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生日雨林夏把蛋糕推過來時,我的手還粘著奶油。十八根蠟燭在夏夜里搖曳,
像浮在黑色海面上的螢火蟲。父親用打火機點最后一根時,火苗突然竄起來燎到了他的眉毛,
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讓我們同時笑出了聲。笑聲撞在墻壁上又彈回來,
空蕩蕩的客廳突然顯得過于寬敞。父親笑著笑著就嗆住了,扶著桌子咳嗽,
我看見他后頸的銀發(fā)在吊燈下泛著冷光。七年前母親消失的那個雨夜,
也是這樣刺眼的白熾燈光??爝f員按門鈴時,奶油正順著我的手腕往下淌。
紙箱上歪歪扭扭寫著我的名字,郵戳是云南勐臘——中老邊境一個被雨林吞噬的小鎮(zhèn)。
剪刀劃開膠帶的瞬間,檀木香混著陳年紙張的氣息撲面而來,
那是我在母親衣柜深處聞過的味道。
日記本扉頁的鋼筆字洇著水痕:"給我永遠十八歲的夏天"。墨跡是新鮮的,
可紙張邊緣已經(jīng)泛黃卷曲,仿佛有人把時光折疊起來塞進了這個箱子。鑰匙躺在盒底,
銀色的齒痕間卡著暗紅色銹跡,像干涸的血。父親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他伸手想碰那本日記,
卻在半空僵成扭曲的樹枝。我翻開第一頁,1993年6月12日的字跡跳出來,
那是我出生的日期,但母親寫下的卻是:"今天我殺死了林秋白。"臺燈的光暈里,
鋼筆字的撇捺突然活過來,變成黑色的藤蔓纏住我的喉嚨。母親失蹤那年我十一歲,
記得她總穿著米色針織衫在廚房熬紅豆湯,手腕上的玉鐲碰著砂鍋發(fā)出清脆的響。
而現(xiàn)在這些人在說,她在成為母親之前,殺過人?
第二章:墨跡迷宮臺燈在日記本上圈出昏黃的光暈,我蜷縮在母親生前最愛的藤編搖椅里。
椅背還留著她的頭油味,混合著老木頭散發(fā)的潮氣,
像是把整個梅雨季都釀在了褶皺的布墊里。
1993年6月12日的日記只有三行:"今天我殺死了林秋白。
手術(shù)室的白熾燈比蘇明河畫室的鎂光燈更刺眼。護士說胚胎有八周大了,
像顆泡在福爾馬林里的銀杏果。"紙頁右下角洇著圓形痕跡,不知是雨滴還是淚痕。
我摸著那個皺起的斑點,突然想起某個暴雨夜,母親渾身濕透地沖進家門。
她抱著我的手指冷得像冰,頭發(fā)卻蒸騰著白汽,發(fā)梢不斷往下滴水,
在地板上匯成小小的湖泊。"媽媽為什么哭?"我仰頭問她。"因為雨滴迷路了。
"她把我潮濕的額發(fā)別到耳后,"它們找不到回家的云。
"現(xiàn)在那些迷路的雨滴似乎都滲進了紙頁里。當(dāng)我翻開下一頁時,
夾在其中的銀杏葉標(biāo)本飄落膝頭。
葉脈間用極小的字寫著:"他今天在《青銅器鑒賞》課上摸了我的手,
粉筆灰沾在他腕表上像初雪。"窗外的蟬鳴突然尖銳起來。
1992年10月23日的日記里,
母親的字跡像振翅的蝴蝶:"明河帶我去看美術(shù)系的藏品庫,
戰(zhàn)國編鐘在月光下會發(fā)出青色的光。他說這些銅銹里藏著兩千年前的呼息,
當(dāng)我們觸摸紋樣時,其實是在和匠人擊掌。"我的指甲在"擊掌"兩個字上掐出月牙痕。
父親書柜最底層有本《商周青銅器紋樣考》,書脊破損處露出暗紅色內(nèi)頁,
像是被反復(fù)摩挲過。七歲那年我想拿它墊腳夠糖罐,卻被父親厲聲喝止,
那是他第一次對我發(fā)火。繼續(xù)往下翻,紙頁突然變得厚重。兩張泛黃的講座門票粘在一起,
印刷體字跡模糊可辨:"云城大學(xué)文物鑒定專題講座——主講人:蘇明河"。
票根背面畫著奇怪的符號,像是鐘鼎文的變形,旁邊標(biāo)注著"第三陳列室·子時"。
忽然有風(fēng)從窗縫鉆進來,帶著樓下面包店新出爐的焦香。
1992年12月1日的日記在風(fēng)中簌簌作響:"今夜我們偷走了東周饕餮紋方彝。
明河的手電筒掃過展柜時,青銅獸的眼睛突然活了,它在玻璃上投下的影子咬住了我的圍巾。
巡邏車經(jīng)過時,明河把我推進戰(zhàn)國馬車展柜,他的吻帶著松節(jié)油的味道,
而我口袋里還裝著編鐘的甬鐘部件。"我觸電般合上日記。床頭柜上母親的陶瓷杯里,
半支干枯的玫瑰突然折斷,花頭墜在杯口晃了晃,像在點頭。這個杯子她從來不許別人碰,
有次父親用它喝了茶,碎瓷片在垃圾桶里躺了三天才被我發(fā)現(xiàn)。重新翻開時,
一張黑白照片滑了出來。母親穿著實驗室白大褂,正在用毛刷清理青銅爵杯。
她身后站著穿中山裝的男人,胸口別著"云城文保所"的金屬徽章——那是年輕時的父親,
戴著現(xiàn)在早就不見的金絲眼鏡,手懸在母親肩頭半寸的位置,像是想觸碰又不敢落下的蝴蝶。
照片背面用紅筆寫著觸目驚心的字:"舉報信已寄出。林建國,你以為毀掉明河就能得到我?
"墨跡暈染處有幾個字被狠狠劃掉,只剩刀刻般的凹痕穿透紙背。樓下傳來碗碟碎裂的聲響。
我沖到樓梯口,看見父親正跪在地上撿青花瓷碎片,他的手抖得厲害,
血珠順著指縫滴在白色瓷磚上,開出一串臘梅。"爸?"他渾身一震,
瓷片又割出新的傷口:"我在找...找你媽媽的紅豆。"染血的指尖捏著顆暗紅色的豆子,
"明明每年今天都熬紅豆湯的..."我蹲下身幫他撿拾碎片,
發(fā)現(xiàn)櫥柜最深處藏著撕碎的紙片。拼湊起來是半張1993年的《云城日報》,
全:"...學(xué)院教授涉嫌文物走...警方在畫室發(fā)現(xiàn)戰(zhàn)國..."配圖是查封現(xiàn)場照片,
半個側(cè)臉被打馬賽克的男人正被押上警車,他右手小指的位置空蕩蕩的。
第三章:褪色蝴蝶鑰匙突然變得滾燙。我沖進儲藏室,塵封的紙箱堆成傾斜的危樓。
某個箱蓋上用粉筆畫著歪歪扭扭的太陽——那是我七歲生日時,母親握著我的手畫的。
她當(dāng)時說:"小夏是媽媽的小太陽",薄荷味的氣息呵在我耳后,
現(xiàn)在想來那或許是她最后的體溫。撬開生銹的鎖,
褪色的藍連衣裙像垂死的蝴蝶標(biāo)本躺在箱底。展開時抖落的茉莉花香讓我打了個噴嚏,
這味道和母親失蹤前三天曬在陽臺的床單一模一樣。
衣領(lǐng)別著的?;辗褐~綠:云城大學(xué)92級中文系。照片從裙擺下滑出來時,
窗外的雷聲正碾過屋檐。二十歲的母親站在櫻花樹下,長發(fā)被風(fēng)吹成黑色的火焰,
她身邊的男生捧著一摞書,影子重疊在她的裙擺上。
照片背面寫著:"致永不落幕的夏天——蘇明河贈秋白"。
突然響起的短信提示音驚得我差點撕破照片。
陌生號碼發(fā)來一張模糊的監(jiān)控截圖:昨夜23:47分,
穿深藍雨衣的人影正在我家信箱前彎腰。放大圖片,那人右手小指的位置空蕩蕩的,
像被咬掉的月牙。第四章:銹色齒痕鑰匙在鎖孔里卡住的瞬間,儲藏室的燈泡突然炸裂。
玻璃碎片像凍雨般墜落,我在黑暗中攥緊那把帶著體溫的銀鑰匙,
齒尖的銹斑正在掌心印出模糊的凹痕。手機電筒照亮箱底時,一疊捆扎整齊的信件滑了出來。
最上面那封的郵戳是1993年6月13日,云南勐臘,
正是母親失蹤七年后寄來包裹的同一個邊陲小鎮(zhèn)。信封上用毛筆寫著"致二十年后的林夏",
墨色在歲月里褪成淤青般的紫。父親的聲音突然在身后炸響:"別碰那些!
"他撞開門的力道讓整個貨架都在搖晃,裝貝殼的玻璃罐摔在地上,
1992年母親在海邊撿的鸚鵡螺頓時碎成雪白的齏粉。我們同時伸手去搶那封信,
撕扯間信紙如折翼的鳥飄落,露出里面泛黃的車票——云城至昆明的K365次,
1993年6月15日,13車14號。"這是你媽媽流產(chǎn)那天要坐的車。
"父親的手突然失了力氣,車票飄進滿地螺殼碎片里,
"她本來要去滇池邊寫生..."電筒光束掃過墻角的穿衣鏡,
見自己脖頸上漸漸浮現(xiàn)的暗紅痕跡——鑰匙齒紋的烙印竟與蘇明河殘缺的小指形狀完美契合。
這個發(fā)現(xiàn)讓胃部翻涌起酸水,我撲向洗手間時踢翻了母親留下的青瓷花盆,
潮濕的泥土里赫然露出半截青銅物件。水龍頭開到最大也無法淹沒父親痛苦的嗚咽。
我盯著鏡子里那張與母親過于相似的臉,突然明白為何蘇明河在琴房會露出那種饑餓的眼神。
冰涼的水流沖刷著鎖骨處的齒痕,那些暗紅印記在皮膚上膨脹,仿佛正在蘇醒的古老圖騰。
回到儲藏室時,父親正跪在地上拼湊車票殘片。他鬢角的白發(fā)沾著泥漬,
讓我想起母親失蹤那晚,他在警局做筆錄時肩上落著的雪。
"當(dāng)年舉報蘇明河走私文物的匿名信..."我握緊那截青銅器,冰涼觸感直刺骨髓,
"是你寫的吧?"父親的后背陡然僵直。他轉(zhuǎn)身時碰倒了母親裝毛線的藤筐,
1993年織到一半的鵝黃色毛衣滾出來,袖口還別著病歷卡標(biāo)簽:云城婦產(chǎn)醫(yī)院,
6月12日,藥物流產(chǎn)知情同意書。"你媽媽懷著他的孩子。"父親的手指深深掐進毛衣里,
毛線在掌心勒出血痕,"那天她在手術(shù)室大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