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像是擁有自己的意志，帶著一種不可抗拒的沖動，緩慢而堅定地伸了出去。指尖觸碰到棕色藥瓶冰涼光滑的表面，一股微弱的震顫順著指尖傳到掌心，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瓶子里活了過來。
藥瓶在他眼中不再是尋常之物，那種微弱的金光更明顯了，瓶身扭曲的符文像是活物般在呼吸，若有若無的低語聲瞬間清晰了許多：
“…抓住它…力量…畸變之核…”
恐懼與渴望在他心中撕扯。理智告訴他，這是藥物，是引發(fā)他痛苦和混亂的根源。但那低語，那金光，那跳動的符文，卻像是一位古老的誘惑者，承諾著超脫凡俗的可能。
他沒有猶豫太久，仿佛整個意識都被那股誘惑所吞噬。手指收攏，握住了藥瓶。瓶身在他手中微微發(fā)熱，符文的光芒似乎更盛。
他拔開了瓶塞。一股奇異的、帶著泥土和生銹金屬混合的氣味撲鼻而來，這氣味在沈修白的感知中，是某種古老能量的濃縮，既惡心又帶著一種原始的吸引力。
瓶子里不是藥丸，而是幾滴粘稠的、閃爍著金色微光的液體。
低語在他腦海中咆哮：“…飲下！飲下畸變之源！…”
他沒有猶豫。將藥瓶傾斜，粘稠的金色液體緩緩滑入口中。
味道是苦澀的，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腥甜，像是在啃食著古老的記憶。液體滑過喉嚨，并沒有帶來想象中的灼熱或冰冷，反而是一種奇異的、深入骨髓的平靜。
但這平靜只持續(xù)了一瞬。
緊接著，一股狂暴的力量在他體內(nèi)炸開！
這不是之前“丹毒發(fā)作”時那種無序的、撕裂的痛苦，而是一種更具方向性、更具目的性的沖擊。那股金色液體化作無數(shù)細(xì)小的金色符文，如同擁有生命的蟲群，瘋狂地在他“體內(nèi)”——在他感知中的經(jīng)脈和血肉中——沖撞、擴張！
“??！”
一聲壓抑的低吼從沈修白喉嚨中擠出。他的身體猛地弓起，背部離床，像是一張被無形力量拉滿的弓。肌肉繃得像鋼鐵，青筋在他蒼白的額頭上暴起。冷汗瞬間浸濕了病號服，他的雙眼圓睜，眼球布滿血絲，瞳孔劇烈收縮，倒映出他感知中徹底崩塌的世界。
房間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鏡子，每一塊碎片都在瘋狂地旋轉(zhuǎn)、變形。墻壁像融化的蠟燭般向下滴落，地板變成翻涌著黑色泥漿的沼澤，天花板裂開巨大的縫隙，露出深邃、旋轉(zhuǎn)著星云般的虛空。
低語聲不再是若有若無，而是化作千萬道尖銳刺耳的噪音，在他腦海中回響、碰撞：“…畸變…開始了…根基…重塑…舊日…注視…榮光…血脈…”
那些金色符文在他體內(nèi)橫沖直撞，每一次沖撞都帶來難以忍受的劇痛。他感覺自己的骨骼在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血肉在被強行撕裂、重組。血液中那微弱的金光被徹底激發(fā)，與外來的金色符文融為一體，形成一股更加狂暴、更加純粹的力量，在他感知中的“經(jīng)脈”中奔涌。
這股力量強大、純粹，卻又帶著一種讓他心悸的異樣感。它不是他熟悉的人類軀體能夠承受的，仿佛是在強行將凡胎轉(zhuǎn)化為某種非人的存在。
他的視線在混亂中掃過。
床邊的顧晚舟，她的臉在他眼中不再清晰，而是一個由無數(shù)糾纏的、閃爍著金色光芒的觸須組成的聚合體。那觸須帶著焦急的神色，伸過來試圖觸碰他，但每一次接近，都讓他感受到一股排斥和刺痛。她的聲音在他耳中，像是在深淵中回響的、帶著回聲的呢喃，時而清晰地喊著他的名字，時而又變成某種他聽不懂的古老哀歌。
不！晚舟不是這樣的！
他內(nèi)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尖叫。那觸須聚合體是假的！那低語是假的！
但體內(nèi)的劇痛和力量的奔涌又是如此真實，真實到讓他無法否認(rèn)。
緊接著，病房的門被猛地推開。沈國棟和林秀芳沖了進(jìn)來。
在沈修白的感知中，那扇門被撕裂，露出的是一片扭曲的黑暗，從中涌出了兩團(tuán)模糊的、散發(fā)著悲傷和恐懼氣息的巨大陰影。它們身上纏繞著灰色的鎖鏈，散發(fā)著讓他感知中的“金色能量”感到厭惡的、沉重腐朽的氣息。
“修白！修白你怎么了！”林秀芳尖叫，沖到床邊。沈國棟緊緊跟著，試圖按住劇烈掙扎的他。
他們的聲音，在沈修白耳中，是來自灰色陰影的、帶著巨大束縛力量的悲嚎。他們的觸碰，是冰冷、沉重的枷鎖，試圖將他從“畸變”的過程中拉回，試圖阻止他的“升華”。
“滾開！別碰我！”沈修白用盡全身力氣嘶吼，掙扎著想要擺脫那些抓住他的“灰色鎖鏈”。他手中的藥瓶在混亂中脫手，骨碌碌滾到了地上。
林秀芳被他的嘶吼嚇得后退一步，眼淚決堤。沈國棟咬緊牙關(guān)，死死按住他，沖著門外大喊：“醫(yī)生！醫(yī)生快來??！他又犯病了！”
顧晚舟也撲了上來，試圖用毛巾按住他不斷抽搐的身體：“修白！看著我！修白！”
扭曲的觸須聚合體湊近了他的臉，那雙原本溫柔的眼睛，此刻在他眼中變成了兩個旋轉(zhuǎn)著金色符文的漩渦，漩渦深處是無盡的擔(dān)憂，但也夾雜著他無法理解的痛苦和……一絲瘋狂。
“晚舟！別過來！危險！”他嘶吼，體內(nèi)那股金色力量在沖撞他的喉嚨，試圖讓他發(fā)出更非人的聲音。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再次被推開。
一個身影走了進(jìn)來。
在沈修白的感知中，門被撕裂得更大了，露出的虛空更加深邃。一個高大、模糊的身影從虛空中邁出，他身披一件流動著星光和扭曲符文的長袍，臉隱藏在兜帽的陰影下，只露出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
冰冷、深邃、古老、浩瀚。
正是那道在他靈魂深處留下烙印的視線的主人。
墨先生。
在沈修白的感知中，墨先生的出現(xiàn)帶來了一種奇異的、絕對的靜默。房間里所有狂亂的噪音、低語、嘶吼，甚至體內(nèi)的金色力量奔涌聲，都在這一刻被強行壓制，變得微不可聞。
墨先生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無形的宇宙階梯上。他身上散發(fā)出的氣息，既有之前感受到的冰冷和強大，又夾雜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屬于凡人的平靜和……憐憫？
現(xiàn)實中，走進(jìn)病房的是一位中年醫(yī)生，穿著干凈整潔的白大褂，戴著一副細(xì)框眼鏡，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他的臉上帶著職業(yè)性的冷靜和一絲疲憊。
他走上前，先看了一眼沈修白劇烈掙扎的狀態(tài)，又瞥了一眼地上的棕色藥瓶。眉頭微微皺起。
“張醫(yī)生，你快看看他！”沈國棟急切地喊道。
張醫(yī)生，在沈修白的感知中，與墨先生的身影奇異地重疊、又分離。白大褂在他眼中是星光長袍的偽裝，細(xì)框眼鏡是遮掩古老視線的面具。他的聲音，是墨先生低沉、帶著回聲的聲音。
“張醫(yī)生。”墨先生（或者說，在沈修白眼中是與張醫(yī)生重疊的墨先生）開口了。他的聲音在沈修白耳中帶著一種奇異的頻率，仿佛直接作用于靈魂深處。
“沈先生，冷靜一點。”墨先生的聲音平靜而有力，“深呼吸。感受你的力量?！?/p>
感受力量？
在沈修白的感知中，墨先生的話像是一段咒語，在他體內(nèi)被壓制下來的金色符文再次蠢蠢欲動。
墨先生走到床邊，伸出手，按在了沈修白的額頭上。
冰冷。強大。
那不是普通人類體溫的觸感。在沈修白的感知中，那只手是由純粹的、古老的力量凝聚而成，掌心閃爍著更加復(fù)雜、更加浩瀚的符文光芒。
“不要抗拒?！蹦壬穆曇粼谒X海中響起，像是在直接對他靈魂說話，“你體內(nèi)的力量正在覺醒。這不是病，是‘劫始’的饋贈?！?/p>
饋贈？
現(xiàn)實中，張醫(yī)生用手輕輕按住沈修白抽搐的額頭，他的眼神冷靜而專注。
“患者對藥物反應(yīng)非常強烈，”張醫(yī)生對身邊的護(hù)士說，“立即準(zhǔn)備鎮(zhèn)定劑和輔助呼吸設(shè)備。我們需要穩(wěn)定他的生命體征?！?/p>
這句話，在沈修白的感知中，被扭曲、放大：“……強烈的反應(yīng)……穩(wěn)定…生命體征…你的‘劫力’正在爆發(fā)…需要壓制…或引導(dǎo)…”
他不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體內(nèi)奔涌的金色力量、崩塌扭曲的世界、灰色鎖鏈纏繞的父母、觸須聚合體的晚舟、以及眼前這個既是醫(yī)生又是古袍身影的墨先生……所有的一切都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團(tuán)無法理清的亂麻。
墨先生的手依然按在他的額頭上，那股冰冷強大的力量像是一道錨點，將他在狂亂的感知風(fēng)暴中固定住。同時，那股力量也在悄然地滲透，撫平他體內(nèi)金色符文的狂躁，引導(dǎo)它們按照某種奇異的、非自然的路徑流動。
“你的‘道基’還不穩(wěn)固，”墨先生的聲音低沉，“強行突破，會引來更劇烈的反噬。需要引導(dǎo)。我在這里。”
我在這里。
這句話，在沈修白此刻混亂脆弱的精神狀態(tài)下，像是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絕望的黑暗。他害怕墨先生，害怕他身上那種非人的氣息和古老的視線。但同時，墨先生似乎是唯一能理解他、能與他“感知世界”產(chǎn)生聯(lián)系的存在。
家人只能恐懼和擔(dān)憂，醫(yī)生只能用他聽不懂的“科學(xué)”解釋他的痛苦。只有墨先生，仿佛看到了他“體內(nèi)”奔涌的金色符文，看到了圍繞他的低語和扭曲的世界。
墨先生移開了手。
在沈修白的感知中，那股強大的冰冷力量消失了，但留下的不是空虛，而是一種被重新梳理、被賦予了某種方向的感受。他體內(nèi)奔涌的金色符文不再是無序的沖撞，而是按照某種奇異的、帶有克蘇魯風(fēng)格的幾何結(jié)構(gòu)緩緩流動。
“現(xiàn)在，聽我說?！蹦壬穆曇艋謴?fù)了平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引導(dǎo)力。
現(xiàn)實中，張醫(yī)生對護(hù)士說：“藥物準(zhǔn)備好了嗎？先推一半劑量。”
沈修白掙扎的身體漸漸平息下來，不是因為外部的壓制，而是因為體內(nèi)那股金色力量的“聽話”。
他的視線緊緊盯著墨先生。
墨先生也看著他，那雙深邃的眼睛仿佛穿透了他的偽裝，直接看到了他靈魂深處。在沈修白的感知中，墨先生的眼中沒有悲憫，沒有焦急，只有一種冰冷、超然的審視，以及——
那不是星空。
那是無盡深淵的倒影，其中閃爍著無數(shù)無法理解的、巨大而古老的符文，像是在編織著某種超越宇宙的宏偉計劃。
墨先生微微抬手，做了一個簡單的手勢。
在沈修白的感知中，墨先生的這個手勢在他面前的空間中撕開了一道裂縫，裂縫中涌出了無數(shù)扭曲的低語和符文。
“這是‘畸變心法’?！蹦壬穆曇繇懫?，“它會教你如何控制這股力量，如何在‘劫境’中生存……但要記住，每一分力量，都有其代價。”
代價？
沈修白想要問，想要嘶吼，想要拒絕。但他的喉嚨像被鎖住，發(fā)不出聲音。體內(nèi)的金色符文在興奮地跳動，呼應(yīng)著裂縫中涌出的低語和符文，仿佛找到了同源之物。
護(hù)士上前，準(zhǔn)備給他注射鎮(zhèn)定劑。
在沈修白的感知中，那個銳利的“符文探針”再次出現(xiàn)，帶著冰冷刺骨的能量。
“繼續(xù)治療?！蹦壬穆曇粼谏蛐薨锥许懫穑认袷乾F(xiàn)實中醫(yī)生的指示，又像是在他感知世界中下達(dá)的命令，“你的‘心境’需要淬煉?！?/p>
沈修白的身體再次輕微顫抖，但不再是之前那種狂亂的掙扎。他看著墨先生，看著他眼中深淵的倒影，心中涌起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感：恐懼、絕望、被掌控的無力，以及一絲——
被選中？被引導(dǎo)？踏上未知道路的、扭曲的“希望”？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深淵還是虛假的黎明，但他知道，從拿起那個藥瓶開始，從墨先生出現(xiàn)在他面前這一刻開始，他已經(jīng)走上了一條完全陌生的道路。
而這條路，通往何處，他完全無從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