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簽下一紙合同,把拆遷款和房子都給了兩個兒子,
卻忘了那個十六歲就背井離鄉(xiāng)、用青春和健康撐起這個家的女兒。
她每個月拿到工資先想到的是父母的病和哥哥的債務,哥哥的車,
從來沒考慮過自己的身體,她自己在父母和哥哥的眼里,
卻成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直到她查出胃癌晚期,還在惦記父母的身體,
她死后,父親驚覺,虧欠女兒太多,希望下輩子別再給自己當女兒……我蹲在門檻上抽煙,
遠處推土機轟隆隆碾過菜地,揚起一片黃塵。老伴在屋里收拾碗筷。"老張!
"村主任的大嗓門從院墻外傳來,他腋下夾著個公文包,皮鞋上沾著新鮮的泥點子。
"簽字吧,180萬現金加兩套商品房。"村主任把合同拍桌上,
我在簽名處按了指印才寫名字,墨水暈開像朵凋謝的花。兩個兒子不知從哪兒得的消息,
前后腳擠進堂屋。"爸,聽說咱家拆遷款下來了?"國強搓著手,
眼睛盯著村主任手里的支票本。小兒子國富啃著黃瓜,"二哥你急啥,爸肯定早有打算。"。
晚上,老兩口躺在掛了三十年的蚊帳里。"倆媳婦今天都來送雞蛋了。"老伴換個姿勢,
老木床也跟著嘎吱響。隔壁,國強和國富傳來壓低的爭執(zhí)聲。第二天早飯時,
國強陪他著媳婦王麗端來一碗雞蛋羹,"爸您嘗嘗,特意用了土雞蛋。
"國富和他媳婦李芳直接拎著五斤排骨進門,擺上案板就開始剁肉,案板震得醬油瓶直晃悠,
生怕隔壁鄰居聽不見。"小花今天打電話來了?!崩习橥蝗徽f,王麗切肉的刀頓了一下,
李芳把剝好的蒜瓣拍扁扔進鍋里,滋啦啦的爆開。"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
"我悶頭喝粥,米??ㄔ诩傺揽p里發(fā)酸。國強說:"爸,我那學區(qū)房首付還差二十萬。
"國富立刻插嘴:"我閨女學鋼琴得要真鋼的,電子琴練不出手感。"……晚上,
我摸黑把存折藏進腌酸菜的壇子,老伴突然說:"蓋房子的錢,
有不少還是小花借來的......"“借來的錢,她不是已經還上了嗎!
”我猛地蓋上壇子蓋。重新上了床,老伴嘆了口氣,翻身的時候,床又嘎吱響起來。
"小花十六歲就去廣東了吧?"她突然開口,情緒有點低。我摸到床頭的煙盒,
抽出最后一根,把煙盒捏成一團扔到地上?!斑@煙也是小花上個月來買的。
自從小花開始賺錢,就沒斷過你的煙吧!”"那年國強要念大學,國富又查出心肌炎。
小花連初中沒畢業(yè),就跟著阿芳去打工了。"我摸黑下床找拖鞋,左腳踩到個硬東西,
是大孫子的塑料槍。。堂屋的座機突然響起來,是小花打來的,聲音有點沙啞,"爸,
廠里這個月加班費多發(fā)了三百。"她那邊聲音有點吵,我捏著電話聽見她咳嗽了兩聲,
"二哥的房貸......"話沒說完電話就斷了,只剩嘟嘟的忙音像小錘子敲我耳膜。
老伴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門口,"花說什么了?"我掛回電話,"說給國富湊房貸,沒說完,
電話就斷了。"回到屋里,老伴翻來覆去睡不著,帶著床也吱呀吱呀響。
國強在隔壁屋突然大笑,估計又在手機上看視頻。天蒙蒙亮時,
我夢見小花穿著初中校服站在麥田里,書包帶子斷了一根。老伴已經起了,
在院子里掃著落葉。王麗也來了,在廚房燒柴煮飯。"爸,國富說今天帶您去辦房產證。
"她鏟雞蛋的動作很重,鍋底刮出刺耳的聲響。我蹲在菜園邊上刷牙,國強叼著牙刷湊過來,
"小妹最近沒往家打電話?"我掬起一捧井水洗臉,聽見國富在堂屋喊:"爸,
排骨面要坨了!"吃早飯時李芳把房產證樣本攤在桌上,"寫倆兒子的名字穩(wěn)妥。
"老伴盛粥的手抖了一下,米湯灑在紙上,"產權人"變得烏黑一片。
我摸到褲兜里小花昨天收到的匯款單。村口大喇叭放拆遷通知,
電子音刺啦得像壞掉的收音機。國強把最后一塊腌蘿卜夾進我碗里,"小妹在廠里談對象沒?
"老伴突然站起來收拾碗筷,搪瓷碗碰在一起叮當響,"那孩子手腕上全是燙的泡,
上次視頻我看見了。"她說完就鉆進廚房。我摸出藏在柜子的鐵盒子,
里面有小花這些年寄回來的每一張匯款單。最底下壓著她初一的三好學生獎狀,
塑料膜已經泛黃卷邊。國強推門進來,帶來一股子焦油味兒。"爸,您在這兒干啥呢?
"他眼睛往我手里瞟,我趕緊把鐵盒塞進懷里,塑料膜摩擦衣服發(fā)出沙沙響。
"二叔他們都等著您去簽字呢,房產證得趁早辦。"我跟著國強往堂屋走,
老伴在廚房使著勁的剁排骨,聲音特別重。國富和李芳已經圍著八仙桌坐好了,
桌上攤著幾張印滿字的紙,李芳正用涂紅指甲的手指頭點著某一行,"這兒,還有這兒,
都得簽。"老伴端著茶壺進來,壺嘴冒著白氣,"先喝口茶再寫。"我捏著鋼筆,
也是小花買的。國強湊過來指著簽名處,"爸您簽這兒,我和國富的名兒已經寫好了。
"他的呼吸噴在我耳朵上,熱烘烘的帶著酒氣。老伴突然把茶壺墩在桌上,
茶水濺到紙上洇開一片黃漬,"小花十六歲就去打工了,
她寄回來的錢......"國富立刻打斷她,"媽您糊涂了,小妹那是孝敬您二老的,
再說嫁出去的閨女......"鋼筆尖在紙上劃拉出沙沙聲,我簽完最后一個字抬頭,
看見老伴撩起圍裙擦眼睛。李芳麻利地收走文件,"這下妥了,明天就去過戶。
"國強拍拍我肩膀,"爸您放心,我和國富都是您兒子,養(yǎng)老送終只能我們來。
"他說這話時眼睛盯著門外,他兒子正騎著新買的自行車在院里轉圈,
鈴鐺叮鈴鈴吵得人腦仁疼。
老伴突然說:"小花上次說她們廠里要裁員......"國富正在點煙,
打火機咔噠一聲響,"媽您操這心干啥,小妹不是找了個組長對象么?"煙味飄過來,
嗆得老伴直咳嗽。我摸到褲兜里鐵盒的棱角,想起小花上次電話里說加班到凌晨三點,
機器聲大得聽不清她說話。王麗風風火火闖進來,手里揮舞著手機,"爸,拆遷款到賬了!
"她手機屏幕貼得太近,差點戳到我鼻子。國強一把搶過手機,眼睛瞪得像銅鈴,
"個十百千萬......真是180萬!"他數零的聲音都在發(fā)抖。
老伴扶著桌沿慢慢坐下,"這錢......"國富立刻接話:"這錢得好好規(guī)劃,
我閨女馬上要上私立小學。"李芳掰著手指頭算,"鋼琴課、英語班、舞蹈課,
哪樣不得花錢?"王麗也不甘示弱,"我們看中的學區(qū)房首付就得八十萬!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聲音越吵越大。我望向窗外,推土機正在碾過小花小時候種的櫻桃樹。
老伴突然站起來,碗柜被她撞得咣當響,"你們就不想想小花?"她聲音尖得刺耳,
國強和國富都愣住了。李芳最先反應過來,撇著嘴笑,"媽您糊涂了吧,小妹都嫁人了,
哪有娘家給嫁出去閨女分錢的道理。"她邊說邊給國強使眼色,國強立刻接茬:"是啊媽,
兒子才是傳宗接代的,您給她分的錢都隨別人姓了,不等于打水漂了嗎。
"國富湊過來給我添茶,"爸,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茶葉梗在熱水里打轉。
老伴突然把抹布摔進水盆,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李芳的新裙子,"哎呀我的裙子!
"李芳尖叫著跳起來,"媽您這是干啥......"我慢慢掏出鐵盒放在桌上。
"小花初一就得了三好生,"我手指摩挲著獎狀上的名字,墨水已經褪色了,"她班主任說,
這孩子能考上縣里最好的高中。"堂屋里突然安靜下來,只有掛鐘在咔嗒咔嗒走。
老伴的眼淚滴在獎狀上,暈開了小花的名字。國強清了清嗓子,"爸,
過去的事就別提了......"國富不耐煩地敲桌子,"說正事,錢怎么分?
"我把鐵盒推給老伴,她接過去抱在懷里像抱著嬰兒。"錢,你們兄弟倆平分。
"國強和國富同時松了口氣,李芳立刻笑起來,"還是爸明事理。"咧開涂著口紅的嘴說道。
老伴突然說:"那兩套房子呢?"王麗搶著回答:"當然是一人一套??!"她手舞足蹈的,
金鐲子在腕子上晃來晃去。我望著墻上全家福,小花站在最邊上,衣服是洗得發(fā)白的校服,
笑得卻最甜。"房子......"我剛開口,電話鈴突然響了。老伴跑去接,
回來時臉色煞白,"是小花,她說......"國強不耐煩地揮手,
"又來找家里要錢了吧?"老伴搖頭,圍裙帶子松了垂在地上,"她說確診了胃潰瘍,
廠里讓她回家養(yǎng)病......"堂屋里又安靜下來,我摸到鐵盒里厚厚一疊匯款單,
最上面那張日期是上個月,金額欄寫著5000。國富突然站起來,"爸,
我們明天就去辦過戶。"他皮鞋踩過老伴掉在地上的圍裙帶子,留下半個黑腳印。
老伴哆嗦著撿起沾了腳印的帶子往廚房走。我聽見水龍頭嘩啦啦響,老伴的抽泣聲混在里面。
國強把煙頭摁滅在飯碗里,焦油把剩飯染出個黑圈,"爸,小妹這病不嚴重吧?
""胃潰瘍算啥大病,"李芳翹著二郎腿剝橘子,"廠里人就是嬌氣。
"橘子瓣塞進嘴里時她皺了下眉,大概是被酸到了。王麗正往手上抹護手霜,
"要我說就該早點改嫁,老公出去打工音信全無,自個又跑出去打工,打工能打出什么名堂。
"她揉著手腕上的金鐲子。老伴從廚房出來時眼睛通紅,手里攥著濕漉漉的圍裙,
"小花說買不到火車票......"她話沒說完就被國富打斷,"媽您別操心了,
我同學在縣醫(yī)院當主任,胃潰瘍開點藥就行。"他手機屏幕亮著,正在看新樓盤戶型圖。
國強突然拍桌子,"對了爸,明天過戶您得親自去,要錄指紋的。
"我摸著鐵盒邊緣的毛刺沒吭聲,想起小花上次視頻時蒼白的臉。李芳把橘子皮甩進垃圾桶,
"要我說小妹就是缺男人管,
你看我表妹嫁了包工頭......"老伴突然把抹布摔在桌上,
濺起的洗碗水打濕了房產證樣本。第二天按手印時,公證處的人讓我把拇指沾滿印泥。
紅色油墨黏糊糊的,讓我想起小花六歲那年摔破膝蓋流的血。國強在旁邊催我,
"爸您使勁按,對,再轉一圈。"國富正和李芳頭碰頭數支票上的零,
計算器按鍵聲噠噠響個不停。房子是現成的,直接入住就行了,2個兒子家,都在一個小區(qū),
每家住一個月,也算方便。只是沒想到搬進國強家頭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