他輕聲說,
搖了搖鈴鐺。林小荷的尸體僵硬地邁出一步,又一步。師父站在義莊門口,
望著少年與活尸遠(yuǎn)去的背影,喃喃自語:"癡兒啊...血契一旦開始,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第三章:深山義莊山路崎嶇,陳平安每走一段就要回頭確認(rèn)林小荷是否跟上。
血契的力量比想象中強(qiáng)大,林小荷的尸體行動幾乎與活人無異,只是那雙眼睛始終空洞無神。
第三天傍晚,烏云密布,遠(yuǎn)處雷聲隆隆。陳平安知道必須找個地方避雨,活尸最怕雷雨天氣。
遠(yuǎn)處山腰上隱約可見一座建筑的輪廓——是義莊。"我們今晚住那里。"陳平安對林小荷說,
雖然知道她不會回應(yīng)。她的斗笠微微動了動,仿佛在點(diǎn)頭。義莊比想象中破敗,
門板歪斜地掛在門框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陳平安點(diǎn)燃火折子,昏黃的光線下,
看見屋內(nèi)停著五六具棺材,都積了厚厚的灰塵。"有人嗎?"他試探著喊了一聲,
只有回聲作答。將林小荷安置在角落,陳平安開始檢查棺材。按照規(guī)矩,
趕尸人借宿義莊需先祭拜無名尸,以防沖撞。當(dāng)他推開第三口棺材時,
一股惡臭撲面而來——里面的尸體已經(jīng)腐爛,爬滿了蛆蟲。"嘖,
沒人收拾嗎..."陳平安正要蓋上棺材,
突然發(fā)現(xiàn)尸體手腕上有個奇怪的印記:三條蛇纏繞著一朵花,正是柳紅煙家族的蠱紋!
"這不可能..."他喃喃自語。柳紅煙的尸體明明已經(jīng)鎮(zhèn)住,由師父處理,
怎么這里又有一具帶有她家族紋身的尸體?身后突然傳來"咚"的一聲。陳平安猛地回頭,
看見林小荷直挺挺地站在一口黑色棺材前,頭機(jī)械地左右擺動,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小荷?
"陳平安走過去,發(fā)現(xiàn)那口棺材嶄新得與周圍格格不入。更奇怪的是,
棺蓋上用朱砂畫滿了符咒,有些他甚至不認(rèn)識。好奇心驅(qū)使下,他推開了棺蓋。
里面空空如也,只在底部放著一面銅鏡。陳平安剛想伸手去拿,林小荷突然劇烈顫抖起來,
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聲音。"怎么了?"陳平安連忙扶住她,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竟然有了焦點(diǎn),
正直勾勾地盯著棺材后方。陳平安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見墻上掛著一幅畫像,
畫中是個面容姣好的女子,眉目間與柳紅煙有七分相似,但更顯溫婉。
畫像下方寫著"柳青霜"三個小字。"柳紅煙的姐妹?"陳平安猜測著,
突然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他迅速熄滅火光,拉著林小荷躲到棺材后面。門被推開,
一個佝僂著背的老人提著燈籠走進(jìn)來,嘴里哼著古怪的小調(diào)。老人徑直走向黑色棺材,
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棺蓋被移動過時,發(fā)出一聲憤怒的低吼:"哪個不長眼的動了老夫的東西!
"陳平安屏住呼吸,感覺林小荷在他身邊微微發(fā)抖——活尸本不該有這種反應(yīng)。
老人突然轉(zhuǎn)身,燈籠直照向他們藏身之處!"出來吧,小崽子。"老人冷笑,
"活人的臭味隔著三里地都聞得到。"陳平安知道躲不過去了,只好走出來,
將林小荷護(hù)在身后。老人瞇起眼睛打量他們,目光在林小荷身上停留許久:"活尸?
有意思..."他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發(fā)黑的牙齒,"老吳頭我守尸四十年,
還是第一次見這么俊的活尸。""我們只是借宿一晚,天亮就走。"陳平安警惕地說。
老吳頭哼了一聲,提著燈籠繞黑色棺材轉(zhuǎn)了一圈,確認(rèn)銅鏡還在后,
似乎松了口氣:"趕尸的?"陳平安點(diǎn)頭。"那丫頭怎么死的?"老吳頭突然問。
"與你無關(guān)。"老吳頭怪笑起來:"有關(guān)得很吶...她中的是柳家的'血線蠱',
不出三天就會徹底變成真正的活尸,到時候第一個殺的就是你這個趕尸人!
"陳平安心頭一震:"你胡說什么!""不信?看看她手腕內(nèi)側(cè)。"老吳頭幸災(zāi)樂禍地說。
陳平安遲疑地拉起林小荷的袖子,在火光下,她蒼白的手腕內(nèi)側(cè)隱約可見一條細(xì)細(xì)的紅線,
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肘部延伸!"血線到心,神仙難救。"老吳頭搖頭晃腦,
"你小子惹上大麻煩了。"陳平安腦中一片空白。難怪林小荷的尸體會對柳家的東西有反應(yīng),
她中的竟然是柳紅煙的蠱毒!可柳紅煙明明已經(jīng)被鎮(zhèn)住..."有辦法解嗎?"他聲音顫抖。
老吳頭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有是有...但憑什么告訴你?
"陳平安咬牙從懷中掏出全部盤纏:"這些夠嗎?"老人掂了掂錢袋,
勉強(qiáng)點(diǎn)頭:"柳家的蠱,只有柳家人能解。畫像上那個是柳青霜,柳紅煙的姐姐,
就住在山那邊的落魂谷。"他頓了頓,"不過聽說她五年前就瘋了,
因為..."一聲炸雷突然響起,震得義莊屋頂簌簌落灰。老吳頭臉色大變,
快步走到窗邊看了看天色:"要下尸雨了!你們今晚別想走了!""尸雨?""雨水含陰氣,
活尸淋了會發(fā)狂。"老吳頭匆匆拿出幾道符貼在門窗上,"特別是你身邊這個,
中了蠱的活尸比普通活尸危險十倍!"仿佛印證他的話,林小荷突然開始劇烈顫抖,
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吼聲。陳平安連忙抱住她,卻發(fā)現(xiàn)她的力氣大得驚人,
輕易就掙脫了他的束縛。"按住她!"老吳頭扔來一根紅繩,"綁住她手腳!
"陳平安與老人合力才勉強(qiáng)制住林小荷,用紅繩捆住她的手腳。就在最后一道結(jié)打好的瞬間,
林小荷突然安靜下來,灰蒙蒙的眼睛直視陳平安,嘴唇微動,
竟發(fā)出微弱的聲音:"平...安..."陳平安如遭雷擊:"小荷?你能說話?
"但下一秒,林小荷的眼睛又恢復(fù)了空洞,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
"見鬼了..."老吳頭后退兩步,"活尸不可能說話,除非..."他盯著陳平安,
"你跟她結(jié)了血契?"陳平安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撫摸著林小荷的臉。
老吳頭突然大笑起來:"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血契加蠱毒,
你小子造了個什么怪物出來自己都不知道!"暴雨傾盆而下,
雨點(diǎn)打在屋頂上如同無數(shù)指甲在抓撓。陳平安將林小荷安頓在角落,自己守在旁邊。
老吳頭在另一邊生起一小堆火,從懷里掏出個酒壺喝起來。"小子,
知道為什么這義莊停的都是帶蠱紋的尸體嗎?"老吳頭突然問。陳平安搖頭。
"因為柳家女人都不得好死。"老吳頭又灌了一口酒,"她們生來帶蠱,死時必成厲鬼。
五年前柳青霜的丈夫被發(fā)現(xiàn)死在谷里,全身爬滿蠱蟲,從那以后她就瘋了,
專收橫死的柳家女子尸體..."陳平安想起柳紅煙詭異的笑容:"柳紅煙為什么被槍決?
""殺人唄。"老吳頭咧嘴一笑,"殺了省城一個軍官,聽說那軍官死的時候,
五臟六腑都化成血水了...嘖嘖,柳家的'融心蠱',夠狠。
"陳平安低頭看著林小荷手腕上的紅線,已經(jīng)延伸到了小臂。"柳青霜真能解蠱?
""能是能..."老吳頭眼中閃過詭異的光,"但她可能會要別的代價。
柳家人從不白幫忙。"夜深了,雨聲漸小。陳平安疲憊不堪,卻不敢合眼。
林小荷安靜地躺著,像個熟睡的少女。他忍不住輕撫她的頭發(fā),
想起小時候她總跟在他身后"平安哥、平安哥"地叫個不停。"我會救你的,"他輕聲承諾,
"哪怕下黃泉..."窗外,一道黑影悄然掠過,速度快得不似人類。
第四章:落魂谷天剛蒙蒙亮,陳平安就搖醒打盹的老吳頭:"帶我去找柳青霜。
"老吳頭揉著惺忪的睡眼:"急著送死?。?但還是慢吞吞起身,
從墻角取下一把生銹的柴刀別在腰間,"落魂谷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跟緊了,
走丟了我可不管。"解開林小荷手腳的紅繩,陳平安發(fā)現(xiàn)她手腕上的紅線又延長了一寸。
血契的力量讓活尸在白天陷入沉睡,他只好背起她上路。山路濕滑難行,老吳頭卻健步如飛。
穿過一片密林后,眼前豁然開朗——兩座陡峭的山崖夾著一條狹窄的谷道,
谷口立著一塊斑駁的石碑,上書"落魂谷"三個血紅色大字。"到了。"老吳頭搓了搓手,
"按規(guī)矩,我只能送到這兒。"陳平安望向陰森的谷口:"柳青霜住在里面?
""往里走三里地,有片墳地,她就在最大的那座墳旁邊搭了個草屋。"老吳頭頓了頓,
"小子,別說我沒警告你,見到柳青霜后,無論她給你什么,都別吃別喝,
尤其是紅色的東西。"陳平安點(diǎn)點(diǎn)頭,調(diào)整了一下背上林小荷的位置,邁步向谷中走去。
"對了!"老吳頭在后面喊道,"如果她問你為什么而來,就說...就說'血債血償'!
"谷中霧氣彌漫,能見度不足十步。陳平安深一腳淺一腳地前進(jìn),
耳邊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和偶爾傳來的怪異鳥叫。走了約莫半小時,霧氣突然散去,
眼前出現(xiàn)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數(shù)十座墳?zāi)闺s亂無章地散布在空地上,
每座墳前都擺著一面銅鏡,鏡面朝下??盏刂醒胗凶裢飧叽蟮膲?zāi)梗蠠o字,
旁邊果然有間低矮的草屋,屋頂上爬滿了一種血紅色的藤蔓。陳平安深吸一口氣,
走到草屋前輕叩柴門:"有人嗎?"沒有回應(yīng)。他又敲了敲,這次用力些。
門突然開了一條縫,一只布滿血絲的眼睛透過門縫盯著他。"滾。"一個沙啞的女聲說。
"柳...柳前輩?"陳平安穩(wěn)住聲音,"我是來求醫(yī)的,
我的朋友中了柳家的蠱..."門猛地打開,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沖出來,
枯瘦的手指直接抓向林小荷的脖子!陳平安急忙后退,卻見女人突然停住,
死死盯著林小荷的臉。"小荷?"女人聲音突然變得輕柔,"是小荷嗎?
"陳平安一愣:"您認(rèn)識她?"柳青霜沒有回答,只是癡癡地看著林小荷,
突然又暴怒起來:"不對!不是小荷!小荷早就死了!你們這些騙子!"她轉(zhuǎn)身就要回屋。
陳平安急中生智,大喊:"血債血償!"柳青霜如遭雷擊,
緩緩轉(zhuǎn)身:"誰...誰告訴你的這句話?""老吳頭。"聽到這個名字,
柳青霜突然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瘋狂:"那個老不死的還活著?
好啊...好啊..."她招招手,"進(jìn)來吧,讓我看看這丫頭中的什么蠱。
"草屋內(nèi)陰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草藥與腐敗混合的怪味。柳青霜點(diǎn)燃一盞油燈,
示意陳平安將林小荷放在角落的草鋪上。燈光下,
柳青霜的面容清晰可見——她年輕時一定很美,如今卻被瘋狂和痛苦折磨得形銷骨立,
左臉上還有一道猙獰的疤痕。"血線蠱..."她檢查了林小荷手腕上的紅線,冷笑,
"紅煙的手筆。""能解嗎?"陳平安急切地問。柳青霜沒有直接回答,
而是突然盯著陳平安的眼睛:"你愛這丫頭?"陳平安耳根發(fā)熱,但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愛到愿意為她死?""愿意。
柳青霜又發(fā)出那種令人不適的笑聲:"男人都這么說..."她轉(zhuǎn)身從架子上取下一個陶罐,
"解藥我有,但代價你付不起。""什么代價?""你的命。"柳青霜打開陶罐,
里面是粘稠的黑色液體,"血線蠱入心,需以活人心頭血為引才能解。取血者,十死無生。
"陳平安看著草鋪上安詳如睡的林小荷,想起她臨死前那句"喜歡你",心如刀絞。
"用我的。"他毫不猶豫地說。柳青霜瞇起眼睛:"當(dāng)真?""當(dāng)真。
""有意思..."柳青霜從墻上取下一把詭異的匕首,刃身彎曲如蛇,"躺下吧,
會很疼的。"陳平安順從地躺在林小荷旁邊,解開上衣露出胸膛。柳青霜的匕首抵在他心口,
冰冷的觸感讓他不禁顫抖。"最后機(jī)會,反悔還來得及。"柳青霜低聲說。"動手吧。
"匕首刺入的瞬間,陳平安咬緊牙關(guān),劇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