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九月的陌生人九月一日,清晨六點半。陽光像一把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剖開窗簾的縫隙,
直刺我的眼瞼。我睜開眼,宿醉般的沉重感攫住了大腦。不對,我從不飲酒。陌生的天花板,
帶著細(xì)微的、如蛛網(wǎng)般蔓延的裂紋??諝饫飶浡吧南匆乱呵逑?,不是我慣用的那款。
我猛地坐起身,心臟在肋骨下驚悸地狂跳。環(huán)顧四周,這是一間整潔的單人宿舍,
疊著幾本嶄新的專業(yè)書——《信號與系統(tǒng)》、《數(shù)字電路基礎(chǔ)》……封面上甚至貼著便利貼,
用一種清秀雋永的字體寫著“預(yù)習(xí)重點P38-P57”。這不是我的房間。這,
絕對不是我的專業(yè)??只畔駸o數(shù)根冰冷的針,從四面八方刺入我的皮膚,直透骨髓。
我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微涼的木地板上,踉蹌地沖到書桌前。桌上立著一面小巧的橢圓鏡子,
鏡中映出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是我的臉,林昕玥,二十歲,眉眼未變。
但那雙眼睛里的茫然、驚懼與深藏的一絲疲憊,卻像第一次審視自己的倒影。書桌一角,
壓著一張打印的課程表。密密麻麻的方格里填滿了專業(yè)課和公共課。右下角,
用同樣的清秀字體清晰標(biāo)注:林昕玥,電子信息工程2班。我無力地跌坐在冰冷的椅子上,
雙手緊緊抓住桌沿,指節(jié)泛白。又來了。如同一個殘酷的詛咒,每個月的第一天,
它都會準(zhǔn)時降臨,毫無預(yù)兆,像一塊被浸濕的橡皮擦,
粗暴地抹去我過去三十天所有鮮活的生活痕跡。我記得我是誰,林昕玥,A大……等等,
我之前是計算機系的學(xué)生。我記得我的父母,
記得童年時在奶奶家后院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槐樹,記得為了物理競賽熬過的無數(shù)個夜晚,
記得我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A大計算機系……但上個月呢?上個月我在哪里?和誰在一起?
經(jīng)歷了什么?我為什么會從我熱愛的計算機系,轉(zhuǎn)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電子信息工程系?
是誰做的決定?是我自己嗎?我用力抓撓著頭發(fā),
試圖從一片混沌的思緒中梳理出哪怕一丁點線索。沒有,什么都沒有。
只有一片令人絕望的空白,像被暴雪覆蓋的無垠荒原。那些剛剛逝去的、本應(yīng)滾燙的三十天,
此刻于我而言,不過是虛無縹緲的泡影。我知道自己會失憶。這個可怕的秘密,
自我大一下學(xué)期的某一天毫無征兆地開始,便像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
被我死死地壓在心底。我不敢告訴父母,怕他們?yōu)槲覒n心成疾,
一夜白頭;我不敢告訴朋友……等等,朋友?我現(xiàn)在有朋友嗎?上個月,我認(rèn)識了誰?
誰又認(rèn)識那個“上個月的我”?我深吸一口氣,又緩緩?fù)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這是刻在我骨子里的生存本能,經(jīng)過一次又一次的“重啟”,
我已經(jīng)能夠更快地進入“角色扮演”模式。這不是第一次了,盡管每一次的蘇醒,
都像第一次那樣令人窒息和無助。我走到衣柜前,拉開柜門。
里面掛著幾件風(fēng)格簡約的T恤、襯衫和牛仔褲,尺碼是我的。還好,
審美沒有發(fā)生災(zāi)難性的突變。我挑了一件干凈的白T恤和淺藍色牛仔褲換上,
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和平時……或者說,和我記憶中“平時”的自己一樣。拿起書桌上的手機,
解鎖密碼……我嘗試了幾個常用的生日、紀(jì)念日組合,都不對。一絲沮喪掠過心頭,但很快,
一個念頭閃過。我閉上眼,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無意識地、近乎本能地滑動,
像在彈奏一段早已遺忘卻深植于肌肉記憶的旋律。一個四位數(shù)的組合,
幾乎是憑借身體的慣性按了出來?!斑青??!笔謾C解鎖了。我迫不及待地打開通訊錄。
一串串陌生的名字映入眼簾。我點開微信,聊天記錄的最后一條停留在昨天晚上十點。
“玥玥,明天早上高數(shù)課別遲到哦,我?guī)湍阏甲?/p>
”——發(fā)送者的備注是“向日葵女孩田甜”?!笆盏?,謝謝甜甜!
mua~”——這是“我”的回復(fù),語氣親昵。還有幾條未讀消息。“昕玥,早。
今天天氣不錯,要不要一起吃早飯?”——發(fā)送者的備注是“沈浩然”,
后面還跟著一個太陽的emoji。沈浩然?他是誰?聽起來像個……追求者?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不是因為期待,而是因為預(yù)感到即將到來的復(fù)雜局面。
我快速翻閱著聊天記錄,試圖從那些零碎的對話、表情包和日?,嵤轮?,
拼湊出一個月的“我”的輪廓。但那些文字,就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看風(fēng)景,模糊不清,
無法觸及核心。我能看到“我”和那個叫田甜的女孩關(guān)系非常親密,
分享著女孩子間的小秘密和學(xué)習(xí)上的煩惱?!拔摇彼坪跻膊⒉慌懦馍蚝迫坏慕咏?,
回復(fù)雖然客氣,但也并非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咚咚咚?!奔贝俣挥泄?jié)奏的敲門聲響起。
我嚇了一跳,手機差點從手中滑落?!矮h玥,是我,田甜!起床沒呀?太陽曬屁股啦!
”門外傳來一個活潑清脆、充滿陽光氣息的女聲。是那個“向日葵女孩”。我深吸一口氣,
走到門邊,努力在臉上擠出一個我認(rèn)為足夠自然、足夠符合“我”昨晚回復(fù)的微笑,
然后打開了門?!霸绨?,田甜?!蔽艺f,聲音比預(yù)想的要沙啞一些。
門口的女孩果然像她的備注一樣,笑容燦爛得能驅(qū)散一切陰霾。她看到我,
眼睛彎成了可愛的月牙:“早!咦,昕玥,你今天氣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沒睡好呀?
黑眼圈都出來了?!蔽倚闹芯彺笞鳌K翡J地察覺到了我的異樣。
“可能是吧……做了個亂七八糟的夢,醒來就頭疼。”我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
這是我應(yīng)對這類問題的標(biāo)準(zhǔn)答案,屢試不爽。田甜沒有多想,
只是心疼地拉起我的手腕:“哎呀,那快收拾一下,我們?nèi)コ栽顼?,然后去上高?shù)!
聽說今天老師要講雙重積分,想想就頭大!趕緊吃飽了才有力氣對抗數(shù)學(xué)大魔王!
”她的手很暖,帶著不容置疑的親昵和熟稔。我被她半拖半拽地拉著,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九月的晨光透過香樟樹濃密的枝葉,在鋪滿落葉的校道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周圍的一切,
紅磚教學(xué)樓、綠草如茵的操場、行色匆匆的同學(xué),都帶著一種強烈的“既視感”。
我知道我在這里生活過,但具體的記憶卻像被抽走了靈魂的空殼。A大的風(fēng)景依舊,只是我,
這個“林昕玥”,似乎從一個熟悉的系,漂流到了另一個完全陌生的領(lǐng)域。這轉(zhuǎn)系的決定,
究竟是在哪一次“遺忘”中做出的?我對此毫無頭緒。食堂里人聲鼎沸,
彌漫著各種食物的香氣。田甜熟練地幫我點了我“常吃”的皮蛋瘦肉粥和豆沙包。
我小口地吃著,味蕾似乎還殘留著對這些食物的偏好。這種潛意識里的熟悉,
是我在每一次失憶后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浮木?!皩α耍揩h,”田甜突然壓低聲音,
湊近我,神秘兮兮地說,“沈浩然學(xué)長剛才在樓下碰到我,
特意問你今天會不會去看他的籃球賽呢。”沈浩然。又是這個名字。
我努力在腦海中搜索關(guān)于他的任何信息,一片空白?!盎@球賽?”我故作平靜地反問,
端起粥碗喝了一口,試圖掩飾內(nèi)心的慌亂?!皩Π?!下午兩點,
我們電子系和土木系的友誼賽,沈?qū)W長可是我們系的主力前鋒呢!
你上周還興致勃勃地說一定會去給他加油助威的。”田甜眨了眨她那雙大眼睛,
帶著一絲調(diào)侃,“你不會……忘了吧?”我的心猛地一沉。我忘了。我當(dāng)然忘了。
關(guān)于他的所有,關(guān)于這個約定的所有。我該怎么回答?說我突然有急事去不了?
還是直接承認(rèn)我忘了?承認(rèn)了,田甜會不會覺得我這個人太奇怪,太不靠譜?
“啊……最近事情有點多,腦子亂糟糟的,好像……是有這么回事?!蔽液滢o,
眼神飄忽,試圖蒙混過關(guān)。田甜果然沒有多想,
只是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那你可得打起精神來!答應(yīng)了學(xué)長的事情怎么能忘呢!
沈?qū)W長那么帥,球技又好,錯過多可惜!好多女生想去還沒機會呢!”就在這時,
一個身影從我眼角的余光中一閃而過,停在了不遠(yuǎn)處一個靠窗的空位。我下意識地轉(zhuǎn)過頭。
那是一個穿著干凈白色襯衫的男生,身形清瘦挺拔。他正端著餐盤,安靜地落座。
陽光透過玻璃窗,柔和地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安靜的陰影。
他似乎察覺到我的注視,微微抬起頭,目光與我的在空氣中輕輕交匯。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深邃,沉靜,像古井無波的湖面,在最深處卻又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近乎悲憫的溫柔。
僅僅是一瞥,我的心臟卻像被什么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漏跳了一拍,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莫名的、強烈的酸澀感。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遠(yuǎn)比這陌生的校園、陌生的專業(yè)、陌生的“朋友”所帶來的熟悉感,要強烈得多,
也……溫暖得多。這感覺如此突兀,如此強烈,讓我?guī)缀跻摽诙鏊拿?。可是?/p>
他是誰?我敢肯定,即使在完全失憶的狀態(tài)下,我的身體,我的潛意識,
也不會忘記這樣一雙眼睛。但他只是平靜地看了我一眼,禮貌性地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便低下頭,安靜地用餐,仿佛我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陌生人,一個偶然投來視線的路人。
我的心底,卻莫名地泛起一絲強烈的失落,還有一絲……無法言說的委屈?
我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情緒弄糊涂了?!翱词裁茨?,昕玥?魂都快被勾走了。
”田甜順著我的目光望去,然后“哦”了一聲,恍然大悟般地小聲說,“那是江辰吧?
計算機系的超級學(xué)霸,聽說輔修了我們電子系的一些課程,
所以偶爾會在我們系教學(xué)樓和食堂這邊出現(xiàn)。人嘛,有點冷冷的,獨來獨往,
不太合群的樣子?!苯?。我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計算機系……和我曾經(jīng)的系一樣。
這是否意味著什么?“我們……認(rèn)識嗎?”我忍不住問田甜,
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田甜歪著頭,仔細(xì)想了想,
然后肯定地?fù)u了搖頭:“應(yīng)該不認(rèn)識吧,至少我沒見你們說過話,也沒聽你提起過。怎么,
你看上他了?眼光不錯哦,雖然冷是冷了點,但長得是真帥!”她調(diào)侃道,
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我。我連忙否認(rèn),臉頰有些發(fā)燙:“沒有沒有,
就是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似的?!边@并非完全是謊言。那雙眼睛,
那份莫名的熟悉感與心悸,讓我堅信,我和他之間,一定有過什么。只是,那段過往,
連同其他所有,都被無情地掩埋在了九月的塵埃之下。下午的籃球賽,
我還是被田甜硬拉著去了。體育館里人聲鼎沸,氣氛熱烈。沈浩然果然是場上的焦點人物,
他身姿矯健,笑容陽光,每一次進球都能引來女生們陣陣尖叫。他頻頻看向我坐的方向,
眼神里的期待和欣喜毫不掩飾。周圍的女生不時向我投來羨慕或嫉妒的目光,
田甜也在一旁興奮地為他吶喊助威。我努力地擠出笑容,配合地?fù)]舞著手臂,
扮演著一個合格的“緋聞女友”或者說“潛在女友”的角色。但我的目光,
卻不由自主地在喧鬧的觀眾席中逡巡,像在尋找什么。然后,我看到了他。江辰。
他就坐在體育館角落一個毫不起眼的位置,安靜地看著比賽,手里還拿著一本翻開的書,
似乎激烈的比賽和鼎沸的人聲都與他無關(guān)。當(dāng)沈浩然投進一個漂亮的三分球,
全場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歡呼時,我看到江辰的嘴角似乎也勾起了一抹極淡極淡的笑意,
但那笑意轉(zhuǎn)瞬即逝,快到讓我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他沒有看我。一次都沒有。仿佛我的存在,
與他看的書頁,并無不同。比賽結(jié)束,沈浩然所在的電子系險勝。
他像一陣裹挾著熱浪的風(fēng)似的沖到我面前,汗水浸濕了他的球衣,貼在健碩的胸膛上,
笑容卻比頭頂?shù)陌谉霟暨€要燦爛:“昕玥,你看到我剛才那個三分球了嗎?帥不帥?”“帥!
太帥了!”我言不由衷地附和著,心里卻想著江辰那個轉(zhuǎn)瞬即逝的微笑,
以及他此刻是否已經(jīng)離開了?!巴砩衔覀円黄饝c祝吧?我知道一家新開的烤肉店特別好吃!
他們隊的也一起,熱鬧熱鬧!”沈浩然發(fā)出熱情的邀請,眼神里充滿了期待。我猶豫了。
答應(yīng),意味著更深的糾纏,意味著在我清醒的“此刻”,就要開始欺騙;拒絕,
又顯得不近人情,辜負(fù)了他此刻的喜悅?!拔摇彝砩线€有點事,可能不太方便。
”我找了個蹩腳的借口,聲音有些干澀。沈浩然眼里的光芒明顯黯淡了幾分,
但很快又恢復(fù)了笑容,體貼地說:“沒關(guān)系,那下次吧。你別太累著自己。”我松了口氣,
同時也感到一陣強烈的愧疚。我正在利用一個善良的人的感情,只因為我無法解釋的困境。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在努力適應(yīng)電子系的生活,假裝一切如常。那些陌生的課程符號,
陌生的同學(xué)面孔,都在慢慢變得不那么陌生。田甜依舊是我的“向?qū)А焙汀伴_心果”,
而沈浩然,也依舊用他陽光般的方式表達著關(guān)心和好感。而江辰,
我偶爾會在圖書館、選修課的課堂上,或者校園的某個僻靜角落遇見他。他總是獨來獨往,
安靜沉默,像一棵孤直的樹。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言語上的交集,除了偶爾目光不經(jīng)意相觸,
他會禮貌地點點頭,然后迅速移開視線,仿佛多看我一眼都是一種打擾。但我對他的好奇,
卻像藤蔓一般,在我心底瘋狂滋長。有一次在圖書館,我急需一本非常搶手的專業(yè)參考書,
書架上卻空空如也。我有些失望,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卻在我之前坐過的位置旁邊的空位上,
看到了那本書。旁邊還放著一張小小的、折疊整齊的便利貼,
上面用那種我熟悉的清秀字體寫著一行字:“或許你需要這個。”沒有署名。那個字體,
和課程表上、專業(yè)書扉頁便利貼上的字體一模一樣。我環(huán)顧四周,很快便在不遠(yuǎn)處的書架旁,
看到了正在安靜看書的江辰。他沒有看我,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但我?guī)缀蹩梢钥隙ǎ?/p>
就是他。我的心,因為這個小小的、不留痕跡的舉動,變得異常柔軟,像被溫水浸泡過一般。
他怎么知道我需要這本書?他是怎么知道我剛才在找這本書的?我拿著書,走到他面前,
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氣,輕聲問:“江辰同學(xué),這本書……是你特意放在那里的嗎?
”他從書中抬起頭,眼神平靜無波,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我看到有人在找,
正好我用完了?!陛p描淡寫,仿佛只是不值一提的舉手之勞?!爸x謝你?!蔽艺f,
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安豢蜌狻!彼拖骂^,繼續(xù)沉浸在他的書中世界。
我站在原地,有很多很多話想問,卻又不知道從何問起。我們以前是不是真的認(rèn)識?
你是不是知道我的一些事情?關(guān)于我的失憶,關(guān)于我為何會出現(xiàn)在電子系?
但看著他疏離而專注的側(cè)臉,我又把所有即將脫口而出的話都咽了回去?;蛟S,
只是我的錯覺?;蛟S,他真的只是一個熱心的陌生人。九月很快就要過去了。月底的幾天,
我總是控制不住地感到焦慮和恐慌。我知道,新的一輪“清零”即將開始。
這個月建立起來的、搖搖欲墜的熟悉感,沈浩然的熱情,田甜的友誼,
還有我對江辰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復(fù)雜情愫,都將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我甚至?xí)耄?/p>
要不要在失憶前,給“下一個我”留下點什么線索?比如寫下江辰的名字,
告訴“我”他是個特別的人,要多加留意?但我不敢。我害怕打亂某種既定的、未知的軌跡,
害怕帶來更無法預(yù)料的后果。我只能像一個提線木偶,被動地接受命運的安排,
在一次又一次的遺忘與重啟中掙扎。九月三十日,沈浩然再次鄭重地約我吃飯,
他說有很重要的話想對我說。我?guī)缀趿⒖叹筒碌玫剿胝f什么。我答應(yīng)了,但心情無比沉重,
仿佛赴一場注定悲劇的宴席。餐廳里,燈光曖昧,音樂輕柔。沈浩然看著我,
眼神認(rèn)真而期待,帶著一絲緊張:“昕玥,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我喜歡你。
做我女朋友,好嗎?”我看著他真誠而熾熱的臉,心里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歉意。
我無法給他任何承諾,因為明天,我可能就會忘記他是誰,忘記他此刻深情的告白。
“沈浩然,對不起……”我艱難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像刀片一樣割著我的喉嚨,
“我現(xiàn)在……還不能給你答案。請給我一點時間,好嗎?”他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了下去,
像被風(fēng)吹熄的蠟燭,但還是強笑著說:“沒關(guān)系,我可以等。多久我都等?!边@頓飯,
我吃得食不知味,如坐針氈。晚上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腦海里,
一會兒是沈浩然失落卻故作堅強的表情,一會兒是江辰那雙深邃沉靜、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睛。
我最后一次在校園里看到江辰,是在傍晚時分的未名湖畔。他一個人靜靜地站在湖邊,
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面,夕陽的余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顯得有些孤寂。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在他身邊幾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江辰同學(xué)。”我輕聲喚他。
他轉(zhuǎn)過頭,看到我,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恢復(fù)了平靜?!坝惺聠幔俊彼穆曇粢琅f清冷,
像湖面吹來的微風(fēng)?!皼]什么,就是想……再跟你說聲謝謝。謝謝你之前幫我留書?!蔽艺f,
其實我想問的遠(yuǎn)不止這些。他淡淡地“嗯”了一聲,沒有多余的話。
夕陽的余暉灑在他線條分明的側(cè)臉上,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光。我看著他,
突然有種強烈的沖動,想不顧一切地問他,我們之間,到底有過怎樣的過去?!敖剑?/p>
”我鼓起所有的勇氣,聲音因緊張而微微顫抖,“我們以前……是不是真的認(rèn)識?
我總覺得……我對你有一種很奇怪的熟悉感?!彼聊撕芫茫玫轿乙詾樗粫卮鹆?。
湖邊的風(fēng)吹起他額前的碎發(fā),他的眼神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幽深。然后,他緩緩轉(zhuǎn)過頭,
深深地看著我,那眼神復(fù)雜得讓我完全看不懂,里面似乎有悲傷,有不舍,有眷戀,
還有一絲我無法解讀的、刻骨的痛楚?!霸琰c休息?!彼罱K只說了這四個字,
聲音低沉沙啞,然后轉(zhuǎn)身,邁著穩(wěn)健的步伐離開了。
我看著他漸漸遠(yuǎn)去、融入夜色的落寞背影,心臟像被什么東西緊緊揪住了,鈍鈍地疼。
我知道,明天,我又將一無所有。這個九月,連同江辰那復(fù)雜的眼神,
都將成為我生命中又一個被抹去的月份。---**第二章:十月的迷霧**十月一日。
鬧鐘在六點半準(zhǔn)時將我從混沌中喚醒。我睜開眼,頭痛欲裂,
仿佛被塞進了一個高速旋轉(zhuǎn)的滾筒。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房間布局,陌生的專業(yè)書。
恐慌再次如冰冷的潮水般將我淹沒。一切都和上個月的第一天一模一樣。
課程表上清晰地寫著:林昕玥,電子信息工程2班。我跌跌撞撞地沖到鏡子前,
看著鏡中那個眼神惶恐、臉色蒼白的自己。上個月發(fā)生的一切,那個熱情陽光的沈浩然,
那個像向日葵一樣溫暖的田甜,
還有那個叫江辰的、眼神深邃得讓我心悸的男生……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了無痕跡。
手機解鎖密碼,依舊是那個憑借指尖的肌肉記憶按出來的四位數(shù)。通訊錄里,
田甜的備注是“小太陽田甜”,沈浩然的名字后面跟著一個鮮紅的愛心emoji。微信里,
田甜昨晚還在興奮地跟我討論國慶假期的出游計劃,沈浩然則在十一點多發(fā)來一條:“昕玥,
晚安,好夢。我等你,一直等?!蔽铱粗@些聊天記錄,心如刀絞。
我又一次“辜負(fù)”了他們。我又一次讓他們滿懷期待,然后又親手將這份期待摔得粉碎。
“咚咚咚?!薄矮h玥,起床啦!國慶假期第一天,說好了去看最新上映的科幻大片,
票我都買好了!”田甜的聲音依舊充滿活力,穿透門板而來。我打開門,
努力擠出一個我認(rèn)為足夠自然的微笑:“早啊,田甜?!薄斑?,昕玥,你臉色怎么這么差?
是不是昨晚沒睡好?你看你,眼袋都快掉下來了。”田甜關(guān)切地拉著我的手,
仔細(xì)端詳著我的臉?!班牛隽藗€噩夢,特別嚇人?!蔽以俅文贸鑫业娜f能借口,
心中卻苦澀不已。“哎呀,別想啦!噩夢都是反的!走,我們?nèi)コ栽顼?,然后去看電影?/p>
看完電影我請你吃冰淇淋!”接下來的幾天,我都在努力扮演著“失憶前的林昕玥”。
田甜對我無微不至,分享著她的喜怒哀樂,
我“突然的冷淡和健忘”(比如我完全不記得答應(yīng)他國慶一起去做什么了)而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很快調(diào)整過來,用更加猛烈和直接的方式追求我。每天的早安晚安問候,
精心準(zhǔn)備的早餐,時不時出現(xiàn)在我書桌上的小零食和奶茶,
還有各種電影票、話劇票的邀約……他的熱情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讓我?guī)缀醮贿^氣,
也讓我更加內(nèi)疚。校園里開始隱隱約約流傳我和沈浩然的緋聞,
甚至有人在背后議論我欲擒故縱,故意吊著沈浩然這個優(yōu)質(zhì)學(xué)長。
這些流言蜚語像無形的針一樣,一根根刺在我心上。我無法解釋,也無從解釋,
只能默默承受。而江辰,那個上個月讓我心緒不寧的男生,這個月,
我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蛘哒f,我的“新記憶”里,還沒有他的位置。
直到有一天,在圖書館,我再次為了找一本急用的、卻被借閱一空的參考書而焦頭爛額。
當(dāng)我失望地在書架間徘徊,準(zhǔn)備放棄時,一本書輕輕地放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
正好是我剛才坐過的位置?!盎蛟S你需要這個?!币粋€清冷而熟悉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
我猛地抬起頭,看到了江辰。他穿著一件簡單的灰色衛(wèi)衣,背著雙肩包,
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笆悄??”我有些驚訝,脫口而出?!班??!彼c點頭,
似乎并不意外我的反應(yīng),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暗鹊?!”我下意識地叫住他,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這本書?而且……你怎么會在這里?”他頓住腳步,沒有回頭,
聲音平靜無波:“我看到你在找。我正好也要來這邊還書?!庇质沁@樣輕描淡寫的回答。
可是,偌大的圖書館,他怎么會“恰好”看到我在找?又怎么會“恰好”有這本書,
并且“恰好”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這真的是巧合嗎?
一種強烈的、近乎荒謬的預(yù)感在我心中升起。這個人,一定知道些什么。或者說,我們之間,
一定發(fā)生過什么。“江辰同學(xué),”我追上前幾步,與他并肩,“我們……以前是不是認(rèn)識?
我總覺得,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或者……夢到過你。
”我試圖用一種不那么唐突的方式詢問。他終于轉(zhuǎn)過身,正面看著我,眼神依舊平靜,
卻讓我感到一絲難以言喻的壓力。他沉默了幾秒,然后緩緩開口:“林昕玥同學(xué),
我想你可能認(rèn)錯人了?;蛘?,只是大眾臉的錯覺?!闭f完,他便邁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