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夜晚,完成任務(wù)后,緣一照例來到幼月的房間。本想著夜深了,少年應(yīng)該早已入睡,可當(dāng)他站在門前時,卻察覺到異樣。
幼月醒著。明明已是深夜。
這個往日總蒙著被子裝睡的男孩,此刻竟在等待緣一的到來。門無聲滑開,只見少年未鋪被褥,雙臂環(huán)胸站在房間中央,宛如鎮(zhèn)守寺廟的仁王像。緋紅眼瞳直直瞪來。面對面無表情的緣一,幼月同樣板著臉,從袖中摸出某物。
緣一的視線瞬間鎖定。
是山茶果實(shí)——庭院里常落的那種。
但絕非普通果實(shí)。果殼上鉆著小孔,內(nèi)里已被掏空。敏銳如緣一立即反應(yīng)過來,那張生來便血色充盈的臉首次褪去顏色。幼月得意挺胸,將山茶果湊近唇邊。
輕吐氣息的瞬間,細(xì)銳哨音響起。
吹氣即鳴。是笛子。
這山茶果實(shí),竟是支笛子……!
對緣一而言,笛子承載著與兄長的回憶。
那是不可侵犯的、神圣領(lǐng)域般的美好記憶……!
然而這份專屬信物,此刻卻——
攥在這家伙手里??!
顫抖的緣一尚未回神,挑釁般的笛聲再度響起。被激將了……戰(zhàn)國最強(qiáng)的獵鬼者,竟被個小鬼用挖空果核做的破笛子挑釁……!
被神明眷顧的獵鬼者會中計(jì)嗎?面對如此拙劣的激將法——
緣一默默從懷中取出布包。
展開布包,露出一支小巧的笛。
難以置信。
緣一,上鉤了——!
但凡涉及兄長,繼國緣一的抗挑釁能力即刻歸零——!
無聲無言,緣一平靜地將早已不合尺寸的舊笛抵在唇邊。冷靜的視線俯視幼月,少年同樣毫不退讓地仰頭瞪視。
這儼然成為一對一對決。男人間的尊嚴(yán)之戰(zhàn)。
若在西部片里,此刻該有風(fēng)滾草掠過畫面。沒錯,就是那種被風(fēng)吹得骨碌轉(zhuǎn)的東西!
漫畫式對瞪的兩人,如握刀般攥緊笛子。
此刻——
堂堂正正地——
兩人同時瞪大雙眼!
對決——??!
咿咿咿咿咿咿——————??!
咻嚕嚕嚕?!?!
全力爆發(fā)的肺活量傾注于笛聲!這兩人到底在搞什么?偏偏當(dāng)事者極其認(rèn)真。面癱著臉吹得眼白充血,簡直瘋魔??上КF(xiàn)場缺個吐槽角色。
嗶咿————??!
(巖勝大人可是修煉間隙給我做的!我一撒嬌他就答應(yīng)了!!超溫柔!!巖勝大人對我超好!?。?/p>
咻——!嗶嗶————?。?/p>
(兄長大人本就慈悲為懷。他的溫柔可不止對你一人。這笛亦是兄長親手所制,幼時贈予我的寶物。與你那支不同,這笛有兩個音孔,算上吹口共三處。如何?。?/p>
嗶咿咿咿咿————?。?/p>
(哈啊——???又不是混混比耳洞數(shù)量!有本事比這個?巖勝大人可是另外做了五個備用笛給我!總共六支!拿單支顯擺個什么勁!其實(shí)我本想請他做竹笛,但想著巖勝大人公務(wù)繁忙才改要山茶果笛,結(jié)果他直接做了一堆!巖勝大人太寵我了————?。。。?/p>
咻呀————??!嗶嗶咿————!!
(兄長簡直慈悲如菩薩!但你這蠢貨!竟以數(shù)量衡量心意!重要的是質(zhì)而非量!此笛是年幼兄長親手所制,承載著我們兄弟羈絆!?。?/p>
嗶——————??!
(那我的笛可是和巖勝大人一起做的!并肩做的懂嗎!我們并肩坐著用石頭磨果核,拿木簽掏果肉,做好后還在檐廊合奏!我們共同創(chuàng)造了回憶!果核里塞滿共同記憶!兄弟羈絆算什么,我們可是師徒羈絆!?。?/p>
至于為何這兩人能用笛子對話?
反過來想吧。
正因?yàn)橐粋€是說不出話的家伙,一個是只會平淡講話的家伙,所以不靠旋律就根本無法好好表達(dá)心情。音樂能解決一切問題——雖然這兩人吹奏的不過是全憑肺活量亂噴的噪音罷了。簡直浪費(fèi)呼吸。
全集中,無用呼吸。
壹之型,噪音公害。
誰來叫個律師啊。趕緊索賠精神損失費(fèi)和擾民賠償金。
在一通“嗶——嗶嗶嗶喲嗶——嗶嗶嗶!”的瘋狂噪音后,幼月(Osana Tsuki)終于感受到自己肺活量的極限,放下了笛子。他撐著膝蓋大口喘氣,而緣一(Yoriichi)仍保持著云淡風(fēng)輕的表情。嘴角那抹微笑透出勝者的余裕,仿佛在說:“我還能再戰(zhàn)三百回合哦?”
喂喂,神明賜予你們才能可不是為了讓你們搞這種比賽啊。
嗶——……
(挺能干的嘛……)
嗶喲——
(你也不賴。)
你們倆還打算用笛子對話嗎?
兩人依舊互相瞪視,但嘴角倒沒顯得多不愉快。他們之間彌漫著一種奇妙的氛圍,就像在河灘打完架后并排躺在草叢里仰望天空的不良少年。
嗶喲嗶喲嗶喲——
(真是場酣暢淋漓的對決。)
緣一向因敗北恥辱而咬牙切齒的幼月伸出手。少年把嘴抿成“へ”字形瞪視那只手,最終卻像是認(rèn)命般嘆了口氣,準(zhǔn)備伸手回握——
“吵·死·人·了——?。。?!”
突然炸響的怒吼讓兩人“唰”地縮回手。
“砰!”地一聲,門被粗暴推開。頂著黃色羽織沖進(jìn)來的鳴柱滿臉怒容,身后還跟著穿睡衣的巖勝(Masanori)。顯然都是被刺耳笛聲引來的。巖勝的表情簡直像吞了十斤黃連。
“嗶嗶啦啦的這是祭典游行嗎?!深更半夜開哪門子廟會?。?!丑時三刻了!草木都在沉睡,你們倒是學(xué)學(xué)自然規(guī)律去睡覺?。。?!”
被噪音嚴(yán)重?cái)_眠的鳴柱怒火滔天。身后的巖勝被他這副兇相震懾,完全插不上話。
“再說那笛聲怎么回事?!音調(diào)離譜到這種程度也算奇跡了!做出這玩意的人絕對被音癡之神深愛著吧?!我簡直想膜拜那位究極音癡的尊容??!”
巖勝難堪地別過臉。鳴柱啊,往后看,你口中那位“究極音癡”就站在身后啊。
目睹兄長兼師父的陰沉表情,作為弟弟兼弟子的幼月眼中“唰”地燃起怒火。
“給·我·差·不·多·點(diǎn)!你們倒是替被迫聽瘋癲音調(diào)的受害者考慮啊啊啊——?。。 ?/p>
緣一利落地掃腿絆倒鳴柱,幼月趁機(jī)對著他屁股補(bǔ)上全力一掌。這對面癱組合行云流水地完成擊掌——雖然對緣一來說是低手擊掌。簡直看不出他們剛才還是死對頭的完美配合。
面對捂著屁股爬起來的鳴柱,緣一表示:“抱歉,腳滑了?!?/p>
幼月則滿臉寫著:“哎呀,手滑了真不好意思?!?/p>
鳴柱對緣一的掃腿震驚多過疼痛,而對幼月的掌擊則是憤怒多過疼痛。
“老子的屁股不是太鼓啊混蛋——!”怒吼響起的瞬間,白發(fā)少年如脫兔般沖向屋外竹林。暴怒的鳴柱緊追不舍。等等,別沖動,你忘了上次在竹林的慘劇嗎?
巖勝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作為笛子制作者勉強(qiáng)履行責(zé)任,問道:“你們吹那種擾民笛聲到底在干什么?”
緣一猶豫著是否該坦白。若說出實(shí)情,責(zé)任感過剩的兄長恐怕會陷入自責(zé)。他絕不想讓敬愛的哥哥像乙女游戲女主般含淚說出“請不要再為我爭吵了!”這種臺詞。
于是他決定蒙混過關(guān)。虛無臉在這種時候格外好用。
緣一擺出能聽見“?!币粜У膭C然表情,答道:
“我們在爭論音樂理念的差異。”
“這樣啊?!?/p>
巖勝放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