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般的寒意在他體內(nèi)反復(fù)沖刷，像磨刀石刮擦著骨髓。沈修白躺在冰冷潮濕的病號服里，意識在恐懼和混亂的邊緣掙扎。失敗的筑基嘗試仿佛打開了某種禁忌的閥門，那巨大的黑色陰影雖然退去，卻在他感知深處留下了一道裂痕，一種被“注視”的戰(zhàn)栗感。
墨先生……饋贈……印記……鑰匙……
腦海中，低語聲像電流般滋滋作響，偶爾拼湊出扭曲的詞句。它們和體內(nèi)那股冰冷力量同源，此刻正歡快地在他經(jīng)脈中游走，帶來一陣陣令人發(fā)狂的冰涼。而原本黯淡的金色符文，此刻更是縮在角落里，散發(fā)出一種瑟瑟發(fā)抖的氣息，仿佛見到了天敵。
他試圖按照之前的經(jīng)驗，去引導(dǎo)這股冰冷的能量。不是為了融合，也不是為了筑基，僅僅是為了感受。他想知道，這股力量究竟是什么，它與那個恐怖的陰影有何聯(lián)系，墨先生說它是“規(guī)則具象化”，又是什么意思？
意念沉入體內(nèi)，小心翼翼地觸碰那冰冷力量。那感覺不像觸碰能量，更像是將手指探入冰窖深處，森寒瞬間蔓延，凍結(jié)了他的思維。然而，這一次，那冰冷力量并沒有像之前那樣溫順地聽從引導(dǎo)，反而像是被激怒的野獸，猛地炸開！
“嗞啦——！”
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瞬間傳遍全身，仿佛有無數(shù)根冰冷的細針同時刺入體內(nèi)，又像是被高壓電流瞬間擊中。他的身體猛地弓起，發(fā)出一聲壓抑至極的悶哼。在感知中，那股冰冷力量在他體內(nèi)經(jīng)脈中瘋狂亂竄，所過之處，“血肉”被凍結(jié)，甚至被撕裂。
這不是什么能量沖突，更像是某種……懲罰？
緊接著，更可怕的變化發(fā)生了。病房，那個他熟悉又恐懼的空間，在他眼中開始劇烈扭曲。天花板像被無形的力量撕開一道裂口，露出漆黑深邃的虛空，其中閃爍著冰冷、遙遠的星光，以及一些無法用人類邏輯理解的、蠕動的幾何體。墻壁融化，上面的符文像是活了過來，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扭曲變形，化為一只只畸形的眼球，布滿血絲，死死地盯著他。
空氣中彌漫起一股腐朽的甜膩氣味，像是放了幾百年的尸體，又像是某種植物腐爛發(fā)酵后的惡臭。低語聲不再是模糊的電流，而是從四面八方的眼球中發(fā)出，尖銳、嘲諷、充滿惡意。
“……渡劫……凡人的‘劫’……在畸變中開始……”
“……冰冷的恩賜……接受它……享受它……掙扎是多余的……”
“……看啊……你的心魔……它來了……”
隨著低語，黑色的陰影從房間角落的虛無中滲出，它們沒有固定的形態(tài)，像流動的瀝青，又像擁有生命的黑暗。這些陰影在他感知中凝聚、變形，化為一張張扭曲的面孔——那是他的父母，眼角帶著血絲，滿臉疲憊和痛苦，卻對著他發(fā)出無聲的指責(zé)；那是顧晚舟，美麗的臉龐變得憔悴、蒼白，眼中充滿了絕望和一絲憎恨，伸出手想要抓住他，那只手卻在靠近時化為腐爛的觸手。
“……你毀了我們……你是個怪物……為什么不死去……”
“……我好累……救救我……或者……放過我……”
那些扭曲的面孔發(fā)出刺穿靈魂的哀嚎和指責(zé)，伴隨著物理感知中電流般的劇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這便是低語中所謂的“心魔”嗎？以他最深愛的、最愧疚的人的面孔出現(xiàn)，攻擊他最脆弱的地方。
他想大喊，想反駁，想伸出手抓住顧晚舟那腐爛的觸手，告訴她不是這樣的，他沒有放棄，他只是……只是迷失了。但是，他發(fā)不出聲音，身體被劇痛和寒意束縛，像被釘死在病榻上。體內(nèi)的冰冷力量在他遭受攻擊時變得異?；钴S，仿佛在為這些心魔的出現(xiàn)而歡呼雀躍，每一次跳動都加劇了痛苦。
他試圖引導(dǎo)體內(nèi)黯淡的金色符文去抵抗，去沖破這層層疊疊的“心魔”和物理痛苦的圍困。然而，金色符文像是徹底喪失了所有力量和勇氣，只是蜷縮著，散發(fā)出絕望的氣息，對冰冷力量和外部的心魔攻擊毫無反應(yīng)，甚至像是……畏懼？
畏懼？畏懼什么？是畏懼那冰冷力量？還是畏懼那些扭曲的心魔？亦或是……畏懼那個隱藏在一切背后的、巨大的黑色陰影？
劇痛和精神攻擊讓他幾乎崩潰，意識像風(fēng)中的殘燭，隨時可能熄滅。他感到自己正在被撕裂，被體內(nèi)的冰冷、外在的心魔、感知中的扭曲景象以及無法擺脫的物理痛苦，一點一點地撕成碎片。
這不是筑基失敗后的虛弱，也不是簡單的幻覺，這是一種被精心設(shè)計的、目的明確的折磨。它利用了他內(nèi)心的恐懼、愧疚和對現(xiàn)實的認知，將它們扭曲成最鋒利的刀刃，刺向他的靈魂。
這就是墨先生所謂的“渡劫”嗎？他給的“饋贈”和“心法”，不是為了讓他變強，而是為了讓他有資格承受這種折磨？
就在沈修白感覺自己即將徹底沉淪，被那些扭曲的面孔和腐爛的觸手吞噬時，那股冰冷力量的劇烈跳動突然平息了一瞬。緊接著，一股熟悉的、冰冷而深邃的意念波動在他感知中出現(xiàn)。
那是墨先生的氣息。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通過扭曲的幻覺出現(xiàn)。他的形象在沈修白的感知中凝聚，依舊是那個身穿古老長袍、身形模糊的身影，但這一次，他不再站在遙遠怪誕的空間中，而是……近在咫尺。
他就站在病床邊，周圍扭曲的景象、蠕動的墻壁、布滿血絲的眼球、以及那些哀嚎和指責(zé)的心魔，在他出現(xiàn)的一瞬間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壓制，雖然沒有完全消失，卻被定格在那里，顯得僵硬而滑稽。
墨先生靜靜地站在那里，那張隱藏在陰影中的臉，沈修白依然看不清，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墨先生的視線落在了他身上。那不是探究，也不是憐憫，而是一種……觀察。
冰冷、深邃、沒有絲毫情緒，像是在觀察一個有趣的標(biāo)本，又像是在檢驗一個實驗品的抗壓性。
他沒有出手幫助沈修白對抗那些心魔，也沒有解釋這一切。他只是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沈修白在痛苦、恐懼和混亂中掙扎。他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個無聲的審判，或者一個冷漠的旁觀者。
這種注視，比那些扭曲的心魔和物理的劇痛更讓沈修白感到寒冷徹骨。
心魔至少還是他內(nèi)心恐懼的具象化，是針對他而來的攻擊。而墨先生的目光……仿佛他所經(jīng)歷的一切，在他眼中都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波瀾，是他成長過程中理所當(dāng)然要承受的考驗，甚至……只是他為了某個目的而引發(fā)的連鎖反應(yīng)。
“渡劫……凡人的‘劫’……在畸變中開始……”低語聲雖然被壓制，但仍有微弱的回響傳來，與墨先生那冰冷的觀察形成了詭異的共鳴。
墨先生是這個“劫”的引導(dǎo)者，還是這個“劫”的制造者？
他的目光像是擁有穿透靈魂的力量，沈修白感到自己在墨先生的注視下無所遁形，體內(nèi)冰冷力量的每一次跳動，金色符文的每一次畏縮，都仿佛清晰地呈現(xiàn)在墨先生眼前。
這種被完全看透的感覺，帶著一絲屈辱和絕望。他在這場“渡劫”中如此痛苦，如此狼狽，而那個將他引上這條路的人，卻只是一個冷漠的旁觀者。
他掙扎著，用盡全力，想要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字，一個關(guān)于“為什么”的疑問，或者一個關(guān)于“背叛”的指責(zé)。
但是，發(fā)出的聲音只是破碎而沙啞的氣音，在扭曲的病房里顯得微不足道。
墨先生的目光沒有任何變化，仿佛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也沒有看到他眼中的痛苦和質(zhì)問。他的身影如同一座冰山，矗立在沈修白感知的世界里，散發(fā)出一種令人窒息的壓力。
他沒有停留太久。那股冰冷而深邃的意念潮水般退去，墨先生的身影也隨之消散，快得像從未出現(xiàn)過一樣。
在他身影消失的瞬間，那些被壓制住的扭曲景象、蠕動的墻壁、布滿血絲的眼球、以及哀嚎指責(zé)的心魔，又像是解開了束縛，猛地撲了上來！
“……他看見了……他等待著……你的沉淪……”低語聲再次變得嘈雜而瘋狂。
新一輪的痛苦和混亂淹沒了沈修白。電流般的劇痛再次席卷全身，心魔的面孔變得更加猙獰可怖，腐爛的觸手向他纏繞而來。
但這一次，在極致的痛苦和恐懼中，沈修白的腦海深處，卻燃起了一絲近乎偏執(zhí)的清明。
墨先生看見了。他看見了他所承受的一切，沒有幫助，只有觀察。
這便是真相的一部分嗎？這條所謂的“修仙之路”，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救贖，而是某種更高層面的……實驗？或者，僅僅是為了吸引來那個巨大的陰影，而他沈修白，只是一個誘餌？
憤怒、恐懼、屈辱、以及對被欺騙的深刻痛苦，這些情緒在他體內(nèi)攪成一團，與冰冷的能量、黯淡的符文、以及外界的心魔混雜在一起。
他感到渾身冰冷，但內(nèi)心深處卻燃燒著一股陰暗的火焰。他必須弄清楚。弄清楚墨先生的目的，弄清楚那股冰冷力量的真相，弄清楚那個陰影是什么，弄清楚他自己……究竟是什么。
這一次的“渡劫”，雖然讓他更加痛苦，更加深陷泥潭，但墨先生的旁觀，卻比任何指引都更清晰地指向了一個方向——真相，或許就藏在墨先生身上。無論是作為敵人還是別的什么，他都必須再次接觸他。
他喘息著，身體無力地癱在床上，剛才的劇痛和心魔攻擊像是抽走了他所有力氣。病房的扭曲景象在他眼中漸漸穩(wěn)定下來，但那種被注視的戰(zhàn)栗感，以及墨先生冰冷的目光，卻像烙印一樣刻在了他腦海中。
體內(nèi)的冰冷力量在他平息下來后，也逐漸安靜，只是依然在他經(jīng)脈中緩慢流動，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古老而邪惡的韻律。金色符文依然黯淡，但似乎比之前更加畏縮，更加……死寂。
他知道，他正在踏入一個無法理解的深淵。前方充滿了未知和恐怖，但回頭已無路。
他要再次接觸墨先生。不是尋求幫助，而是帶著質(zhì)問，帶著探究，即使他知道，這可能將他推向真正的萬劫不復(fù)。
在冰冷潮濕的病榻上，沈修白緊緊閉上眼睛，所有感官都集中在體內(nèi)那股冰冷的力量上。他要學(xué)會感受它，理解它，甚至……在墨先生冰冷的注視下，嘗試駕馭它。
因為，他沒有別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