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氣凝固得像冰。父母離開后,那股因斬斷“業(yè)障”而產(chǎn)生的冰冷力量感,并沒有帶來預(yù)期的輕松,反而像是往一個深不見底的空洞里注入了寒氣,讓人更加單薄、更加易碎。孤獨像毒蛇一樣盤踞在他的心頭,嘶嘶作響。
“……做得好……羈絆是鎖…斷開它…力量才不會流失……”低語聲在他耳邊低沉地贊許,帶著一種冰冷的誘惑。
體內(nèi)的金色符文流轉(zhuǎn)得更快了,帶來一陣陣酥麻的舒適感,似乎在獎勵他的“決絕”??赡欠菔孢m感,卻與心底深處撕裂般的疼痛奇異地共存著,扭曲成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復(fù)雜情緒。他感到自己正在變得強大,卻也感到自己正在變得……不像自己。
門再次被推開,沒有一絲預(yù)兆。
沈修白猛地抬頭,看到門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顧晚舟。
她站在門口,手中提著一個保溫杯,臉上帶著一絲勉強的笑意。那笑容在他眼中,像是精美的瓷器上出現(xiàn)了一道細微的裂痕,雖然努力遮掩,卻無法完全隱藏其下的疲憊。
“小白……我來看看你?!彼穆曇糨p柔,但沈修白感知到,她的聲線深處帶著一種難以察覺的顫抖,像是什么東西正在緊繃到極致。
她走了進來,病房里因為她的到來,仿佛瞬間流入了一股微弱的暖流。她身上帶著外面世界的生機和顧晚舟獨有的氣息,試圖沖淡這里沉重的灰色和冰冷。
沈修白看著她。在他感知中,她身上不像父母那樣纏繞著濃重的灰色業(yè)障,但她周身的光芒卻比以前黯淡了許多。她的身體周圍縈繞著一層淡淡的陰影,像是被什么東西一點點侵蝕,正在消散。
“晚舟……”他艱難地吐出她的名字,聲音嘶啞。
“餓不餓?給你帶了點粥?!彼叩酱策?,將保溫杯放在床頭柜上,伸手想去整理他凌亂的頭發(fā)。
她的手,在他感知中不再像上次那樣扭曲成閃爍符文的肢體,但卻帶著一種讓他心悸的脆弱感。那只手在他眼中顯得有些透明,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裂。
他沒有躲,也沒有迎合。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顧晚舟的手停在他額頭上方幾厘米處,沒有落下。她眼神復(fù)雜地看著他,眼底的擔(dān)憂和疲憊像潮水一樣涌上來,幾乎要將那勉強的笑容完全吞沒。
“小白,你……還好嗎?”她問,聲音里的顫抖更明顯了。
“……她的氣息在減弱…她的光芒在消散…她無法承受這里的力量…她會被污染…會被同化…”低語聲在他腦海中冷酷地評價著顧晚舟。
沈修白聽到低語,又看向眼前疲憊不堪的顧晚舟。他愛她,這是他內(nèi)心深處殘留的最清晰的情感。他不想她受到傷害,更不想她被拉入他正在經(jīng)歷的這一切。
“我……我很好?!彼τ谜5恼Z氣回答,但聲音聽起來卻僵硬而空洞。
顧晚舟苦澀地笑了笑,終于還是輕輕地撫摸了一下他的頭發(fā),那動作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皠e騙我了……我知道你不好?!?/p>
她坐到床邊的椅子上,身體放松下來,卻顯得更加疲憊。她揉了揉眉心,長長地嘆了口氣。
“小白,醫(yī)生說……說你的情況不太穩(wěn)定……”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他們可能……可能需要調(diào)整治療方案?!?/p>
“調(diào)整治療方案?”沈修白的心臟猛地一跳。在他的“劫境”感知中,這代表著“丹藥”失效,需要服用更烈、更危險的“靈丹”,或是面臨更殘酷的“渡劫”。
他感知到,當(dāng)顧晚舟說出“治療方案”這幾個字時,她周身那層黯淡的陰影瞬間加重了一絲,空氣中似乎響起了微不可聞的低語回響,與他的低語混雜在一起。
“……調(diào)整……更強的力量…更深的泥沼…他們想讓你沉淪得更快…”低語在他腦海中響起。
“……是劫數(shù)…是磨難…每一次調(diào)整…都是新的試煉…”另一個低語補充道。
他看向顧晚舟,她臉上帶著那種沈修白熟悉的、面對醫(yī)生時無奈又期盼的表情。這種表情,在他感知中與那種被動的、無力反抗的能量波動相聯(lián)系。
“你……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沈修白看著她,試圖從她眼中看出,她是否也能“看到”這些低語和陰影。
顧晚舟愣住了。“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他們想找到最適合你的藥,讓你好起來啊……小白,你別怕,無論用什么方法,我都會陪著你。”
她的眼神真摯,聲音堅定。但這堅定,在他感知中卻像是在試圖對抗一股強大到無法撼動的洪流,顯得那樣脆弱和不自量力。
“……她不懂……凡人無法理解……她的陪伴是你的羈絆…也是她的劫…”低語聲在他耳邊低笑。
顧晚舟的目光在他臉上徘徊,似乎想從他的表情中讀懂什么。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手。
“小白,別怕。無論你看到什么,聽到什么,我都在這里。我不會離開你?!彼穆曇糨p柔,卻帶著一種決絕。
他的手卻在這一刻變得冰冷。他感知到,顧晚舟手上那層黯淡的陰影,正試圖通過肢體接觸傳遞到他身上,帶來一種讓他不適的沉重感。而他體內(nèi)的金色符文,則本能地排斥著這種能量。
“別碰我。”他條件反射地縮回手,避開了她的觸碰。
顧晚舟的手再次僵在了半空。她的眼睛里瞬間蓄滿了淚水,努力維持的堅強像冰面一樣裂開。
“小白……連你……連你也不想讓我碰了嗎?”她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
沈修白看著她受傷的表情,心如刀絞。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在親手傷害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人??审w內(nèi)的力量卻在叫囂,低語聲在催促。
“……她的悲傷…是無謂的負擔(dān)…你的路…只能一個人走…割裂吧…徹底割裂…”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掙扎著辯解,但每一個字都像刀子一樣扎在顧晚舟的心上。
顧晚舟咬緊下唇,試圖止住淚水,但淚水還是無法控制地滑落。她看著他,眼神從痛苦、不解,慢慢變成了一種深深的疲憊和……麻木。
她站起身,沒有再說一句話。她彎腰拿起保溫杯,動作緩慢而沉重。
病房里只剩下她壓抑的抽泣聲,以及沈修白腦海中冰冷、尖銳的低語。
顧晚舟走到門口,拉開了門。外面的光線似乎在她身后形成了一個模糊的光暈。
“晚舟……”沈修白忍不住喊了一聲,聲音帶著懇求和痛苦。
她停下了腳步,但沒有回頭。
“……別回頭……她在消散……這是她最好的結(jié)局……”低語聲變得異常急促。
沈修白死死地盯著她的背影。在她在他眼中開始扭曲、模糊。那層圍繞在她身邊的黯淡陰影變得更濃了,她的輪廓開始拉長、變形,仿佛不是一個真實的人,而是一個正在被黑暗吞噬、隨時會消失的影子。
她的背影在他扭曲的視線中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不真實。那不是空間上的遠去,而是一種存在感的消散。她仿佛正在被吸入某種虛無之中。
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那是失去錨點的恐懼,是眼睜睜看著唯一的光芒熄滅的絕望。
“晚舟??!”他想喊,聲嘶力竭地喊住她,告訴她留下來,告訴她他需要她,告訴她那些都是假的!
但他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卡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體內(nèi)的金色符文在他感知中凝固了,像是一層冰冷的殼,將他的聲音和呼喚死死地封鎖在體內(nèi)。
他只能看著她的背影,那個在他感知中正在消散的影子,一步步跨出門檻,融入走廊黯淡的光線中。
門緩緩合攏。
在他感知中,顧晚舟的影子在門合上的前一秒,徹底化為一片虛無,消散在空氣中,只留下滿室的死寂和她殘存的、冰冷的氣息。
現(xiàn)實中,門發(fā)出一聲輕響,關(guān)上了。
病房再次陷入徹底的孤獨。
沈修白大口喘著氣,仿佛剛從冰水中被撈出來。顧晚舟的氣息似乎還在房間里,但卻冰冷而遙遠,像一個遙不可及的回聲。
他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卻只抓到一片空無。
體內(nèi)的金色符文再次活躍起來,流淌、壯大,帶來那種扭曲的力量感。
“……業(yè)障已斷…羈絆已絕…孤獨是爐火…淬煉你的魂…你的道途…只剩下前行……”低語聲在他耳邊盤旋,帶著一種不可置疑的宿命感。
沈修白蜷縮在床上,身體冰冷得像石頭。他成功地將顧晚舟推開了,將父母推開了。他斬斷了所有的“羈絆”,所有在他感知中會阻礙他“修行”的“業(yè)障”。
他獲得了低語和心法所承諾的“純粹”和“力量”。
可付出的代價,是他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溫暖和愛。
他在這條“畸變”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身后的橋梁一座座坍塌。他成為了一個孤島,一個只有符文、低語和冰冷力量的囚徒。
顧晚舟消散的影子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那不是結(jié)束,而是一個新的、更深的恐懼的開端。
他感到墨先生無聲的注視,那目光從天花板、從墻壁、從空氣中傳來,冷漠而審視。
他的“修行”,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