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古林驚鴻影民國(guó)十一年，秋。北平城郊的風(fēng)裹著沙塵，
卷得練兵場(chǎng)上的軍旗獵獵作響。十六歲的王俊峰立在點(diǎn)將臺(tái)邊，軍靴踩碎幾片落葉，
發(fā)出干澀的脆響。他穿著筆挺的藏青色軍服，肩章上的金線在日光下晃眼，
可那緊繃的下頜線和袖口攥出的褶皺，卻泄了少年人骨子里的不耐?！吧賻?，該回府了。
”副官老周捧著軍大衣跟在身后，覷著他臉色，“大帥今晚要宴請(qǐng)政界的人，
您……”“知道了?！蓖蹩》宕驍嗨曇暨€帶著未脫盡的少年音，卻壓得低沉，像塊冷玉。
他望著遠(yuǎn)處層疊的古林，那里是父親劃定的“禁苑”，說有前朝龍脈，也說有精怪作祟。
可對(duì)他而言，那片濃得化不開的綠意，比督軍府里的應(yīng)酬、比槍林彈雨的沙盤推演，
更像個(gè)活物?！叭チ肿永镥抟蝗??！彼鋈婚_口，翻身上了那匹叫“踏雪”的白馬。
老周來不及阻攔，只能帶著親兵匆匆跟上。林子深處比外頭更涼，
陽光被層層疊疊的古槐葉篩成碎金，落在厚厚的腐葉上。王俊峰勒住馬韁，
閉眼深吸——沒有城里的煤煙味，只有潮濕泥土和一種……奇異的甜香。
那香氣像雪后初綻的梅，又像某種熟透的野果，勾得人心尖發(fā)癢。“少帥，這里陰森，
還是……”老周話沒說完，踏雪突然人立而起，前蹄刨得地面塵土飛揚(yáng)，發(fā)出不安的嘶鳴。
王俊峰穩(wěn)坐馬背，手按上腰間的配槍，目光掃過前方——只見一叢開得異常繁盛的野薔薇后，
斜斜倚著個(gè)女子。她穿一身月白長(zhǎng)裙，裙擺拖在枯葉上卻不見絲毫狼狽。長(zhǎng)發(fā)如墨，
披散在肩頭，幾縷被風(fēng)拂起，掠過她雪色的臉頰。最驚人的是她那雙眼睛，
微微上挑的眼尾似含秋水，瞳孔卻在光影交錯(cuò)間泛著淡淡的赤紅，像淬了火的琉璃。
而她身后，竟有一團(tuán)模糊的雪色影子，隨著她的呼吸輕輕晃動(dòng)，細(xì)看之下，
竟像是蓬松的狐尾?！把?！”親兵嚇得舉槍，聲音都在抖。女子聞聲抬眸，
視線落在王俊峰臉上時(shí)，竟彎起了唇角，露出一對(duì)淺淺的梨渦。她指尖捻著一朵薔薇，
慢悠悠站起身，裙擺掃過地面，驚起幾只斑斕的蝴蝶。那雪色影子在她身后晃了晃，
化作一條毛茸茸的狐尾，尖端是一點(diǎn)醒目的紅?！靶⊥尥?，”她聲音像山澗清泉，
帶著點(diǎn)戲謔，“帶這么多人來我這兒撒野，不怕被吃掉？”王俊峰心臟猛地一跳，
不是因?yàn)榭謶?，而是因?yàn)槟请p眼睛。那里面有千年的滄桑，卻又透著孩童般的狡黠，
像只成了精的狐貍，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這個(gè)“獵物”。他沒像旁人一樣驚慌，
反而松開了按槍的手，策馬上前半步，挑眉道：“你這‘妖怪’，長(zhǎng)得倒是好看。
”女子似乎沒料到他會(huì)這么說，赤紅色的眸子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笑出聲來，
銀鈴般的笑聲在林子里蕩開：“哦？見過我的凡人，不是嚇破膽，就是想拿符捉我，
你倒有趣?！薄拔医型蹩》??！鄙倌晖χ奔贡?，軍帽下的眉眼清俊銳利，“你呢？
總不能一直叫你‘妖怪’吧。”“名字？”女子繞著薔薇走了兩圈，狐尾在身后輕輕搖擺，
“我叫千山暮雪。千座山，萬重雪，走了千年，也沒個(gè)正經(jīng)名字。”她忽然湊近，
鼻尖幾乎要碰到王俊峰的馬鐙，“小軍閥，你不怕我？”王俊峰能聞到她身上更濃的甜香，
混雜著草木清氣，讓人心神一蕩。他看著她眼中跳躍的光，鬼使神差地?fù)u頭：“你若想害我，
剛才就動(dòng)手了?！彼D了頓，補(bǔ)充道，“而且，你尾巴上的毛，比我府里的波斯貓還軟。
”千山暮雪“噗嗤”一聲笑出來，狐尾唰地卷住他的馬靴，力道不大，
卻帶著不容抗拒的親昵：“小屁孩，倒會(huì)胡說?！崩现芎陀H兵們看得目瞪口呆，
這哪是遇見妖怪，分明是……少帥在跟女妖調(diào)情？“還不退下！”王俊峰低喝一聲，
頭也不回，“你們?nèi)チ肿油忸^等著?！薄吧賻洠 崩现芗绷?，這可是妖怪啊！“滾。
”王俊峰的聲音冷下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親兵們面面相覷，
最終還是被老周拉著退了出去。林子里只剩下兩人一馬。千山暮雪松開手，
狐尾化作青煙消散，她又變回了那個(gè)穿著月白裙的少女，只是眼底的赤紅仍未完全褪去。
“你倒是膽大，”她繞著王俊峰的馬走了一圈，“不怕我把你心肝挖出來下酒？”“你不像。
”王俊峰翻身下馬，走到她面前。少年身形已抽條，比她高出一個(gè)頭，目光卻坦誠(chéng)得驚人，
“你眼睛里有雪，不像會(huì)吃人的樣子。”千山暮雪一怔，隨即別過頭去，
指尖無意識(shí)地揉著薔薇花瓣：“小屁孩懂什么。我活了一千三百年，
吃的人比你見過的沙子都多?！薄耙磺倌?？”王俊峰挑眉，“那你是老妖怪了。
”“你找死！”千山暮雪作勢(shì)要打，卻被他抓住了手腕。少年的掌心溫?zé)幔?/p>
帶著常年握槍的薄繭，燙得她心頭一跳，像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她活了千年，
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貪婪的、懦弱的、偽善的，卻從未見過這樣一雙眼睛——干凈、銳利，
帶著初生牛犢的莽撞，卻又藏著與年齡不符的沉郁?！澳阋粋€(gè)人在這林子里做什么？
”王俊峰松開手，語氣軟了些?！靶扌?。”千山暮雪退開一步，靠在薔薇叢上，
“等人來打破這千年的無聊?！彼а弁?，赤瞳在綠蔭下流轉(zhuǎn)，“沒想到等來個(gè)小軍閥。
”王俊峰沉默了。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擔(dān)子，父親的期望，軍隊(duì)的未來，
還有那些無休止的陰謀詭計(jì)。人人都叫他“少帥”，敬畏他，利用他，
卻沒人問過他想不想做這個(gè)“少帥”?！昂軔灠?？”千山暮雪忽然說，聲音輕了些，
“被關(guān)在籠子里的感覺?！蓖蹩》迕偷靥ь^，撞進(jìn)她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里。
他第一次覺得，眼前這個(gè)“妖怪”，比任何人都懂他。夕陽西下，林子里的光線漸漸暗下來。
千山暮雪拍了拍手上的花瓣：“走吧，小軍閥，再不走，你那老管家該帶人來砍樹了。
”王俊峰看著她，忽然問：“明天還能來嗎？”千山暮雪愣了愣，隨即笑了，
梨渦淺淺：“看你本事。”她身影一晃，化作一道白影消失在薔薇叢中，
只留下一縷若有似無的甜香，和地上一朵被揉碎的薔薇。王俊峰站在原地，久久未動(dòng)。
踏雪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胳膊，他才回過神，低頭看見腳邊落著一根雪白的狐毛，柔軟得像云。
他小心翼翼地?fù)炱饋?，夾在指尖?；爻堑穆飞希现苄跣踹哆秵査麆偛虐l(fā)生了什么，
他只淡淡說了句“遇見只漂亮的狐貍”。但他知道，不是狐貍。是千山暮雪。千座山，
萬重雪，還有……她眼中那抹讓他心悸的紅。這晚，督軍府的小帥第一次失眠了。
窗外月光皎潔，他摸出枕頭下那根雪白的狐毛，想起林子里那雙赤紅的眼，
和那句帶著笑意的“小屁孩”。他想，明天一定要再去一次。哪怕，
是去會(huì)一個(gè)千年的“老妖怪”。第二幕指尖霜與掌心暖自那日古林初遇，
王俊峰便成了禁苑的?？汀Ｋ辉賻вH兵，只在黃昏時(shí)分借口“練槍”，騎著踏雪溜進(jìn)林子。
千山暮雪總在那叢野薔薇下等他，有時(shí)是月白裙的少女，有時(shí)化作白狐蜷在樹杈上，
赤瞳在枝葉間幽幽發(fā)亮?！靶≤婇y今天又晚了?！彼樵谑_(tái)上，尾巴掃落幾片楓葉，
聲音帶著懶洋洋的嗔怪。王俊峰翻身下馬，
從軍挎包里掏出個(gè)油紙包：“城里新開的‘酥香齋’，杏仁酥，你嘗嘗。
”千山暮雪眼睛一亮，化作人形接過，指尖觸到他掌心時(shí)，
卻像被燙到般縮回——他的手總是熱的，帶著少年人的血?dú)猓?/p>
而她的指尖卻常年覆著一層薄霜?！胺踩说臇|西有什么好吃?！彼焐舷訔墸?/p>
卻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碎屑沾在唇角，被王俊峰伸手拭去。他指尖的溫度熨帖著她的皮膚，
千山暮雪猛地抬頭，撞進(jìn)他含笑的眼。少年褪去了初見時(shí)的緊繃，
眉宇間多了幾分鮮活的暖意，連軍裝上的銅扣都似乎被他焐熱了?！澳憧偨o我?guī)н@些，
”她別開臉，耳尖卻微微泛紅，“又不是三百年前那個(gè)見了糖人就走不動(dòng)道的小丫頭。
”“哦？”王俊峰挑眉，“千年前的你是什么樣？”千山暮雪捻著杏仁酥，
望著遠(yuǎn)處暮色中的林梢，眼神飄向了極遠(yuǎn)的地方：“那時(shí)山還沒這么禿，水也沒這么渾，
我跟著師父在終南山修行，見了個(gè)進(jìn)京趕考的書生，給他指了條近路，
他卻嚇得把墨錠砸我臉上……”她說著笑起來，眼尾的紅似有若無，“傻得很。
”王俊峰聽著她講千年間的碎片：見過盛唐的長(zhǎng)安燈火，聽過宋代的船娘小調(diào)，
也曾在明末的戰(zhàn)火里躲進(jìn)破廟，看流民啃食樹皮。她的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
可王俊峰卻從她眼底捕捉到一絲極淡的悵惘——活太久，見過太多興衰，
反而像隔著一層薄冰看世界?！澳悄阋娺^打仗嗎？”他忽然問，聲音低了些，“像現(xiàn)在這樣，
槍炮隆隆，死人堆成山?！鼻侥貉┑男β暤讼氯ィ苍谏砗筝p輕晃了晃，
帶著不易察覺的煩躁：“見過。人殺起人來，比野獸狠多了。刀槍劍戟，到了你們這會(huì)兒，
變成鐵疙瘩互相炸……”她頓了頓，忽然伸手，指尖輕輕碰了碰他肩上的槍套，
“你也殺人嗎？”王俊峰沉默了。他跟父親上過戰(zhàn)場(chǎng)，見過血肉橫飛，也親手扣動(dòng)過扳機(jī)。
那是他不愿觸碰的記憶，卻被她輕易揭開?！坝袝r(shí)候……身不由己?！彼吐暤?，
“我父親說，想活下去，就得比別人狠?！薄昂?？”千山暮雪嗤笑一聲，
指尖滑到他握槍的虎口，那里有層新長(zhǎng)的繭，“千年以前，人也這么說?？勺詈竽兀?/p>
狠的人都埋在土里了，連骨頭都被野草啃干凈?！彼闹讣獗鶝?，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
“小王俊峰，你跟他們不一樣?！薄澳睦锊灰粯?？”“你眼睛里還有光。”她望著他，
赤瞳在暮色中像兩簇跳動(dòng)的火焰，“沒被那些‘狠’字燒掉的光?！憋L(fēng)穿過林子，
卷起落葉簌簌作響。王俊峰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月光透過葉隙落在她睫毛上，
投下細(xì)碎的影。他忽然想起軍校里讀過的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敝皇撬摹傲既恕保?/p>
是個(gè)活了千年的狐妖。第三幕青闈深處有人來王俊峰的“晚歸”漸漸引起了督軍府的注意。
大帥王洪逵把他叫到書房，煙斗敲得桌案咚咚響：“聽說你最近總往城郊跑？跟誰混在一起？
”“沒誰，就是去林子里練練槍?！蓖蹩》宕鬼?，聲音平靜?！熬殬?？”王洪逵瞇起眼，
“老周說你每次回來，身上都有股怪香?！蓖蹩》逍念^一緊，
面上卻不動(dòng)聲色：“林子里花草多，大概是沾了露水?！备缸觽z對(duì)峙良久，
最終王洪逵擺擺手，語氣嚴(yán)厲：“少給我惹事！過幾日李省長(zhǎng)要上門，他家千金留過洋，
你給我好好應(yīng)酬著，這門親事成了，對(duì)咱們家有好處。”王俊峰攥緊了拳頭，指甲嵌進(jìn)掌心。
又是政治聯(lián)姻，像提線木偶一樣被安排的人生。他走出書房時(shí)，正撞見管家捧著請(qǐng)柬路過，
上面燙金的“李婉儀”三個(gè)字刺得他眼疼。當(dāng)晚，他騎馬沖進(jìn)禁苑，臉色比夜色還沉。
千山暮雪正在石臺(tái)上打坐，感應(yīng)到他的氣息，睜開眼：“怎么了？誰惹我們少帥生氣了？
”王俊峰沒說話，走到她面前，忽然伸手抱住了她。
少年的懷抱帶著濃重的硝煙味和淡淡的皂角香，緊得像要把她揉進(jìn)骨血里。
千山暮雪渾身一僵，千年修行的定力在這一刻土崩瓦解，心臟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跳得又快又亂?！八麄円胰e人?！彼穆曇魫炘谒i窩，帶著少年人少有的脆弱，
“一個(gè)我沒見過的女人，就因?yàn)樗矣袡?quán)有勢(shì)?！鼻侥貉┠芨杏X到他身體的緊繃，
和指尖傳來的顫抖。她活了千年，見過太多權(quán)貴間的交易，
卻第一次為這樣的“交易”感到……不舒服。她抬起手，猶豫了一下，
最終還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像安撫一只炸毛的小獸：“凡人的規(guī)矩，總是這樣麻煩。
”“我不想娶她?！蓖蹩》逄痤^，眼睛有些紅，“我只想……”他頓住了，
想說“只想跟你在一起”，卻又覺得荒謬。人妖殊途，他怎么能把她卷入這骯臟的人間？
千山暮雪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忽然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小屁孩，想什么呢？
娶就娶唄，反正你們凡人一生就幾十年，娶十個(gè)八個(gè)也不耽誤事?！彼Z氣輕松，
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王俊峰卻被她的話刺得心頭一疼：“在你眼里，
我就只是‘幾十年’的凡人？”“不然呢？”千山暮雪別過臉，狐尾煩躁地甩了甩，
“難道你還想讓我這老妖怪等你一輩子？等你化成灰了，我還得看著你的孫子的孫子娶媳婦？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怒氣，“王俊峰，你清醒點(diǎn)！我們不一樣！
”空氣瞬間凝固。王俊峰看著她泛紅的眼眶，那抹赤紅似乎濃了些，像含著淚。
他忽然意識(shí)到，她不是在兇他，是在害怕。害怕這短暫的交集，害怕他這轉(zhuǎn)瞬即逝的人生，
會(huì)在她漫長(zhǎng)的歲月里，留下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拔也还堋！蓖蹩》搴鋈婚_口，
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堅(jiān)定，“我不管什么人妖殊途，也不管什么幾十年幾百年。我只知道，
我現(xiàn)在不想娶別人，只想跟你待在這林子里?！鼻侥貉┟偷鼗仡^，
赤瞳里映著他年輕而執(zhí)拗的臉。月光下，少年的眼神亮得驚人，像落滿了星辰。
她活了一千三百年，見過山崩海裂，見過王朝更迭，卻從未見過這樣滾燙的眼神，
直直燒進(jìn)她千年冰封的心湖里?！澳恪彼龔埩藦堊欤瑓s不知該說什么。
王俊峰卻忽然笑了，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手：“走，我?guī)闳€(gè)地方。
”第四幕月下城樓少年歌他牽著她的手，翻身上了踏雪。千山暮雪有些猶豫，
她從未離凡人的城池這么近，更別說以“人”的身份?！胺判?，沒人能看見你。
”王俊峰感覺到她的僵硬，側(cè)過頭低聲道，“除非你想讓他們看見你的狐貍尾巴。
”千山暮雪嗔怪地瞪他一眼，卻還是依著他，側(cè)身坐在馬背上。踏雪載著兩人，
悄無聲息地穿過城郊的哨卡，溜進(jìn)了北平城。深夜的北平少了白日的喧囂，
青石板路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王俊峰熟門熟路地繞開巡邏的衛(wèi)兵，來到一段廢棄的古城墻上。
墻下是靜靜流淌的護(hù)城河，遠(yuǎn)處能看到督軍府亮著的燈火。“這里以前是我娘帶我來的。
”王俊峰扶著她下馬，聲音柔和了些，“她走得早，我爹總說她是‘讀書人脾氣’，
不愛名利和權(quán)勢(shì)。”他望著夜空，繁星點(diǎn)點(diǎn)，“有時(shí)候我覺得，我娘可能也想變成妖怪，
這樣就不用困在大帥府里了?！鼻侥貉]說話，只是靠在城垛上，看著他的側(cè)臉。
月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緊抿的唇，褪去了軍裝的威嚴(yán)，只是個(gè)十六歲的少年，
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沉重。“你看，”王俊峰忽然指向遠(yuǎn)處，“那是鐘樓，每到整點(diǎn)就會(huì)響。
還有那邊，是戲樓，我小時(shí)候偷偷溜出去聽過《霸王別姬》?！彼駛€(gè)獻(xiàn)寶的孩子，
絮絮叨叨地說著城里的事，那些被軍務(wù)和權(quán)謀填滿的日子里，少有的輕松時(shí)刻。
千山暮雪聽著，忽然笑了：“小軍閥，你帶我來看這些破磚爛瓦做什么？我見過的城樓，
比你吃過的米還多?！薄暗銢]見過我見過的?！蓖蹩》遛D(zhuǎn)過頭，眼睛亮晶晶的，
“我想讓你看看，我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樣。不是只有槍炮和算計(jì)，也有……”他頓了頓，
似乎在找詞，“也有想帶你看的月亮?！边@句話輕得像風(fēng)，卻重重砸在千山暮雪心上。
她活了千年，看過無數(shù)次月亮，從秦時(shí)的月到漢時(shí)的霜，
卻從未有人對(duì)她說“想帶你看月亮”。眼前這個(gè)少年，用最直白的話語，
敲開了她千年設(shè)防的心門?！吧禈印！彼拖骂^，掩飾著眼底的波動(dòng)，
指尖卻悄悄勾住了他的小拇指。王俊峰心中一暖，反手握住她的手。兩人并肩坐在城墻上，
誰也沒說話，只有護(hù)城河的水聲和遠(yuǎn)處偶爾傳來的更夫梆子聲。
“其實(shí)……”千山暮雪忽然開口，聲音很輕，“我以前也有個(gè)喜歡的人?！蓖蹩》迕偷剞D(zhuǎn)頭，
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笆莻€(gè)道士?！鼻侥貉┩铝?，眼神悠遠(yuǎn)，
“他說要度我成仙，卻在我為他擋了天劫后，怕我連累他清修，給我下了封印，
讓我五百年不能化形?！彼α诵Γ瑤е唤z自嘲，“所以啊，小軍閥，妖怪和人，
沒好結(jié)果的。”王俊峰握緊了她的手，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l(fā)白：“他是他，我是我。
”“你能保證不動(dòng)心嗎？”千山暮雪轉(zhuǎn)過頭，赤瞳在月光下清晰可見，“能保證幾十年后，
你不會(huì)像他一樣，覺得我是個(gè)麻煩嗎？”“我保證?！蓖蹩》蹇粗难劬?，一字一句道，
“我王俊峰對(duì)天發(fā)誓，此生此世，絕不負(fù)你千山暮雪?！币癸L(fēng)穿過城樓，揚(yáng)起他的發(fā)梢。
少年的誓言擲地有聲，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蕩開圈圈漣漪。千山暮雪看著他認(rèn)真的模樣，
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發(fā)熱。她活了一千三百年，聽過無數(shù)謊言，卻唯獨(dú)在這一刻，
愿意相信這個(gè)少年的承諾。她伸出另一只手，輕輕覆在他手背上，
冰涼的指尖與他溫?zé)岬恼菩南噘N?！昂冒?，”她笑了，梨渦淺淺，
眼底的赤紅卻化作了溫柔的光，“那我就……姑且信你一次。”遠(yuǎn)處的鐘樓傳來沉悶的鐘聲，
已是子時(shí)。王俊峰知道該回去了，卻舍不得松開手?！懊魈爝€來嗎？”他問?！翱茨惚臼隆?/p>
”千山暮雪眨眨眼，恢復(fù)了平日的狡黠。踏雪載著王俊峰回城時(shí)，他回頭望了一眼城墻。
月光下，似乎還能看到那個(gè)穿月白裙的身影，和她身后一晃而過的雪色狐尾。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根新攢的雪白狐毛。明天，后天，以后的每一天，他都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