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王府上陽城,一行快馬在長街上飛奔,日落西山,馬隊(duì)行至鎮(zhèn)北王府,
驚訝的發(fā)現(xiàn)一向冷清的王府大門竟點(diǎn)了燈?!霸C回來了?我姐姐呢,她住哪個院子了?
”元顯翻身下馬,韁繩丟給門口的小廝,一邊偏過頭問身后影衛(wèi)。“將軍?!痹企祥_口提醒,
“世子畢竟是您的兄長,直呼其名怕被人彈劾?!彼D了頓,又補(bǔ)充道:“舟車勞頓,
郡主沒來?!薄皼]來啊,好吧。”元顯有些失望,拐了個彎直奔后院,“這又沒有御史,
離薛家的府邸更是一南一北,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她揚(yáng)眉,樂呵呵的進(jìn)了個小院子。
院中關(guān)著的,則是太子府的幾位嬪御,其中周氏涉嫌給太子下毒,誤傷燕國景陽公主。
周氏是主謀,當(dāng)天就被扣下了,沒幾天,太子以當(dāng)日刺客眾多為由,
把所有嬪御全都丟進(jìn)了空置的鎮(zhèn)北王府。元顯剛進(jìn)府,后頭的深巷拐出個馬車來,
馬車四角掛著的玉牌昭示了車內(nèi)人的身份。定儀,是太子的字。不過一刻鐘,
一高一矮兩人一同從府里出來。世子竟然出來送她,看見姬少胥的馬車,
忍不住笑起來:“太子殿下特地來接,我們家女公子面子不小?!毙置脙扇艘煌卸Y,
姬少胥掀開馬車簾子,敲了敲窗戶:“元肅,你不留一留你妹妹?
”元顯也樂得看自己哥哥熱鬧,她同雙親有芥蒂,但跟兄姐關(guān)系卻不錯。“殿下,
這小丫頭仗著您在家里頭橫著走,因?yàn)椴粷M早前送她做間客的安排,前幾天還寫了信,
氣的幾位堂伯伯病了好幾日,臣敢留她,恐怕明年春日就病的回不去了?!痹C呵呵笑起來,
元顯撇嘴,踩了他一腳。太子笑著招呼她上馬車:“定懿一向行止有度,
元家派她出去這事是餿主意,父皇母后私下也是不高興的,但也不好重罰,才由著阿顯撒氣,
你們這一脈是因?yàn)榘@礙于名聲才沒苛責(zé),但也好幾年沒晉升過了不是嗎?
”元肅替家里雙親認(rèn)了罪,心里也明白長輩的心思。元顯從未養(yǎng)在云州,在宮里頭十分得臉,
族老也好他雙親也罷,是怕元顯不受控制,才想出了這么個昏招。等著元顯上了馬車,
姬少胥便拉下了馬車的簾子,一挑眉:“周氏死了?”元顯殺過不少人,這會居然有點(diǎn)心虛。
“沒死,我叫人把她送走了。”太子笑了笑:“你倒是仁厚。
”元顯卻搖頭:“我可不是仁厚,我只是不想殺人,更不想見血。”太子頷首:“嗯,
發(fā)現(xiàn)了,你回來以后都沒穿過紅色的衣裳,大概是見的太多。
周家跟我算得上是明著不對付了,我有事先懷疑他們,他們有心思也是先折騰我,
不是死一個周氏能了的,只是你每天跟著孤,行事也得當(dāng)心些。”元顯趴在馬車窗下,
懶懶的應(yīng)了聲好。2 冬獵臘八過去就是冬獵,使臣們要留到除夕大朝會,
也都想見見衛(wèi)國風(fēng)光,因此不少人都隨駕前往倉青山行宮。行宮地方不大,
皇子公主們并未都帶來,姬少康的書還未抄完,被責(zé)令留在藏書閣,
二公主不想湊熱鬧也沒來。元顯負(fù)責(zé)護(hù)衛(wèi),云征云笙二人在前方開路,
她則要備著弓和刀在車隊(duì)外騎馬警戒。契丹使團(tuán)在隊(duì)伍最末,但為免萬一,
元顯還是特地叫人打了個精致的銀面具,又戴了個幃帽。清早出發(fā),眾人到時還不到午時,
行宮早就安置妥當(dāng),這邊御駕才到,那邊的新鮮飯食已經(jīng)送去大殿了?!懊髡芽ぶ鳌?/p>
”元顯聽到有人喊自己,連忙拉住韁繩轉(zhuǎn)過頭看去,一團(tuán)鵝黃色的披風(fēng)闖進(jìn)她眼里。
“周小將軍?”是周瓊。她是周秦周老將軍幼女,日后將繼承老將軍的衣缽,
不過二十歲出頭就做到了昭武都尉,也算是年少有成。周瓊笑盈盈的看她,
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糖人?!岸ㄍ醮蠊拥膹N子會做糖人,我來湊熱鬧,
想著郡主年歲不大也許喜歡,便來問一句?!薄拔业故沁€好,不過景陽公主喜歡食甜,
還得勞煩小將軍多給我?guī)追??!薄白匀还軌颉!敝墉偫市Φ溃?/p>
“我一會叫人送去太子殿下的住處。”“好。”元顯點(diǎn)點(diǎn)頭。周瓊即將封定王妃,待下嚴(yán)謹(jǐn),
為人和善,元顯自然愿意給她面子。“我瞧著郡主今個戴了一天的面具,
是練武時傷著臉了嗎?”“學(xué)蘭陵王風(fēng)姿而已,叫小將軍看笑話了。
”邊上定王的長公子小跑幾步過來,好奇的看著元顯,元顯笑了一下,
將面具摘下給了那個孩子?!敖o你,不白吃你的糖人?!痹@和周瓊又隨口閑聊了幾句,
元顯借口儲君那邊還有事,就先一步離開了。兩人只顧著閑談,
倒是沒人注意到在不遠(yuǎn)處駐足良久的新奧敦。這里是官眷住所,任誰也想不到會有使臣過來。
元顯疾走幾步走向太子的院子,卻在院落門口被人攔住?!安樘K娜,好久不見?!笔切聤W敦。
元顯動作一僵,然后假笑著轉(zhuǎn)過身看向他?!澳闶恰彼桃馔祥L了語調(diào),“契丹的使臣?
臘八時隔著屏風(fēng),本將軍遙遙見過查蘇娜使者一眼,似乎與我并不相像?!薄皩④姡?/p>
”新奧敦抱臂靠在墻邊,嗤笑一聲。元顯疑惑皺眉:“怎么,沒見過十六歲的將軍?
”“昔日隋玉將軍的風(fēng)姿天下誰人不知,只是——”新奧敦語調(diào)拉長,“但我可從未聽說過,
一場仗都沒打,就能正三品的將軍。”元顯的調(diào)子十分理所當(dāng)然:“走后門啊,
本郡主自幼受帝后和儲君的寵愛,到了年紀(jì)得一個官職有什么問題嗎?
”反正元顯回京的風(fēng)頭已過,天下傳言從來真假難辨無從查證,她說瞎話說的毫無負(fù)擔(dān)。
“聽聞郡主手眼通天,不知道是否肯幫在下一個忙?!痹@心中警鐘大響,隨時準(zhǔn)備拔劍。
“不肯。我還要回去向陛下匯報(bào)獵場諸事?!薄拔襾G了個女奴,想請郡主派人幫我找找。
”元顯翻了個白眼轉(zhuǎn)身就要走:“你是刻意消遣我嗎?”3 契丹五年前云州城西南八十里,
山路蜿蜒險峻,幾輛馬車就在山間穿行。山路不好走,燈籠晃個不停,
密林之間發(fā)出簌簌聲響,不知是風(fēng)聲還是走獸。一支箭突然破空而來,卻奔著車前駕車的人,
周圍雖有護(hù)衛(wèi)相隨,但馬車行的極快,剎車也來不及,直直的沖進(jìn)了前方的山崖中間。
元顯一把揭開車簾,朝箭射出的地方看去,又一支箭射來,她閃身避開,看清了箭的尾羽。
“黑羽……”是元家豢養(yǎng)的云影衛(wèi)專用。她往車外爬的動作頓住了一瞬,隨后動作加快。
馬車墜崖,后頸一陣劇痛,她隱約感受到幾分涼意,隨后眼前一黑昏了過去。再醒過來,
元顯已不在山谷中間,而是在云州城內(nèi)的王府。眼前一陣發(fā)黑,元顯使力撐起自己,
卻被后頸和背上傳來的劇痛撕扯著躺了回去。她抽一口涼氣,眼前漸漸清明了起來,
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的位置不對,像是女子閨房。她下意識摸向后腰,匕首還在。元顯忍痛起身,
在榻邊找到一件袍子套在身上。門外傳來交談聲,元顯心中警鐘大起,拔出匕首躲在門后。
一老者抬手推開房門,不慎和地上狼狽的姑娘面面相覷,下一刻,匕首的寒光抵在了他頸間。
“郡主……”老者大驚失色,“老朽乃家主的叔叔元沐恩,不是歹人?!薄拔抑?。
”元顯究竟才十一歲,此刻雖氣勢不弱,但聲音都是抖的,“我認(rèn)得黑羽箭,
那日殺我的人就是你們派來的?!薄斑@是個誤會,郡主不如聽我一言?!痹@狐疑的看他,
但手里的刀沒放下,還朝著他的要害又挪了一寸:“你說,我勸你不要說假話騙我,
否則我便是被萬箭穿心,也一定帶你給我陪葬?!崩险邿o奈至極,
但也沒討價還價叫元顯放下匕首?!捌醯ば峦跤旅?,王府已折進(jìn)去不少子弟,
朝廷四處征戰(zhàn)也要出人,幾乎沒良將可用,因此王爺想派人去契丹做間客。
這事已經(jīng)稟報(bào)京中了,陛下也許了王爺自便?!薄八赃x了我?”元顯收刀回鞘,
神情有幾分強(qiáng)裝的狠厲?!耙纯ぶ鞯囊馑?,皇后懿旨,邊疆無人可逼迫明昭郡主,
違者殺無赦?!薄安贿`逆?看來武將打仗多了是能讓人醒神,對皇后的旨意都有自己的理解,
只是不知道我墜崖的馬車有沒有賠償?!痹@冷笑了一下,隨后鎮(zhèn)定下來,
“家主不如說個理由,說不定我能聽得進(jìn)去?!薄靶聤W敦疑心深重,但不會防備幼子??ぶ?,
契丹是衛(wèi)國的心腹大患,若在今上在位期間不能解決,日后太子殿下也無法安寢。
”明昭郡主的馬車于返云州時墜崖,生死未知。半年后,大司空林孝因通敵罪滿門抄斬,
其私生女林圖攜巨額家財(cái)北上,跨過數(shù)道關(guān)卡,直入草原。“這是我們大人的信,
請先生轉(zhuǎn)交?!逼醯ご鬆I外,女使正與契丹人交涉,身后的馬車?yán)铮?/p>
一個約莫十多歲的女孩正小心翼翼的看著周圍的環(huán)境。草原風(fēng)大,雖說才入秋,
但此刻面對凌冽的北風(fēng),眾人還是瑟瑟發(fā)抖。不一會,
里頭出來個魁梧的男人:“可汗叫你們進(jìn)去?!避噧?nèi)的女孩瑟縮了一下,
隨后被身邊的侍女?dāng)v扶著進(jìn)了大帳。新奧敦正慢條斯理的吃一只烤全羊,羊羔不大,
看著叫人食欲大開,但那小姑娘剛邁進(jìn)去,便沖出帳外吐了個昏天黑地,
隨后一頭栽在地上昏迷不醒。“女公子!”是侍女的驚叫?!翱珊梗€好嗎?
”是新奧敦身邊人的囁嚅。“我的大帳很惡心嗎,她怎么一進(jìn)來就吐了?”新奧敦難以置信,
但看在她父親送來的東西的份上,雖然不高興,但并沒有對她怎樣。他這人,生性殘忍,
但林司空當(dāng)年為契丹做的事很多,善待他后人也是應(yīng)當(dāng)。不過個孩子,能吃幾口飯?
侍女將她安置在遠(yuǎn)處的空帳篷,等大夫來看過才小心翼翼的來回話:“可汗息怒,
我家女公子自幼體弱,大人廢了大力都沒能將養(yǎng)好,女公子見不得腥膻,并非故意無禮的。
”新奧敦翻了翻他們帶來的單子,物品里的確有許多藥材。
新奧敦被氣笑:“你們帶來的大夫來報(bào)過,恐怕這一車藥用完她都好不了,
本汗恐怕還得貼一車進(jìn)去。”“可汗不喜歡女公子,只當(dāng)是借居于此地,
此番帶來的東西里只有一半是大人曾給女公子備下的嫁妝,我們會約束女公子,
只等女公子及笄嫁出去,再也不惹您厭煩?!迸剐⌒囊硪淼?。
新奧敦?cái)[擺手:“一個小丫頭能花多少錢,讓她安心待著就是了?!蓖乱呀?jīng)無從得知,
元顯來時也只是聽人說過一些拼湊的版本,大致說是林孝的那個外室與新奧敦交情不凡,
那女子留下個孩子便撒手人寰,且堅(jiān)持不肯讓林圖認(rèn)回林家,
才在這樣一場滅頂之災(zāi)中保下性命。可惜林女公子早在知道大司空出事的時候就心悸而死,
連元顯為她提前備好的后路都沒能用上。那宅子里所有的奴仆早被換成了云影衛(wèi)的人,
京中逃來的人不認(rèn)識并州宅子里的仆從,一路上都沒發(fā)覺有什么不對。
元顯到了草原上是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大病了一場,草原寒冷,從入秋來便不適合養(yǎng)病,她一病不起,
最后惹得新奧敦特地來了一趟?!澳慵遗釉趺匆恢辈灰姾??
”新奧敦大剌剌的坐在房間外頭,皺眉翻看著醫(yī)案,“體弱成這般,
你們帶來的大夫是吃干飯的嗎?”室內(nèi)的奴仆們低頭不語,給新奧敦氣得不輕。
“本汗又不吃人,像個鵪鶉一樣,你們中原人都是這樣的嗎?”“他們只是奉命侍奉而已,
我自幼身體不好,不怪他們?!痹@在一邊替自己的侍女辯解。侍奉她的小丫頭叫云笙,
是云影衛(wèi)中一個品階不低的武將,只等時機(jī)合適入朝了?!鞍Ⅲ辖憬?,你別理他,
去幫我燒水泡一杯姜茶吧?!痹@和新奧敦不知為何總是話不投機(jī),
新奧敦這次也只是照著慣例來看她一眼,以免有人覺得自己虐待她?!白约翰〉亩伎焖懒?,
還替別人解圍。”新奧敦冷哼一聲,“林圖,圖謀天下,這名字你鎮(zhèn)不住,入鄉(xiāng)隨俗,
本汗給你改一個。”“怎么就鎮(zhèn)不?。俊痹@撇撇嘴,心中覺得這人迷信,但還是點(diǎn)頭應(yīng)下。
橫豎她現(xiàn)在用的也是假名字,改了就改了?!拔胰ソ写笪鬃_x幾個,明天給你送來?!闭f罷,
新奧敦匆忙離開,契丹與漠北正在打仗,他肯屈尊來一趟已經(jīng)很難得了?!坝廾痢?/p>
”等他走了,云笙撇嘴道,“隨他吧,女公子的傷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風(fēng)寒實(shí)在嚴(yán)重,
我再去叫大夫開兩貼藥,入冬前好不了這一個冬天都難過?!薄爸x謝阿笙姐姐。
”元顯笑呵呵的道謝,又被云笙塞回了被子里。大巫祝的動作很快快,第二天一大早,
元顯的新名字就被送來了?!鞍@?!毙÷繁M頭,姬少胥帶著人站在那里,
身后弓箭手搭著弓,不知道看了多久。元顯緊繃的神色立刻松了下來,
隨即拎著衣擺大步跑上前。“少胥哥哥!”姬少胥一把攬住撲過來的元顯,
以保護(hù)的姿態(tài)站在她身邊。“那新奧敦竟敢在行宮之內(nèi)攔住你,真是膽大包天。
”少年太子一只手提劍一只手?jǐn)堉@,表情不虞,看起來下一刻就要拔劍砍死新奧敦。
“有少胥哥哥你在,他不敢在這跟我動手的,走了走了,
今天寧王給娘娘宮里送了山里的野味,我們?nèi)L個新鮮?!痹@朝著姬少希使眼色,
兩人一人一邊抱著姬少胥的胳膊,將他拽到馬車邊上?!澳氵@孩子?!奔亳銡庑?,
將劍插回鞘中,丟給云征。“這段日子出行必須帶著護(hù)衛(wèi),云影衛(wèi)有個叫云陸的,
先前一直在少康和景陽那里,孤叫人調(diào)回給你?!彼粗傧2簧踉谝獾纳袂?,
心里滿是無奈,“云陸武功不錯,又是個女將,孤會請旨,叫她做你的武師傅。
”姬少希的笑容立刻不見,她動作僵硬的看著姬少胥,
隨后大聲哀號:“四哥——我是你嫡親的妹妹啊,
你怎么這么狠心——”姬少胥笑著上車:“你將到成婚的年紀(jì)了,
你也不想日后被駙馬壓過一頭,叫人說我與母后帶大的嫡公主是個草包吧。
”姬少希指著元顯不服:“那她為什么不用,她長姐都還比我小一歲呢?!痹@正往車上爬,
看到姬少希的動作扭過頭故作無辜:“我已經(jīng)是三品武將了,應(yīng)該不需要證明我的功夫了吧?
”她幸災(zāi)樂禍,把姬少希氣了個半死,卻忘了樂極生悲的道理。車簾后,傳出太子冰冷的話。
“太子太傅下月丁憂結(jié)束返京,你們跟著孤一起聽太傅講經(jīng)。
”皇后被皇帝傳召去商量獵場事宜,一回來就見除姬少胥外兩人皆是一片愁云慘淡,
還以為是什么大事,一問才知太子幾句話給她們安排了課業(yè)?!吧傧1闼懔耍?/p>
她瘋玩了半年多也是該好好讀書,只是阿顯要上朝,還有神武營諸事,
恐怕不能天天聽太傅講經(jīng)?!碧铀妓髌?,隨后點(diǎn)頭應(yīng)下:“那就再議吧,
反正她的新府離大興宮也不遠(yuǎn),孤教她也不是不行。明日冬獵開場射鷹,
母后是否隨御駕同行?”“自然,你身子不好,要留在行宮嗎?”皇后看著太子,
“本宮一向無虞,讓我擔(dān)心的是你,你身上的寒疾……”“無礙。”姬少胥開口打斷,
“我只放三支箭就進(jìn)帳中歇著了,不會吹風(fēng)的,母后放心就是?!被屎髧@口氣,
隨后進(jìn)了內(nèi)室,囑咐一邊的女官。“吩咐膳房擺膳吧,太子的參湯叫人滾一滾再端來。
”姬少胥轉(zhuǎn)身要叫兩人去暖閣預(yù)備著吃飯,卻見元顯狐疑的看著他,
叫人一時間不知該怎樣動作。沒吃幾口,元顯便率先起身,向皇后告退,說是神武營有事,
但她卻沒去神武營駐扎的地方,反而去找了云征。兩人先一步騎馬到了獵場,
元顯安排人最后勘察,待人走干凈后叫住了云征?!澳阋恢痹诰┲校?/p>
可知道太子的寒疾從何而來?”元顯看在高臺上,俯瞰著底下的一片枯黃。
云征卻搖頭:“臣是三年前被調(diào)回來的,臣回來時殿下已經(jīng)病了?!痹@手中彎刀出鞘一寸,
視線發(fā)冷:“我就是五年前臘月被遣出去的,那時候殿下還好好的,不過一年多的光景,
殿下怎么病成這樣。”算起來,那時的太子才十九歲。她突然想起什么,
頗為煩躁道:“你叫人去查查,我走之后,是否有人行刺或是下毒,這事也許是宮中秘辛,
不大好查清?!痹普黝I(lǐng)了命令,可冬獵暫時結(jié)束不了,獵場守衛(wèi)缺不得人,
故這事怕得等到正月才能抽出人手去查?!皩④姙楹尾恢苯尤柼??
”元顯無語:“他顯然是要瞞著我,我問了他必然不會回答,說不定還要攔著我去查。
”“屬下明白了?!痹@無奈的看了云征一眼,頗為好笑:“我總覺得你像個木頭,
回答的話就那么幾個字,好像舍不得說話似的?!薄笆??!痹@無奈扶額:“罷了,
我不該難為你?!彼赂吲_上馬,朝著云征擺擺手:“我還有事,下午就不來了,
你和云笙看住獵場,不要給那些蠻子機(jī)會傷著陛下?!痹普鞅辛藗€軍禮。“是。
”4跪冰四年前,冬。武英殿內(nèi),周貴妃正坐在爐火邊煮茶,皇帝在內(nèi)殿批折子,
偶爾與她說兩句話?!盎屎笙泳嚯x太遠(yuǎn)不傳召根本不來,也就是你還常來找寡人。
”周貴妃抬起頭,笑得溫和:“妾身與陛下三十載風(fēng)雨都過來了,這點(diǎn)路又算什么。
”皇帝對此很是受用:“你當(dāng)年為寡人傷了身子,該寡人去看你的。”“雪天路滑,
陛下貴體輕易不能出門,只好妾過來了。”她抬眼看雪,湖心跪著一個人影,
單薄卻無比挺拔。她微不可察的笑了幾聲,引起皇帝注意:“怎么這么高興?
”“妾想起一早少明來請安,說起側(cè)妃生的那一對龍鳳胎,教他們說話,
每次叫祖母都要喊成祖祖,活活給妾抬了一個輩分?!彼鹕韺⒉瓒诉M(jìn)書房,
熄了幾盞燈:“夜深了,妾服侍陛下去后殿睡吧,明日一早還得去朝會。
”皇帝就著茶水用了塊點(diǎn)心,扶著桌沿站起來:“走吧,天涼,暖廊燒起來了,
就不從外頭過了。”周貴妃對著一邊的女官使眼色,她的話就憋了回去?!跋缕鹧┝耍?/p>
”皇帝看見暖廊外的情形,伸手推開窗子,神情柔和了些許,
“寡人想起阿顯那孩子最喜歡雪天,一下雪就亂跑撒歡。她生在下雪天,
也是在下雪天送進(jìn)皇后院子里的,少胥喜歡她喜歡的緊,比對少希還好?!薄翱ぶ髀敾郏?/p>
讀書武功都比同齡的幾位皇子公主好得多,只是……”貴妃的話沒說完,
但皇帝也知道她要說什么。只是明昭郡主早亡,不過十一歲就死了。其實(shí)一開始,
皇帝是打算將元顯的長姐元安指作太子妃的,只是鎮(zhèn)北王世子體弱,難以承繼漠北大軍,
這事就耽擱了。元顯活潑,武功又好,宮里頭人人都喜歡她,只是她比太子小了七歲,
就算死訊沒傳回也才十二,太小了。但太子喜歡,皇帝就打算等她大一些再賜婚。
可惜時不待人,漠北大軍接連戰(zhàn)敗,元氏一大半子弟都折了進(jìn)去,元顯被迫北上。
“阿顯的事情,叫人瞞著些太子,他太年輕,太執(zhí)拗,寡人怕他腦子一熱想出昏招來。
”皇帝擺擺手,“罷了,等他長幾歲再說吧?!辟F妃自然答應(yīng)。燭火搖曳,皇帝早早安睡,
貴妃卻又從榻上起身。她赤著腳,走向武英樓,一層一層登高,直至俯瞰梅園,
看著湖心的少年。湖心的太子身邊擺著一盞一盞琉璃宮燈,身上只有件便于行動的披風(fēng),
給他帶不來任何溫暖。而他本人,半月前出京救災(zāi),患了寒疾,病重難行,
驟然得知元顯身死,熬了三天三夜騎馬回來,在冰上跪了一個下午了。皇帝午睡起來,
周貴妃就到了這里,冬日嚴(yán)寒,皇帝并未出門,人人都以為皇帝已經(jīng)知道這事,沒人敢提。
但其實(shí)皇帝才是那個被蒙在鼓里的。丑時一刻,椒房殿內(nèi)摔了一套茶杯。皇后拔出長劍,
大步跨過整個宮城,沖進(jìn)了武英殿,驚醒了安睡的皇帝?!澳阋磫幔炕屎螅 被实壅鹋?,
也拔出了床前的劍。帝后劍指彼此,傳出去,蘇家全族的人頭都得落地。
“本宮倒是要問問陛下您想干什么?定儀才十九歲,連著燒了半個月還在賑災(zāi),
日夜兼程趕回宮中,你就放任他在冰面上跪著一整天不聞不問?太子跪冰,
傳出去也是一個父慈子孝的經(jīng)典啊。”皇后陰陽怪氣,
抬手劈了一旁周貴妃一劍:“連我父兄都送了信進(jìn)宮,問陛下好好的怎么突然罰少胥,
拼了我全族的人頭,也得來問問這是哪里來的道理,我兒三歲開蒙,十六年勤謹(jǐn),
即便偏愛阿顯,也沒縱她,反而悉心教導(dǎo),他做太子這些年,
對百姓、對朝臣、對君父都盡其本分,陛下卻讓他拖著病軀在冰上跪著,可真是好皇帝啊,
妾在先帝時做了三年御史,也沒見過誰家父親對嫡長子做出這樣的好事。
”周貴妃根本沒想到皇后為了自己兒子竟然敢夜半持劍闖殿,
更沒想到一向文弱的皇后竟然敢劍指皇帝,還當(dāng)著皇帝的面給她一劍?;实坫等唬瑳_到床邊,
冷風(fēng)灌進(jìn)大殿內(nèi),看清了冰上跪著的人。那件披風(fēng)還是他月前賜下的,騎馬南下,
披風(fēng)太厚不便行動,那披風(fēng)不厚,但也足夠抵御南方的寒風(fēng)了。但上陽城冬夜里滴水成冰,
就是穿上十個一樣的披風(fēng)也沒有意義。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沉默了不知多久,
皇帝才終于找回自己顫抖的聲音,指著皇后身邊的女官:“蘇薔,帶人傳旨,
貴妃周氏知情不報(bào),罰沒三年俸祿,貶為賢妃,幽居紫宸殿。皇后、蘇家護(hù)皇儲有功,
賜金斤,太子賜金印,即日起入垂拱殿聽政,太醫(yī)院全力救治,務(wù)必使其……恢復(fù)如初。
”“今夜之事,一個字都不準(zhǔn)傳出去,紫宸殿侍奉的全部女官內(nèi)侍,全部絞殺,
御前女官內(nèi)侍,知情不報(bào),不行勸諫職責(zé),全部降級,罰俸一年?!碧K薔呆呆立在原地,
沒敢接話?!疤K薔,去傳旨?!被屎罄渎暤?,“陛下想做周幽王,本宮怎么能攔著,
你跟著少胥搬去大興宮,好好照料他?!辈砣缟降?,病去如抽絲。姬少胥病了一個冬天,
最終還是沒好利索,平時與人無異,但受了寒氣就要大病一場,變天時膝蓋上就會細(xì)密的疼。
賢妃被貶,皇后立刻以撫恤功臣的借口把公羊季提上了貴妃的位子。她受了傷,打不了仗了,
靠那點(diǎn)恩情是不能給家族搏一個前程的。因?yàn)樘拥氖拢实坌闹杏欣?,對賢妃也有些芥蒂,
這事就這么定了下來?!? 衣冠冢離開獵場,元顯去了睿王妃的衣冠冢。
王妃亡故之后棺槨被睿王一起帶去了蜀地,京中只留下一座莊子,
是她生前給自己備下的衣冠冢。莊子上的人都被太子換成了自己人,
元顯一路暢通無阻直達(dá)王妃的陵墓,剛準(zhǔn)備上香,就發(fā)現(xiàn)了另一座小一些的墳頭。無碑之墓,
但既然在王妃的衣冠冢邊上,大概是王妃的什么親信,想來也是衛(wèi)國英烈,
那也該受人香火供奉。“來給王妃上香?”元顯猛地扭過頭,見太子正笑著看她。“殿下?
你不該在獵場嗎?”元顯反問?!奥犝f云麾將軍擅離職守,孤來抓人。”姬少胥笑著上前,
接過一邊守陵人手中的線香,對著睿王妃的墓拜了三拜?!扒皬d有牌位,怎么跑來這,
要尋埋骨之地,也該去蜀地不是?”姬少胥笑道?!安粊磉@也不知道王妃邊上又埋了一個,
不知道是哪家將軍,怎么埋到王妃邊上了?”元顯拐著彎問太子怎么任由別人埋了王妃身邊,
這是吃醋了。姬少胥笑了笑,伸手拿佩劍,元顯立刻上手幫忙,兩人一起扒開了那座墳,
露出底下的一柄彎刀。彎刀無鞘,即便在土里埋了多年仍然冒著森森寒光。
元顯看著刀柄上的花紋,露出驚訝的神色:“我的?”“你的?!奔亳憧粗潜犊嘈?,
“你死訊傳回,孤身邊只有你留下的刀,刀被我埋在了這里,鞘在大興宮收著。
”元顯沒有動作,心里悶悶的。明昭郡主元顯,擅長弓,也擅彎刀。北上時將刀留在了京中,
差點(diǎn)就成了姬少胥唯一的念想?!暗钕碌暮?,是因?yàn)槲业乃烙嵃伞?/p>
”元顯伸手將刀從土里拿了出來,脫了外袍把它包了起來,“我既然回來了,
就不該再讓這樣的好刀埋在土里。”“南方雪患,我奉命賑災(zāi),受了寒,災(zāi)區(qū)藥不足,
我一向習(xí)武,想著撐幾天,等回京再說,我病了半月,在難民營時聽一老者說起了你的死訊。
”姬少胥起身,帶著元顯出了墓園?!拔也恍?,策馬回京,一路風(fēng)雪,差點(diǎn)暈在宮門,
清晨入京,在武英殿跪了一天一夜。母后闖進(jìn)去帶了我出來,給我灌了姜湯。”他立在廊下,
一只手拉著元顯?!拔冶家u四百里,在冰上跪了一天一夜,聽到母后親口告訴我,
你出了意外墜崖,已經(jīng)死了很久,我才第一次知道,椒房殿那么冷。孤還記得,
你阿姐北上的時候,你說你也要做大將軍,要你阿姐不用受風(fēng)沙之苦,
可你竟然死在了去漠北的路上,都沒碰到兵符?!薄拔也×诵“肽辏富始绷?,
才悄悄告訴我,你還活著,要我撐著等你立了戰(zhàn)功回來?!薄吧亳愀绺?,我回來了,不走了。
”元顯朝他靠近,輕輕的說?!白龃髮④姷娜肆?,怎么能一直留在孤身邊。
”太子揉了揉她的腦袋,“天色不早了,回去吧?!蹦闶遣珦糸L空的隼,不是皇城里的雀。
元顯生來就是要做大將軍的。【假樂君子,顯顯令德,宜民宜人?!俊臼艿撚谔?,保右命之,
自天申之。】睿王妃的衣冠冢離行宮并不遠(yuǎn),兩人騎馬回去不過一炷香,
剛巧能趕上皇后宮里的晚膳。次日,冬獵開場。皇帝親自策馬領(lǐng)隊(duì),皇后跟隨,
現(xiàn)在的四夫人都是武將家出來的女兒,自然都會騎馬射獵,皇子公主更不必提,
過了十歲都得會騎馬的。后頭綴著幾輛馬車,是不會騎馬的妃子坐的。到了獵場,下馬登臺,
自然有人奉上弓箭:“請陛下,皇后,太子殿下持劍射鷹,求個好彩頭?!惫臉菲穑?/p>
禮部兩侍郎開鷹籠。第一只由皇帝射下,祈求來年太平。第二只由皇后射下,祈求百姓安樂。
第三只由儲君射下,祈求風(fēng)調(diào)雨順。射鷹禮后,獸籠開,各世家子弟下場射獵。
“都不許同寡人客氣,今個射獵的前三甲寡人有賞!”“謝陛下!”有皇帝的承諾,
眾人紛紛下場?;实垭m年近五十,騎射卻一點(diǎn)不差,官員皇子得了圣旨都放松起來,
個個都很努力。饒是如此,他的獵物仍然高居前三。侍衛(wèi)拉著獵物到空地清點(diǎn),
再分送各家營帳?!安暑^是少博的,這小子,這些年的仗可都沒白打。
”皇帝笑呵呵的叫起來寧王,看著他的獵物單子嘖嘖稱贊,“說說,想要什么,
今日寡人做主賞你?!睂幫跻膊豢蜌猓钢訉氊愐粯訑R在身邊的竹籠:“父皇,
兒想要太子射的那一對大雁,做大婚時給未來安王妃的娉雁。”聽了這話,
皇帝本打算答應(yīng)的,卻聽見姬少胥著急的站起來反駁:“三哥,我可就抓了這一雙雁,
你討走了我怎么辦,我可就沒獵物了。”皇帝笑意更深:“少博要雁是要贈王妃,
你大興宮的姬妾前段日子因?yàn)榇炭鸵皇氯急荒阆铝舜螵z,你留它們做什么。
何況你一整天就抓了一對雁,這成績當(dāng)心睿王妃入你夢罵你。”堂上都是一陣哄笑,
但也看得出皇帝似乎不大滿意太子抗旨。姬少胥原打算再推辭一下,
就聽見大殿門口有人氣喘吁吁:“我獵了一籠野雞,殿下不如賣小臣一個面子,
把大雁給了寧王,小臣的野雞都給殿下?
”皇帝原本對姬少胥當(dāng)眾不給面子心里多少有些不滿,見元顯特地趕來遞臺階,
還遞的這么新奇,臉上的笑也真切了起來。“阿顯為了你表哥娶媳婦犧牲好大啊,少博,
你可得記著你表妹的好?!笔珏α似饋?,說起往事,“七年前秋獵,
可不是她說大殿下給側(cè)妃的大雁不如她的野雞嗎?!薄耙半u能燉湯,那大雁只能擺來看,
可不是不如嗎?!痹C也笑了起來,鸚鵡學(xué)舌一樣把她當(dāng)年說過的話復(fù)述了一遍,
招招手想讓她坐到自己邊上。又是滿堂的笑聲。元顯沒理他的招呼,
拉著大籠子朝著太子過去,里頭的野雞撲騰著飛個沒完。“云笙回京帶了一對紅腹錦雞,
殿下放心,不會真的用野雞換你的雁的。”元顯坐下,哄太子高興。
【注:隨意獵殺保護(hù)動物會喜提警察局限定編制,各位不要學(xué)習(xí)。
這里只是劇情需要】太子收下了野雞,交出了那一對大雁:“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藏私了。
”姬少博可惜道:“早知道就不開這個口了,否則還能看在母妃的面子上,
嘗一嘗小阿顯獵的野雞。”元顯當(dāng)即就要反悔,不給那一對千里迢迢帶來的紅腹錦雞了。
皇帝被這群孩子一通耍寶哄得高興,開自己的私庫又賞了寧王一對描金的龍鳳燭,
和一對合歡紋白玉如意,充當(dāng)新婚的賀禮。第二名是輔國公家的世子,
是個一向沒正形的小子,皇帝也樂呵呵的替他討了皇后的鳳釵送世子妃。
“今個陛下一直向妾身宮里討東西,總得賞點(diǎn)什么彌補(bǔ)吧?”皇后討價還價?!芭叮?/p>
少胥的大雁怎么就成了你的東西了?”皇帝挑眉,他心情不錯,自然樂得玩笑。
“大興宮沒有儲妃,少胥的大雁可不是只能送給妾身了,現(xiàn)如今,大雁換了野雞,
妾身都不知道能不能吃的上?!被实蹣返溃骸澳悄阆胍裁矗?/p>
”“少希那一手爛字連握長槍的少博和阿顯都不如,陛下給她一套字帖吧。
”皇后自然不會得寸進(jìn)尺,隨便要點(diǎn)什么有的沒的彼此玩笑而已。十年前的冬獵,
賢妃向皇帝給她哥哥討爵位,爵位沒到手反而失寵了一年多,誰敢在這討權(quán)那跟自殺沒區(qū)別。
皇后一向有分寸,也是因此,四年前持劍沖入武英殿皇帝才肯保下她?;实弁纯斓拇饝?yīng),
允諾抽空親自寫一本字帖,又當(dāng)場考校了幾個世家子弟的學(xué)問,隨便贊了幾句。
冬獵連續(xù)十五日,又休整了些日子,御駕臘月二十七回宮,其他人自便。
皇帝只帶走了一個新封的美人,剩下的妃嬪皇子都留了幾天,一直到臘月二十九才都回宮。
除夕朝會時,皇帝興致高漲,帶著眾宗親臣子一同去摘星樓上看煙火。各國連年征戰(zhàn),
天災(zāi)人禍更是不斷,前幾年皇家百姓都沒有慶賀的心思,今年北方連勝,又遇上了年關(guān),
上陽京也是很多年沒有這樣的盛況了。宮城外,是萬家燈火;宮城內(nèi),是璀璨煙花。
這是一場空前盛大的煙火,如同流星劃過,將城樓上眾人的臉都照的極為明亮。
或許在宴席上大家都各懷心事,但此刻,看著這場幾乎照亮整個皇城的煙花,
心中負(fù)擔(dān)也輕了不少?!敖┠晁奶幋蛘?,京中從未好好熱鬧過,借著大朝會的機(jī)會,
也讓大家好好熱鬧?!被实壅驹谌撼贾g,與皇后攜手登臨摘星樓最高層,點(diǎn)亮長明燈,
祈求國運(yùn)昌隆?!吧亳?,少希,上來。”聽到皇帝傳喚,太子和五公主對視一眼,
然后一起走了上去。元后嫡子女,和其他人終究不同。太子在樓梯處頓住腳步,
看了眼扒在城墻上看煙花的元顯,才被姬少希拽上城樓?!八母?,你既然放不下,
橫豎冠禮后就要立儲妃,立阿顯又怎樣?”姬少希不明白。她是個心思淺的,
皇后也沒急著給她選侍君,也沒讓她學(xué)政,她自然看不明白自己這個心眼多的像蓮藕的哥哥。
“少希,我壽數(shù)受損,娶了她,叫她白白為我傷心嗎?”姬少希張了張嘴,竟然無法反駁。
同為一起長大,她看阿顯幾乎等同于自己的親妹妹,她當(dāng)然也不舍得。
“你我為她當(dāng)年死訊多痛心,她雖然看著不在意,心里卻很重情義,待我病故,她當(dāng)如何。
你是好孩子,我知道哪怕我真的登基留下她,你做了皇帝也會好好待她,可是她以后當(dāng)如何,
嫁進(jìn)皇室,她這輩子就都不能婚配了?!奔亳懵曇舨淮?,卻重重錘在了姬少希心上,
“萬一,她有心上人該怎么辦。我不想她恨我,少希?!奔傧?戳丝醋约旱男珠L,
又看看沖著他們笑的元顯,突然很想問問姬少胥。元顯真的會恨他嗎,她即便真的恨他,
大概只會恨他病死了都不告訴她吧,就算沒有男女之情,元顯也是姬少胥帶大的孩子,
和她這個妹妹,立場是一樣的?!案纾銜蠡诘??!奔亳銚u搖頭,
輕輕道:“我已經(jīng)后悔了。當(dāng)年若我拼上皇儲的位置不要,截了圣旨,留下她,
那后來的事情大概都不會走到現(xiàn)在這一步?!贝蕲Z站在定王和姬少康中間,
聽到定王小聲怨懟,姬少康拉了拉崔璟的袖子,露出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崔璟沒什么多余反應(yīng),
只是低聲提醒他不要失了體面。但其實(shí)曾幾何時,他們這些人也過過朝夕相伴的日子,
姬少明身為大哥,有什么好東西都會給幾個小的留一份。姬少康和三公主,
以及崔璟的騎馬的啟蒙老師都是姬少明。變故發(fā)生在天寧二十九年。睿王起兵造反。
那個凌晨,整個皇城被通天的火光照的亮如白晝。刀劍聲自皇城傳入太子府,
全府上下人心惶惶。太子妃猜測幾個小孩子膽子小,將眾人聚在梧桐殿內(nèi),
由衍貴妃和云淑妃一同守著。二人皆是武將出身,披了甲帶了人站在殿門口,守了整夜,
殺了不少刺客。第二天一早,天光破曉之際,先帝駕崩,新帝即位,卻沒殺睿王。
睿王帶著王妃的尸骨遠(yuǎn)赴蜀地,被貶為郡王,后來又被重新封王。之后,
姬少康就從太子的六公子成了皇帝的六皇子,他的三哥,皇后長子成了太子。
他們那個一向頂天立地的大哥,此后一去不復(fù)返。煙火落幕之際,定王和側(cè)妃突然攜手參拜,
向皇帝道起喜來。眾人都以為他是想說什么吉祥話哄皇帝高興,
誰知道他開口便是一句“定王府添丁,兒臣自該向父皇道喜?!饼堫伌髳?。皇帝和定王說話,
眾臣工得了旨意,便結(jié)伴出宮,姬少康幾人自然圍到了太子邊上。太子倒是樂觀,
下城樓時牽起不情不愿的元顯,笑道:“少希聽見大哥說道喜,還說‘姬少明又抽風(fēng),
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誰曾想大哥道的是添丁之喜,葫蘆里賣的原是安胎藥。
”太子這話一出,幾人凝重的神色全都松快了下來?!罢f起來,
側(cè)妃膝下已經(jīng)有兩個公子一個女公子了,她嫁入定王府十年,可真是不少生?!闭找?guī)矩,
太子冠禮之前各皇子都是不許娶正妃的,但姬少明比太子大了快十歲,自然早早有了側(cè)妃,
膝下一堆孩子。二公主姬少歡到現(xiàn)在都還沒喜信,她也早就過了二十五了。
“定王殿下對社稷之功可是現(xiàn)如今最要緊的,側(cè)妃進(jìn)了玉碟自然不一樣,
他府上先前打揚(yáng)州來的幾個瘦馬也是生過很多孩子的。
”太子默默的用披風(fēng)把元顯蒙了起來:“王妃進(jìn)王府怎么也得半年,她也沒說什么?
”姬少博搖搖頭:“周瓊是武將,輕易是不愿意生孩子的,那天我和她在校場見著說過兩句,
她的意思是側(cè)妃是她妹妹,雖非同母但也是一家子,
她膝下的伶俐孩子挑兩個養(yǎng)在身邊就是了。周老將軍膝下無子,那爵位即便她外嫁也是她的,
周瓊忙碌,不可能親自教導(dǎo),孩子還是常住在側(cè)妃院子,白得兩個爵位,她當(dāng)然一百個樂意。
”姬少胥又想起披風(fēng)里的元顯,很想問問她。他正想著,
元顯已經(jīng)自己逃脫了他的挾制:“太子要?dú)⒘诵〕紗?,好悶?/p>
”太子笑了起來:“孤的衣裳可都是上好的料子,保暖不悶人,你這話可是在碰瓷。
”元顯吐了吐舌頭,先一步跑出宮門。正月十五之后,使臣陸續(xù)離開,皇帝特意下旨,
典儀長公主可以留在上陽城觀景陽公主婚禮,婚禮后再啟程?!拔溆⒌钣兄迹?/p>
景陽公主鼎性溫和,安郡王心思純善,二人相識多年,宜作良配,五月初五大婚,
明昭郡主主婚。”“我?”元顯聽了這旨意,一臉的官司,“太子殿下的冠禮我都手忙腳亂,
又叫我主婚?我不是武將嗎,怎么專管禮部???”姬少胥一進(jìn)大殿就聽見這話,
立刻就笑了起來:“父皇惦記著你小時候熟讀《周禮》和《衛(wèi)律》,想讓你學(xué)以致用呢。
”元顯難以置信的看向他:“少胥哥哥,你變了?!薄鞍@小時候調(diào)皮,天天被罰抄書,
可不是熟悉嗎?”姬少康跟著進(jìn)來,他的書剛抄完,自然樂見元顯的糗事?!凹倏担?/p>
你剛抄完的《周禮》,還笑話上我了?我十多歲年幼不懂事,沒記錯的話,
安郡王您都要到冠禮的年紀(jì)了,還被罰抄書,丟不丟人???”姬少胥攔住兩人菜雞互啄,
坐到暖炕上:“得了,冠禮的事我可沒少替你操勞,你若不樂意,我去和父皇說,我去主婚,
也能給少康的婚儀添彩?!彼聪蚣倏担?dāng)然沒什么不答應(yīng)的?!澳蔷拖戎x過殿下了。
”元顯在一邊破壞氣氛:“嘖嘖嘖,賜了婚的人是不一樣,都會謝太子殿下了。
”姬少康白她一眼:“圣旨你不都聽見了,我,安郡王,心思純善。
”“那是因?yàn)槟阄牟怀晌洳痪?,醒醒吧,姬少康,你的射藝都不如孱弱的阿璟姐姐。
”姬少胥笑了笑,叫蘇薔送點(diǎn)心來堵住元顯的嘴?!靶辛?,說多了少康要惱了,
這是宮里頭賜下來的酥酪,用的是羊奶,不傷胃,你嘗嘗。”元顯也知道自己失言,
垂頭吃點(diǎn)心?!霸趺赐蝗贿@樣了,跟打了霜的蘭花似的,本王沒那么小氣,郡主賞臉,
別惱了?”元顯抿嘴:“是我不好,我失言了?!奔亳闩呐乃氖职矒幔骸皼]事,
有孤在呢。對你,孤幫親不幫理?!奔倏祰K嘖兩聲,一口氣吃了兩碗酥酪,
大有要吃回本的氣勢?!斑@個月二十一是好日子,我叫蘇薔帶著人幫你遷府,怎么樣?
”說起新府,太子倒是饒有興致。新府都比著過去的睿王府重修,
除了幾個按規(guī)矩不許開的院子,余下的一草一木一如當(dāng)年?!拔矣浀玫钕抡f開了個月亮門,
是開在哪了?”姬少康問道?!按笈d宮后頭的紫竹院,和你的郡主府只隔了一道院墻。
那原先有一道月亮門,方便睿王妃來找母后和德妃娘娘,后來父皇登基,這要做我的住處,
就把那月亮門封了起來,重修了就能過人?!碧K薔送來圖紙,姬少胥給元顯指出來,
“只是喬遷宴的時候,你還是得走正門的?!币宦犨@個,元顯就高興了起來,
歡歡喜喜的答應(yīng)了。出了十五,就沒有針線上的忌諱了,司針局的女官來為太子量體,
裁制冠禮時的大禮服,并朝會朝服各一套。“殿下身量很高呢,寧王殿下習(xí)武,
也要比殿下您矮一寸?!迸偈菍m中侍奉的舊人,年歲不小了,
算是看著這些皇子公主長大的?!按笕嘶鼗夭靡露颊f孤高,怕是病了太久,人瘦了,
也就顯得越來越高?!奔亳阈χ蛉?,女官聽了卻很心酸?!暗钕抡f胡話了,大好年華,
自然是該長個子的?!迸儆浵绿拥纳黹L等數(shù)據(jù),又問道:“宣德王府也要進(jìn)侍君了,
太子殿下還不選儲妃嗎?怎么沒見裁制大婚禮服的圣旨?!痹@正坐著看書,
聽見這話悄悄從屏風(fēng)后探出半個頭。“大人糊涂了,孤身患頑疾,注定短折,
娶了哪家的女公子都是拖累,真到孤登基立儲時,不是還有少希嗎?
”元顯默不作聲的縮了回去。女官量完身量就要走,姬少胥想起元顯,
又留了她一會:“大人且等等,明昭郡主回來兩個月,一直穿著之前備的衣裳,
孤看著好像都小了些,事情繁忙一直沒來得及做新的,孤讓蘇薔去叫她來一塊量了,
也省得大人再跑一趟?!薄昂??!睘槊鈱擂?,元顯決定挑個不值錢的擺件摔一下。叮當(dāng)一聲,
太子書桌上的筆洗四分五裂,蘇薔立刻過去,就見元顯正蹲在地上撿地上的碎瓷片?!把?,
郡主怎么上手撿這東西,傷著手又得半個月拉不了弓了?!碧K薔連忙接過她手里的瓷片,
又喊了裴俞進(jìn)來,“裴大人,快叫個內(nèi)侍來收拾收拾,郡主在屋子里不愛穿鞋,
莫要扎著腳了?!薄皼]事,我好好的?!痹@道,“地毯里的碎瓷怕傷著手,
你叮囑收拾的人小心些?!碧永@過眾人走來,依舊笑著拍拍元顯的頭:“多年不見,
不熟悉你的身量,將衣裳做的有些小了,今個女官來,
正好吩咐她們把你的朝服和禮服一起做好,好不好?”大概是心虛,又或許是元顯多心了,
太子說話帶著幾分哄小孩子的意味。“不打緊的,以前在漠北……”元顯閉了嘴,
“穿什么衣裳我都不挑?!迸僖贿叡葎澲@的身量,一邊絮叨著什么,元顯記不大清了。
恍惚間,她想起在契丹的日子。其實(shí)到現(xiàn)在,她也才回來兩個月,但好像已經(jīng)過了好久,
在契丹的日子,已經(jīng)恍如隔世了。新奧敦不喜歡中原人,
但對她這個名義上的養(yǎng)妹還算過得去。元家祖上姓拓跋,原是鮮卑皇族的一支,后來漢化,
他們改了名字,皇室覆滅,他們這一脈則因?yàn)樘韵当宦┝?,追隨姬氏打天下。
元顯的祖母因?yàn)榧易鍦Y源是契丹人,因此她也會說些契丹話,適應(yīng)的很快,
新奧敦看她漸漸也就順眼了許多。她假裝學(xué)騎馬,學(xué)拉弓,又學(xué)了契丹人特有的石斧。五年,
她足夠贏得新奧敦的信任。新奧敦每每外出,就會拉回來一大堆各色寶石,
各大城邦的姑娘都喜歡,查蘇娜當(dāng)然也有。好多次,她都要動搖了。
比起那一對匆匆一面就逼著她去死的族人,元顯甚至覺得新奧敦比她生父生母更合格。
她十一歲生辰剛過就來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遭了多少難,全靠命硬生生活了下來。
草原第一次落雪的時候,王帳會準(zhǔn)備宴席。新奧敦為顯擺,叫他這個養(yǎng)妹露一手。美酒,
烤羊肉,還有一屜一屜的羊肉燒賣,咬開一口還流著油。燒賣的皮要薄,
廚房里都是隨軍的士兵,沒人有這樣的手藝,元顯就親自和面,還教了幾個幫廚一起包,
確保人人吃得上。因?yàn)樾迈r,人們一擁而上搶了個精光。還有水。6包子契丹人慶功,
愛喝透骨的冰水和冷酒,元顯泡了冷的草木茶,也兌了蒙汗藥。藥效發(fā)作不算快,
一直到半夜,她才顫抖著手發(fā)出鳴鏑。三百云影衛(wèi),三百玄鐵刀,
對付那些手腳發(fā)軟的壯漢毫不費(fèi)力。元顯其實(shí)記不清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了。她怎么揮起刀,
怎么砍下那些人的頭顱,頭顱的主人,幾個時辰前她還在叫阿叔阿伯,
吃著他們捎回來的烤甜餅。夜色如墨,將所有人都浸在里頭,像是要拖著人下地獄,
夜色里零星的火把,好似引路的鬼火。但我不能下地獄。元顯想。姬少胥還等著呢,
她渺無音訊,姬少胥肯定很傷心。她的少胥哥哥一向謙和的過頭,皇后娘娘也沒什么心思,
他們肯定會被周貴妃欺負(fù)。一直到天色破曉,元顯都沒能看清。紅色,一片赤紅,
連她的眼睛都被血染了。好在很快被淚水沖了個干凈。她都不知道是寒風(fēng)吹得,
還是她真的很難過。契丹將士總共三萬多,王帳就有一萬,全都是精銳。拋卻老弱婦孺,
王帳不到七千的戰(zhàn)士,全部人頭落地。抓新奧敦費(fèi)了很大勁,他中了藥,
元顯還特地補(bǔ)了不少。但他挨著藥勁,還是重傷了兩個影衛(wèi),最后對著她的背,
用他卷了刃的彎刀狠狠的來了一刀。“為什么!”“因?yàn)槲沂切l(wèi)國人,有人還在等我。
”也許他沒力氣,也許是心軟,元顯沒死,那一刀也沒傷著骨頭??惩晁?,新奧敦就逃走了,
她倒在雪里,灌了滿嘴的冰渣,被云笙刨出來,帶回王帳。她憑著直覺走到水桶邊,
灌了兩碗冰水讓自己醒過來,又撕了兩口冷羊肉。帶著用草木灰裹了的傷,元顯回了上陽城。
冷羊肉的味道真是難吃,兩天兩夜,羊油一直糊著她的嘴。她不想回云州養(yǎng)傷,她不想等了。
她要回家,去見她叫了十一年的少胥哥哥,去見她的少希姐姐。她不想去那座冰涼的城里,
所以撐著傷口趕回皇城。城門大開,卻沒有夾道相迎,更沒有花車果籃。但有個小孩,
看她的鎧甲和戰(zhàn)馬,說她肯定是大英雄,分了她一個熱包子。他手里頭總共也就兩個。
元顯身上別的沒有,辮子上掛了兩個綠松石的墜子,她解下來給了那個小孩。人人都說,
明昭郡主會是將來的太子妃,她在契丹的五年,心里也是念著太子,
她要為她的少胥哥哥打一片安穩(wěn)的天下。哪怕不是未來的皇后,她也會是衛(wèi)國最厲害的將軍,
守著漠北,不許契丹人南下??商用痪靡?,全因她當(dāng)年假死出關(guān)。她這些年的痛苦,
她這些日子做不完的噩夢,好像都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送走女官,
太子問道:“你聽見了?我不知道你在,你一個下午都沒聲,我當(dāng)你去神武營了,
才……”他話里堅(jiān)定,卻攥著元顯的手不撒開,眼里的掙扎痛苦,即便他心眼如糠篩,
也沒能藏住?!暗钕履悴皇呛矄幔趺淳汀痪靡恿??
”元顯看見他眼睛的那一刻就明白了,自己難過,是因?yàn)樘踊畈痪昧恕?/p>
一個為了給百姓省藥把自己的病越拖越重的人,一個十二歲就能說自己食天下俸祿,
自當(dāng)為天下百姓而死的人。他才二十四歲,怎么就……要死了。她還要自己立功封爵,
替衛(wèi)國守邊關(guān)呢。元顯看著姬少胥,心里堵得很。姬少胥臉色紅潤,不見病態(tài),
哪里有短折之相。姬少胥突然就流淚了,他屏退大殿內(nèi)所有人,弓著身,靠著元顯,
痛哭了一場。他不會怨嗎,怨皇帝明知道元顯沒死卻不告訴他,怨他明知自己的心思,
卻一味瞞著,死訊瞞著,活著的消息也瞞著。他不會恨嗎,昔年元顯北上,才十一歲的孩子,
給件裙裾都分不清頭尾的年紀(jì),就背上了國仇家恨,而他身為儲君一無所知,只當(dāng)她要回家,
攔都沒攔一下。她的生父生母,她的族人,還有她視作父母的皇帝皇后,
一起把她送上了崖壁上的懸絲。怪來怪去,最后他還是怪自己的。身為皇儲,
卻要一個小孩子為自己背起天下,害的兩人都沒落好下場。
“我對你不起啊——”對不起誰呢。母后,少希,阿顯,還有供奉他二十余年的天下百姓。
若五年前他奮力阻攔,元顯此刻,就該是帝后親自賜婚的儲妃了。元顯抬起手,回抱太子。
“殿下是仁君,以后登基自然善待天下人,五公主心思純善,即便不能縱橫天下,
也是個善待百姓的好君王。殿下今年才二十多,就早早為百姓籌謀了自己身后事,
怎么會對不起天下人呢。”元顯遷府那天起的很早,幾乎和上朝的時辰一樣,那個時辰,
萬籟俱寂,連后院里那兩只紅腹錦雞都沒睜眼。她起了,卻也不攪擾守夜的裴女官,
只是自己悄悄坐在鏡子前頭對著自己的腦袋比劃,想晨起該穿什么,梳什么頭。她想的高興,
自然沒注意到正殿亮起的燈。直到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元顯猛地回頭,
被腦袋上的流蘇在臉上抽了道紅印。姬少胥沒忍住笑出了聲:“起這么早?
跟我進(jìn)宮給娘娘請安吧?!痹@氣惱的拔下那根步搖,換了根銀簪子,打算重新挽發(fā):“行。
”姬少胥上前,輕輕的拿過元顯的簪子:“我來吧。”“少胥哥哥還會挽發(fā)?
”姬少胥一邊梳一邊反問:“怎得,難不成做了儲君就得把頭剃了嗎?
”元顯尷尬的笑了一下,又說起自己先前的見聞:“契丹的男人都剃頭,
中間——”元顯比劃著在自己頭上比劃著,“全都得剃掉,只在兩鬢留兩個小辮子。
”姬少胥笑了起來:“怪不得新奧敦要戴帽子。只是他一個色目人,長的好看,
剃了頭倒是可惜了。”元顯想象了一下,沒想象出來:“不知道會是什么樣,
但肯定比以前好看,他們那發(fā)型,像是蔫了的,倒立的圓茄子?!痹@比的生動,
太子也笑了起來:“你從前可是五谷不分,現(xiàn)下連圓茄子都能拿出來作比,可見阿顯在契丹,
吃了不少苦?!薄澳芴娴钕?、替百姓解決心腹大患,那就不算苦。
”姬少胥輕輕的撫上她的鬢發(fā):“為蒼生而戰(zhàn),阿顯以后一定會做大將軍的?!睆脑绯科饋?,
恭賀的人就不斷,云笙和云征擔(dān)任起了管家的職務(wù),
帶著一大幫暗衛(wèi)把收來的禮全都登記造冊塞進(jìn)了庫房。別的就算了,
睿王府竟然千里迢迢運(yùn)來了一塊一人高的白玉,通體潔白“王爺,這禮這么重嗎?
”元顯看著兩鬢斑白的睿王,驚訝不已?!鞍⒂褡钐勰悖辉诘倪@些年我哪年缺了你的禮?
喬遷宴自然更需要一份厚禮,順道瞧瞧這院子。”提起王妃,元顯也有些難過。
“將士大多馬革裹尸,將軍病死在家中,也不知是好是壞。
”元顯打起精神:“睿王殿下就別走了,留著用午膳吧,我?guī)еD(zhuǎn)轉(zhuǎn),
少胥哥哥說都是照著當(dāng)年建的?!碑?dāng)年的睿王府雖說是皇子府,卻不像其他人一樣,
府邸里頭沒什么名貴的東西,大多都是些好活的花草,元顯照著先前布置也不算逾矩。
花園不大,后院更不似人家一樣遍布花草鳥獸,竟是個校場。昔年宣德王府的孩子們,
全都在這里練過武,打過靶。睿王興起,接過元顯手里頭的長弓,也射了幾箭,
他昔年沒什么心思,也不愛讀書,好在騎射一絕,才得了隋玉將軍的青眼?!罢f起來,
我的王位還是父皇看在阿玉的份上給我的,阿玉南征北戰(zhàn)一生戎馬,父皇怕我配不上她,
可惜他話說的好聽,最終卻……”睿王自知失言住了口,元顯沒追問,只是起了疑心。
“若是王妃娘娘沒去,我說不定要叫您聲爹爹呢,我爹娘都在邊關(guān),十幾年也不大見面。
”睿王輕輕的揉了揉她的腦袋:“阿玉最喜歡你了,瞧瞧,這小嘴可真甜,真會說話。
”元顯驕傲道:“我也很會打仗呢,沒有辱沒王妃。”三歲的小孩其實(shí)不大記事,元顯遲鈍,
便是大一些的事記得都不清楚,但十幾年了,也就兩個場景讓她無比清晰。
一個是王妃的棺槨,通體金色,在王府堂屋立著。吊唁的人絡(luò)繹不絕,
睿王則趴在未封蓋的棺槨邊嚎啕大哭。另一個,就是王妃當(dāng)年的彎刀。王妃生母是草原人,
被契丹滅族流亡南下,意外結(jié)識她生父,生下一對女兒。因?yàn)樯傅木壒剩?/p>
隋玉將軍一把彎刀耍的生風(fēng),她用那柄不出鞘的彎刀在后院日日練習(xí),夕陽照在她的紅衣上,
濃烈如火焰。但元顯三歲時王妃就病重了,被接到了宣德王府,
多得事情都是大一些身邊人講給她的。她身邊服侍的一共六個女官,兩個睿王府跟來的,
兩個鎮(zhèn)北王府的,還有兩個皇后宮里頭的。鎮(zhèn)北王府的兩人并不管起居,只教她習(xí)武騎射,
睿王府的兩個倒是很細(xì)心,也會時不時教她使彎刀。至于皇后宮里的,
便是攔著她上房揭瓦了。睿王看元顯拉弓,笑得欣慰:“你的確,一點(diǎn)都不辱沒她。
”元顯的命,可比他的將軍好多了。元顯身后有太子。明正太子仁德,
朝中明槍暗箭統(tǒng)統(tǒng)一己之力擋住了,哪怕自己身體不大好,也從未因此退縮。這些少年人,
比起他當(dāng)年的一無所知,可要強(qiáng)得多?!鞍@?開宴了,你怎么來這了?
”姬少胥帶著人找來,對著睿王見禮,“王叔安好,少胥失禮了?!薄疤影埠?。
”睿王回禮道。“要開宴了?”元顯扭頭看過來,草草行了個禮,
“那睿王殿下要不先跟著太子殿下去正院用飯,我射箭沾了一身土,先去洗把臉。
”太子笑笑:“王叔跟我走吧,阿顯年紀(jì)小,不會招待人呢?!笔逯秱z就散著步去正院,
橫豎這里不大,很快就到了。元顯放下弓箭,跟著女官去書房洗手洗臉。她洗了臉,
又重新?lián)Q了外袍,正糾結(jié)要不要重新梳頭。門口的女官悄然倒地,云征推門進(jìn)來,
嚇了元顯一跳,下意識就要拔刀??匆娛窃普?,元顯松了一口氣?!霸普鳎銍?biāo)牢伊耍?/p>
什么事得把人家打暈了說?”元顯又氣又想笑,指了指桌子:“坐吧,吃點(diǎn)什么嗎?
”她出門,按了幾個穴位把那女官喚醒:“我的暗衛(wèi)無禮,女官莫怪,去包些杏仁糕來吧。
”“是太子的事?!痹普鞯馈T@看向女官:“哦,太子殿下有些話要說給我,
你兩炷香之后再來。”女官年紀(jì)不大,不過十三歲,也只能做些跑腿的事情,
是大興宮里來幫忙的。她還以為是什么私房話,忙不迭的就走了?!罢f吧。
”元顯確認(rèn)周圍沒有外人,才開口道。云征也不拖泥帶水:“太子殿下當(dāng)年寒疾,
是周貴妃下了藥的緣故,她知道太子殿下的性子一定不肯挪用災(zāi)民的藥,想讓他發(fā)風(fēng)寒燒死,
但是殿下康健撐了很久,貴妃就買通了幾個說書人,夸贊太子的同時把你的死訊摻了進(jìn)去,
殿下著急,人也燒糊涂了,就連夜回京。后來跪冰,也是周貴妃故意不叫陛下知道,
當(dāng)日御前的女官是周氏的人,聽命于周貴妃,對陛下這里相安無事,
對來往官員只說太子惹了陛下不痛快。”元顯從太子口中知道些大概,
但聽完還是氣的猛拍桌子:“娘娘怎么沒砍死她!”“還有,太子殿下養(yǎng)病期間,中了毒。
殿下的寒疾原就需要慢慢養(yǎng),又中了毒,為此傷了壽數(shù)。
”云征大約知道元顯都聽到過什么東西,都撿著要緊的講,元顯聽完,只覺得怒氣上漲。
“什么毒?!薄懊廊俗怼!痹@雙手緊握,生生摳出來滿手的血:“所以我回來那天的毒,
原本就是沖著太子來的,如果不是崔璟姐姐,太子殿下就會再次中毒,然后病發(fā)遇刺。
”周氏當(dāng)日,怕是狗急跳墻了。大皇子母族手握京中一半守衛(wèi),太子卻沒有依靠,
誰知道元顯活著回來了,一舉封了三品武將,接了神武營,又兼任十二衛(wèi)長官,
一個人就把周氏全族壓得死死的。周老將軍也才官拜正三品懷化大將軍,
元顯差一步就跟他平級了,更別說身后還有漠北守軍,有鎮(zhèn)北王府。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