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山用粗糙的手指抹去額頭上的汗水，抬頭看了眼炙熱的太陽。六月的工地像個蒸籠，
鋼筋被曬得燙手，連空氣都扭曲起來。他今年五十八歲了，在這個建筑工地干了整整二十年，
從普通小工干到了現(xiàn)在的鋼筋組組長。"老王，喝口水歇會兒吧。
"工友老李遞過來一個已經(jīng)褪色的塑料水壺。王大山接過水壺，咕咚咕咚灌了幾口，
涼水順著喉嚨滑下，暫時緩解了喉嚨的干渴。"謝謝啊，老李。這批鋼筋今天必須綁完，
明天混凝土車就來了。""你這把年紀了，還這么拼。"老李搖搖頭，
"兒子不是在城里買房結(jié)婚了嗎？怎么不享享清福？
"王大山黝黑的臉上露出樸實的笑容："強子剛結(jié)婚，房貸壓力大，
我和他媽能幫一點是一點。"他說著，彎腰繼續(xù)綁扎鋼筋，后背的工服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
貼在了皮膚上。就在這時，一陣劇痛突然從后腦勺炸開，像有人用鐵錘狠狠敲了一下。
王大山眼前一黑，手中的鐵絲鉗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老王！老王你怎么了？
"老李驚慌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王大山想回答，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舌頭像打了結(jié)，
半邊身體完全不聽使喚。他試圖抓住身邊的鋼筋架穩(wěn)住身體，卻撲了個空，
整個人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上。"快叫救護車！老王不行了！
"這是王大山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三百公里外的王家村，
張秀蘭正在自家菜地里除草。五十五歲的她背已經(jīng)有些駝了，但干起農(nóng)活來依然利索。
她種的蔬菜除了自家吃，剩下的都拿到鎮(zhèn)上去賣，換些零花錢。"秀蘭嬸！秀蘭嬸！
"鄰居小劉騎著摩托車急匆匆地停在田埂上，"剛接到城里工地電話，大山叔住院了，
說是腦溢血！"張秀蘭手里的鋤頭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她感到雙腿發(fā)軟，差點跪倒在地。
"什...什么？嚴不嚴重？在哪個醫(yī)院？""市人民醫(yī)院，說是要做手術(shù)，
讓家屬趕緊過去。"小劉扶住搖搖欲墜的張秀蘭，"我送您回家收拾東西吧。"兩小時后，
張秀蘭坐上了去城里的長途汽車。
她懷里揣著家里所有的積蓄——一張存有五萬塊錢的銀行卡，
這是她和丈夫二十年來省吃儉用存下的養(yǎng)老錢。車窗外的景色飛速后退，
張秀蘭的心揪成一團，粗糙的手指不停地摩挲著那張銀行卡。"大山啊，
你可千萬要挺住..."她在心里默默祈禱。---市人民醫(yī)院神經(jīng)外科的走廊上，
消毒水的氣味刺鼻難聞。張秀蘭站在主治醫(yī)生面前，感覺耳朵嗡嗡作響。
"...出血量較大，必須立即手術(shù)，否則有生命危險。
"戴著眼鏡的年輕醫(y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手術(shù)費用大約需要十萬元，
您看...""十、十萬？"張秀蘭的聲音顫抖著，"醫(yī)生，
我...我這里只有五萬...""可以先交五萬，但剩下的必須在三天內(nèi)補齊，
否則后續(xù)治療無法保證。"醫(yī)生的語氣平靜而專業(yè)，"您有子女嗎？可以找他們商量一下。
"張秀蘭點點頭，顫抖著在手術(shù)同意書上簽了字。走出醫(yī)生辦公室，她靠在墻上，雙腿發(fā)軟。
五萬塊錢是他們老兩口一輩子的積蓄，剩下的五萬去哪找？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兒子王強。
王強是他們唯一的兒子，今年二十八歲，大學畢業(yè)后在城里一家IT公司工作，去年剛結(jié)婚。
為了給兒子在城里買房，老兩口不僅拿出了所有積蓄，還賣掉了祖?zhèn)鞯膬僧€好地。
兒媳婦李麗是城里人，在銀行工作，結(jié)婚時張秀蘭和王大山東拼西湊給了十八萬彩禮。
張秀蘭從舊布包里掏出老式按鍵手機，撥通了兒子的電話。"媽？"王強的聲音透著驚訝，
"怎么這個點打電話？""強子，你爸...你爸住院了，腦溢血，
要做手術(shù)..."張秀蘭強忍著淚水，盡量把話說清楚，"家里的錢不夠，
還差五萬..."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這么嚴重？在哪家醫(yī)院？我馬上過來。
"一小時后，王強匆匆趕到醫(yī)院?？吹絻鹤邮煜さ纳碛埃瑥埿闾m再也控制不住情緒，
眼淚奪眶而出。"媽，別哭，爸會沒事的。"王強摟住母親瘦弱的肩膀，輕聲安慰。
他比上次見面時胖了些，穿著整潔的襯衫西褲，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
與醫(yī)院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張秀蘭抹去眼淚，把醫(yī)生的診斷和費用情況告訴了兒子。
王強的眉頭越皺越緊。"五萬...我現(xiàn)在手頭沒這么多現(xiàn)金。"王強咬了咬嘴唇，"媽，
您先別急，我回家和李麗商量一下。"聽到兒媳的名字，張秀蘭心里一沉。上次見面時，
李麗對她和老伴的冷淡態(tài)度還歷歷在目。但她現(xiàn)在別無選擇，只能點點頭："好，
媽等你消息。"王強離開后，張秀蘭回到病房。王大山已經(jīng)插上了各種管子，臉色灰白，
看起來老了十歲。張秀蘭握住丈夫粗糙的手，輕聲說："老頭子，強子去拿錢了，
你會好起來的..."---王強回到家時，李麗正在廚房做晚飯。聽到開門聲，
她頭也不回地說："怎么這么晚才回來？我飯都快做好了。""我爸住院了，腦溢血，
需要緊急手術(shù)。"王強直接說道，"現(xiàn)在還差五萬塊錢手術(shù)費。"李麗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
轉(zhuǎn)過身來，眉頭緊鎖："五萬？你爸媽一點積蓄都沒有嗎？""他們把積蓄都拿出來了，
還差五萬。"王強走到妻子身邊，"麗麗，我們能不能先借給他們？
我爸情況很危險..."李麗關(guān)上火，雙臂交叉在胸前："王強，我們上個月才還完車貸，
這個月房貸就要交了，哪來的五萬？再說了，你爸媽在農(nóng)村，有新農(nóng)合吧？能報銷大部分啊。
""報銷要手術(shù)后才能辦，現(xiàn)在急需錢做手術(shù)！"王強的聲音提高了幾分，"我爸等不起！
""你沖我吼什么？"李麗也提高了聲音，"我們又不是開銀行的！
你爸媽當初給彩禮的時候那么大方，現(xiàn)在連看病的錢都沒有？"王強深吸一口氣，
努力控制情緒："麗麗，那是我爸的救命錢。
我們可以先從定期存款里取一部分...""不行！那是我們準備要孩子用的錢！
"李麗斬釘截鐵地拒絕，"你爸有農(nóng)村醫(yī)保，去醫(yī)院走正規(guī)程序不就行了？非要我們出錢？
"王強感到一陣心寒。
他想起父母為了他的學業(yè)和婚姻付出的所有犧牲——父親二十年如一日在工地揮汗如雨，
母親獨自在家種地養(yǎng)豬，甚至賣掉了祖?zhèn)鞯耐恋?。而現(xiàn)在，父親生命垂危，
妻子卻..."好，你不借，我去找別人借！"王強轉(zhuǎn)身就要出門。"你敢！
"李麗一把拉住他，"你要是敢借錢，就別回這個家！"王強甩開妻子的手，
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家門。---第二天上午，張秀蘭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兒子家所在的小區(qū)。
昨晚王強打電話說李麗不同意借錢，但他會想辦法。一夜未眠的張秀蘭決定親自上門求兒媳。
她按響門鈴時，手還在發(fā)抖。門開了，李麗穿著睡衣，看到是婆婆，臉上明顯露出不悅。
"媽，你怎么來了？"李麗沒有讓開門口的意思。"麗麗，
我...我想跟你談?wù)劥笊降氖中g(shù)費..."張秀蘭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李麗嘆了口氣，
勉強讓開一條縫："進來吧，小聲點，我昨晚加班，剛睡醒。
"張秀蘭小心翼翼地走進這個裝修精致的房子，不敢坐下，只是站在客廳中央。
她從未感到如此格格不入——她的舊布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
沾著泥土的褲腳與周圍的一切形成鮮明對比。"麗麗，大山的情況真的很危險，
醫(yī)生說如果不及時手術(shù)，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張秀蘭的聲音哽咽了，"我們就借五萬，
等報銷下來馬上還給你們..."李麗給自己倒了杯水，靠在廚房門框上："媽，
不是我們不幫，是我們真的沒錢。王強工資就那么點，我的錢都貼補家用了。
你們當初要是少要點彩禮，現(xiàn)在也不至于這樣。"張秀蘭如遭雷擊，
她沒想到兒媳會提起彩禮的事。"麗麗，
那十八萬彩禮...我們借了親戚好多...""得了吧，"李麗冷笑一聲，
"誰不知道農(nóng)村人最愛攀比彩禮。你們要面子，現(xiàn)在沒錢看病了？再說了，
你們農(nóng)村人不是最會裝可憐要錢嗎？"張秀蘭感到一陣眩暈，她扶住沙發(fā)才沒摔倒。
兒媳的話像刀子一樣扎在她心上。"麗麗，你怎么能這么說..."張秀蘭的眼淚終于決堤，
"大山為了強子，
在工地干了二十年...我們連祖?zhèn)鞯牡囟假u了給你們買房...""那是你們自愿的，
沒人逼你們。"李麗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我還要休息，你回去吧。錢的事找王強說去。
"張秀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兒子家的。走在繁華的街道上，周圍人來人往，
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絕望。---當天晚上，王強帶著五萬塊錢現(xiàn)金來到醫(yī)院。
他看起來疲憊不堪，眼睛布滿血絲。"媽，錢我借到了。"他把厚厚的信封塞到母親手里，
"爸什么時候手術(shù)？"張秀蘭看著兒子，心疼不已："強子，你從哪借的錢？李麗知道嗎？
"王強搖搖頭："我找了大學同學借的。媽，別管這些了，先給爸做手術(shù)要緊。"就在這時，
病房門被推開，一個穿著考究的中年婦女走了進來。王強驚訝地站起身："媽？您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