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七年,寒露。十歲的稚奴蜷縮在祠堂供桌下,透過鏤空雕花的縫隙,
看著那些黑衣人將家中三十八口一一屠戮。鮮血順著青磚縫隙蜿蜒流淌,
像一條條赤色小蛇爬過他的視線。母親臨死前將他塞進(jìn)暗格時,
指甲在他手腕上劃出的血痕至今未消。"別出聲。"父親最后的口語混著血腥氣,"活下去。
"稚奴咬破了嘴唇,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他看著最疼愛自己的三叔被一劍穿喉,
看著待他如親子的老管家被亂刀分尸。那些黑衣人動作干凈利落,顯然訓(xùn)練有素,
殺完人后還仔細(xì)檢查每具尸體是否斷氣。"都解決了?"為首的黑衣人聲音沙啞。
"沒留一個活口。"另一人回答。"放火。"沙啞聲音打斷道,"燒干凈了,
就徹底什么都沒有了。"火把扔在浸滿燈油的帳幔上,火舌瞬間吞噬了整個廳堂。
熱浪撲面而來時,
稚奴忽然想起今日因頑劣被罰去后山砍柴的觀風(fēng)——那個總愛偷他蜜餞吃的小書童,
或許正因這懲罰成了除他之外唯一的幸存者。濃煙灌入暗格,稚奴的意識開始模糊?;秀遍g,
他見一個面具人打開暗格,把他抱出來。再次醒來時,稚奴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竹舍里。
床前坐著個三十出頭的男子,一襲青衫,面容和善,見他醒來便露出溫和笑意。"你醒了?
"男子遞來一碗藥湯,"我是高明,面具人送你來這里的,他說你家人都被殺死了,
家里被火燒光..."稚奴盯著藥碗,忽然伸手打翻。瓷碗碎裂的聲音清脆刺耳,
藥汁濺在高明衣擺上,洇開一片深色痕跡。"你是誰的人?"稚奴聲音嘶啞,
眼神卻鋒利如刀,"為什么要救我?"高明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隨即恢復(fù)平靜:"我只是個游方術(shù)士,恰好...""撒謊。"稚奴冷笑,"我家慘遭滅門,
你們冒險救我,就不怕受到牽連。"竹舍內(nèi)一時寂靜。窗外秋風(fēng)掠過竹林,沙沙作響。
高明忽然笑了:"不愧是蒯家的孩子。"他俯身拾起碎片,"稚奴,從今日起你已死了。
活下來的,是藏海。"十年后,京城。平津侯府的財庫內(nèi),
藏海指尖撫過檀木架上一道幾乎不可見的細(xì)縫。他今日奉高明之命來核對賬目,
卻在這看似平常的財庫中發(fā)現(xiàn)了異樣。"有意思。"藏海嘴角微揚,
從袖中取出隨身攜帶的銅錢,沿著細(xì)縫輕輕滑動。當(dāng)銅錢移至某處時,
細(xì)微的"咔嗒"聲響起,整面木架無聲地向兩側(cè)分開,露出后面幽深的密室。
藏海沒有立即進(jìn)入,而是站在原地細(xì)細(xì)觀察。密室地面積灰上有凌亂腳印,
最近的一批不超過三日。他蹲下身,指尖沾了些許灰塵搓捻——摻了特殊礦粉的防潮灰,
這種配方多用于..."藏海公子?"門外傳來小廝的呼喚,"侯爺問賬目可核完了?
""馬上就好。"藏海迅速復(fù)原機關(guān),從袖中取出賬本隨意勾畫幾筆。離開財庫時,
他余光瞥見墻角一抹暗紅——那是枕樓特制的胭脂,名為"朱砂淚"。回府路上,
藏海在街角茶肆要了壺碧螺春。茶香氤氳中,他看見高明從對面藥鋪出來,
腰間多了一塊陌生的玉佩。藏海垂眸飲茶,掩去眼中閃過的冷光。"師傅。"回府后,
藏海如常向高明行禮,將賬本雙手奉上,"平津侯府賬目無差,只是...""只是什么?
"高明接過賬本,隨手翻閱。藏海露出猶豫神色:"學(xué)生總覺得侯府管事神色有異,
似有隱瞞。但查了半日也無頭緒,怕是多心了。"高明拍拍他肩膀:"你素來敏銳,
既然覺得不對,改日我陪你再去看看。""多謝師傅。"藏海感激道,
眼中適時流露出一絲依賴。待高明轉(zhuǎn)身,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抿了抿——那密室中的腳印,
與高明靴底的紋路一模一樣。三日后,藏海"偶遇"高明從枕樓出來。高明神色如常,
但藏海注意到他腰間香囊換了新的——那是枕樓特制的"忘憂香",能讓人放松警惕。
"師傅也去聽曲?"藏海笑問。高明略顯尷尬:"路過討杯茶喝。"他轉(zhuǎn)移話題,"對了,
楊真那案子,你可有想法?"這正是藏海等待的時機。他佯裝猶豫,
最終"坦白"自己打算利用楊真好色的弱點,設(shè)計他醉酒失足落水。"太簡單了。
"高明皺眉,"楊真背后是兵部侍郎..."藏海立刻露出惶恐神色:"那弟子該如何是好?
"高明便詳細(xì)指點了一番如何借刀殺人之計。藏海認(rèn)真聆聽,不時提問,
表現(xiàn)得像個求知若渴的學(xué)生。臨別時,
他看見高明眼中閃過的輕蔑——那是對"易被情感牽制"之人的不屑。然而高明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們談話時,兵部侍郎最得力的副將正巧"目睹"了高明從枕樓出來的場景。更巧的是,
這位副將是楊真的表兄,而枕樓新來的歌姬,恰好是副將曾經(jīng)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藏?;氐椒恐?,取出枕樓送來的密信。信中只有一行小字:"香已備好,待君共烹。
"他點燃信紙,看火舌吞噬字跡。十年布局,終于到了收網(wǎng)時刻。高明以為自己是下棋人,
殊不知早成了棋盤上的卒子;幕后之人以為培養(yǎng)出了完美棋子,卻不知棋子早已跳出棋盤,
反執(zhí)黑子。窗外,一彎新月如鉤。藏海想起父親最后的眼神,想起全家倒在血泊中的場景。
他輕輕撫摸腰間玉佩——那是用當(dāng)年密室中發(fā)現(xiàn)的蒯家遺物重新雕琢的。"快了。
"藏海對著虛空輕聲道,"就快結(jié)束了。"永和二十七年冬,京城第一場雪落得悄無聲息。
藏海站在聽雨軒的窗前,指尖輕輕撫過窗欞上凝結(jié)的冰霜。十年了,自蒯家滿門被屠那夜起,
稚奴已死,活下來的只有藏海。"看什么呢,這么入神?"高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藏海迅速收斂眼中寒意,轉(zhuǎn)身時已換上溫潤如玉的笑容:"師傅,弟子在看這初雪,
想起您曾說'雪落無聲,恰似謀局者落子'。"高明捋須而笑,
將一封密函放在案幾上:"平津侯府昨夜進(jìn)了批西域來的香料,你猜里面藏著什么?
"藏海眸光微閃:"可是與皇陵有關(guān)的圖紙?""聰明。"高明贊許地點頭,忽然話鋒一轉(zhuǎn),
"藏海,你跟著為師多少年了?""十年零四個月。"藏海不假思索。高明凝視著他,
眼神深邃如古井:"十年隱忍,你查到了多少?"藏海心頭一緊,
面上卻不露分毫:"師父此話何意?""啪"的一聲,高明將一本泛黃的冊子拍在桌上。
藏海低頭一看,渾身血液瞬間凝固——那是蒯家的族譜,最后一頁赫然寫著"稚奴"三個字,
朱筆勾畫,如血刺目。"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查什么?"高明聲音陡然轉(zhuǎn)冷,
"平津侯每月十五去枕樓會見的神秘人,工部存檔的皇陵構(gòu)造圖,
還有司禮監(jiān)十年前那批突然消失的密檔..."藏海袖中手指掐入掌心,
面上卻露出惶恐:"師傅,弟子只是...""不必裝了。"高明突然笑了,
從袖中取出一塊殘缺的玉佩扔在桌上,"你父親臨終前將此物交給我的時候說過,
若你有朝一日開始追查真相,就把這個還給你。"藏海顫抖著拾起玉佩,
那是蒯家嫡系才有的龍紋佩,斷裂處還沾著干涸的血跡。他猛地抬頭,
眼中終于流露出真實的情緒:"您一直都知道?""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
"高明負(fù)手而立,"比如你以為仇人只有平津侯,實則當(dāng)年滅蒯家滿門的,共有三方勢力。
"藏海瞳孔驟縮:"誰?"高明蘸著茶水,在桌上寫下三個名字:平津侯莊廬隱,
司禮監(jiān)掌印曹靜賢,還有一個未知人。最后一筆落下,茶水已凝成薄冰。
藏海盯著那個陌生的稱謂:"未知人是誰?""我也不知道。這個人隱藏很深,
讓我們都無法確認(rèn)是誰?"高明搖頭,"但十年前那場屠殺,他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平津侯要的是你蒯家的礦脈,曹靜賢要的是你父親手中的密檔,
而未知人要的...""是鬼璽。"藏海冷冷接道。高明面露訝異:"你怎么知道?
"藏海沒有回答,只是將玉佩緊緊攥在手中。玉佩邊緣鋒利,割破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
在雪白的地衣上綻開朵朵紅梅。"師傅為何現(xiàn)在才告訴我這些?
""因為曹靜賢已經(jīng)注意到你了。"高明神色凝重,"你上月查抄的那批走私兵器,
背后是司禮監(jiān)在操控。"藏海眼中寒光乍現(xiàn):"那正好。""胡鬧!"高明厲聲喝止,
"曹靜賢不是平津侯,他執(zhí)掌東廠十余年,殺人從不留活口。
你若貿(mào)然行動...""師傅多慮了。"藏海忽然笑了,那笑容溫潤如常,
卻讓高明莫名心悸,"弟子自有分寸。"七日后,司禮監(jiān)值房。曹靜賢撫摸著懷中白貓,
細(xì)長的眼睛瞇成一條縫:"陸燼,咱家讓你查的事如何了?"階下跪著的青年抬起頭,
眉間一道刀疤格外醒目:"回義父,那藏海確實可疑。他表面是高明的弟子,
實則暗中在查十年前的舊案。""哦?"曹靜賢手指一頓,"查到什么了?
""他去了工部調(diào)閱永和十七年的工程記錄,還私下見過枕樓的老板。"陸燼壓低聲音,
"最奇怪的是,孩兒查他身世,發(fā)現(xiàn)他十歲前的記錄一片空白。"曹靜賢猛地捏緊貓尾,
白貓吃痛尖叫一聲跳開:"果然是他!當(dāng)年蒯家那個漏網(wǎng)之魚!
"陸燼眼中殺意涌現(xiàn):"義父,要不要...""不急。"曹靜賢陰冷一笑,
"先去他長大的地方看看。青林鎮(zhèn)是吧?咱家要確鑿證據(jù)。"三日后,青林鎮(zhèn)。
陸燼一襲粗布衣衫,牽著馬走在鎮(zhèn)中主街上。時值臘月,鎮(zhèn)上卻熱鬧非凡,
街邊叫賣聲不絕于耳。"這位公子,買點糖人吧?"白發(fā)老者笑呵呵地招呼。
陸燼停下腳步:"老丈,打聽個人。聽說鎮(zhèn)上出過一位叫藏海的才子?
"老者手上動作不停:"藏海啊,那孩子命苦,父母早亡,被鎮(zhèn)東頭的李木匠收養(yǎng)。
后來去了京城,聽說現(xiàn)在出息了。""是嗎?"陸燼掏出一錠銀子,"可我聽說,
他出身不凡。"老者搖頭:"窮鄉(xiāng)僻壤的孩子,能有什么不凡?"陸燼冷笑,
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幅畫像展開:"那這孩子,你可認(rèn)得?"畫像上是十歲左右的錦衣童子,
眉間一點朱砂痣。老者瞳孔微縮,旋即笑道:"不認(rèn)得。""撒謊!
"陸燼猛地掐住老者咽喉,"這是十年前蒯家的小兒子,稚奴!
"街邊賣酒的漢子突然摔了酒壇,洗衣的婦人丟下木盆,幾個玩耍的孩童也停下游戲。
整條街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陸燼身上。老者依舊笑著,
嘴角卻溢出鮮血:"公子...認(rèn)錯人了..."陸燼松開手,環(huán)視四周,
忽然大笑:"好一個青林鎮(zhèn)!原來全是蒯家的余孽!"當(dāng)夜,陸燼在客棧寫好密信,
綁在信鴿腿上。信鴿剛飛出窗,就被一支箭當(dāng)空射落。"誰?"陸燼拔劍出鞘。窗外,
白日那賣糖人的老者負(fù)手而立,手中捏著他的密信:"年輕人,明明查不出問題,
為何非要顛倒黑白?"陸燼獰笑:"果然有問題!"老者嘆息:"何必呢?星斗師父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