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歲的桂老太看著自己枯槁的雙手扒在生滿鐵銹的鐵門上,不禁老淚縱橫。
淚水從渾濁的眼眶里流出來,眼里盡是不甘與痛苦。
她怎么就把自己活成這副模樣了?她怎么記得自己曾經也是大小姐呢?
她感覺到自己時日無多,拖著跛掉的右腿,一瘸一拐的走回只鋪著稻草的床上。
回想起這一生,只覺得自己好失敗。把別人的兒子當成寶,把自己的兒子女兒當成草。一輩子當牛做馬,沒換來一絲恩情。哪怕已經把血汗都榨干了,他們也只嫌你怎么才這點血。
還被死老頭子和小三聯手將她嫁禍成殺人犯,在這牢里等著吃花生米。
她自己倒是沒什么,都是她罪有應得。只是可憐了自己的大兒子春生,和女兒秀蘭,還有母家,遭了無妄之災。
她本來是京城人,1955年16歲下鄉(xiāng),算是最早的一批知青了。
她是這一批知青中家世最好的,也是年齡最小的。
陳維棠天天來給她干活,又會說好話。她本來是不愿意的,但是架不住甜言蜜語,加上后來有謠言傳她們兩個已經在一起了,漸漸的就半推半就領了證。
后來有機會回城了,家里給她運作,即使她嫁人了,回城的指標也有她一個。她卻舍不得孩子,留在農村,家里寒了心,不再往來,只是時不時會郵寄一些糧票。
她該死,讓父母寒了心,臨了要死了,還被陳維棠哄騙連累了母家。
她這輩子一共有4個孩子,親生的三個。
大兒子陳春生,老實孝順,是個好孩子。
“二兒子”陳夏生,白眼狼野種,不提也罷。
三兒子陳秋生,她沒多疼愛秋生,秋生也沒多孝順她,算是扯平了。
小女兒陳秀蘭,孝順體貼,懂事早熟,不記她的仇。
可惜呀,都看不到了……
桂老太側身躺好,把自己蜷縮起來,那是最有安全感的姿勢,瘦小的身影不像是個成年人。
干枯的稻草陷進溝壑縱橫的臉上,恰好填補了臉上飽經風霜的一道道紋路,倒顯得飽滿些。
肺結核晚期躺下來咳嗽更嚴重,隨著一聲聲劇烈的咳嗽,尖銳的肋骨仿佛要從脆弱的胸膛穿出來,慘白的嘴角又一次流出血,點點滴滴的,滴在稻草上,逐漸滲下去,無人在意。
她感覺自己等不到吃花生米了。不過也好,這樣正好為國家省點財產,那么金貴的花生米,用在她身上有些浪費了。
那雙被病痛折磨的雙眼,沉沉的閉上了。
桂如英發(fā)現,原來人死后最后消失的是聽覺。
她聽見老鼠在墻角跑動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窸窸窣窣的,直奔她而來。
聽見咀嚼的聲音,桂老太心里疑惑,這牢房里還有吃的?
想必是在啃食稻草吧。
罷了,管他吃什么呢,反正不疼。
……
“媽,你快想想辦法啊,這五十塊錢哪兒夠呀,金根可是你的大孫子啊,她要是有點什么事,你們老陳家不就絕后了!”二兒媳楊麗娟嘶啞著嗓子喊。
桂如英感覺有人在撕扯自己的衣服,順著那雙手看過去,這不是白眼狼兒子的媳婦楊麗娟嗎?
楊麗娟見婆婆盯著自己看,立馬給她男人使眼色,示意他趕緊加把火。
二兒子陳夏生見狀,連忙開口,“是啊,媽,您現在可就金根一個孫子,可是長孫啊,要是放在以前,那可是太子,這傳宗接代的事,怎么能馬虎得了啊?!?/p>
桂如英眼神恍惚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她這是到哪兒來了。怎么這個野種還變年輕了呢?
又看到一旁瘦小的女兒秀蘭,她老來得女,今年才10歲,瘦小的仿佛一陣風都能吹跑。
楊麗娟看老太太裝死不說話,立馬掐了一旁瑟瑟發(fā)抖的秀蘭一把,兇神惡煞道,
“何況還是這死丫頭給金根摔的,媽,金根雀雀現在還疼著呢,村里赤腳醫(yī)生說他治不了,得去大醫(yī)院,這五十塊錢不夠,您去找人借30吧,這可是你的金孫啊?!?/p>
金根也是個有眼色的,立馬捂著褲襠哭喊起來。
“奶奶,救我,我雀雀痛,雀雀兒痛。嗚嗚嗚嗚,奶奶我雀雀痛?!?/p>
楊麗娟這一下可是下了死手,立馬痛得秀蘭忍不住出聲。
桂如英思緒被拉回來,看著女兒小心翼翼,淚眼婆娑的模樣,雖然還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條件反射的立馬推開楊麗娟,
“你憑什么掐我女兒?”
“我憑什么掐,媽!這死丫頭片子可是摔壞了你大孫子的寶貝呀,掐一下怎么了,這都便宜死丫頭片子了?!睏铥惥瓴恢榔牌胚@是咋了,還突然對這丫頭寶貴起來了?
要她說,一個丫頭片子,打死都不無辜。
桂老太顧及不上兒媳婦嘴里一口一個死丫頭片子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剛才她說話直接就說出來了?
沒有一句話咳3次了?
耳邊的吵鬧聲越來越大,桂老太腦海里的思緒也越來越清晰。
她摸了摸女兒瘦削的臉頰,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心中產生,莫非,
她重生了?
重生到1982年?重生到她還沒有瘸腿,還沒有得肺結核,沒進監(jiān)獄,一切都來得及的時候了?
秀蘭冷不丁的被摸了一下臉,嚇得瑟縮起來,以為要挨打了,沒想到媽只是輕輕的摸了一下。
“媽,你干啥呢,快去呀,怎么還在這兒站著啊,”楊麗娟撕扯著桂老太的衣袖。
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衣服,被洗的發(fā)白,哪里經得住這樣大力的撕扯,不堪重負的發(fā)出“嚓嚓”聲。
桂老太看著這個白眼狼的媳婦,前世的一幕幕從眼前劃過,冷聲問道,“你是說錢不夠?”
楊麗娟見婆婆終于正面回答不裝死了,立馬掏出兜里的錢,“媽您看,這就50塊錢,哪里夠啊,起碼還得要30?!?/p>
說完立馬兩眼放光的盯著桂老太,巴不得她現在便長出一雙風火輪,飛去借30快回來,他們好去快活。
桂老太一把將那50元錢奪過來,冷笑道,“既然不夠,那就不治了?!?/p>
說完便要拉上秀蘭回屋里。
她需要整理思緒,理清目前的狀況。至于為什么拉上秀蘭,當然是因為怕她在外面被楊麗娟欺負。
楊麗娟看中空空如也的手,立馬傻眼了,
“媽,媽你干啥呀,你不去借30,那你也得把這50給我呀。”
桂老太轉過身,“這50本來就是我的,為啥要給你。”
楊麗娟有些遲疑,“那50塊錢說不定能治呢,萬一人家醫(yī)生心腸好,少點也治?!?/p>
陳夏生見狀況不對,立馬打感情牌,“媽,您這哪兒的話呀,什么你的我的,大家不是一家人嗎?金根是您的寶貝孫子啊?!?/p>
桂老太不想再多說,她現在需要安靜,“什么你的我的,你們給我交過一分錢嗎?趕緊上工去?!?/p>
說完便拉著秀蘭進了屋里。
留下外面一群人傻眼。
桂老太坐在床上,回憶著上輩子的經歷。
上輩子這時候,她趕忙去找老姊妹借錢了,去得急,也沒帶個啥照明的,回來的時候天黑了,摔進了河里。
金根根本就沒摔到,只是野種夫婦教他的罷了,一家子就是為了從她這兒騙錢,去城里吃喝玩樂,瀟灑快活。
她呢,摔到了腿,沒錢醫(yī)治,硬生生拖到惡化嚴重,一輩子成了跛子。
桂老太拳頭捏緊,眼里有股狠勁,她重生了,重生在斷腿的前幾個小時。
這是老天看不過去了,給她的恩賜。
她不用因為瘸腿,跟不上眾人進度,而去做最臟最累的活,吸入太多灰塵而患上肺結核。
也不用再因為瘸腿,跑不快而給死老頭子和破鞋留下作案時間,最后嫁禍給她,兩人還能坦坦蕩蕩的和眾人一起出現,來抓她的“現形”。
也不用,再拖著病體進監(jiān)獄,等不到吃花生米就病死。
還有她的大兒子春生,不用為了籌錢給她治病,替人頂罪坐5年牢,一輩子都被毀了。
至于女兒,更是不用嫁給傻子,為了救她,偷了婆家的錢,被打個慘死,也落下了終身殘疾。
這輩子,她虧欠的兒子女兒,要好好彌補。
欠她的,更是要還回來。
她的好丈夫——陳維棠,和小三周蓉柳,就好好等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