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寒風裹挾著細雪,刀子般刮過秦昭的臉頰。她站在校場中央,
手中長槍劃破凜冽的空氣,發(fā)出尖銳的嘯聲。八年來,每個黎明她都是第一個開始晨練的人。
"一百九十七、一百九十八..."秦昭在心中默數(shù),手臂肌肉已經酸痛到麻木,
但她仍強迫自己完成最后幾下突刺。汗水順著她的太陽穴滑下,在寒風中迅速冷卻,
留下一道冰涼的痕跡。"秦副將!"親兵王鐵柱的聲音從校場邊緣傳來,帶著不尋常的急促。
秦昭收槍轉身,長槍在雪地上劃出一道半圓。她瞇起眼睛,
看到王鐵柱手里捧著一封朱漆封緘的信函,在灰蒙蒙的晨光中格外刺目。
"京城來的加急詔書,說是陛下親筆!"王鐵柱氣喘吁吁地跑到近前,單膝跪地,
雙手高舉信函。秦昭的呼吸停滯了一瞬。她接過信函,沉甸甸的,
火漆上的龍紋在晨光中泛著暗紅的光澤,像一滴凝固的血。八年了,
朝廷從未直接向一個邊關副將下達過詔書。"送信人呢?"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異常平靜。
"在偏帳休息,說要等您回信。"王鐵柱抬頭,眼中閃爍著好奇,"將軍,
陛下為何突然..."秦昭一個眼神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話。她將信函收入懷中,
感受著它在胸甲上留下的冰涼觸感。"傳令下去,今日早操取消。沒有我的命令,
任何人不得打擾。"回到軍帳,秦昭的手指在火漆上方停頓了片刻。八年來精心維持的偽裝,
可能因為這薄薄的一紙詔書而土崩瓦解。她深吸一口氣,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挑開封口。
詔書展開,朱砂御筆在素絹上格外醒目:"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邊關副將秦昭,戍邊八載,
功勛卓著。朕心甚慰,特召入宮面圣,即刻啟程,不得延誤。欽此。"二十七個字,
秦昭卻反復讀了數(shù)遍。每個字都像一把小錘,敲在她的心上。帳內的炭盆發(fā)出輕微的爆裂聲,
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
她下意識摸了摸喉結——那個用魚鰾膠和蜂蠟制作的假喉結,是她最重要的偽裝之一。
八年了,她幾乎忘記了自己本是個女子。帳外傳來腳步聲,秦昭迅速將詔書收入懷中。
"秦副將,聽說京城來了詔書?"趙明的聲音在帳外響起,帶著刻意的輕松。秦昭閉了閉眼,
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平靜。"趙參軍請進。"趙明掀簾而入,
銳利的目光像刀子般在帳內掃視。這位四十余歲的參軍是軍中最精明的人,
也是秦昭這些年來最需要提防的人。"聽說陛下召將軍入宮?"趙明開門見山,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秦昭微微頷首,走到兵器架前,取下自己的佩劍。
"陛下體恤邊關將士,許是要當面嘉獎。"她背對著趙明,手指撫過劍鞘上斑駁的痕跡,
那是三年前與北狄人廝殺時留下的。"將軍戍邊八年,從一名小卒升至副將,確實該得嘉獎。
"趙明意味深長地頓了頓,"只是...將軍似乎并不欣喜?"秦昭的手在劍鞘上微微一頓。
她轉身,直視趙明的眼睛:"邊關未定,何來欣喜?趙參軍多慮了。"兩人目光相接,
帳內一時寂靜。最終趙明微微拱手:"職責所在。將軍何時啟程?""明日拂曉。
"送走趙明,秦昭終于允許自己的手指微微發(fā)抖。她解開胸甲,
從貼身的暗袋中取出一面小銅鏡。鏡中的臉經過八年的風霜,
早已褪去了少女的柔美——長期使用的草藥讓她的皮膚粗糙暗沉,
刻意練習的低沉嗓音已經成了習慣,束胸的布條讓她的身形看起來與男子無異。但這一切,
能瞞過皇帝的眼睛嗎?秦昭回憶起八年前那個雨夜。父親突發(fā)重病,臥床不起,
而征兵的詔書恰在此時送達。十六歲的她站在父親病榻前,
看著那張與自己有七分相似卻蒼老二十歲的臉,做了一個改變一生的決定。"小姐,
您不能..."老管家跪在地上,老淚縱橫。"父親一生忠君愛國,若因疾病耽誤兵役,
他醒來后如何自處?"年輕的秦昭已經剪去長發(fā),穿上父親的鎧甲,"我自幼隨父親習武,
弓馬嫻熟,不會有人懷疑。"記憶中的雨聲與此刻帳外的風雪聲重疊在一起。
秦昭從箱底取出一個小包袱,
束胸布條、模擬男性特征的膠質墊片、抑制月事的草藥配方...每一樣都是她身份的保障,
也是懸在頭頂?shù)睦麆?。她解開束發(fā),黑發(fā)已經及肩——在軍營中算是偏長,
但還不至于引人懷疑。銅鏡中,她看到自己鎖骨上方那道三寸長的疤痕,那是初入軍營時,
一個懷疑她身份的伍長留下的。那一夜,
她用匕首親手結果了那個醉酒后試圖"驗明正身"的男人,然后在無人處吐得昏天黑地。
帳外傳來更鼓聲,已是三更。秦昭知道,天亮后她就必須啟程前往京城。
她小心翼翼地將偽裝工具藏在鎧甲夾層中,然后取出紙筆,開始寫留給副手的軍務交接。
每日檢查...糧草儲備僅夠半月...北狄斥候近日在狼牙谷活動頻繁..."寫著寫著,
一滴水珠突然落在紙上,暈開了墨跡。秦昭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流淚了。八年了,
她幾乎忘記了如何哭泣。"父親,女兒可能要辜負您的教誨了。"她輕聲說道,
聲音幾不可聞。帳外風雪漸急,拍打著帆布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秦昭吹滅油燈,
在黑暗中靜靜坐著。明天,她將踏上一條未知的路,而她的秘密,可能再也藏不住了。
第二章暮色四合時,秦昭已離開軍營三十里。她拒絕了護衛(wèi)隊,只帶了親兵王鐵柱一人隨行。
八年來第一次脫下鎧甲,換上便于行路的深色勁裝,卻仍習慣性地保持著軍中的挺拔姿態(tài)。
"將軍,前面五里就是官驛了。"王鐵柱指著遠處隱約的燈火,聲音里帶著疲憊的欣喜。
秦昭點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藏在袖中的匕首。離開軍營后,
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愈發(fā)強烈。她回頭望了一眼來路——雪已經停了,
月光下的官道像一條蒼白的蛇,蜿蜒消失在遠處的山影中。"今晚小心些。"她低聲囑咐,
"我總覺得有人跟著我們。"王鐵柱立刻繃緊了身體,手按在刀柄上:"將軍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馬蹄印。"秦昭瞇起眼睛,"從軍營出來就一直若即若離地跟著,至少三匹馬,
騎術很好。"官驛比想象中冷清。院子里只停著兩輛裝貨的馬車,
馬廄里幾匹瘦馬無精打采地嚼著干草。驛丞是個佝僂著背的老人,
見到腰牌后忙不迭地將他們引到東廂房。"最近往京城去的人少嘍。
"老驛丞一邊點亮油燈一邊絮叨,"北邊不太平,商隊都改道了。
兩位軍爺是...""公務在身。"秦昭打斷他,遞過一塊碎銀,"準備些熱食,
再燒些熱水。馬要喂上好的豆料。"老驛丞接過銀子,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異色,
但很快又恢復了那副卑微的模樣:"軍爺放心,這就去準備。"待老人走后,
秦昭立刻檢查了房間。窗戶插銷完好,墻壁厚實,唯一的門可以從內側閂上。
她示意王鐵柱守住門口,自己則蹲下來,仔細檢查地面。"將軍在找什么?""這個。
"秦昭從床底摸出一小塊黑乎乎的泥塊,放在鼻尖嗅了嗅,"新鮮的,帶著馬糞味。
有人在我們來之前檢查過這個房間。
"王鐵柱臉色變了:"會不會是...""噓——"秦昭突然抬手,耳朵微微動了動。
遠處傳來極輕的馬蹄聲,三匹,正在緩慢接近驛站。她迅速吹滅油燈,房間頓時陷入黑暗。
月光從窗紙透進來,在地上投下模糊的格子光影。秦昭貼著墻壁移到窗邊,從縫隙中往外看。
三個黑影悄無聲息地翻過院墻,動作矯健得像夜行的貓。他們穿著普通的粗布衣裳,
但腰間鼓鼓囊囊的,顯然藏著兵器。為首的人做了個手勢,三人分散開來,一人守住大門,
兩人直奔東廂房而來。"鐵柱,后窗。"秦昭低聲道,同時從靴筒中抽出另一把匕首。
木門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被人從外面緩緩推開。月光流瀉進來,照出一個瘦高人影。
那人似乎很熟悉房間布局,徑直朝床榻摸去。秦昭屏住呼吸,藏在門后的陰影里。
當刺客的刀刺入被褥時,她如鬼魅般閃出,匕首精準地劃過對方手腕。一聲悶哼,鋼刀落地,
在寂靜的夜里發(fā)出刺耳的聲響。"有埋伏!"刺客大喊,聲音里帶著痛楚和驚怒。
門外立刻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秦昭一個翻滾躲過另一人劈來的刀鋒,
同時踢翻了桌子作為屏障。木桌碎裂的巨響驚動了整個驛站,遠處傳來驛丞驚恐的喊叫聲。
"鐵柱!""將軍小心!"王鐵柱從后窗翻入,長刀帶起一道寒光,逼退了試圖包抄的刺客。
但對方顯然訓練有素,三人很快形成合圍之勢。秦昭背靠墻壁,兩把匕首交叉在胸前,
冷靜地評估著局勢。這些不是普通的強盜。他們的招式簡潔狠辣,明顯是軍中出身。
更奇怪的是,他們似乎有所顧忌,刀鋒總是避開要害,像是要活捉她。"誰派你們來的?
"秦昭厲聲問道,同時一個側身躲過橫掃而來的刀鋒。刺客沒有回答,攻勢卻更加凌厲。
秦昭的匕首與對方的長刀相撞,迸出幾點火星。她借力后退,
突然感到后背一涼——第四個人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門口,劍尖已經抵住了她的后心。"別動,
秦將軍。"陌生的男聲在耳邊響起,帶著冰冷的殺意,"或者我該叫你...秦小姐?
"秦昭渾身血液仿佛凝固了。八年了,這是第一次有人當面揭穿她的秘密。她握緊匕首,
腦中飛速思考著對策。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窗外突然射來一支弩箭,
精準地穿透了持劍者的喉嚨。鮮血噴濺在秦昭臉上,溫熱腥甜。那人瞪大眼睛,
難以置信地倒下了。剩余的三個刺客頓時亂了陣腳。又是一支弩箭破空而來,射中一人肩膀。
黑暗中,一個黑衣人如大鳥般從房梁躍下,手中短刀寒光閃爍,轉眼間就結果了另外兩人。
整個過程不過幾個呼吸,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黑衣人收起短刀,轉向秦昭:"你沒事吧?
"聲音低沉,卻明顯是個女子。借著月光,秦昭看清了對方——一身夜行衣,臉上蒙著黑巾,
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腰間別著的一把短刀,
刀鞘上隱約可見精致的龍紋。"你是誰?"秦昭沒有放松警惕,匕首仍然握在手中。
黑衣人沒有回答,而是彎腰在一個刺客身上摸索,很快找出一塊銅牌。
她將銅牌拋給秦昭:"看看這個。"銅牌入手冰涼,上面刻著一個"肅"字。
秦昭心頭一震——當朝丞相王肅的家族徽記。"他們?yōu)槭裁匆?.."王鐵柱剛開口,
就被黑衣人打斷。"此地不宜久留。"黑衣人轉身走向窗口,"北面三里有個獵戶木屋,
天亮前到那里去。"說完,她縱身一躍,消失在夜色中。秦昭撿起地上的銅牌,
發(fā)現(xiàn)背面還有一行小字:活捉秦昭,查明身份。她的手指微微發(fā)抖,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憤怒。八年隱忍,終究還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將軍,現(xiàn)在怎么辦?
"王鐵柱臉色蒼白,顯然還沒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秦昭深吸一口氣,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按她說的做。你留下處理尸體,我去追那個人。""太危險了!
""鐵柱,"秦昭的聲音突然柔和下來,"你還記得八年前那個雨夜嗎?"王鐵柱愣住了,
隨即重重點頭:"我這條命是將軍給的。您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秦昭拍拍他的肩膀,
從刺客身上搜出幾塊碎銀和火折子,又從行囊里取出一套備用衣物。臨走前,
她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體——這些人的靴底都沾著一種特殊的紅泥,只有京城西郊才有。
獵戶的木屋比想象中好找。月光下,一縷青煙從林間升起,像是指路的標記。秦昭放輕腳步,
在距離木屋百步的地方停下,仔細觀察。木屋很簡陋,但門窗完好,煙囪里飄著淡淡的煙。
門前雪地上有一串腳印,看大小正是那個黑衣女子的。秦昭剛走近,門就開了。
黑衣人站在門口,已經摘下了面巾——那是一張陌生的臉,約莫二十五六歲,
眉目如畫卻帶著肅殺之氣。"進來吧,秦將軍。"她側身讓路,"或者,
我該稱呼你為秦小姐?"木門在身后關上,秦昭的手悄悄按在匕首上。屋內陳設簡單,
一張木桌,兩把椅子,角落里生著火盆。
火光照亮了墻上掛著的一幅地圖——赫然是邊關布防圖的復制品。"你到底是誰?
"秦昭的聲音冷得像冰。黑衣人笑了笑,從懷中取出一塊玉牌:"御前暗衛(wèi)統(tǒng)領,蘇棠。
"玉牌在火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上面刻著"如朕親臨"四個字。秦昭認得這種令牌,
只有皇帝最信任的暗衛(wèi)才會持有。"陛下派你來監(jiān)視我?"秦昭沒有放松警惕。蘇棠搖頭,
將一封信放在桌上:"陛下派我來保護你。有人不想讓你活著到京城。"信是火漆封緘的,
印鑒卻是秦昭熟悉的——父親的字跡。她急切地拆開,熟悉的筆跡躍入眼簾:"昭兒,
若你見此信,說明為父擔憂之事已成真。八年前我非病重,而是中毒。下毒者位高權重,
與北狄勾結..."信紙在秦昭手中微微顫抖。父親的字跡潦草,
顯然是在極度匆忙的情況下寫就。信中提到的名字讓她倒吸一口冷氣——當朝丞相王肅。
"三天前,兵部有人調閱了你的軍籍檔案。"蘇棠的聲音將秦昭拉回現(xiàn)實,"同一天,
王肅府上派出了六名死士,沿官道往北而來。"秦昭將信紙貼近火苗,
看著它化為灰燼:"為什么是現(xiàn)在?為什么是我?""因為陛下要重組邊軍。
"蘇棠直視她的眼睛,"而王肅不想讓任何忠誠于陛下的人掌握兵權。
"窗外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音。蘇棠瞬間繃緊身體,手按在刀柄上。秦昭搖搖頭:"是鐵柱。
"片刻后,王鐵柱氣喘吁吁地推門而入,臉上還帶著血跡:"將軍,都處理好了。
我在他們身上發(fā)現(xiàn)了這個——"他遞過一塊布條,上面用血寫著幾個字:查明秦昭是否女子。
秦昭的心沉了下去。她的秘密,已經不再是秘密了。第三章晨霧中的京城像一頭蟄伏的巨獸,
灰蒙蒙的城墻綿延至視野盡頭。秦昭勒住韁繩,在官道旁的小土坡上駐足遠望。
五天的疾馳讓她渾身骨頭都在叫囂,但真正讓她呼吸發(fā)緊的,是遠處那座巍峨的皇城。
"將軍,前面就是永定門了。"王鐵柱的聲音里帶著敬畏,"按規(guī)矩,
我們得在這里換乘宮里的馬車。"秦昭點點頭,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藏在袖中的銅牌——那晚從刺客身上搜出的"肅"字令牌。
自從獵戶木屋那夜后,蘇棠就像幽靈般時隱時現(xiàn),總是在她最需要指引時出現(xiàn),
又在她想問個明白前消失。"鐵柱,你留在城外。"秦昭翻身下馬,
拍了拍這匹跟了她三年的戰(zhàn)馬,"去老城區(qū)的'醉仙樓'住下,那里掌柜是我舊識。
""可是將軍...""這是命令。"秦昭壓低聲音,"每日午時到西市茶樓等候消息。
若三日內沒有我的音訊..."她頓了頓,從懷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好的信,
"把這交給任何一位巡城的羽林衛(wèi)。"王鐵柱接過信,眼眶發(fā)紅:"將軍保重。
"永定門前的守衛(wèi)查驗腰牌時,秦昭注意到其中一人看到她名字時瞳孔微縮。
那人轉身與同伴耳語幾句,隨即堆起笑臉:"秦將軍久等了,李總管特意吩咐過,
您到了直接乘轎入宮。"轎子比想象中奢華,紫檀木的轎身上雕著云紋,
轎簾用的是上好的杭綢。秦昭剛坐定,
就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龍涎香混著某種草藥的味道。她悄悄掀起坐墊,
發(fā)現(xiàn)下面壓著一張小紙條:"入宮先沐浴,水不可飲。"字跡娟秀,像是女子所寫。
秦昭將紙條揉碎藏在指甲縫里,心跳如鼓。這是蘇棠的警告嗎?為什么要特別提醒沐浴的事?
轎子晃晃悠悠穿過一道道宮門,每次停下都有侍衛(wèi)查驗。透過轎簾的縫隙,
秦昭看到宮墻越來越高,守衛(wèi)的鎧甲也越來越精致。當轎子最終停下時,
外面的光線已經變成了柔和的宮燈光暈。"秦將軍,請下轎。"尖細的嗓音讓秦昭渾身一緊。
掀開轎簾,一個面白無須的中年太監(jiān)正笑瞇瞇地看著她。那人穿著藏青色蟒袍,
腰間玉帶上掛滿各色香囊,正是宮中太監(jiān)總管李德全。"李總管。"秦昭拱手行禮,
刻意壓低了嗓音。李德全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像在評估一件貨物:"陛下正在早朝,
吩咐老奴先帶將軍去梳洗更衣。一路風塵,想必將軍也乏了。"秦昭敏銳地注意到,
李德全說"梳洗"二字時,嘴角有一絲幾不可察的抽動。她想起紙條上的警告,
后背沁出一層細汗。"有勞總管。"跟著李德全穿過幾道回廊,秦昭暗中記下路線。
皇宮比她想象的還要龐大,亭臺樓閣錯落有致,處處透著皇家的威嚴與精致。
偶爾有宮女經過,都低著頭快步走開,仿佛多看一眼就會惹禍上身。"這是蘭臺閣,
專門接待外臣的地方。"李德全推開一扇雕花木門,"熱水已經備好,請將軍先沐浴更衣。
老奴一個時辰后再來接您入宮面圣。"屋內溫暖如春,屏風后熱氣氤氳。
兩個低眉順眼的小太監(jiān)守在浴桶旁,手里捧著干凈的衣物和浴巾。
秦昭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不可能當著別人的面沐浴。"多謝總管美意。"她站在原地沒動,
"只是秦某一介武夫,不習慣有人伺候沐浴。"李德全笑容不變:"宮里有宮里的規(guī)矩。
將軍是貴客,豈能怠慢?"他拍了拍手,那兩個小太監(jiān)立刻上前,作勢要幫秦昭寬衣。
秦昭后退半步,手按在腰間:"秦某習慣獨自沐浴。若總管執(zhí)意如此,秦某只好就此告辭了。
"屋內氣氛驟然緊張。李德全瞇起眼睛,臉上的笑容像面具一樣紋絲不動:"將軍說笑了。
陛下的旨意,豈能違抗?"他使了個眼色,兩個小太監(jiān)又往前逼近一步。
就在秦昭考慮要不要硬闖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李總管!陛下急召!
"一個小太監(jiān)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北境八百里加急軍報,朝堂上已經亂成一團了!
"李德全臉色一變:"怎么回事?""說是北狄人突襲了狼牙谷,
守軍傷亡慘重..."秦昭心頭一震。狼牙谷——那是她親手布防的要塞,
守將趙勇是她一手提拔的心腹。李德全猶豫地看了秦昭一眼,終于跺了跺腳:"你們兩個,
守在門外。秦將軍沐浴完畢立刻帶他來乾元殿!"說完,急匆匆地跟著報信的小太監(jiān)走了。
房門關上后,秦昭長舒一口氣。她檢查了一下浴桶,水面上飄著幾片花瓣,看似尋常,
但湊近聞卻能嗅到一絲苦澀的藥味。她從發(fā)髻中取出一根銀簪,
悄悄浸入水中——簪尖立刻泛起一層詭異的青色。"果然有毒..."秦昭咬緊牙關。
這不是普通的毒,而是江湖上罕見的"顯形散",專門用來驗證女子身份。若她真的入浴,
束胸的草藥就會與這藥水發(fā)生反應,讓皮膚顯出特殊的紋路。
屏風后的窗戶突然傳來輕微的響動。秦昭警覺地轉身,看到蘇棠如貓般輕盈地翻窗而入,
依舊是一身黑衣,只是換成了太監(jiān)的裝束。"水有問題。"秦昭低聲道。蘇棠點點頭,
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將里面的粉末倒入浴桶:"這是解藥,能中和顯形散。但時間緊迫,
你必須在一刻鐘內完成沐浴,否則藥效不夠。"秦昭盯著她:"為什么要幫我?
""陛下需要忠誠的將領。"蘇棠簡短地回答,"王肅的人已經滲透進宮,
這次沐浴就是他們設的局。"她指了指屏風后另一個木桶,"我用清水替換了那個,
你可以用那個簡單擦洗。衣服放在這里,我會守在窗外。"沒等秦昭再問,
蘇棠已經翻身出了窗戶。秦昭迅速檢查了那個木桶,確認是普通熱水后,才快速解開衣衫。
八年來第一次在人前(盡管隔著屏風)脫下束胸布條,她感到一種奇怪的解脫感。
布條內側已經有一道裂痕,那是獵戶木屋那晚與刺客搏斗時留下的。
秦昭用濕布匆匆擦拭身體,盡量避免皮膚接觸太多水。當她重新纏好布條時,
發(fā)現(xiàn)蘇棠準備的衣服里竟然有特制的內襯,比她自己用的更舒適透氣。剛穿好外袍,
門外就傳來小太監(jiān)的聲音:"秦將軍,您好了嗎?李總管催著呢。""馬上就好。
"秦昭系好腰帶,將換下的衣物塞進蘇棠留下的布袋里。窗外伸進來一只手,
悄無聲息地取走了布袋。乾元殿外的漢白玉臺階上,秦昭見到了等候多時的李德全。
總管太監(jiān)的目光在她身上掃視,尤其在脖頸和手腕處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尋找什么痕跡。
"將軍沐浴可還舒適?"李德全似笑非笑地問。"宮中的待遇自然極好。"秦昭面不改色,
"不知北境軍情如何?"李德全的笑容僵了僵:"將軍倒是關心國事。
不過這些自有陛下和諸位大人操心,將軍還是先想想如何應對陛下的問話吧。
"殿內傳來渾厚的鐘聲,李德全立刻挺直了腰板:"早朝散了。秦將軍請隨我來,
陛下在偏殿等您。"穿過重重殿宇,秦昭的心跳越來越快。八年戎馬生涯,
面對千軍萬馬都未曾退縮,此刻卻因為即將面見一個人而掌心出汗。她悄悄活動了一下手指,
確保袖中的匕首隨時可以抽出。偏殿比正殿小得多,但裝飾更為精致。四壁掛著名家字畫,
地上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李德全在門外停下,躬身道:"陛下,秦昭將軍到了。""宣。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殿內傳出,像冬日里的一泓寒泉。秦昭整了整衣冠,低頭走進殿內。
按照禮儀,她不能直視天顏,只能看到前方三尺處的金磚地面。"臣秦昭,叩見陛下。
"膝蓋接觸地面的瞬間,秦昭聞到一股淡淡的龍涎香。余光所及,
一雙繡著金龍的皂靴停在她面前不足一丈處。"抬起頭來。"秦昭緩緩抬頭,
第一次看清了這位年輕帝王的面容。蕭景比她想象中年輕,不過二十七八歲的樣子,
面容俊朗卻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最讓她心驚的是那雙眼睛——漆黑如墨,深不可測,
仿佛能看透人心。"秦昭..."皇帝輕聲念著她的名字,像是在品味這兩個字的分量,
"你可知朕為何召你入宮?""臣愚鈍,請陛下明示。"蕭景轉身走向窗邊,
背對著她:"狼牙谷失守了。"秦昭渾身一震,差點忘了禮儀直接站起來。
狼牙谷是她精心設計的防線,按說至少能堅守三個月。"什么時候的事?""三天前。
"蕭景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意,"守將趙勇叛變,親手打開了城門。"這不可能。
趙勇是跟了她五年的老兵,妻子兒女都在京城..."朕需要可信之人。"蕭景突然轉身,
目光如電,"邊關八載,你父親秦老將軍可還安好?"這個問題來得突兀,
秦昭心頭警鈴大作。她謹慎地回答:"托陛下洪福,家父身體尚可。""是嗎?
"蕭景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那為何三日前有人看見他被王肅的家丁押進了丞相府?
"秦昭如遭雷擊,眼前一陣發(fā)黑。父親還活著?
而且被王肅...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掐入掌心,疼痛讓她保持清醒。
"陛下..."她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臣...不知此事。"蕭景凝視她良久,
突然揮手屏退左右。當?shù)顑戎皇K麄兌藭r,皇帝的聲音低了下來:"秦昭,
或者朕該叫你...秦小姐?"第四章"秦昭,或者朕該叫你...秦小姐?
"這句話如同一柄重錘擊中秦昭的胸口。她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手指下意識摸向藏在袖中的匕首。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連窗外飄落的梨花都懸在半空。
蕭景的目光落在她繃緊的手指上,嘴角微微上揚:"在朕的皇宮里行刺,可不是明智之舉。
"秦昭的喉嚨發(fā)緊。八年了,她第一次感到如此赤裸的恐懼,
就像被人剝光了鎧甲丟在戰(zhàn)場上。她強迫自己松開匕首,
聲音嘶?。?陛下何時...知道的?"蕭景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轉身走向御案。
他的步伐沉穩(wěn)有力,龍袍下擺在金磚上拖出輕微的沙沙聲。案上攤開著一幅邊關布防圖,
正是秦昭三個月前呈遞的那份。"狼牙谷的布防很精妙。"蕭景修長的手指劃過圖紙,
"三道甕城,五處暗堡,就算守將叛變,也不該一夜淪陷。"他抬眼看秦昭,
"除非有人提前拿到了完整的布防圖。"秦昭的思緒還在身份暴露的震驚中掙扎,
但多年的軍旅生涯讓她本能地分析起軍情:"趙勇只知道第二道防線的布置,
核心暗堡的位置只有我和周副將..."她突然頓住,想起什么似的,
"周副將是王肅的遠親。"蕭景的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反應很快。
"他從案幾抽屜取出一個小木匣,"看看這個。"木匣里躺著一枚青銅令牌,
與秦昭在刺客身上找到的那枚一模一樣,只是背面多了幾個小字:驗明正身,就地處置。
"王肅派了三批刺客。"蕭景的聲音平靜得可怕,"第一批被你殺了,
第二批被蘇棠截在半路,第三批..."他頓了頓,"今早已經進了狼牙谷。
"秦昭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突然明白為什么皇帝要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召她入宮——不是問罪,而是示警。
"陛下為何..."她的聲音哽住了,不知該如何問下去。為何不治她欺君之罪?
為何要告訴她這些?為何要保護一個冒名頂替的罪人?蕭景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
從袖中取出一塊褪色的紅布。布上繡著一朵小小的梅花,針腳稚嫩,
邊緣已經磨損得不成樣子。"認得這個嗎?"秦昭的瞳孔驟然收縮。那是她十二歲時的繡品,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嘗試女紅,后來送給了一個救過她的少年。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年冬天,她偷偷溜出府玩雪,不慎掉進冰窟,
是一個路過的少年冒死相救。"是...你?
"蕭景將紅布收回袖中:"朕登基前游歷邊關時,曾受過秦老將軍款待。
那時你才這么高——"他比劃了一個高度,"整天嚷著要跟父親學劍。
"秦昭的眼前浮現(xiàn)出那個雪天的場景:少年濕透的衣衫,凍得發(fā)紫的嘴唇,
還有他臨走時說的那句話——"記住,女子也能頂天立地。""父親知道嗎?"她脫口而出,
"知道您...認出我了?"蕭景的表情微妙地變了:"秦老將軍比你以為的要聰明得多。
"他走向窗前,陽光透過窗欞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八年前那場'重病',
是王肅下的毒。"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蕭景迅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李德全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陛下,王丞相求見。""宣。"蕭景瞬間恢復了帝王威儀,
低聲對秦昭道,"記住,你現(xiàn)在是邊關副將秦昭,朕的肱股之臣。"殿門打開,
一個身著紫袍的中年男子邁著方步走了進來。王肅約莫五十歲上下,面容儒雅,
三縷長須垂在胸前,看起來像個飽讀詩書的學者,
唯有那雙細長的眼睛里閃爍著鷹隼般的銳光。"老臣參見陛下。"王肅行禮的姿態(tài)無可挑剔,
目光卻若有若無地掃過秦昭。"愛卿平身。"蕭景的聲音不冷不熱,"來得正好,
朕正與秦將軍商議邊關防務。"王肅微微一笑:"老臣正是為此事而來。狼牙谷失守,
北狄人隨時可能南下,當務之急是派一員大將鎮(zhèn)守潼關。"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秦昭一眼,
"秦將軍熟悉邊關地形,正是最佳人選。"秦昭心頭一凜。潼關是京城的最后屏障,
但也是死地——一旦北狄大軍壓境,守將幾乎必死無疑。"丞相過譽了。
"她不動聲色地拱手,"末將資歷尚淺,恐難當大任。"王肅捋了捋胡須:"秦將軍過謙了。
八年前你以新兵之軀獨闖敵營,斬殺北狄先鋒的事跡,至今仍在軍中傳頌。"他轉向蕭景,
"老臣以為,當破格提拔秦將軍為鎮(zhèn)北將軍,總領潼關防務。"蕭景把玩著案上的玉鎮(zhèn)紙,
似在沉思。
秦昭注意到皇帝的手指在"鎮(zhèn)北"二字上輕輕點了兩下——這是他們小時候玩的暗號,
意思是"有詐"。"丞相所言極是。"蕭景終于開口,"不過潼關守將需熟悉當?shù)孛袂椤?/p>
秦昭,你在狼牙谷時可曾接觸過潼關守軍?"秦昭會意:"回陛下,
末將與潼關副將張威有過數(shù)面之緣。此人驍勇善戰(zhàn),熟悉地形,若得陛下允準,
末將愿保舉他暫代守將之職。"王肅眼中閃過一絲陰翳:"張威出身寒微,
恐怕...""朕記得太祖皇帝也是布衣起家。"蕭景輕飄飄地打斷他,"此事就這么定了。
秦昭,你即日啟程前往潼關,協(xié)助張威布防。""老臣還有一事。"王肅突然道,
"近日宮中傳言,有女子假冒軍官混入禁軍。為?;适野踩?/p>
老臣建議對所有入宮將領進行...身體檢查。"殿內溫度仿佛驟降。
秦昭的后背沁出一層冷汗,束胸的布條突然變得異常刺眼。蕭景的表情絲毫未變,
但手中的玉鎮(zhèn)紙卻發(fā)出了輕微的碎裂聲。"丞相是在質疑朕的識人之明?
"王肅躬身:"老臣不敢。只是...""秦昭。"蕭景突然點名,"解甲。
"秦昭渾身一震,但在皇帝不容置疑的目光下,還是慢慢解開了外袍。鎧甲卸下后,
里面是蘇棠準備的深色勁裝,剪裁得體,完美掩蓋了女性曲線。"繼續(xù)。"蕭景命令道。
當秦昭的手指移到腰帶時,王肅的眼中閃過一絲期待。就在這時,
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鐘聲——這是邊關急報的信號。蕭景猛地站起身:"丞相先去看看吧。
秦昭,隨朕來。"不容王肅反對,蕭景已經大步走向側門。秦昭迅速穿好外袍跟上,
留下王肅一人在殿中,臉色陰晴不定。側門外是一條狹窄的密道,
墻壁上每隔十步就嵌著一顆夜明珠,散發(fā)著幽藍的光。蕭景的腳步很快,
龍袍在昏暗的光線中像一團移動的火焰。"陛下..."秦昭小跑著跟上,
"方才...""王肅在試探。"蕭景頭也不回,"他知道你的身份,但不確定朕是否知情。
"密道盡頭是一扇小門,他推開門的瞬間,刺眼的陽光涌了進來,"從現(xiàn)在開始,
你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門外是一個精致的小院,蘇棠已經等在那里,
身邊站著個風塵仆仆的傳令兵。那人一見蕭景就跪倒在地:"陛下!潼關急報!
張威將軍...遇刺了!"秦昭如墜冰窟。張威是她最信任的部下之一,
也是唯一能證明王肅與北狄勾結的人證。"什么時候的事?"蕭景沉聲問。"昨夜子時。
"傳令兵遞上一封染血的信,"將軍臨終前讓小人務必親手交給陛下。"蕭景展開信紙,
眉頭越皺越緊。秦昭看到信尾有一個特殊的符號——那是她和張威約定的暗記,
表示"情報可信"。"北狄十萬大軍已到雁門關。"蕭景的聲音冷得像冰,
"王肅的人打開了密道,三日后就是月圓之夜——他們計劃那時攻城。
"蘇棠倒吸一口冷氣:"月圓之夜...是太后的壽辰,所有王公大臣都會入宮赴宴!
"秦昭突然明白了王肅的整個計劃:調虎離山,引她去潼關送死,同時在宮中設下鴻門宴。
而她的身份,不過是王肅手中眾多棋子之一。"陛下需要我做什么?"她直接問道。
蕭景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第一次流露出某種類似歉意的情緒:"朕需要你繼續(xù)扮演秦昭,
明日啟程前往潼關。"秦昭的心沉了下去。這是要她去做誘餌..."但走到半路,
你會'意外'發(fā)現(xiàn)北狄人的伏兵。"蕭景繼續(xù)道,"然后帶親信從小路回京。三日后,
朕需要你的部隊埋伏在城外。""那潼關...""朕已密令趙明接管防務。
"蕭景看向遠方,"這一戰(zhàn),朕要王肅原形畢露。
"蘇棠遞給秦昭一個包袱:"里面有新的身份文牒和調兵虎符。記住,
到青龍崗后再打開紅色錦囊。"秦昭接過包袱,沉甸甸的。八年來,
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清晰的使命——不再是為了隱藏身份而戰(zhàn),
而是為了揭露一個足以動搖國本的陰謀。"末將...遵旨。"蕭景突然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力道大得讓她微微皺眉:"活著回來。"簡單的四個字,卻比任何封賞都更有分量。
當秦昭抬頭時,在皇帝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她似乎又看到了當年那個救她的少年。
陽光穿過梨樹枝椏,在他們之間灑下斑駁的光影,就像命運交織的網。
"陛下..."她輕聲道,"那塊紅布,您真的保存了十五年嗎?"蕭景松開手,
嘴角微微上揚:"朕從不說謊。"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蕭景的表情立刻恢復了帝王的威嚴。李德全的聲音從院外傳來:"陛下!
王丞相說有要事相商!""去吧。"蕭景對秦昭揮了揮手,"明日離京時,
朕會讓蘇棠送你一程。"秦昭深深一揖,跟著蘇棠快步走向另一條密道。轉身的瞬間,
她看到蕭景站在原地,陽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孤獨而巍峨,像一座永遠無法觸及的高山。
密道門關上的那一刻,秦昭摸到包袱底部有一個硬物——拿出來一看,是那塊褪了色的紅布,
上面多了一行新繡的字:"愿卿平安。"第五章子時的更鼓聲從遠處傳來,
秦昭靜立在客棧窗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包袱里的紅布。月光透過窗欞,
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明天此時,
她應該已經在前往潼關的官道上了——至少表面上如此。樓下傳來三聲貓叫,兩長一短。
秦昭立刻吹滅油燈,抽出匕首隱在門后。又是三聲貓叫,這次是一長兩短。她松了口氣,
這是她和蘇棠約定的暗號。門閂被輕輕撥開,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
即使知道來者是誰,秦昭的肌肉仍然繃緊——八年的軍旅生涯讓她習慣了隨時準備戰(zhàn)斗。
"宮里出事了。"蘇棠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秦昭從未聽過的急促。黑衣人摘下兜帽,
額角有一道新鮮的傷痕,還在滲血。秦昭從行囊中取出金瘡藥:"王肅?""不只是他。
"蘇棠任由秦昭處理傷口,眼睛卻警惕地掃視著房間每個角落,"太后突然病倒,
太醫(yī)說是中毒。陛下被逼在慈寧宮侍疾,三日內不得離開。"她咬了咬嘴唇,"這是個圈套。
"秦昭的手指頓了一下。太后壽宴在即,
偏偏這個時候中毒...她突然明白了王肅的全盤計劃——調虎離山不止是針對她,
更是針對蕭景。"潼關那邊有消息嗎?
"蘇棠從懷中取出一封火漆封緘的信:"趙明派人送來的。北狄大軍確實在雁門關集結,
但先鋒部隊已經化整為零,向京城移動。"她頓了頓,"最遲后天傍晚就能到城外。
"秦昭拆開信,借著月光辨認上面的字跡。趙明的筆跡潦草得幾乎難以辨認,
顯然是在極度匆忙的情況下寫就。信中提到了一個地名——青楓渡,還畫了個簡易地圖,
標注著幾處伏兵位置。"這是...""王肅安排的'歡迎儀式'。"蘇棠冷笑,
"他派了三百死士埋伏在青楓渡,準備等你經過時動手。名義上是北狄刺客,
實際上..."她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秦昭將信紙湊近燭火,看著它化為灰燼。
火光照亮了她半邊臉龐,在墻上投下?lián)u曳的影子。"陛下有什么新指示?
"蘇棠從腰間解下一個皮質水囊,倒出來的卻不是水,而是一卷薄如蟬翼的絲絹。
秦昭接過展開,上面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右下角蓋著蕭景的私印。
"這是..."秦昭的瞳孔驟然收縮。絲絹上詳細列出了朝中與王肅勾結的官員名單,
足足二十七人,其中不乏六部尚書這樣的重臣。更令人心驚的是,
名單最后還附了一份北狄可汗的親筆信副本,上面明確提到了"月圓之約"。
蘇棠的聲音更低了:"陛下要你提前行動。明日出城后,改道去這個地方。
"她在地面上用茶水畫了個簡易地圖,"西郊皇陵附近有個廢棄的磚窯,
那里有陛下安排的五十名暗衛(wèi)接應。"秦昭盯著地上的水痕,思緒飛轉。
皇陵距離青楓渡不到十里,如果急行軍..."我的人呢?王鐵柱他們可靠嗎?
""陛下已經派人接觸過了。"蘇棠從懷中取出半塊虎符,"這是調動西山大營的憑證,
另外半塊在王肅手里——他以為掌控了這支軍隊。"秦昭接過虎符,
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蕭景那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她突然意識到,
自己正一步步走入一場遠比想象中危險的棋局,而棋盤對面的王肅,已經布局多年。
"還有件事。"蘇棠猶豫了一下,"王肅派人去了秦府。"秦昭渾身一僵:"我父親?
""令尊不在府中。"蘇棠的聲音帶著幾分困惑,"據(jù)眼線回報,
三天前有人趁夜將秦老將軍接走了,去向不明。奇怪的是,王肅的人似乎很...慌張。
"秦昭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父親下落不明,可能落在王肅手里,
也可能...她不敢往下想。月光照在床榻上的包袱上,那塊紅布的一角露在外面,
"愿卿平安"四個字若隱若現(xiàn)。"我該走了。"蘇棠重新戴好兜帽,"明日辰時,
會有太監(jiān)來宣你入宮辭行——這是慣例。記住,無論發(fā)生什么,都要按計劃行事。
"秦昭點點頭,突然想起什么:"等等。"她從行囊深處取出一個小布包,
"這是我這些年的軍功記錄,還有...如果我有不測,請交給陛下。"蘇棠接過布包,
手指觸到里面的硬物時微微一怔:"這是...""我父親留下的。"秦昭的聲音很輕,
"或許對陛下有用。"送走蘇棠后,秦昭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月光如水,
流淌在房間的每個角落。她想起八年前離家那夜,也是這樣的月光。
父親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老管家跪地痛哭,而她穿著不合身的鎧甲,
用炭灰涂黑了臉...窗外傳來極輕的響動,像是貓兒踩過瓦片。秦昭瞬間繃緊身體,
手摸向枕下的匕首。響聲從屋頂移到窗邊,
接著是一聲幾不可聞的金屬摩擦聲——有人在撬窗栓!秦昭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滾到床下。
窗栓被輕輕撥開,一個黑影翻窗而入,落地時幾乎沒有聲音。月光下,
那人手中短刀泛著藍汪汪的光——淬了毒。黑影摸向床榻,舉刀就刺!
刀鋒刺入被褥的悶響在靜夜中格外清晰。一擊不中,黑影立刻意識到上當,剛要轉身,
秦昭的匕首已經抵住了他的后心。"誰派你來的?"她壓低聲音質問。黑影突然一個肘擊,
秦昭側頭避開,匕首劃過對方手臂。黑衣人悶哼一聲,轉身就朝窗口撲去。
秦昭飛起一腳踢中他膝窩,兩人一起摔倒在地,撞翻了桌椅。打斗聲驚動了客棧其他人。
走廊上傳來腳步聲和詢問聲。黑衣人見勢不妙,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摔在地上。
刺鼻的白煙瞬間充滿房間,秦昭不得不松開手捂住口鼻。等煙霧散去,黑衣人已經不見蹤影,
只留下窗扇在夜風中輕輕搖晃。秦昭檢查了一下地上的血跡——黑衣人中了她一刀,
應該跑不遠。她剛要追出去,突然想起蘇棠的警告,硬生生止住了腳步。
這可能是調虎離山之計。走廊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秦昭迅速整理好房間,
將染血的被褥翻面,然后裝作剛被驚醒的樣子打開門。"怎么回事?"店小二提著燈籠,
身后跟著幾個睡眼惺忪的旅客。"好像有賊。"秦昭故作茫然,
"我聽到打斗聲..."小二探頭看了看凌亂的房間:"客官沒事吧?""沒事。
"秦昭搖搖頭,"可能是隔壁..."正說著,樓下突然傳來一聲尖叫。眾人循聲下樓,
發(fā)現(xiàn)后院馬廄旁躺著一個黑衣人,已經氣絕多時——正是剛才的刺客!更詭異的是,
死者嘴角流出的是藍色的血,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光澤。"天?。?/p>
這是..."店小二嚇得連連后退。秦昭蹲下身檢查尸體。死者面色青紫,顯然是服毒自盡。
她悄悄翻找刺客的衣物,在內襯里摸到一塊硬物——又是一塊"肅"字令牌,
但這次背面刻的是"殺無赦"三個字。"快去報官!"掌柜的顫抖著喊道。
秦昭趁亂回到房間,鎖好門窗。她展開從刺客身上摸到的那塊布條,
上面用血寫著幾個字:"青楓渡有詐"。這是警告還是陷阱?秦昭盯著布條,思緒紛亂。
如果刺客是王肅派來的,為什么要提醒她?
如果不是...那又是誰能在王肅的眼皮底下安插人手?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
秦昭收起布條,開始整理行裝。無論前方有多少謎團,她都必須按計劃行動——為了父親,
為了蕭景,也為了那個雪天里救過她的少年。當?shù)谝豢|陽光照進房間時,秦昭已經穿戴整齊。
她最后檢查了一遍裝備:匕首藏在靴筒里,短劍懸在腰間,
束胸的布條換成了蘇棠準備的特制內襯。包袱最底層,那塊紅布被她小心地縫進了內襯夾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