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屋子里沒開燈男人裹緊被子斜倚在床邊，腦袋側(cè)頂著墻面做支撐，
只伸出一條胳膊裸露在外。手機(jī)亮度調(diào)的很暗，男人看的費(fèi)勁，卻怎么也不肯調(diào)亮一些。
半晌，他在手機(jī)屏幕投射的微弱的光下無意識的嘴角上揚(yáng)。屏幕快要熄滅了男人也沒管，
反手把手機(jī)放在床頭，自己縮了縮身子枕上枕頭側(cè)躺著。大片月光洋洋灑灑的灑在男人床上，
窄小的單人床吱呀一聲，像是嘆息，月光溢到了洋灰地上。月亮很亮，光有了形狀，
男人看著丁達(dá)爾效應(yīng)具體化不禁笑出聲，聲音低沉短促，
像是不防備的突然想到以前的一件什么趣事。早上男人趕最早的一班公交車去第二醫(yī)院。
車上開著空調(diào)他剛坐下一會兒鼻子就時不時流水，用手擦了幾次才徹底消停。
這條線路途徑大學(xué)城，商業(yè)圈，寫字樓是A市最繁華的線路，也是最堵車的線路之一，
客流量可見一斑。他是第十一站上車，放在往常車上的人早就是腳尖兒頂著腳后跟，
但凡誰背個包都可能被翻白眼，就這能不能上去還得另說。
不過今天是周六又是第一班車男人上車時剛好還剩下最后一個位子。
公交車開的穩(wěn)車上暖氣又足，男人很快有了睡意。就在他半夢半醒的時候阮秋雨把他嚇醒了。
車窗被藍(lán)色簾子遮住，車內(nèi)卻不暗沉，
外面刺眼的太陽光仿若要撕破窗簾闖進(jìn)這巨大的寂靜之中。他定了定神車子還在行駛，
車上的人不減反增，他旁邊的過道上就站著兩個女人，前面還有三個男人?？礃幼邮且黄鸬?，
不算長的過道上他們聚在一起，前排空出一塊空地?！拔艺镜暮美邸！倍贪l(fā)女人說道。
“忍一會兒，快到了?！甭勓运懊姹撤凵嘲哪腥嘶仡^安慰道。窗簾擋著，
男人看不見車子行駛到了哪里，只是知道自己不會坐過站?！緟R福大街到了，
請乘客朋友們拿好隨身物品準(zhǔn)備下車】車子緩緩?fù)Ｏ?，有人下車?/p>
長發(fā)女人指了指空出的座位：“你去坐一會兒吧?！薄班?。”短發(fā)女人應(yīng)聲走去坐下。
又過一站，下車的人多了，其中包括那同行的五人。
男人低頭回消息沒注意身旁座位上的人的動靜?！巴荆闊┳屪屪屛壹倚『⒊鰜砜梢詥?？
”他聞言抬頭，看到一個四十五歲上下的女人和他說話，他趕忙收腿讓小女孩出來，
“不好意思我沒注意。”“沒關(guān)系叔叔?！毙∨⒂卸Y貌的說道。
但是男人被有禮貌的小女孩的話砸的有點(diǎn)愣。駛過這站視野逐漸開闊，
不再是高樓林立車流成行，商鋪里賣的也不再是時興物品，又回到了他剛上車時的樣子，
低矮，落后，一切都是有年頭的便宜貨。而這也只是稍縱即逝。
男人換到旁邊靠窗的位子上撩開窗簾，看見光禿禿的樹干一棵連著一棵不盡倒退隨后又拉上，
他知道就算再行駛20分鐘看到的也是一樣的東西。
17分鐘后公交車轉(zhuǎn)了個彎穩(wěn)穩(wěn)停在馬路另一側(cè)，這是這條線路的最后一個站點(diǎn)，
男人下車了。冷風(fēng)迎面吹來，一個懷里抱著小男孩的男人朝這邊快步走來，他擦了擦鼻涕，
朝醫(yī)院走去。病房里很安靜男人敲門進(jìn)去，屋子里只有一個女人。
聽到聲音女人尋聲看向門口，看到來人，她放下手里的書下床向他跑去：“你來啦，
我買了包子，西葫蘆餡和酸豆角餡的，
一直放在被子里捂著現(xiàn)在也是熱的……”女人說個沒完，他沒打斷只是驀地將她抱起。
女人輕“嗬”一聲，害羞的不敢與他對視，聲音也變了調(diào)子嗔怪道：“你干嘛？”，
一副少女懷春的模樣。“阮秋雨你怎么又不穿鞋。
”這話像極了她奶奶在世的時候常訓(xùn)她的話，但與之不同的是男人低沉的聲音從胸腔發(fā)出，
又悶又振，阮秋雨的臉紅了。話匣子被封上封條只低低的說：“不冷?！薄澳且驳么?/p>
”男人把她抱回床上自己去洗手間洗手。阮秋雨將包子擺在床頭的矮桌上，
穿上鞋也去了洗手間。通過鏡子剛好看到男人在擦鼻涕：“李春植，你直接用手擦啊？
臟不臟？”“忘了帶紙。”說著李春植又打了一遍洗手液，手尖手指手心手背反復(fù)的搓。
“好了，再搓就要破皮了?！比钋镉晡兆∷氖稚仙舷孪旅藗€遍，女人的手指細(xì)膩柔軟，
一看就是沒有做過重活，四手交疊，李春植手上的泡沫全到了阮秋雨手上，
他盯著軟塌塌的白沫出了神。阮秋雨簡單搓了搓手就拉著李春植把泡沫沖了，水溫不涼不熱，
剛好?！懊方憬隳闾珮O打的越來越好了。”李春芳邊說話邊打開病房的門，
阮秋雨的頭猛地從洗手間探出來：“呦！小雨你怎么突然冒出來，嚇我一跳。
”趙芳芳一嗓子起了連鎖反應(yīng)，連帶著宋雪梅和張桂芝都驚了一下。
見狀阮秋雨手也顧不得擦了趕忙從洗手間出來：“對不起，對不起，芳姨，梅姨，
桂芝姨你們沒事吧？”李春植也跟著出來：“阿姨們好，你們沒事吧，沒嚇著吧？”“沒事，
沒事?！泵芬滔确磻?yīng)過來笑著說：“小李來了啊?！薄鞍?，剛到的?！崩畲褐泊鸬馈?/p>
“那你吃飯了嗎？”這話是趙芳芳問的，說話間還戳了一下阮秋雨。“對不起嘛芳姨，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跟你們打招呼來著?！比钋镉晡男÷曊f道。
趙芳芳朝她做了個鬼臉?！皼]呢，正準(zhǔn)備吃?！崩畲褐泊鸬??！皧W，那別耽擱了，
你們快吃吧?！壁w芳芳笑著把阮秋雨推到李春植身邊。“好，我們?nèi)コ燥埩?。”李春植道?/p>
耽擱了一會包子放涼了，阮秋雨喜歡吃酸豆角的，隨手拿了一個里面透著點(diǎn)綠的包子，
咬了一口，是酸豆角餡的，但是不好吃。“這是你孫子啊，哎呦，真可愛?！薄皩Π。?/p>
看這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多有神。
”趙芳芳和宋雪梅正坐在張桂芝的床上看著她手機(jī)里的視頻你一言我一語的夸她的孫子。
“怎么了？”李春植低聲問道?！皼霭硬缓贸?，下次你來早點(diǎn)?！比钋镉暌驳吐暤?。
“我趕的第一班車。以后還是我來買早餐，等天暖和了再你去買?！薄斑@都**月了，
怎么還這么冷啊。”她一下一下的戳李春植手里的包子。
李春植沒說話只是用另一只干凈的手摸了摸阮秋雨的頭。一下，兩下，三下，四下。
“李春植你再摸我的頭發(fā)就要油了。”他想收回手但是阮秋雨不讓：“還是摸吧，
我覺得很開心?！薄暗葧喊桑⒁虃冞€在呢?！薄昂冒?。”阮秋雨語氣很夸張的表示遺憾，
而后面色無常的拿起剛才咬了一口的酸豆角餡的包子吃起來。
她表現(xiàn)的像是過年的時候收他紅包前的客套，可是李春植就是知道阮秋雨不開心。
“別不開心了?！彼笾哪槪蛔屗^續(xù)吃東西?！肮±匣⒖烧鏅C(jī)靈。
”宋雪梅笑得前仰后合，剩余二人也是哈哈大笑?！肮前?，我孫兒可聰明了，
剛會說話那會兒第一個會叫的是媽媽，第二就是奶奶，那時候我高興的呦。這才這才幾年啊，
我就到這來了，我怎么就這么……這么的命苦！好不容易把兒子拉扯大，他有出息，
在單位是個領(lǐng)導(dǎo)，還娶了個漂亮的兒媳婦，夫妻倆對我都孝敬。憑什么??？我剛抱上孫子啊！
老天就這么見不得我好??！你開開眼吧，老天爺！求求你了，我不想這么早就死了?。?/p>
”她笑，她怨，她聲嘶力竭，卻怎么也倒不盡心中苦楚，
到了最后只有淚珠子大顆大顆的往下落。這就是樂極生悲了，阮秋雨懂她這種感覺?！鞍ミ?，
小芝啊，可不能這么想。有病了，咱就積極治療不是？你看看我，醫(yī)生說我只能活三年，
我這不也瀟瀟灑灑的活過了第四年。生死有命，強(qiáng)求不得。家里人都好，就行了。
誰讓咱得了治不好得病，看開點(diǎn)?！弊詈笠痪湓捤窝┟肥锹曇纛澏吨f出來的。“是啊，
桂芝姐，心態(tài)最重要了，專家不都說了嗎不論什么時候都得保持積極健康的心態(tài)。
本來能活100年呢，天天擔(dān)憂這個害怕那個，自己折損了壽命，多可惜啊。
你家里人對你都挺好，還有個可愛的小孫子天天給你發(fā)視頻奶奶奶奶的叫著，
你舍得早離開嗎？”趙芳芳語氣輕柔，卻帶著怎么也掩蓋不了的疲憊。
其實(shí)她們心里都清楚住進(jìn)這間病房的都是等死的人，說的再好聽也沒用。
對死亡的恐懼刻入骨髓，隨著病情的惡化一點(diǎn)一點(diǎn)消磨著她們的意志，每個人都身處無間，
不得安寧，至死方休。阮秋雨拿過紙巾輕輕給張桂芝擦掉臉上淚痕，病房里一片寂靜，
只有她的抽噎聲。半晌宋雪梅出聲道：“行了小芝，不哭了奧，別瞎想。”“就是啊，
桂芝姐你別瞎想了，能活著就是福分，可不能把福分哭沒了，聽話咱不哭了。
”趙芳芳勸慰道。“我……我也不想說那些喪氣話，就是……一下子沒控制住。
對不住了各位?！睆埞鹬コ橐馈！昂昧撕昧?，咱都不聊這事了，辛苦了大半輩子，
臨了了咱啥也不想就快快樂樂的，”趙芳芳換了輕快的語氣，
拉著三個女人的手疊在一起雙手緊緊的握?。骸耙院笳l都不許再提死啊活的啊?！薄班?，
都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比钋镉旮胶偷??！安惶崃?，不提了。”張桂芝說道。
“醫(yī)院待久了心態(tài)就會受影響，不如出去走走，反正出門就是公交車站牌來回都方便。
”李春植突然開口說道。“小李說的有道理，換個環(huán)境換個心態(tài)。不然一直在醫(yī)院待著，
我都要閑的長毛了?！壁w芳芳笑著說道。“剛好現(xiàn)在清河公園的梅花開的正盛，
我坐的那班公交車上就有一些人特地去看，阿姨你們想出去玩的話可以去那看看。賞賞梅花，
放松放松心情。”“我覺得行，咱們姐妹幾個還沒一起出去玩過呢，今天就挺好，
要不咱去清河公園玩玩？”宋雪梅攬著張桂芝的肩膀看了看趙芳芳又看了看阮秋雨詢問道。
“好啊！”“行?！壁w芳芳和張桂芝一前一后應(yīng)和道?！按褐不ǚ圻^敏，我們就不去了。
”“這樣啊，那小李你就在這好好陪陪小雨。”“會的。
公園對面東邊接近拐角的位置有一家天津菜館，我和秋雨吃過味道挺好，
你們中午可以去嘗嘗，祝阿姨們玩得開心?！薄鞍ミ?，小李可真貼心啊?！睆埞鹬バχf道。
說定后趙芳芳一行人都換了身衣服，打扮的精氣神十足。
臨出門前趙芳芳又跑回來在柜子里找出一雙黑色細(xì)高跟皮鞋換上：“買來一直沒機(jī)會穿，
這回終于能派上用場了?！薄斑@鞋真好看，襯得你的腿又細(xì)又長?！薄皩Π。I的真值，
哪里來的貴婦人?！薄斑希鹬ソ隳銊e笑話我了?！彼龘Q好鞋后三人喜氣洋洋的走出病房門，
樓道里響起趙芳芳踩著皮鞋發(fā)出的“嗒嗒”聲以及她們模糊的說話聲。今天不是節(jié)日，
也沒有什么值得紀(jì)念的事情，只是一個有太陽的早上三個女人終于決定出去走走。
等值班的護(hù)士走出去查看時，樓道里已經(jīng)恢復(fù)往日的平靜，空蕩，
和昨天來交班路過時別無二致，剛才的聲響仿若是她熬夜后產(chǎn)生的幻聽。
宋雪梅走前將病房門帶上了，六人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阮秋雨長長舒了一口氣，
在認(rèn)識李春植后她就意識到她的熱情只能接納得了李春植，多一個人對她來說都是負(fù)擔(dān)。
“李春植你怎么這么聰明？我一說你就接收到我的信號了！你不知道我當(dāng)時有多緊張，
就怕你來一個‘我不過敏啊’。”阮秋雨眨著星星眼一臉贊嘆道。“是你蠢。
”李春植輕笑道。這話真難聽，阮秋雨自動忽略了，拉著李春植去床上躺著，他很輕，
阮秋雨一拉就拉走了。剛才有外人在阮秋雨不好意思，現(xiàn)在只有李春植一個人，
她爬床爬的坦坦蕩蕩，爬的迫不及待。拖鞋被她甩到一邊也不管，
自己掀了被子縮在一側(cè)給李春植留足了位置。90cm寬的單人床塞下兩個人還有空余。
阮秋雨動了動抱緊李春植不留一點(diǎn)空隙。李春植似是習(xí)慣了她這樣，
很配合的伸出胳膊圈著她?！拔也皇谴牢沂菒勰悖 崩畲褐驳皖^看著阮秋雨心想，
這是技能冷卻時長過了?！皭勰悴艜o限放大你的優(yōu)點(diǎn)，才會忍不住的想要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