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霜降這日,邊關急報像一把利刃,刺破了武國王宮清晨的寧靜。"報——!
北狄鐵騎連破三城,守將戰(zhàn)死,敵軍距潼關已不足百里!"傳令兵渾身是血,
撲倒在金鑾殿的漢白玉階前。他背上插著半截斷箭,每說一個字,嘴角就溢出一縷血絲。
武王手中的玉扳指"啪"地裂開一道細紋。他猛地站起身,玄色龍袍掃過御案,
案上茶盞被帶翻,碧色茶湯在奏折上洇開一片暗痕。"三城?"他的聲音像淬了冰,
"五萬守軍,竟擋不住區(qū)區(qū)蠻夷?"大殿死一般寂靜。鎏金蟠龍柱上,燭火不安地跳動,
在眾臣臉上投下?lián)u曳的陰影。兵部尚書抖著花白胡子出列:"稟陛下,
北狄此次出動十萬大軍,更用了一種新型攻城車,城墻...""朕不想聽借口!
"武王一掌拍在案上,震得青銅獸鈕官印跳了起來,"誰愿領兵退敵?"武將隊列中,
幾位老將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北狄來勢洶洶,已有三位將軍折損,誰也不敢貿然請命。
殿角銅漏滴答作響,每一滴水聲都像重錘敲在眾人心上。"末將愿往。
"一道清冽女聲劃破沉寂。眾臣回首,只見武將隊列最末端,身著玄鐵輕甲的女子大步上前。
她每走一步,腰間佩劍與甲胄相碰,發(fā)出清脆的錚鳴。當她單膝跪地時,
束起的高馬尾隨動作垂落肩頭,露出耳后一道三寸長的猙獰疤痕。陽光透過雕花窗欞,
在她輪廓分明的側臉投下細碎光斑。"楚將軍!"兵部尚書失聲驚呼,"此戰(zhàn)兇險,
豈是女子能......""女子如何?"楚長寧抬眼,琥珀色的眸子寒光凜冽。
她解下腰間佩劍橫于殿前,劍鞘上七道金紋在日光下灼灼生輝,"尚書可識得此劍?
"老尚書瞳孔驟縮。這是武國最高軍功象征——七星龍淵,先王親賜楚家之物。
"我楚家三代為將,滿門忠烈。"楚長寧聲音不疾不徐,卻字字如釘,"十年前北境之戰(zhàn),
父兄五人戰(zhàn)至最后一兵一卒。當時尚書大人何在?可是在都城高墻內吟詩作賦?
"兵部尚書面色漲紅如豬肝,袖中手指氣得發(fā)抖。正要反駁,龍椅上的武王突然抬手,
腕間龍紋金鐲在光線中劃出一道刺目弧光。"楚愛卿。"他的聲音比平時低沉,
喉結在緊繃的下頜線下方微微滾動,"北狄可汗親征,此戰(zhàn)非同小可。
"楚長寧脊背挺得筆直,甲胄縫隙間的紅色戰(zhàn)袍像一簇跳動的火焰:"臣十六歲從軍,
大小二十三戰(zhàn)未嘗敗績。若陛下不放心——"她突然拔出佩劍,寒光閃過,
一縷青絲飄落劍鋒,"可立軍令狀。"滿殿嘩然。幾位老將軍交換著眼色,有人搖頭嘆息。
武王目光落在她耳后傷疤上——那是三年前為救被困村民,她單槍匹馬殺入匪寨留下的。
當時御醫(yī)說再偏半寸就會割斷動脈。"準奏。"武王終是開口,
聲音里藏著只有親近之人才懂的微顫,"封楚長寧為平北大將軍,賜虎符,
率三萬玄甲軍即日啟程。"退朝鐘聲響起時,夕陽已將殿前九十九級臺階染成血色。
楚長寧走在最后,指尖摩挲著虎符上凹凸的紋路。忽然一片陰影籠罩下來,
大太監(jiān)李德全躬身攔在前方:"將軍留步,陛下口諭,請將軍戌時在書房候駕。
"楚長寧呼吸一滯。按制,將領出征前夜需在府中靜心備戰(zhàn),
君王絕不會......"臣遵旨。"她低頭行禮,沒讓老太監(jiān)看見自己突然泛紅的眼尾。
將軍府的書房仍保持著老將軍生前的模樣。榆木案幾上,
青銅鎮(zhèn)紙壓著泛黃的邊防圖;西墻兵器架上,那柄折斷的陌刀是兄長留下的最后遺物。
楚長寧剛換下朝服,就聽見院中落葉傳來極輕的腳步聲。"陛下不該微服出宮。
"她對著虛空行禮,聲音發(fā)緊。"這里沒有陛下。"武王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楚長寧轉身,
看見他褪去龍袍,一襲月白常服,腰間只懸著塊羊脂玉佩,恍如十年前東宮里的太子殿下。
窗外桂花被夜風吹落,幾粒嫩黃花瓣沾在他肩頭。楚長寧下意識伸手,又在半空僵住,
轉為請入座的手勢。"北狄此次來勢不同以往。"武王徑自坐在案幾旁,
指尖撫過邊防圖上新畫的紅色箭頭,"他們冬季南下,分明是要拼個魚死網(wǎng)破。
"侍女輕手輕腳呈上酒菜——一壺梨花白,兩碟桂花糕,正是他們少時常吃的點心。
待房門關上,楚長寧才斟滿酒杯:"因為他們新可汗剛即位,急需立威。
"武王突然抓住她執(zhí)壺的手腕。常年握劍的掌心有層薄繭,
此刻卻在他指尖輕顫:"你知道朕問的不是這個。"他聲音壓得極低,"為何是你?
禁軍統(tǒng)領、驃騎將軍,滿朝武將——""正因為是他們,才更不能去。"楚長寧抽回手,
琥珀色眸子映著跳動的燭火,"趙丞相把持半數(shù)兵權,他舉薦的人,陛下敢用么?
"武王瞳孔微縮。三年前先帝駕崩時,正是楚長寧帶著玄甲軍連夜入宮,
才粉碎了趙家的兵變圖謀。那夜她耳后的傷疤還在滲血,卻執(zhí)劍守在他寢殿外直到天明。
"嘗嘗這個。"他忽然推過一碟晶瑩剔透的糕點,"御膳房新做的栗子糕,用的遼東貢栗。
"楚長寧一怔。十年前她剛入宮,因想家躲在御花園哭,少年太子就是用一包栗子糕哄好的。
她低頭咬了一小口,甜香在舌尖化開,眼底突然涌起熱意。三更鼓響時,
月華已鋪滿半間屋子。武王起身告辭,袖口掃過案幾,帶落一枚棋子。楚長寧彎腰去撿,
卻見他同時俯身,兩人發(fā)絲在月光中短暫交纏。"這個給你。
"武王突然從懷中取出那枚羊脂玉佩,"我自幼佩戴的護身符。"楚長寧呼吸停滯。
玉佩上的盤龍紋在月光下泛著柔光,入手溫潤,還帶著他的體溫。當她抬頭時,
發(fā)現(xiàn)武王正凝視著她耳后的傷疤,目光比玉佩更溫軟。"待你凱旋..."他喉結滾動,
"記得還我。"楚長寧握緊玉佩,指尖發(fā)白:"好。"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當武王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回廊轉角,楚長寧才松開一直緊咬的下唇。血珠滲出來,
被她狠狠擦去。案幾上,玉佩旁靜靜躺著一根不屬于她的發(fā)絲——那是方才俯身時,
從君王肩上落下的。窗外傳來打更聲。楚長寧收起玉佩,鋪開邊防圖,
朱筆在某處山谷重重畫了個圈。那里地勢險要,是設伏的絕佳之地,
也是十年前父兄最后一戰(zhàn)的地方。第二章玄甲軍開拔那日,天降大雪。
楚長寧勒馬立于潼關城頭,鐵甲上覆著層薄霜。她望著遠處連綿起伏的陰山山脈,
呼出的白氣在面前凝成一團霧。三日前接到的軍報說北狄大軍已至百里外的黑水河,
可斥候帶回的消息卻讓她眉間擰出個疙瘩。"將軍,不對勁。"副將周明遠踩著積雪走來,
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臉上有道新添的傷疤,"末將帶人摸到敵營三里處,
他們的糧草輜重比預計多了三倍不止。"楚長寧指尖在城墻垛口敲了敲,
一塊凍硬的墻皮簌簌落下:"朝廷給的戰(zhàn)報說敵軍五萬,現(xiàn)在看來至少八萬。"她突然轉身,
猩紅披風在雪幕中劃出一道血弧,"傳令,全軍戒備,弓弩手上城墻。"入夜后,
楚長寧獨自在營帳內研讀輿圖。燭火將她的側影投在帳布上,像柄出鞘的利劍。
帳外突然傳來爭執(zhí)聲,接著簾子被掀開,周明遠帶著一身寒氣闖進來:"將軍,
戶部押糧官到了,可糧車只有預定的一半!"楚長寧手中朱筆"咔"地折斷。
她大踏步走向轅門,看見十幾個糧車稀稀拉拉排著,
押運的官員正搓著手沖她笑:"楚將軍見諒,今年雪大,官道難行......""難行?
"楚長寧一把扯開最近糧車的苫布,露出下面發(fā)霉的粟米,"從洛陽到潼關走了半個月,
糧都霉了,大人是爬來的?"她突然拔劍抵住對方咽喉,"說!剩下糧食去哪了?
"押糧官腿一軟跪在雪地里:"不關下官的事啊!
是趙丞相下令截留半數(shù)充作京營軍餉......"劍尖在押糧官喉結上壓出一道血線,
楚長寧胸口劇烈起伏。這時她腰間玉佩突然滑出衣襟,在火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想起臨行夜那人說的話,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收劍入鞘。"周明遠,帶他去傷兵營干活抵罪。
"她轉向瑟瑟發(fā)抖的押糧官,"告訴趙丞相,邊關將士若因缺糧嘩變,
本將軍第一個砍了他的腦袋當軍餉!"回到大帳,楚長寧摘下頭盔,
散落的發(fā)絲被汗水黏在額角。她解下玉佩握在掌心,冰涼的玉石漸漸染上體溫。
案上攤開的軍報寫著"京中已派援軍",可她知道,遠水解不了近渴。次日黎明,
楚長寧親自擂鼓聚將。她褪去鎧甲,只穿粗布短打,在雪地里帶頭操練。
士兵們看見女將軍徒手攀上三丈冰墻,凍紅的手指在冰面上留下道道血痕,無不肅然。
"北狄人以為我們會困守孤城。"她站在冰墻頂端,聲音穿透寒風,"但我要讓他們知道,
武國的城墻不在磚石,而在每個將士的骨頭上!"半個月后,當北狄前鋒抵達城下時,
迎接他們的是從城頭潑下的沸油和楚長寧親自射出的火箭。夜幕下,周明遠帶死士縋城而下,
燒毀了敵軍半數(shù)云梯。楚長寧站在箭雨中指揮,一支流矢擦過她臉頰,血珠濺在玉佩上,
像雪地里綻開的紅梅。捷報傳回洛陽那日,武王正在御書房批閱奏章。
聽到八百里加急的鈴鐺聲,他手中朱筆一頓,在折子上洇出個紅點。展開軍報時,
他指尖微微發(fā)抖,直到看見"斬首兩千,敵暫退三十里"的字樣,才長長舒了口氣。
"李德全,把前日進貢的紫貂大氅找出來。"他忽然起身,"再備些金瘡藥,
要太醫(yī)院最好的。"老太監(jiān)欲言又止:"陛下,
后宮娘娘們都在打聽這件大氅......""朕賞功臣,輪得到她們置喙?
"武王聲音驟冷,嚇得李德全撲通跪下。年輕的君王走到窗前,
望著北方灰蒙蒙的天際:"再敢多嘴,就讓她們去邊關陪將士們守城!"此刻的潼關城內,
楚長寧正在傷兵營給一個小兵包扎。男孩不過十五六歲,腹部被長矛捅穿,
卻硬是咬著布巾不吭聲。楚長寧小心地為他擦去冷汗,哼起一首北疆民謠。歌聲沙啞,
卻讓滿營傷兵都安靜下來。"將、將軍。"小兵突然抓住她袖口,"俺娘說...女子手暖,
傷口好得快...是真的么?"楚長寧喉頭一哽,將男孩的手包進掌心:"等你好了,
親自回家問問娘親。"她沒告訴這孩子,他傷及的臟腑已經沒救了。走出營帳時,
周明遠捧著個描金漆盒等在門外:"洛陽來的特使剛到,說是陛下親賜。
"盒中紫貂大氅雍容華貴,與滿營血污格格不入。楚長寧卻注意到盒角塞著個小瓷瓶,
打開是熟悉的藥香——這是當年在東宮時,她每次練武受傷,太子都會偷偷送來的金瘡藥。
夜深人靜,楚長寧獨自登上城樓。北風呼嘯,她裹緊大氅,摸出懷中玉佩對著月光細看。
玉上盤龍紋路里還殘留著干涸的血跡,她用手指蘸著雪水一點點擦凈。"報——!
"斥候突然沖上城樓,"北狄主力拔營了!看方向是要繞道鷹嘴峽!"楚長寧瞳孔驟縮。
鷹嘴峽地勢險要,若敵軍占據(jù)那里,潼關將成孤城。她攥緊玉佩,冰涼的玉石硌得掌心生疼。
片刻沉默后,她轉身時眼中已燃起戰(zhàn)意:"傳令,三更造飯,五更出發(fā)。
本將軍要親自會會這位可汗。"回到營帳,楚長寧展開輿圖,在鷹嘴峽位置畫了個紅圈。
那里山勢陡峭,正是十年前父兄殉國之處。燭光下,她解下玉佩放在唇邊輕觸,
仿佛這樣就能汲取某種力量。帳外傳來腳步聲,周明遠的聲音隔著布簾響起:"將軍,
末將愿為先鋒。"楚長寧沒有抬頭,
指尖描摹著輿圖上蜿蜒的山路:"你知道鷹嘴峽另一個名字叫什么嗎?
""......忠烈谷。""是啊。"她輕笑一聲,聲音輕得像是嘆息,"忠烈谷。
"第三章鷹嘴峽的朔風像刀子般割著人臉。楚長寧伏在雪崖上,玄甲覆著一層白霜。
她瞇眼望向峽谷對面——北狄人的旌旗在暮色中若隱若現(xiàn),像一片蠕動的血色苔蘚。
"果然要抄近道。"周明遠壓低聲音,呼出的白氣在胡茬上結出冰晶,"將軍神算。
"楚長寧沒說話,指尖碾碎一撮雪末。雪粉在風中打著旋,飄向峽谷深處。
三天前她留半數(shù)兵力守城,親自帶五千精兵輕裝疾行,終于趕在敵軍前頭抵達這處絕地。
"傳令下去。"她突然開口,聲音比冰雪還冷,"把帶來的火油全澆在東南面那片松林里。
"周明遠倒吸涼氣:"那可是...先將軍當年...""我知道。"楚長寧打斷他,
解下腰間水囊灌了口烈酒。十年前父兄就是在那片松林前戰(zhàn)至最后一兵一卒,
鮮血染紅了半座山谷。她將剩余的酒灑在雪地上,酒液滲入凍土,像一道新鮮的傷口。
"正因如此,才要借他們的英靈一用。"子夜時分,北狄前鋒踏入峽谷。楚長寧趴在巖縫間,
看著火把長龍蜿蜒而入。當敵軍主力完全進入伏擊圈時,她挽弓搭箭,
鐵箭頭上纏著浸透火油的麻布。"放!"火箭劃破夜空,像一顆墜落的流星。
霎時間東南松林燃起沖天大火,北狄人驚慌失措。那火焰竟詭異地呈現(xiàn)青白色,
在風中發(fā)出嗚嗚嘯叫,仿佛萬千冤魂齊聲吶喊。"是楚家軍!楚家軍的亡魂回來了!
"北狄軍中有人用胡語驚恐大叫。十年前那場血戰(zhàn),幸存的胡人至今仍做噩夢。
楚長寧趁機帶兵殺出。她手持雙劍沖在最前,劍光過處血花四濺?;鞈?zhàn)中,
一支冷箭突然從側面射來,她閃避不及,箭鏃狠狠扎進右肩胛骨。"將軍!
"周明遠目眥欲裂,揮刀砍翻兩個胡人搶到她身旁。楚長寧咬牙折斷箭桿,
反手將半截箭矢捅進偷襲者的咽喉。熱血噴在她臉上,帶著腥膻味。"別管我!"她厲喝,
"按計劃封住谷口!"戰(zhàn)至黎明,北狄主力潰不成軍。楚長寧站在尸堆上清點戰(zhàn)果時,
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血泊中。再醒來時,她躺在軍帳里,右肩火辣辣地疼。
有人正在解她的甲胄,冰涼的手指偶爾擦過頸側肌膚。"別..."楚長寧虛弱地掙扎,
卻聽見個清冷女聲:"別動,箭上有毒。"視線聚焦后,她看見個穿青色布裙的年輕女子,
正用銀刀剜出她傷口里的腐肉。女子眉目如畫,手腕上卻有道猙獰的刀疤,
顯見也是行伍出身。"你是...""軍醫(yī)柳青。"女子頭也不抬,
將搗碎的草藥敷在傷口上,"三天前剛調來。"帳外傳來歡呼聲,
隱約聽見"斬首八千""可汗敗退"等字眼。楚長寧剛要起身,
柳青突然按住她肩膀:"將軍是女子?"這句話像道驚雷劈在頭頂。
楚長寧下意識摸向腰間玉佩——還好,還在。她瞇起眼睛打量對方,右手悄悄移向枕下短刀。
"放心。"柳青掀開自己衣領,露出鎖骨下方的烙印——那是官妓的標記,"我這樣的螻蟻,
沒興趣告密。"楚長寧沉默片刻,收回手:"為何從軍?""去年北狄破我家鄉(xiāng),丈夫戰(zhàn)死,
我被擄去大營。"柳青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別人事,"后來趁亂逃出來,
只剩這手醫(yī)術還能換口飯吃。"帳內一時寂靜,只聽見藥缽研磨的聲響。
楚長寧突然問:"你恨嗎?"柳青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鋒芒:"每救活一個武國將士,
就多一個人殺胡虜。"她敷藥的手忽然加重力道,"就像這樣,往死里疼才有效。
"楚長寧悶哼一聲,額角滲出冷汗,卻咧嘴笑了:"好醫(yī)官,本將軍記你一功。"當夜,
楚長寧高燒不退。恍惚間,她看見父兄站在火光中朝她招手。她拼命奔跑,
卻怎么也追不上那些背影。突然有人往她嘴里灌了苦藥,
耳邊響起柳青的聲音:"將軍攥著玉佩不撒手,是情郎送的?
""胡...胡扯..."楚長寧在夢囈中反駁,卻把玉佩攥得更緊。
朦朧中有人用濕布擦拭她滾燙的額頭,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與此同時,
洛陽皇宮的觀星臺上,武王猛地從噩夢中驚醒。他夢見楚長寧渾身是血站在懸崖邊,
身后是無底深淵。冷汗浸透單衣,他起身推開窗,北方天際竟有一顆赤紅流星劃過。
"李德全!"君王聲音嘶啞,"取朕的鎧甲來!"老太監(jiān)慌慌張張跑來:"陛下,
這都三更天了...""再派三萬援軍去北疆。"武王一拳砸在窗欞上,"現(xiàn)在就去傳旨!
""可趙丞相說國庫吃緊...""告訴他!"武王轉身,眼中兇光嚇得李德全跌坐在地,
"若楚將軍有半點閃失,朕誅他九族!"十天后,楚長寧傷愈復出。她站在校場點兵時,
柳青抱著藥箱在不遠處觀望。周明遠順著她視線看去,笑道:"柳醫(yī)官也仰慕我們將軍?
""是啊。"柳青輕撫手腕傷疤,"仰慕得...想成為她那樣的人。"正午陽光下,
楚長寧正在演示破甲箭技法。她開弓如滿月,箭出似流星,每一箭都正中百步外的鐵甲縫隙。
將士們歡呼雷動,沒人注意到她轉身時皺眉按住傷口的動作。只有柳青看見,
女將軍在無人處從懷中掏出玉佩飛快地吻了一下,那神情像是虔誠的信徒觸碰圣物。
當晚軍報傳到洛陽:"鷹嘴峽大捷,北狄可汗敗退百里"。武王在朝堂上放聲大笑,
笑著笑著突然嗆出眼淚。退朝后,他獨自走進宗廟,在先王靈位前跪了整整一夜。沒人知道,
他袖中藏著道空白的賜婚詔書,玉璽的紅印已經蓋好,只待那個名字的主人凱旋而歸。
第四章雪停了。楚長寧站在鷹嘴峽最高處,俯瞰腳下蜿蜒如蛇的敵軍潰兵。
三個月前還氣勢洶洶的北狄大軍,如今只剩下零星殘部在雪原上逃竄。她解下頭盔,
任由寒風撕扯著束起的長發(fā)。"將軍!"周明遠踩著及膝的積雪奔來,臉頰凍得通紅,
"斥候在三十里外發(fā)現(xiàn)北狄可汗的金帳!"楚長寧瞳孔驟縮。
她一把抓過周明遠手中的羊皮地圖,
指尖點在某個山隘處:"這里是他們撤回草原的必經之路。"她突然將地圖攥成一團,
"傳令,全軍輕裝,我要親手摘下那老狼的頭顱!"當夜軍營殺豬宰羊,
為明日決戰(zhàn)犒賞三軍。楚長寧獨自在帳內擦拭佩劍,劍身映出她眉間新添的一道傷疤。
帳簾突然被掀開,柳青端著藥碗走進來,不由分說按著她換藥。"傷口再裂開,
神仙也救不了。"女醫(yī)官手法利落地拆開繃帶,露出右肩猙獰的箭傷。藥粉灑下時,
楚長寧肌肉繃緊,卻一聲不吭。柳青忽然問:"值得嗎?""嗯?""為他。
"柳青指尖輕輕劃過傷口邊緣,"為那個送你玉佩的人。"楚長寧猛地抓住她手腕,
眼中寒光乍現(xiàn):"你逾矩了。"柳青不躲不閃,
直視她的眼睛:"三更天說夢話的人沒資格威脅我。"她抽出手,繼續(xù)包扎,
"你喊了七次'殿下',十九次'別走'。"帳內死寂。楚長寧耳尖通紅,
一把扯過外袍披上:"滾出去。"柳青走到帳口又回頭:"北狄巫師善用毒咒,
明日若見金帳前插著黑幡,千萬別...""本將軍不信這些。"楚長寧冷聲打斷,
"戰(zhàn)場上只有刀劍說話。"次日拂曉,玄甲軍如幽靈般出現(xiàn)在隘口。
北狄可汗的金帳果然矗立在山谷中央,帳前卻不見黑幡,
而是插著根丈余高的木桿——頂端挑著個血淋淋的人頭。周明遠倒吸涼氣:"是趙副使!
"一個月前朝廷派來的監(jiān)軍。楚長寧握劍的手青筋暴起。她早懷疑軍中有奸細,
沒想到竟是武王親封的監(jiān)軍。此刻那人頭瞪著眼睛,仿佛在無聲控訴什么。"進攻。
"她聲音比冰雪還冷。戰(zhàn)斗慘烈異常。北狄親衛(wèi)個個都是百戰(zhàn)精銳,
玄甲軍每推進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價。楚長寧雙劍翻飛,所過之處殘肢四濺。
當她終于殺到金帳前時,身上鎧甲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帳簾掀開的剎那,
一支毒箭迎面射來。楚長寧偏頭閃避,箭矢仍擦破頸側皮膚。
七十歲的北狄可汗端坐在虎皮椅上,手中強弩還在冒煙。"楚家的丫頭。
"老可汗用生硬的官話說道,"你長得真像你父親。
"楚長寧劍尖直指他咽喉:"當年你殺我父兄時,可想過今天?"老可汗突然大笑,
露出鑲金的牙齒:"你以為贏的是你?"他指向帳外某個方向,"看看洛陽城吧!
"楚長寧本能地回頭——什么異常都沒有。再轉身時,老可汗已經吞下毒丸,
嘴角溢出黑血:"趙...趙家..."話未說完便氣絕身亡。戰(zhàn)后清點戰(zhàn)利品時,
周明遠捧著個鎏金匣子跑來:"在可汗枕下發(fā)現(xiàn)的!
"匣中竟是一摞蓋著武國兵部印信的密函,最上面那封寫著"糧草轉運路線",
落款是工部侍郎趙元朗——趙丞相的嫡長子。楚長寧盯著那熟悉的筆跡,突然想起離京前夜,
武王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摸出懷中玉佩,溫潤的玉石此刻卻重若千鈞。"備馬。"她突然道,
"我要親自押送這些回京。"就在這時,轅門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傳令兵滾鞍下馬:"八百里加急!陛下命將軍即刻班師回朝!"楚長寧展開黃絹圣旨,
熟悉的瘦金體字跡讓她指尖微顫。不同于格式化的嘉獎令,
末尾竟多出一行朱批:"朕在洛陽橋頭備了新釀的梨花白,待卿共飲。"周明遠探頭偷看,
被楚長寧一肘擊在肋下。她強壓上揚的嘴角:"全軍休整三日,隨后班師。"想了想又補充,
"派一隊輕騎押送俘虜先行,你親自帶隊。"當夜慶功宴上,將士們圍著篝火載歌載舞。
楚長寧獨自坐在帥帳前,就著月光一遍遍讀那封圣旨。柳青拎著酒壇過來,
往她身邊一坐:"不跟將士們同樂?""太吵。"楚長寧收起圣旨,接過酒壇灌了一大口。
劣質燒刀子的辛辣嗆得她直咳嗽,與記憶中東宮梨花白的清甜截然不同。
柳青忽然指向她腰間:"玉佩呢?""收起來了。"楚長寧下意識按按胸口——貼身藏著,
"戰(zhàn)場上容易弄丟。"女醫(yī)官意味深長地笑了:"聽說武王尚未立后...""啪!
"酒壇在石頭上摔得粉碎。楚長寧眼神危險:"再妄議天家,軍法處置。"柳青卻不害怕,
反而湊近她耳邊:"將軍可知民間怎么傳你?說你是武王藏在深閨的..."話未說完,
遠處突然傳來喧嘩。周明遠滿臉通紅地跑來,身后跟著幾個起哄的士兵:"將軍!
弟兄們說您從不與我們飲酒,是不是瞧不起..."楚長寧霍然起身,
抓過親兵手中的酒壇仰頭痛飲。琥珀色的酒液順著下頜流進衣領,將士們爆發(fā)出震天喝彩。
沒人注意到柳青悄悄退到陰影里,望著被眾人拋向空中的女將軍,眼中閃過復雜的情緒。
三日后大軍開拔。楚長寧一馬當先,身后是綿延數(shù)里的凱旋之師。途經鷹嘴峽時,
她突然勒馬停駐。峽谷巖壁上,十年前父兄留下的最后戰(zhàn)痕依然清晰可見。"拿酒來。
"她輕聲道。周明遠遞上牛皮酒囊。楚長寧將酒灑在凍土上,酒液滲入積雪,像大地的眼淚。
她解下猩紅披風掛在巖壁上,北風頓時將它吹得獵獵作響,宛如一面血色旗幟。"父親,
兄長。"她低聲說,"我?guī)銈兓丶摇?大軍行進二十日,距洛陽已不足百里。
這日傍晚扎營時,前哨突然帶回個驚人的消息——先行押送俘虜?shù)闹苊鬟h部遭遇伏擊,
囚車中的北狄大祭司被人劫走。楚長寧拍案而起:"誰干的?!""不...不知道。
"哨兵結結巴巴地說,"但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這個..."他捧上支鎏金箭,
箭桿上赫然刻著"御用監(jiān)制"四字。楚長寧盯著那支箭,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御制箭矢出現(xiàn)在伏擊現(xiàn)場,意味著什么?武王知道嗎?還是說...她不敢再想,
只將圣旨和玉佩都貼身藏好,連夜召集親信部署。"我先行一步。"她換上便裝,
將帥印交給副將,"若三日內沒有我的消息,立刻率軍回潼關。
"柳青突然抓住她馬韁:"帶我一起。""不行。""我會胡語,認得北狄巫蠱。
"柳青眼神堅定,"況且..."她壓低聲音,"女子身份在城中行事更方便。
"楚長寧沉吟片刻,終于點頭。兩人趁著夜色離開大營,向洛陽疾馳而去。誰也沒注意到,
柳青袖中藏著一把淬毒的銀針,針尖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藍光。洛陽城樓上,
武王正憑欄遠望。他手中攥著份密報,上面寫著"趙府夜會胡僧"。李德全小聲道:"陛下,
夜露重...""她到哪了?"武王突然問。老太監(jiān)會意:"探馬說楚將軍后日便到。
"他猶豫了一下,"只是...今早有支箭書射入宮中,
說將軍她...與副將周明遠有私情...""荒謬!"武王一把捏碎欄桿上的冰凌,
"朕要誅他九族!"冰碴刺破掌心,鮮血滴在雪地上,像點點紅梅。
年輕的君王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雪夜,十四歲的楚長寧為救他跌落冰湖。
當他抱著昏迷的女孩沖進太醫(yī)院時,她腰間玉佩也是這樣染著血,在月光下紅得驚心。
第五章洛陽城郊的官道上,一輛青布馬車緩緩前行。車簾微掀,
露出楚長寧半張涂滿黃粉的臉——柳青用草藥把她扮成了病弱的富家小姐。
"城門盤查比預想的嚴。"楚長寧壓低聲音,目光掃過城門口持戟的衛(wèi)兵,"看甲胄紋樣,
是趙家嫡系。"柳青正為她系上披風,手指忽然一頓:"那個領隊的...我見過。
"她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三年前北狄大營,他給可汗送過密信。"楚長寧瞳孔驟縮。
她借著咳嗽掩住口型:"確定?""他左耳缺了塊肉。"柳青系好披風結,"那晚我咬的。
"馬車隨著人流緩緩前行。輪到她們時,衛(wèi)兵粗暴地挑開車簾:"路引!
"楚長寧虛弱地咳嗽,柳青連忙遞上文書:"我家小姐去靈山寺還愿,
這是...""滾下來檢查!"衛(wèi)兵隊長突然厲喝,缺了塊的左耳在陽光下格外扎眼。
楚長寧袖中匕首已滑到掌心。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城內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一隊金甲騎士飛馳而來,為首者高舉令牌:"御前鐵衛(wèi)辦事,閑雜退避!
"衛(wèi)兵們慌忙讓開道路。馬車重新啟動時,
楚長寧透過縫隙看見騎士們押著個披頭散發(fā)的囚犯——竟是本該在囚車里的北狄大祭司!
"情況不對。"她攥緊懷中圣旨,"直接去城南舊巷。"城南有處不起眼的茶肆,
是先帝留給楚家的暗樁。楚長寧剛踏入后院,白發(fā)蒼蒼的老掌柜就跪倒在地:"小姐!
老奴正要派人送信..."他遞上封火漆密函,"今早從宮里傳出來的。"楚長寧拆開一看,
只有寥寥數(shù)字:"趙氏通敵,勿入宮,速離。"字跡潦草得像是在極度慌亂中寫就,
卻分明是武王的筆跡。她胸口如遭重擊,圣旨和密函在手中簌簌作響。"備暗格。
"她突然道,"我要夜探趙府。"子時的梆子聲剛過,楚長寧就如壁虎般游上了趙府高墻。
她穿著夜行衣,臉上蒙著柳青特制的藥巾——據(jù)說能防巫蠱之術。府內出奇安靜,
只有西廂房亮著燈。楚長寧倒掛在檐下,透過窗縫看見趙丞相正與個披黑袍的人對坐。
那人掀開兜帽,露出布滿刺青的光頭——正是逃脫的北狄大祭司!"可汗雖死,計劃不變。
"大祭司的官話帶著古怪腔調,"三日后陛下壽辰,就是動手之時。
"趙丞相撫須微笑:"只要大祭司的'離魂散'生效,武王就會像先帝一樣'暴病而亡'。
"他推過一卷絹帛,"這是宮城布防圖。"楚長寧呼吸一滯。先帝駕崩時她也曾起疑,
卻從未想過..."那楚長寧呢?"大祭司突然問,"她手握重兵,又得武王信任。
"趙丞相冷笑:"放心,陛下已經懷疑她擁兵自重了。今早剛下的密旨,
命禁軍在城外截擊她的部隊。"他取出個錦盒,"這是她副將周明遠的'供詞',
承認與她有私情..."瓦片突然發(fā)出輕微的咔響。楚長寧急忙翻身,
卻見院中槐樹上寒光一閃——有人放箭!她凌空擰身,箭矢仍擦破手臂。下一刻,
警鑼聲響徹趙府。楚長寧咬牙撞進廂房,在趙丞相驚愕的目光中一劍刺穿大祭司咽喉,
順手抄起案上布防圖。"楚...楚長寧?!"趙丞相面如土色,
"你不是在...""在城外等死?"楚長寧劍尖抵住他喉嚨,"說!先帝是怎么死的?
"老狐貍突然詭異一笑:"你永遠別想..."話音未落,他嘴角溢出黑血,
栽倒在地——竟提前服了毒!府中侍衛(wèi)的腳步聲已近在咫尺。楚長寧踹開后窗躍出,
迎面撞上三個黑衣人。她正要揮劍,卻聽對方低呼:"將軍?我們是玄甲軍舊部!
"原來周明遠遇襲后,暗中聯(lián)絡了洛陽城中的退伍老兵。楚長寧來不及多問,
將布防圖塞給他們:"立刻抄送各城門守將,就說..."她突然悶哼一聲,
捂住左臂——箭傷處開始發(fā)麻。"箭上有毒!"為首老兵大驚,"是北狄的'黑寡婦'!
"楚長寧視線開始模糊。
佩:"帶這個...去醉仙樓找李掌柜...讓他傳話給陛下..."話未說完便栽倒在地。
恍惚中,她感覺自己被抬上馬車,聽到柳青帶著哭腔的呼喊。有人用刀割開她傷口,
然后是火燒般的劇痛...再醒來時,楚長寧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間陰暗的地窖里。柳青正在煎藥,
見她醒了立刻撲過來:"別動!毒剛逼出一半。""過去多久了?"楚長寧聲音嘶啞。
"一天一夜。"柳青扶她喝藥,"趙府被圍得像鐵桶,武王壽宴就在明日。
"楚長寧猛地坐起,又因眩暈跌回榻上:"必須警告陛下...""已經試過了。
"柳青按住她,"我們的人根本近不了宮墻。今早傳來消息,陛下看了周明遠的'供詞'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