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簡直就像,就像……
──我仿佛變成了一個不講道理的惡鬼。
*
等我回過神來,眼前已經(jīng)躺著一具醫(yī)生的尸體。
插在他頭上的菜刀無疑是我揮下的那一把。本該虛弱無力的我,竟有這般腕力?
難以置信的思緒中,我低頭凝視著沉默的醫(yī)生……
呼吸粗重,心跳轟鳴,臉頰灼熱如充血般滾燙,然而隨著凝視尸體的時間流逝,腦中沸騰的血液逐漸冷卻發(fā)青。
“我才不喝你的藥!給我換回原來的!”
當(dāng)我如此命令時,醫(yī)生當(dāng)時順從地退下了。本以為事情已解決,我安心地飲下隨餐送來的茶,卻嘗到一絲異樣。
后來醫(yī)生現(xiàn)身,我厲聲質(zhì)問,他竟坦然承認(rèn)在茶中下藥。
毫無愧色,甚至微笑著解釋:“這都是為了無慘大人您的身體著想?!?/p>
就在那一瞬間,我被暴烈的情緒吞噬。
被違抗命令的憤怒、遭暗算的屈辱,頃刻間染成憎惡的漆黑。
最不可饒恕的是——他讓我違背了與“那人”的約定。
明明已經(jīng)勾指起誓“再也不喝藥”了??!
我恨不得將這具斷氣的軀體撕碎萬次,將千根銀針灌入他的臟腑。
然而意識到自己竟生出如此可怖的念頭時,恐懼攥住了我。為體內(nèi)萌發(fā)的、宛如惡鬼畜生的殘虐本性,我顫抖不止。
最近的我仿佛被惡鬼附身,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曾經(jīng)絕不可能有的邪念。因瑣事暴怒如野獸,失控如惡鬼。
我正逐漸蛻變成“我”以外的某種存在。
這份恐懼與自我厭惡讓我咬緊格格作響的牙關(guān)顫抖。就在這時,“那人”沖進了房間。他抱住泣不成聲的我,像哄孩子般輕聲安撫:
“沒事了,已經(jīng)沒事了哦,無慘?!?/p>
你努力用溫柔的聲音平息我的情緒,然而——
從狩衣縫隙間
隱約露出的脖頸,
看起來
如此美味。
“吶,可以答應(yīng)我一件事嗎?”
“不要害怕我。不要逃開,不要厭惡我?!?/p>
“好呀!”
“拉——鉤——約——定——哦!”
……
偏偏就在那天,他沒帶藤花來。
“快逃!”
我已經(jīng)告誡過他,可他卻一臉輕松地說:“多吃點吧,無慘君。我最近覺醒成了素食主義者,所以應(yīng)該沒有腥味,會很好吃的?!?/p>
然后他咬住嘴唇,沉默了下來。
一股芬芳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
在這間陽光無法照進的房間里,他的肩膀正淌著血。連衣服一起被撕裂的肉,被咬出的形狀,像極了野獸的牙印。
我吐出一小塊沾著布料的肉片,口腔中彌漫開來的血腥味令人陶醉,咬碎的肌肉甜美又鮮嫩,簡直令人欣喜若狂。
更多——
還要更多——
還要更多更多——
僅剩的一絲理智,僅剩的一點點作為人的心意,在他耳邊發(fā)出最后的警告:大聲喊出來,叫人來救你吧。我的聲音因渴血而粗重低啞??伤皇菗u了搖頭,仍緊咬嘴唇,一動不動。連一點逃跑的意圖都沒有。甚至,他還把那沾滿鮮血的袋子往我嘴邊推,就像是在催促我快吃。他的誘惑我只拒絕了一次。當(dāng)我吞下不斷分泌的唾液時,嘴唇已經(jīng)不自覺地張開了。
順從欲望的獠牙,再一次咬向他的肩膀。咀嚼間傳來令人作嘔的咯吱咯吱聲,皮肉被撕裂。我心中的理性節(jié)節(jié)敗退,本能只想貪婪地吞食這塊肉。他渾身冒著冷汗,臉因為痛苦而扭曲,卻連一聲慘叫都沒有發(fā)出。明明應(yīng)該是恐懼得想尖叫才對。明明早就痛得想逃了才對。
我是你多年的朋友,理應(yīng)最清楚你心中的恐懼與感受,可我卻被如潮水般涌上的食欲壓倒,無法替你分擔(dān)哪怕一分。
我撕裂你的肌肉,
扯斷你的筋腱,
粉碎你的骨頭的牙齒,
真真正正,像極了鬼。
至少,我還避開了你的喉嚨,把牙齒落在別處,好讓你隨時都能喊叫。我知道喉嚨是最美味的地方,也知道那會噴涌出最多的鮮血,可我還是在難以遏制的食欲中拼命避開。雖然我明白,這只會讓你的痛苦延長。
第一口咬下,道德被啃噬;
第二口吞下,倫理崩塌;
第三口細(xì)嚼,連我自己也……
一切的一切,都在逐漸消融。
我正在變成鬼。
吃得越多,我就越滿足。為什么會吃掉朋友的懊悔,也逐漸變成了“為什么不能吃”的憤怒。這么美味的東西,吃掉才是正確的吧——甚至,我都開始這樣相信了。
所謂的“我”這個人,正在被體內(nèi)膨脹的惡鬼碾壓吞噬。而這頭惡鬼,早已不再是我。可他,卻連這個“不是我的我”都不曾害怕、不曾逃跑,甚至不曾厭惡。
或許是出于友情的執(zhí)念吧,他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身體持續(xù)地喂給了我。
?
在沾滿鮮血的褥子上,他的頭顱從我手中滑落,滾落在地。
滾啊
滾啊
滾
滾
滾啊
滾啊
滾——
就像那天你撿起的皮球一樣。
可如今,那曾經(jīng)撿起皮球的你,早已被我吞進了腹中。
?
鬼舞辻無慘是沒有朋友的。
(回憶也溶在了胃液里,沉入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