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快趁熱吃吧,醫(yī)生說已經沒事了,等你再恢復恢復,過兩個星期我們就能出院了,”黎翩翩摸著黎年的腦袋,“等你好了,姐姐帶你回家。”
“嗯!”黎年樂呵呵地笑著,重重點了點頭,小家伙很聰明,心思敏感,繼續(xù)追問,“姐姐,那個叔叔真不是你男朋友嗎?你們真沒有在談戀愛嗎?”
也不怪黎年猜測他們的關系,黎翩翩初中畢業(yè)后就輟學了,一直給人在城里打工補貼家用,換了好多份工作,和姐姐差不多同齡的女孩子都有媒人上門提親,早就已經結婚了,連小寶寶都有了,只有他們家條件差,沒有媒婆愿意上門。
“不是,小孩子家家不要學人家亂講,”黎翩翩編了個謊,“他是我認識的一個客戶,到這里出差,恰好碰上了?!?/p>
黎翩翩輕聲叮囑他,“小年,這件事回去先不要告訴媽媽嗷~”
她懷疑這才是姓周的男人的真實目的,讓她家里人知道,然后她就會乖乖束手就范。
黎年咬一口韭菜雞蛋餡的餃子,呼呼吹氣,咧著嘴笑,“我全聽姐姐的,姐姐教我怎么說我就怎么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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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市。
黎翩翩坐的火車到達的時候剛好是下午五點,頭天下午六點出發(fā),正好坐了二十三個小時。
頭頂大大的“滬市北站”幾個字,她怔愣了許久。
是的,她真的來滬市了,因為和那個男人的約定,她辭掉了心愛的花店的工作。
老板還有點不想讓她走,苦口婆心地勸想要留人,還說要給她加薪,“小黎你能不走嗎?是嫌我給的太少了嗎?再給你漲二百行不行?五百也行!”
老板伸出五個手指頭,忍痛割愛,信誓旦旦跟她保證,“我這花店平時全靠你打理,你走了別人我怕照顧不好??!”
“抱歉了老板,我真的有事,我真要走了?!闭f實話她心里也是很舍不得的,那些花花草草,玫瑰薰衣草風信子百合佛手柑都是她親手一手養(yǎng)大的。
離開前一晚那天,黎翩翩故意磨磨蹭蹭拖到很晚,慢吞吞走出去,鎖了門,再回頭看一眼熟悉的花店,心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說實話,她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離開這里,它就像是自己的孩子,暗暗發(fā)誓只要老板不辭退她她會在這里干一輩子。
借著柔和的月光,女孩子抱著臂,獨自一人在拴著鐵鏈的門前臺階下坐了很久,直到夜里的露水打濕了她的外套凍得渾身發(fā)冷才想起往回走。
這段時間家里倒是一切都比較順利,黎疆很忙,天天各處跑送貨,家里的牛又貼了膘,母雞還是天天下蛋,李雙如每天早起去棚子里撿了雞蛋煮給他們姐弟倆吃。
主治醫(yī)生說得沒錯,黎年觀察了一個多星期就出院了,多余的住院費退給了他們,又在家待了一個星期,她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就匆匆登上了南下的火車。
今天是和周矜肆約定的最后一天,要不就來不及了。
黎翩翩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單獨出遠門,跟父母說的是有個客戶幫忙介紹了份工作,能掙大錢,她想去試試看,說起來多虧了周矜肆的那張名片,幫了她大忙。
李雙如依依不舍把女兒送到村頭,袖子抹了抹眼角,再三囑咐她,“到那里行就行,不行就回來,這里永遠是你的家,媽媽在家等著你?!?/p>
黎年說什么也要跟著出來,小家伙踮著腳,依依不舍朝她揮手,“姐姐,路上注意安全哦,小年祝你一路順風!”
忽然覺得眼眶很熱,竭力忍著要落淚的沖動,聲音嘶啞勸他們,“回去吧!天冷,村口風大,到了那里給你們打電話?!?/p>
黎翩翩朝著他們揮手,內心泛起一陣酸澀的感覺,拉著新買的薄荷綠行李箱,趁著眼淚還沒掉下來,一咬牙,頭也不回搭上了進城的公交。
她知道自己不能回頭,一旦回頭,就走不了了。
已經臨近傍晚,滬市依舊還像下午,天亮著,人流像潮水一樣朝著出口處涌過去,撲面的熱浪打來,身上的羽絨服有些熱了,額頭上沁出汗珠。
周圍年輕的男男女女,黎翩翩有些迷茫,拉開了羽絨服拉鏈,拉著手里的箱子緊跟著他們,被人群裹挾著一路往前走。
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該往哪走,出了火車站,就在門口歇了會兒,手里捏著那張滾燙的燙金名片,汗水浸濕了邊角,皺皺巴巴被她揉得不成樣子。
深吸一口氣,撥出一個號碼。
手機就是那天男人送的那個,連電話卡都給她配好了,除了最上面那個刺眼的號碼靜靜在白色的頁面躺著,整個聯(lián)系人一欄空空如也,號碼和名片上的是一樣的。
黎翩翩咧嘴笑了笑,生怕她跑了似的。
響鈴二十幾秒后,那邊很快接通,“喂你好,哪位?”
“周總……”
“稍等,接個電話?!?/p>
“好的好的。”男人捏著手機走遠了些,耳邊是滋滋啦啦斷斷續(xù)續(xù)的雜音。
周矜肆那邊正戴著安全帽在施工現(xiàn)場考察,政府最近投資建一個項目就落在蔭山,從娛樂設施到療養(yǎng)院一應俱全,要把城東這塊荒蕪很久寸草不生的土地打造成一條龍的養(yǎng)老服務圣地。
機器嗡嗡轟鳴的聲音響徹耳畔,鉆機的聲音,攪拌機攪拌水泥的聲音,工人們交談的聲音,小聲嘁嘁喳喳,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
今天風不小,揚起地上的灰塵,叫人睜不開眼。
周矜肆算是突擊檢查,不是心血來潮,這樣的鬼天氣,給包工頭一個措手不及。
事情是這樣的:上一任承包商投機取巧,用的建材以次充好,幾十層高的大樓建到一半半夜轟然倒塌,工人們都在睡覺,幸虧沒砸死人。
這事鬧得動靜不小,驚動了媒體,周矜肆從前承包過政府項目,招標的時候,政府臨時找上他,希望他能幫個忙,價格好談,只要質量過關。
“快快,周總來了!”
“周總,哪個周總?周總來咱們工地干啥?。俊?/p>
“還有哪個周總?就是咱們頂頭的那個周總??!”一人道,“你傻???”
“周總不在辦公室好好待著,到咱們這灰頭土臉的地方作甚?”
“哎呀,你別管這么多了!快把安全帽戴上吧!”說話的人指了指拎著同伴手里的安全帽,揪起領子就往一邊走,“快點快點!要遲到了!”
“周總要給我們訓話!你沒聽說前幾天那個事鬧得沸沸揚揚?”
他們聽包工頭說這個周總年紀輕輕,和那些只會耍嘴皮子蹲辦公室吹空調的老板很不一樣,一貫雷厲風行,還會下工地。
眾人不知道這尊佛到底是個什么來頭,心里紛紛犯起嘀咕。
男人剃了寸頭,短發(fā),比半月前長長了不少,戴著藍色的安全帽看不出來,和工人們一樣。大家都放下手里的活計,第一時間從工地四面八方跑過來,一窩蜂一樣蜂擁到大樓前,齊齊站成幾排,等著周總訓話。
周矜肆皺了皺眉,包工頭立刻討好地湊上來,點頭哈腰遞過一根中華煙,恭恭敬敬,“周總,所有的工人都在這里了,您看有什么指示的?”
包工頭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對著下面的人挺直了腰桿,“所有人,周總在這里,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來,等著周總給你們訓話!”
“我有說過跟他們訓話嗎?”周矜肆擺擺手,示意自己不抽,冷冷白他一眼,“這是工地,嚴禁煙火,這一點你作為包工頭自己不知道?!”
“是,是,是我考慮不周!”包工頭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后變成豬肝,遞煙的手開始哆哆嗦嗦顫抖起來,默默塞回上衣兜里,后背冒出一層冷汗,繼續(xù)彎著腰,“您來不是要……?”
也不怪他一頭霧水,之前上面的來視察都是這么干的??!
周矜肆對他這種自作主張的行為很不滿,冷哼了一聲,一甩袖子,“叫他們都散了!我沒什么好訓話的,只有兩點,第一注意安全,什么情況下安全第一,活干不干別出人命就行;第二點,干的話就好好干,工資保證一分少不了你們的。”
下面站著的農民工耳朵不聾,一聽按時發(fā)工資個個露著大牙,臉上是憨厚的笑,高興得拍起了手,“周總放心,我們一定好好干!”
“是啊周總,有您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
“大家都聽見了吧?就不用我給你們復述了,只要不偷奸?;碌字芸偘磿r給咱們發(fā)工資!”包工頭更高興,之前的老板三四個月的工錢沒給他們了,拖欠著工人的工錢大家干活都沒勁頭,一個個跟病秧子一樣。
“周總萬歲!”人群里不知是誰帶頭先喊了一句,后面的人跟著起哄嘴里高聲喊“周總萬歲!”
大家鼓起掌來,黝黑被太陽曬得發(fā)亮的古銅色皮膚一笑泛起一道道褶子,主要是被前面的承包商嚇怕了,一年到頭辛辛苦苦,大家都盼著多拿點票子回家,老婆孩子歡歡喜喜過大年。
“周總,電話!”徐贏接的電話,工地嘈雜,老板就把手機暫時交給他,主要是想著也沒人會給他打電話,一聽對方是個女孩子,“周矜肆,我到了?!?/p>
這年頭敢直呼他們總裁大名的還真不多,聲音莫名有點耳熟,徐贏一拍腦門,立刻反應過來,小跑著上了臺,舉著手機放到周矜肆的耳朵邊,他手里還握著一塊紅色的半頭方磚。
周矜肆不解,丟了方磚,擰眉,“哪個合作商的?”
“不是合作商,是黎小姐!”
“黎小姐?哪個黎小姐?”
他有認識姓黎的嗎?還是個女人?
看到男人凌厲的下巴線條緊繃著,他真想不起來了。
徐贏急得團團轉,大聲說,“就是上次在深城遇到的那個女孩子??!你還幫過她,你忘了?”
“喂,周矜肆,你還在嗎?”
黎翩翩在那邊覺得奇怪,對方那里轟隆隆的機器聲,像車輪子碾在地上,以為是自己信號不行,她拉著笨重的箱子往外走了幾步,一直走到人少的地方,小聲捂著聽筒,免提開到最大,“奇怪,怎么沒人了?”
“周矜肆,你在哪兒?我來滬市了,怎么找你去?”
黎翩翩怕他聽不清,故意提高了一個分貝。
“呵,有意思?!蹦腥擞昧θ嗔艘话汛珙^,短粗的頭發(fā)扎著手心,有點癢,緊蹙的眉頭逐漸一點點散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怎么來的?”他問。
這半月都在忙著做市場調研,一有空就親自跟進項目,從進貨到施工嚴格把關,好多需要他簽字談判的地方,天天忙得腳不沾地。
周矜肆總算回想起來,是有這么回事,好像還是他要求的,半月前,似乎跟過了一個時間那么漫長。
這女孩也是個死腦筋,讓她來就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