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氣溫逐漸降低,降水開始增加。
陰云籠罩大地,顯得田野盡頭那間屋子格外令人感覺陰森可怖。
那戶人家姓“靈木”,這個詞意為“靈魂之樹”,被人視作寄宿了詛咒的不祥之名。
那家人是在戰(zhàn)亂時期搬來的,村里其他人家對他們十分排斥,總是告誡家里的孩子要遠離他們。
如今那家里只剩下一個年過七旬的老婆婆獨自居住。
老宅的門環(huán)早被銹蝕成兩團黑疙瘩,破損褪色的紙燈籠還粘著蛛網(wǎng)。門檻縫里鉆出幾株野蒿,被雨水漚爛的枯葉在青石板上洇出暗褐斑痕。
隔著籬笆墻可以看見院里,晾衣繩上掛著件舊衣,本就褪色的袖子被打濕,又被風吹得歪歪斜斜垂落到地面上,像是從地底伸出的蒼白手掌。
墻角那口倒扣的缸下,兩只壁虎倏地竄進磚縫,只留下苔痕斑駁的缸底還凝著昨夜的雨水。
最開始叩門聲出現(xiàn)時,屋內(nèi)的老人只當做沒聽見,但那聲音一直持續(xù)著,有規(guī)律地敲擊聲令老人不堪其擾。
她本以為是村里的小孩又在胡鬧,有些惱火地推開窗戶想要呵斥兩聲,卻在看見那道身影時猛地噤了聲。
那是一個……異常高大的僧人,從身形上來看應(yīng)該是男性,卻戴著類似比丘尼樣式的頭巾,頭巾側(cè)面還莫名有幾處突出來,末端掛著鈴鐺。
裝束上內(nèi)著綠色直綴,外面形制是很傳統(tǒng)的五條袈裟,花紋卻以紅色和綠色的三角以及黑色的菱形排列而成,在陰云密布的環(huán)境里竟顯出幾分詭譎感。
他笑著看向她,那笑容沒有僧侶的慈悲感,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仿佛藏著無盡的惡意,嘲弄著世間的一切。
好似看穿了她的凄慘,并嘲笑著她的痛苦。
“請問……您有什么事嗎?”老人鼓起勇氣開了口。
“貧僧在尋找一件怪異的源頭?!鄙四贸鲆粋€形狀奇怪的紙,兩指在表面畫出黑色的橫線,下一刻那印記忽然像人一樣睜開了眼,眼珠轉(zhuǎn)動了一陣,最后定格在老人所在的方向。
在盯著她……
“看來沒有找錯,所以……可以詢問一些問題嗎?”
被那雙眼注視著,被那怪異的紙人注視著,老人最終喪失了逃跑的勇氣,慢慢走出屋子,隔著籬笆站在僧人的面前。
整個過程中,紙人的眼睛始終隨著她而移動。
“法師大人您……是為村子里那個扭來扭去的詛咒事件而來吧?”
“正是,最近有一個年輕人因此精神失常,之后失去蹤跡……看來他不是第一個受害者?!?/p>
“從六十多年前就有了……”老人低下頭,用余光瞥向晾衣繩上那件褪色的舊衣,注意到袖口觸及地面便走過去提起來。
她看著袖口的泥濘,眼底難言的情緒翻涌,最后只化為一聲嘆息。
“那個年代大家的生活都很艱難,所以每家都會放棄掉有缺陷的人,像是肢體殘缺,又或是……精神不正常無法勞作的人。
為了發(fā)揮他們最后的價值,就會把他們掛在木架上,放在田里驅(qū)趕偷盜作物的鳥兒。而那些人會因為烈日暴曬而痛苦地……不停扭動著身體試圖逃離,直到死去?!?/p>
“原來如此,所以是死去之人的怨靈在作祟嗎?”僧人勾起唇角,那雙漆黑的眼與紙人的眼睛同時猛地轉(zhuǎn)向老人,音調(diào)也忽然壓低:“就只是這樣嗎?”
老人的心中猛地一緊,咬著嘴唇低下頭,下意識攥緊了那件舊衣。
“誒呀~貧僧需要先失陪一下呢,稍后再來拜訪。”僧人揮了揮手,染成綠色的指甲格外顯眼,“希望你能用這段時間好好思考一下,這可是唯一能獲得救贖的機會哦~雖然來拯救你們的并非神佛?!?/p>
——
似乎是快要下雨了,天氣有些悶熱。
藤丸立香站在田埂上,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山坡的方向,但盯得兩眼昏花也沒看見什么。
是條件不滿足嗎?根據(jù)幸二的描述,那個白影出現(xiàn)的時候天氣似乎很熱來著?
不行了,站得腿好麻。
藤丸立香一屁股坐在地上,托著腮出神。
作為一個比較老實本分的人,果然翹課還是有一點良心不安,不過以他的家庭情況肯定是請不到假的,總不能讓道滿冒充他的親屬……
話說道滿去了好久啊,那家伙自告奮勇地去村里收集情報去了,說著什么都交給他,這些正是他最擅長的,就撇下御主自己跑了。
不過可能……至少外形上還是挺能唬人的,畢竟曾經(jīng)也是很有威望的陰陽師?
所以他還要繼續(xù)在這里等多久,這天氣看起來馬上就要下雨了。
正發(fā)著呆,視野范圍內(nèi)好像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動態(tài)的白色物體,隨著雙眼聚焦,畫面逐漸變得清晰,那是……
不斷扭來扭去的白色人影!
這一次不是在山坡上,而是在田間。藤丸立香急忙尋找有什么能夠更清楚地觀測對方,手機……不行,電子設(shè)備沒辦法拍到那些東西。
沒辦法,直接跑過去看看好了。
藤丸立香剛跑出去沒幾步,肩膀忽然被人按住,硬生生止住了他的動作。
什么時候過來的?藤丸立香心中一驚,雖然他可能因為注意力全放在詛咒身上,有些忽略周圍的情況,但他可以肯定方才那段時間里自己附近是沒有其他人的。
“等一下藤丸君,太冒失可是會受傷的。”
聲音并不熟悉,但卻帶著發(fā)自真心的關(guān)切。這讓藤丸立香更加迷茫,停住腳步下意識拉開距離之后,這才顧得上抬頭觀察對方。
內(nèi)搭是黑色直綴,上面是綠色格子樣式的五條袈裟,目測身高在185左右,耳垂本就很大還戴著很夸張的黑色耳釘,長相有著菩薩般的慈悲感,笑起來這種感覺就更重了。
額前留了一撮很長的劉海,梳半丸子頭,很好地沖淡了給人有關(guān)對方是個正經(jīng)僧侶的印象。
所以……是哪位???
“不好意思,請問您是哪位?”翻遍自己的記憶,也沒有找到這個形象氣質(zhì)的熟人,藤丸立香非常誠實地表達了自己的疑惑。
“啊……抱歉,忘了還沒跟你自我介紹?!蹦腥饲敢獾匦χ?,很自然地伸出手跟藤丸立香握了握,“我的名字是夏油杰,前陣子有以盤星教的名義給你發(fā)過消息,藤丸君沒有看到嗎?”
“這個嘛……可能是因為前陣子比較忙忘掉了?!碧偻枇⑾阌行┎缓靡馑嫉負蠐夏???偛荒苷f信息大概率是被自家養(yǎng)的壞章魚刪掉了,一般人肯定會覺得他有病……不對,這個人剛剛是不是在阻止他去追咒靈?
藤丸立香連忙轉(zhuǎn)向方才白影所在的方向,果然已經(jīng)消失了。
“不好意思,擅自阻攔了你,但我判斷藤丸君這樣冒失的行為可能會令自身受到傷害?!备螞r……為了救助猴子讓自己受到詛咒的傷害,夏油杰討厭這種事,所以毫不猶豫地拉住了少年。
“也是,目前信息太少了?!碧偻枇⑾阈α诵ΓJ真向夏油杰表達了感謝之后,追問起了他最在意的問題:“所以夏油先生是那個……詛咒師對嗎?盤星教也就是詛咒師的組織?”
“是這樣的。”夏油杰微微垂下眼眸。果然之前那個陰陽道術(shù)師和反轉(zhuǎn)術(shù)式持有者的組合,其中之一正是眼前的少年,就是沒想到對方會選擇詛咒師的行列……干脆把兩個人都招進來好了,首先要勸說這孩子不要再為猴子冒險。
“所以夏油先生也是為了這里的事來的……”遭了,所以是為了他的安危放棄了這么好的機會。這樣一想藤丸立香頓時更慚愧了,連忙鞠了個躬道歉:“非常抱歉影響了您工作,我只是來尋找失蹤的那位同學,沒有要搶夏油先生的工作的意思!”
“呃……不,嗯……我確實是接了委托才來的。所以藤丸君要不要來我的盤星教,工資待遇很好哦,來了就是一家人~”
藤丸立香愣了一下,莫名有種熟悉的,被畫的大餅噎到的感覺。
說起來他在迦勒底是有工資的嗎?好像有一筆獎金來著,最后錢到哪去了來著……
不過這位夏油先生,完全是搞傳銷詐騙的架勢啊……感覺可疑度忽然上升了?
不等藤丸立香回應(yīng),一只熟悉的寬大手掌就按在他的肩頭,以不容抗拒的力道把他帶進懷里。
“不好意思,我們家拒絕可疑的宣傳呢~”
藤丸立香抬起頭,正好與道滿對上視線。
笑得好猙獰啊……看起來很生氣呢,所以為啥?
“master~貧僧只是離開了一小會兒,居然就跟其他可疑的怪和尚搭話,真是過分呢~”道滿故意用很甜膩的聲音抱怨著,說話的同時雙手死死扣著藤丸立香的肩膀。
幸好指甲收起來了,不然直接能戳進去。
“道……limbo,別鬧了,夏油先生還在呢?!碧偻枇⑾阌行o奈,果然這只大貓完全沒打算收斂,是因為那個吧……因為不承認自己是limbo,所以被以這個名字稱呼就故意不理人。
這邊藤丸立香正糾結(jié)于如何哄貓,另一邊夏油杰也在認真觀察著忽然出現(xiàn)的僧人。
他也調(diào)查了兵庫那邊的記錄,對于這個自稱安倍晴明的詛咒師相當在意。
現(xiàn)在一見果然像他預料的那般,是個怪人。身上確實有些平安時代的特點,比如穿著五條袈裟……雖然他也穿,但理由肯定不一樣。
除此之外怎么看都是個特立獨行的家伙,不如說以安倍晴明自居這點已經(jīng)足夠奇怪了……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夏油杰在最開始對視的瞬間就明白了,這家伙跟他絕對合不來。
雖然他很看重藤丸立香,但那個叫l(wèi)imbo的家伙就算了,他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個性格非常惡劣的家伙。
不過這樣看來就更奇怪了,這種兇獸為什么會乖乖跟著藤丸立香,去扮演城市里的無名英雄之類的角色?
那個稱呼也相當令人在意呢……
“誤會了,我只是關(guān)心藤丸君而已。”
藤丸立香下意識看過去,總覺得夏油杰的笑容有些奇怪。
發(fā)言也是……啊,完全是在拱火啊夏油先生!
下一刻藤丸立香的后腦勺就遭到了,來自豐滿的大貓的胸肌的重壓。
“唔呵呵……還真是有勞了,不過貧僧會看好我的主人呢~不勞費心?!钡罎M說話的同時,雙臂牢牢將御主禁錮在懷里,如同正在提防侵入自己領(lǐng)地的野獸一般,努力護住自己的獵物。
真是相當扭曲的關(guān)系。夏油杰收斂了笑意,有些擔憂這位少年的現(xiàn)狀。
同這種有著扭曲感情的詛咒師共事,真的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動,或者說真的能養(yǎng)成正常的心智狀態(tài)嗎?
是不是引薦這孩子去高專比較好呢?應(yīng)該多接觸同齡的同類人才對吧……
“在這里啊夏油大人,讓我好找?!?/p>
三人同時尋著聲音轉(zhuǎn)頭,菅田真奈美正同夏油杰招手,看見旁邊的兩人也是一愣,下意識停下了腳步,害得跟在她身后的老人差一點撞到。
礙于有求于人,村長老爺爺只能忍氣吞聲,挪了一下繞開秘書小姐,看見兩個生面孔時也是一怔,遲疑道:“這兩位也是教主大人帶來的嗎?”
“不是哦~”道滿搶在夏油杰前面開口,“是為了村子最邊緣的靈木家來的。”
聽到這個姓氏,村長的表情明顯有些嫌惡,態(tài)度也惡劣了幾分:“靈木家?為什么會找法師來……”
“不是哦?!钡罎M直接打斷了對方,刻意加重了其中幾個音節(jié):“是為了找靈木家而來的?!?/p>
意識到這句話的含義,村長的臉色驟變,眼神也變得躲閃起來,他轉(zhuǎn)過身強作鎮(zhèn)定地咳了一聲,說:“既然是這樣,就請這位法師大人也來一趟吧?!?/p>
應(yīng)下之后,藤丸立香終于從大貓令人窒息的懷抱中解脫出來,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抑制住自己在這里當場掏盾暴揍壞章魚的沖動,先用念話詢問起了事情緣由。
“等下master親自去一趟就明白了~”
得,又開始不好好說人話了。藤丸立香無奈地嘆了口氣,但接著又被道滿自顧自牽住了右手,拉著他就跟著一行人往村里走去。
這個動作……似乎是有意地遮住了令咒。
藤丸立香抬起頭,正好與側(cè)過臉看向這邊的夏油杰對上視線,后者對他回以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