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記響亮的耳光在廳堂內(nèi)炸開,溫婉踉蹌著倒退兩步,左頰火辣辣地疼。
她抬手抹去嘴角滲出的血絲,倔強(qiáng)地仰起頭:"爹,女兒不愿嫁那裴玉衡!""由不得你!
"溫父額角青筋暴起,指著堂桌上打開的泛黃冊子。
"這是你祖父與裴老太爺親手所書的婚約!當(dāng)年若非裴老太爺在朝中周旋,
我溫家早就滿門抄斬!如今裴家念舊,肯履行這指腹為婚的約定,是你幾世修來的福分!
"溫婉攥緊了粗布裙擺。
三日前初見未婚夫的情景又浮現(xiàn)在眼前——那男子一襲月白長衫立于裴府廊下,眉如墨畫,
眸若點漆,唇角噙著三分笑意,美得不似凡人。正是這份驚為天人的俊美,
讓她本能地感到危險。"女兒在莊子上長大,不懂高門規(guī)矩......""規(guī)矩可以學(xué)!
"溫父厲聲打斷,"明日就是吉日,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立刻上前架住溫婉。她掙扎間,
腕上戴著的粗糙木鐲被碰落在地——那是莊子上孩子們用桃木給她雕的,說是能辟邪。
"把這破爛扔了!"溫父一腳將木鐲踢到墻角,"裴府少夫人不需要這些賤物!
"溫婉被按在妝臺前,銅鏡中映出一張算得上清秀卻絕非絕色的臉。
婆子們用細(xì)線絞去她額前細(xì)軟的絨毛,疼得她眼眶發(fā)紅。"姑娘忍著些。"一個婆子低聲道,
"裴大人可是新科狀元,皇上親封的五品給事中,京城多少貴女盯著呢。
"另一個婆子撇嘴:"也不知裴家看上這鄉(xiāng)下丫頭什么..."大婚當(dāng)日,
溫婉穿著沉重嫁衣,像個人偶般被擺弄?;ㄞI經(jīng)過朱雀大街時,忽然一陣顛簸,
轎外傳來侍女驚叫——有人撒了滿地的碎瓷片。"是永寧公主府上的人。
"陪嫁丫鬟春桃小聲道,"聽說公主對裴大人..."溫婉攥緊了手中的帕子。轎簾縫隙間,
她看見路邊幾個華服少女掩嘴輕笑,眼中滿是惡意的嘲弄。裴府張燈結(jié)彩,賓客如云。
拜堂時,溫婉透過蓋頭下沿,看見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那是裴玉衡的手,白皙修長,
此刻正握著紅綢的另一端,沒有一絲顫抖,也沒有半分熱切。合巹酒過后,喜婆退去。
新房內(nèi)只剩紅燭噼啪作響。溫婉僵坐在床沿,蓋頭下的空氣越發(fā)窒悶。"夫人不必緊張。
"清潤嗓音響起的同時,蓋頭被一柄玉如意挑起。溫婉抬眼,正對上裴玉衡含笑的目光。
燭光下,他俊美的面容宛如精雕細(xì)琢的玉像,眼角一顆淚痣平添幾分妖冶。
"你我雖是指腹為婚,但既成夫妻,我自會善待于你。"他語氣溫和,卻透著疏離,
"府中事務(wù)由母親掌管,夫人不必勞心。平日若無事,不必出院門。"溫婉心頭一緊。
這分明是要將她軟禁在后院。莊子上那些生病的孩子還等著她去采藥......"怎么?
"裴玉衡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異樣。"妾身...只是想起莊子上的桃樹該結(jié)果了。
"溫婉低聲道,藏起眼中的擔(dān)憂。裴玉衡取下她發(fā)間沉重的鳳冠,
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一件易碎品。當(dāng)他冰涼的手指無意擦過她耳垂時,溫婉猛地一顫。
"怕我?"裴玉衡輕笑,眼底卻無笑意。溫婉垂眸:"夫君龍章鳳姿,妾身自慚形穢。
""好伶俐的一張嘴。"裴玉衡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轉(zhuǎn)身取了外袍,
"今夜我還要批閱公文,夫人早些歇息。"房門輕輕合上,溫婉這才發(fā)現(xiàn)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她摸索著褪下繁復(fù)的嫁衣,忽然想起什么,
從貼身小衣里摸出一片干枯的桃葉——這是她離開莊子那天,孩子們偷偷塞給她的。窗外,
一輪冷月高懸。溫婉望著陌生的雕花床頂,她將桃葉壓在枕下,輕輕嘆了口氣。這深宅大院,
怕是再也回不去那片能自由采藥的山野了。晨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jìn)內(nèi)室時,
溫婉已經(jīng)穿戴整齊。她摸索著裴府繁瑣的衣裙系帶,花了半個時辰才勉強(qiáng)收拾妥當(dāng)。
"少夫人怎么不喚奴婢?"春桃慌慌張張跑進(jìn)來,看見溫婉自己梳的發(fā)髻,驚得倒吸一口氣,
"這、這如何見得人?"溫婉摸了摸腦后松散的發(fā)髻。在莊子上,她向來是自己梳頭,
一根木簪就夠。"少夫人今日要去給老夫人請安,這模樣..."春桃急得快哭出來,
手忙腳亂地拆開發(fā)髻重新梳理。穿過三道回廊,溫婉的掌心已經(jīng)沁出冷汗。
裴府比她想象的還要大,處處雕梁畫棟,連地磚都刻著繁復(fù)的花紋。"走穩(wěn)些。
"領(lǐng)路的嬤嬤回頭瞪她,"別跟個鄉(xiāng)下丫頭似的東張西望。"正廳里,
裴老夫人端坐在太師椅上,滿頭珠翠在晨光中閃著冷芒。溫婉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大禮,
額頭觸地時,聞見一股淡淡的藥香——老夫人袖口沾著川芎的味道。"起來吧。
"裴老夫人聲音冷淡,"既入了我裴家的門,就要守裴家的規(guī)矩。每日辰時請安,
不得踏出二門,女紅中饋都要學(xué)著..."溫婉垂首應(yīng)是,
余光瞥見廳角站著幾個衣著光鮮的丫鬟,正捂著嘴偷笑?;卦郝飞?,
春桃小聲道:"那是老夫人身邊的四大丫鬟,比尋常人家的小姐還金貴。
少夫人千萬別得罪她們。"溫婉點點頭,忽然聽見一陣悠揚(yáng)琴聲。循聲望去,遠(yuǎn)處水榭中,
裴玉衡正與幾位文人雅士品茗聽琴。他今日穿著靛青色長衫,執(zhí)扇的手指修長如玉,
側(cè)臉在陽光下如同精心勾勒的工筆畫。似是察覺到視線,裴玉衡忽然轉(zhuǎn)頭。隔著池塘花樹,
兩人的目光短暫相接。溫婉慌忙低頭,再抬眼時,水榭中眾人已經(jīng)笑作一團(tuán),
不知在議論什么。裴玉衡背對著她,肩膀線條舒展,顯然也被逗笑了。轉(zhuǎn)眼入府半月,
溫婉漸漸摸清了裴府的規(guī)矩。每日晨昏定省,其余時間她都被拘在自己的小院里。
老夫人派了個嚴(yán)厲的嬤嬤教她禮儀,稍有差錯就是一頓訓(xùn)斥。這日,府中突然熱鬧起來。
溫婉從丫鬟們的閑談中得知,是永寧公主派人來下帖子,邀裴府女眷三日后赴賞花宴。
"少夫人還是別去的好。"春桃一邊給溫婉梳頭一邊說,"上次李尚書家的小姐得罪了公主,
被當(dāng)眾潑了一身茶水呢。"溫婉望著銅鏡中的自己。這半月來,她瘦了一圈,
眼底總帶著倦色。正要說話,忽聽門外一陣腳步聲。裴玉衡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
月白色長衫被風(fēng)吹得微微飄動。這是婚后他第一次白日踏入她的院子。"夫君。
"溫婉慌忙起身行禮。裴玉衡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三日后公主府的賞花宴,
母親身子不適,由你代裴府出席。"溫婉心頭一緊:"妾身恐怕......""會失禮?
"裴玉衡輕笑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卷帛書,"這是京中各家關(guān)系與忌諱,今晚背熟。
"頓了頓,又道,"公主若為難你,忍讓便是。"他轉(zhuǎn)身欲走,
忽然瞥見窗邊小幾上擺著的一碟桃脯——那是溫婉用院里落下的青桃自己腌制的。
"府中缺你吃食了?"裴玉衡挑眉。
溫婉耳根發(fā)熱:"妾身......閑來無事..."裴玉衡捏起一塊桃脯放入口中,
眉頭微蹙:"太酸。"說完便轉(zhuǎn)身離去,衣袂翻飛間帶起一陣松木香。溫婉呆立原地,
看著他修長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轉(zhuǎn)角。半晌,才緩緩坐回鏡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耳垂紅得厲害。
賞花宴那日,溫婉穿著裴老夫人指定的藕荷色羅裙,發(fā)間只簪一支素銀釵。
饒是如此簡樸的裝扮,在踏入公主府花園的瞬間,還是引來無數(shù)道刺人的目光。
"這就是裴大人娶的鄉(xiāng)下丫頭?
""聽說大字不識幾個......"竊竊私語如毒蛇般鉆入耳中。溫婉挺直腰背,
跟著引路宮女來到自己的席位——最末等的位置,緊鄰著一叢帶刺的薔薇。
永寧公主年方十八,生得明艷動人,一雙鳳眼顧盼生輝。她高坐上首,接受眾人朝拜后,
忽然笑道:"聽聞裴少夫人出身鄉(xiāng)野,想必有些別致的才藝,不如為大家助興?
"滿園貴女掩嘴輕笑。溫婉深吸一口氣,起身行禮:"妾身愚鈍,恐污了諸位貴人的眼。
""無妨。"公主把玩著手中的琉璃盞,"本宮最愛看新鮮玩意兒。
"溫婉余光瞥見不遠(yuǎn)處涼亭里,幾位年輕官員正在品茶。裴玉衡也在其中,
正與身旁人低聲交談,似乎對這邊的動靜毫不在意。"那...妾身獻(xiàn)丑了。
"溫婉從袖中取出幾片路上摘的樹葉,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將葉片貼在唇邊。
清越的葉笛聲忽然響起,時而如鶯啼柳梢,時而似山澗流水。這是莊子上牧童教她的把戲,
沒想到今日派上用場。園中漸漸安靜下來。溫婉吹的是一首鄉(xiāng)間小調(diào),
講述采茶女與樵夫的故事。曲調(diào)簡單,卻莫名動人。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時,
公主臉色已經(jīng)陰沉如水。正要發(fā)作,忽聽涼亭那邊傳來掌聲——竟是幾位年輕官員在喝彩,
其中裴玉衡雖然沒鼓掌,眼中卻閃過一絲訝異。"粗鄙之技。"公主冷笑一聲,"來人,
賜酒。"宮女端來一盞琥珀色的酒。溫婉接過時,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酒中摻了東西,
她心中一驚,面色已經(jīng)開始顯慌。"怎么,不給本宮面子?"公主瞇起眼睛。
溫婉只能舉盞至唇邊,假裝飲下,實則借著寬袖遮掩,將酒液倒入袖中暗袋。這一幕,
恰好被涼亭中的裴玉衡看在眼里。他眸光微動,卻未發(fā)一言?;馗鸟R車上,
溫婉頭暈?zāi)垦!m未飲下毒酒,但難免沾到些許。她靠在車壁上,
袖中的毒酒已經(jīng)滲過布料,手臂火辣辣地疼。"少夫人臉色怎么這般難看?"春桃驚慌地問。
溫婉搖搖頭,眼前浮現(xiàn)出裴玉衡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他明明看見了,卻選擇視而不見。
賞花宴后,溫婉手臂上的紅疹三日才消。裴玉衡這期間一直未歸府,據(jù)說是奉命出城公干。
這日清晨,溫婉正在院中晾曬被褥,忽聽墻外一陣騷動。"快看!大人回來了!""呀,
他身邊那是..."溫婉鬼使神差地搬了個矮凳,墊腳從墻頭望出去。
只見裴玉衡一襲墨藍(lán)色官袍,正騎馬緩行而來。他身側(cè)是一頂軟轎,轎簾微掀,
露出一只纖纖玉手——那手腕上戴著的翡翠鐲子,溫婉在老夫人房中見過類似的,
說是傳家之寶。"聽說那是裴大人的表妹,蘇太傅家的千金...""噓,小聲些,
這位可是..."墻外丫鬟的議論聲戛然而止。溫婉慌忙從矮凳上下來,心口突突直跳。
表妹?裴玉衡從未提起過。傍晚,老夫人院中傳來絲竹之聲。溫婉被排除在外,
連晚膳都是單獨送到院里的。春桃打聽回來,說蘇小姐琴藝超群,正在為老夫人演奏。
"少夫人..."春桃欲言又止,"奴婢聽說,
那蘇小姐與大人是青梅竹馬..."溫婉正在繡帕子的手一頓,針尖刺破手指,
一滴血珠落在雪白的緞面上,暈開成小小的紅花。夜深人靜時,
溫婉忽然被隔壁院落的開門聲驚醒。她輕手輕腳走到窗前,透過窗紙,
看見裴玉衡獨自站在月光下,手中似乎握著什么東西,正出神地望著。夜風(fēng)吹開他的袍角,
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氣飄來——不是他慣用的松木香,而是甜膩的桂花味。
溫婉想起日間那位表妹發(fā)間閃爍的金簪,心頭忽然涌起一絲莫名的酸澀。她輕輕關(guān)好窗,
回到床上。枕下還壓著那片干枯的桃葉,已經(jīng)碎成了幾片。
蘇芷柔只在裴府住了兩日便離開了。溫婉是在她走后的第三日清晨,
才從廚房婆子的閑談中得知這個消息。"那位蘇小姐真是天仙般的人物,
聽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不是,跟咱們大人站在一處,
活脫脫一對璧人..."溫婉正蹲在院子里收集晨露——老夫人近日咳嗽,
她記得莊子上老翁說過,晨露煎藥最能潤肺。聽到婆子們的議論,她手中的瓷瓶微微一晃,
幾滴露水灑在了裙擺上。"少夫人怎么親自做這個?"春桃急忙過來接過瓷瓶,
"讓下人們來就是了。"溫婉搖搖頭:"露水要趁太陽出來前收集才有效。"她頓了頓,
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那位蘇小姐...已經(jīng)回府了?""昨日就走了。"春桃壓低聲音,
"聽說是蘇太傅派人來接的,走的時候大人親自送到城外呢。"溫婉"嗯"了一聲,
不再多問。她將收集的露水小心倒入小壺,又加了點自己曬干的枇杷葉。
這手藝是跟莊子上老翁學(xué)的,連春桃都不知道。去給老夫人請安時,溫婉奉上煎好的藥茶。
老夫人瞥了一眼,沒有接。"放那兒吧。"老夫人淡淡道,
"芷柔臨走時留了太醫(yī)院配的丸藥,比這些鄉(xiāng)野方子強(qiáng)多了。"溫婉默默放下茶盞,
退到一旁。眼角瞥見案幾上擺著一幅未收起的畫——是蘇芷柔的手筆,
畫的是裴府后園的景致,角落里還有題詩,字跡娟秀。畫中涼亭里有兩個模糊的人影,
依稀能辨出是裴玉衡與作畫者。"婉丫頭。"老夫人突然開口,"明日陳國公府設(shè)宴,
你代我去一趟。"溫婉心頭一緊。自從上次賞花宴后,她已經(jīng)推脫了好幾個邀約。
"妾身恐怕...""怕什么?"老夫人冷笑,"玉衡如今在朝中如履薄冰,
多少雙眼睛盯著。你作為他的正妻,難道要一輩子躲在家里?"溫婉低頭應(yīng)是。退出房門時,
聽見老夫人對身邊嬤嬤說:"去告訴玉衡,明日務(wù)必抽空去露個臉,
別讓他那上不得臺面的媳婦再丟裴府的臉。"陳國公府的宴席比公主府還要奢華。
溫婉穿著老夫人指定的絳紫色衣裙,發(fā)間只簪一支素銀簪,在滿堂珠光寶氣中顯得格外寒酸。
"這不是裴少夫人嗎?"一位穿著鵝黃色紗裙的貴女掩嘴輕笑,"怎么穿得跟個嬤嬤似的?
"溫婉微笑不語,默默走到最角落的席位。這樣的嘲諷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只要不接話,
對方通常就會失去興趣。宴席過半,陳國公夫人突然提議玩聯(lián)詩游戲。輪到溫婉時,
滿堂貴女都等著看笑話。"請以'春'字起句。""春...春..."溫婉聲音微顫,
她結(jié)結(jié)巴巴的樣子引來一陣嗤笑。"裴少夫人莫非連個'春'字都接不上?
"黃衣貴女譏諷道。溫婉攥緊了衣袖。她其實記得莊上學(xué)堂先生教過的許多詩句,
但那些質(zhì)樸的田園詩,在這些貴人耳中恐怕更是笑話。"春水初生乳燕飛。
"清潤的男聲突然從門口傳來。眾人回頭,只見裴玉衡不知何時站在了那里,
一襲月白色長衫,手中折扇輕搖,唇角含笑。"夫君......"溫婉驚訝地睜大眼睛。
裴玉衡緩步走來,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從容地接完了整首詩:"春林初盛蝶雙歸。
春風(fēng)十里揚(yáng)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最后一句,他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溫婉。
雖然明知這不過是做戲,溫婉還是感到臉頰發(fā)燙。"裴大人好才情!
"陳國公夫人笑著打圓場,"來人,給裴大人看座!"裴玉衡在溫婉身旁坐下,
衣袖輕輕擦過她的手背。溫婉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松木香,心跳忽然快了幾拍。
"多謝夫君解圍。"她小聲道。裴玉衡沒有看她,
只是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下次背幾首簡單的詩。"宴席散后,裴玉衡先行離去。
溫婉獨自走向馬車時,聽見假山后幾個貴女在議論:"瞧見沒?裴大人根本不屑與她同乘。
""聽說他們至今未圓房呢...""噓,小聲點,那位可是..."溫婉加快腳步,
卻在轉(zhuǎn)角處撞見裴玉衡正與陳國公說話。她下意識躲到廊柱后。
"...公主那邊還需國公多多周旋。"裴玉衡的聲音傳來。"玉衡啊,不是我說你。
"陳國公嘆氣,"娶這么個上不得臺面的,還不如當(dāng)初......""國公慎言。
"裴玉衡語氣突然冷了下來,"內(nèi)子只是不善交際,品性卻是極好的。"溫婉呆住了。
這是她第一次聽裴玉衡在外人面前維護(hù)自己,雖然可能只是場面話,
但還是讓她心頭涌起一股暖流。自陳國公府宴后,溫婉被邀請參加的宴會越發(fā)多了起來。
幾乎每次都會遇到各種刁難,而裴玉衡偶爾的露面,總能讓她化險為夷。
這日尚書府賞荷宴上,溫婉又被幾位貴女圍住,非要她品評一幅新得的字畫。
"妾身不懂這些......"溫婉后退半步,后背已經(jīng)抵上了欄桿。"裴少夫人太謙虛了。
"紫衣貴女——溫婉已經(jīng)知道她是劉侍郎家的千金——不依不饒,
"誰不知道裴大人書畫雙絕,夫人耳濡目染,定然......""劉小姐。
"裴玉衡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溫婉回頭,看見他不知何時站在了廊下,手中握著一卷書,
陽光透過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在下的拙荊確實不善此道。"他緩步走來,
站在溫婉身側(cè),"不如由在下代勞?"劉小姐頓時紅了臉,忙不迭遞上字畫。
裴玉衡展開略看了看,便指出幾處精妙之處,言辭精當(dāng),引得眾人連連點頭。
溫婉悄悄抬眼看他。陽光下,裴玉衡的側(cè)臉線條如同工筆畫就,長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他講解時微微低頭,一縷發(fā)絲垂落額前,讓人忍不住想替他拂開。"...如此布局,
實屬難得。"裴玉衡說完,合上畫卷遞還,轉(zhuǎn)頭對溫婉輕聲道,"母親讓你早些回府。
"溫婉會意,趁機(jī)告辭。走出幾步回頭,看見裴玉衡已經(jīng)被幾位官員圍住談笑風(fēng)生,
仿佛剛才的解圍只是順手為之?;馗鸟R車上,
溫婉摸出袖中藏著的一枚玉佩——這是方才混亂中,裴玉衡塞給她的。玉佩溫潤如水,
正面刻著"平安"二字,背面是一朵小小的蓮花。"大人真是體貼。"春桃笑道,
"知道少夫人今日受驚,特意送玉佩壓驚呢。"溫婉將玉佩貼在掌心,感受那微涼的觸感。
她想起裴玉衡站在陽光下為自己解圍的樣子,心頭涌起一絲甜意。也許,
這段婚姻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冰冷。秋去冬來,溫婉漸漸習(xí)慣了裴府的生活。
雖然外出赴宴時仍免不了被刁難,但有裴玉衡偶爾的解圍,日子似乎沒那么難熬了。
這日清晨,溫婉正在院中修剪梅枝,忽聽墻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快!大人醉酒回來了!
""噓——小聲些,聽說今早朝會上..."溫婉放下剪刀,猶豫片刻,還是走向院門。
剛踏出門檻,就看見兩個小廝架著裴玉衡走來。他素來整齊的發(fā)髻散亂,官袍領(lǐng)口微敞,
臉上帶著不正常的潮紅。"夫君?"溫婉驚訝地迎上去。裴玉衡抬眼,
目光渙散地看了她一會兒,突然笑了:"是你啊..."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
溫婉從未見過他這般失態(tài),連忙幫著扶進(jìn)書房。小廝們退下后,她絞了帕子想給他擦臉,
卻被一把抓住了手腕。"為什么..."裴玉衡聲音沙啞,
"為什么偏偏是你..."溫婉僵在原地。裴玉衡的手心滾燙,力道大得讓她生疼。
他眼中復(fù)雜的情緒讓她看不懂,似是痛苦,又似是掙扎。"夫君醉了。"她輕聲道,
試圖抽回手。裴玉衡卻突然松了手,頹然倒回榻上:"出去。"溫婉默默放下帕子,
退出房門。關(guān)門時,她聽見里面?zhèn)鱽硪宦晲烅?,像是拳頭砸在墻上的聲音。當(dāng)晚,
裴玉衡沒有回后院用膳。老夫人派人來傳話,說大人公務(wù)繁忙,讓少夫人自己用膳。
溫婉獨自坐在桌前,面前擺著特意讓廚房準(zhǔn)備的醒酒湯。湯漸漸涼了,
表面凝起一層薄薄的油膜。她摸出隨身佩戴的蓮花玉佩,輕輕摩挲著上面的紋路。這半年來,
她以為自己漸漸走進(jìn)了裴玉衡的心,可今日他的態(tài)度又讓她迷茫了。窗外飄起今冬第一場雪。
溫婉將玉佩貼在胸口,感受那微涼的觸感。玉佩已經(jīng)被她的體溫焐熱,
就像她心中那份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愫,在無人處悄悄生長。臘月初八,
京城下了今冬最大的一場雪。溫婉正在小廚房熬制姜茶——自從那日醉酒后,
裴玉衡似乎染了風(fēng)寒,連咳了三日。她將老翁教的方子略作改良,加了蜂蜜和枇杷葉。
"少夫人!不好了!"春桃慌慌張張跑進(jìn)來,發(fā)梢還沾著雪粒,
"大人......大人在宮門前罰跪!
"溫婉手中的湯勺"當(dāng)啷"一聲掉進(jìn)鍋里:"怎么回事?""聽前院小廝說,
大人早朝時頂撞了皇上,被罰跪在宮門外思過。"春桃急得直搓手,
"這冰天雪地的......"溫婉顧不得解圍裙,抓起斗篷就往外跑。
雪片打在臉上像細(xì)小的刀片,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到宮門前時,
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一道孤影跪在雪地中。裴玉衡只穿著單薄的官服,肩頭、發(fā)上積了厚厚一層雪,
背脊卻依然挺得筆直。宮門兩側(cè)的侍衛(wèi)如雕塑般肅立,對這一幕視若無睹。溫婉剛要上前,
忽然看見一頂華貴的轎輦停在裴玉衡面前。轎簾掀起,露出永寧公主明艷的臉。
"裴大人何必自討苦吃?"公主聲音清脆,在寂靜的雪地里格外刺耳,
"只要你休了那鄉(xiāng)下丫頭,本宮立刻求父皇免了你的罰。"溫婉僵在原地,
手指深深掐進(jìn)掌心。裴玉衡抬頭,嘴角竟還掛著那抹慣常的淺笑:"多謝公主厚愛。
只是臣與發(fā)妻雖是指腹為婚,卻也相敬如賓,暫無休妻之念。""你!"公主氣得摔下轎簾,
"那你就跪到死吧!"轎輦怒氣沖沖地離去。溫婉躲在宮墻拐角,看著雪中那道孤影,
心如刀絞。她想起袖中藏著的姜茶,此刻已經(jīng)涼透。雪越下越大。溫婉站了足足一個時辰,
直到看見宮中太監(jiān)出來傳旨,裴玉衡才艱難起身——他的雙腿顯然已經(jīng)凍僵了,
全靠兩個侍衛(wèi)架著才能移動。裴玉衡是被抬回府的。溫婉守在房門外,
聽著里面太醫(yī)的嘆息聲,心一點點沉下去。"寒氣入骨,經(jīng)脈凝滯。"老太醫(yī)搖頭,
"若是三日之內(nèi)雙腿仍無知覺,恐怕......""恐怕如何?"裴老夫人聲音發(fā)顫。
"恐有殘疾之虞。"屋內(nèi)傳來茶盞摔碎的聲音。溫婉咬緊下唇,悄悄退到小廚房。
她記得老翁說過,凍傷至這種程度,尋常藥石難醫(yī),
唯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浮現(xiàn)在腦海。
溫婉摸了摸貼身藏著的桃木小盒——里面是老翁臨別贈的幾根金針,她一直隨身攜帶。
夜深人靜時,溫婉悄悄摸進(jìn)裴玉衡的臥房。屋內(nèi)炭火燒得很旺,卻依然驅(qū)不散那股寒意。
裴玉衡靜靜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唯有兩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溫婉輕輕掀開錦被,
倒吸一口冷氣——裴玉衡的雙腿已經(jīng)呈現(xiàn)可怕的青紫色,腫脹得幾乎認(rèn)不出原本形狀。
"誰......"裴玉衡突然睜開眼,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辞迨菧赝窈螅?/p>
他微微蹙眉:"你...來做什么..."溫婉不答,只是取出金針在燭火上消毒。
金針在火光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莊子上有位老翁教過我針灸之術(shù)。"她輕聲道,
"夫君若信我,讓我一試。"裴玉衡定定看了她一會兒,
然笑了:"你......到底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溫婉沒有回答,
只是將第一根金針刺入他足底的涌泉穴。裴玉衡渾身一顫,卻沒有喊痛。一針,
兩針......溫婉額上沁出細(xì)密的汗珠。這是她第一次對人施針,手法卻異常沉穩(wěn),
仿佛做過千百次一般。"老翁說......凍傷要打通陽經(jīng)。"她一邊下針一邊輕聲道,
"夫君忍著些,會有些疼。"裴玉衡始終沒出聲,只是死死抓著床單的手指暴露了痛楚。
當(dāng)溫婉將最后一針刺入膝上鶴頂穴時,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口淤血噴在枕上。"夫君!
"溫婉慌忙去扶。裴玉衡卻擺擺手,
眼中閃過一絲驚異:"腿......好像有點感覺了......"溫婉一喜,
連忙取出準(zhǔn)備好的藥膏——這是她用院子里摘的臘梅和姜汁調(diào)制的。藥膏敷上雙腿時,
裴玉衡倒吸一口冷氣,卻咬牙忍住。"這藥會發(fā)熱,幫助驅(qū)散寒氣。"溫婉輕聲解釋,
用布條仔細(xì)包扎好,"明日我再為夫君換藥。"她正要起身,手腕突然被抓住。
裴玉衡的手心滾燙,力道卻很輕。"為什么......"他聲音沙啞,
"為什么要冒險......若治不好......"溫婉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
輕聲道:"夫君那日......為何拒絕公主?"屋內(nèi)靜得能聽見炭火噼啪聲。良久,
裴玉衡松開手,閉上眼:"......睡吧。"溫婉默默收起金針。轉(zhuǎn)身時,
卻聽見身后傳來極輕的一句:"......因為你做的果脯......很甜。
"連續(xù)三日的針灸治療,裴玉衡的雙腿漸漸有了知覺。溫婉每次施針都選在深夜,除了春桃,
無人知曉是她救了裴玉衡。第四日清晨,老太醫(yī)來復(fù)診時,驚得胡子直翹:"奇哉!
經(jīng)脈居然通了!"裴老夫人喜極而泣,連聲說是祖宗保佑。裴玉衡靠在床頭,
目光卻穿過眾人,落在角落里的溫婉身上。她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顯然這幾夜都沒睡好。
"母親。"裴玉衡突然開口,"這些天......多虧婉娘照顧。"滿屋寂靜。
這是裴玉衡第一次在人前喚她"婉娘",而非疏離的"夫人"。
裴老夫人狐疑地看向溫婉:"你?你會醫(yī)術(shù)?
""在莊子上......跟一個游醫(yī)學(xué)過些皮毛。"溫婉低頭道。"胡鬧!
"老夫人突然變臉,"玉衡的身子何等金貴,豈容你一個半吊子胡亂醫(yī)治!
若有個閃失......""母親。"裴玉衡打斷她,"若非婉娘,
兒子此刻怕是已經(jīng)......"老夫人這才噤聲,卻不甘心地瞪了溫婉一眼。待眾人退去,
裴玉衡示意溫婉近前:"那游醫(yī)......是什么人?"溫婉心頭一跳。老翁曾叮囑過,
不可透露他的身份。"就......就是個走方郎中。"裴玉衡深深看了她一眼,
沒再追問。他從枕下摸出那枚蓮花玉佩,輕輕放在溫婉手心:"多謝。"簡簡單單兩個字,
卻讓溫婉眼眶發(fā)熱。她握緊玉佩,忽然覺得這些天的辛苦都值得了。午后,
溫婉正在院中晾曬藥草,忽聽墻外傳來裴玉衡與管家的談話聲:"......查清楚了嗎?
那日是誰在皇上面前挑撥?""回大人,是劉侍郎。他女兒與永寧公主交好...""果然。
"裴玉衡冷笑。溫婉屏息聽著,忽然明白了什么——裴玉衡那日的頂撞,恐怕并非偶然。
而她,或許只是這場權(quán)力博弈中的一枚棋子。這個念頭讓她心口發(fā)悶。正出神間,
身后傳來腳步聲。裴玉衡站在了院門口,正看著她手中晾曬的藥草。
"夫君不該下床的......"溫婉慌忙上前。
裴玉衡卻伸手拂去她發(fā)間的一片枯葉:"婉娘,你救了我一命。"陽光透過光禿的梅枝,
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溫婉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眼角那顆淚痣旁,還有一道極淺的疤痕,
像是被什么利器所傷。"妾身...只是盡了本分。"她輕聲道。裴玉衡忽然靠近一步,
近得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香:"不,你做的遠(yuǎn)不止本分。"他的氣息拂過耳際,
溫婉心跳如鼓。就在她以為他要說什么時,裴玉衡卻退開了:"今晚宮中有宴,你不必去了。
"溫婉怔怔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手中的藥草不知何時撒了一地。驚蟄這日,
裴府后院的老梅突然開了第二茬花。溫婉正在摘花準(zhǔn)備做梅花釀,忽見春桃慌慌張張跑來。
"少夫人!大人......大人讓您今晚準(zhǔn)備準(zhǔn)備......""準(zhǔn)備什么?
"溫婉手指被梅枝刮了一下。春桃湊到她耳邊,
聲音壓得極低:"大人說......今晚要宿在正房。
"溫婉手中的竹籃"啪"地掉在地上,梅花瓣灑了一地。成婚一年多,
裴玉衡從未在二人的婚房留宿過。夜幕降臨后,溫婉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銅鏡中的自己。
春桃給她梳了時下流行的飛仙髻,發(fā)間只簪一支白玉簪——這是裴玉衡上月送她的,
說是謝她治病之恩。"少夫人真好看。"春桃笑著往她腕上抹桂花油,"大人見了必定喜歡。
"溫婉抿了抿口脂,心跳如擂鼓。
她想起這幾月來裴玉衡的變化:他開始在人前喚她"婉娘",
偶爾會帶些街市上的小玩意給她,甚至在她被公主刁難時,
會主動握住她的手......門外傳來腳步聲,溫婉慌忙站起,
卻不慎碰翻了妝臺上的桃木盒——那是裝金針用的。她彎腰去撿,
正好與推門進(jìn)來的裴玉衡撞個滿懷。"夫、夫君..."溫婉紅著臉后退兩步。
裴玉衡今日穿了件靛青色的家常便服,發(fā)梢還帶著沐浴后的濕氣。他彎腰拾起金針盒,
指尖在上面摩挲了一下:"還留著?""嗯......"溫婉聲如蚊蚋,
"老翁說......金針難得......"裴玉衡忽然抬手,
拂去她肩頭一片不知何時落下的花瓣。這個動作讓兩人距離驟然拉近,
溫婉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合著一絲酒氣。"今日陳國公做壽,多喝了兩杯。
"裴玉衡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聲音比平日低沉,"想著......該來看看你了。
"燭光下,他眼角那顆淚痣格外明顯。溫婉不敢直視,
目光落在他衣領(lǐng)處露出的一小片肌膚上——那里有一道淺淺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劃過。
"這道傷......"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又在半途僵住。裴玉衡卻抓住她的手腕,
將她的指尖按在那道疤上:"三年前科舉放榜那日,永寧公主的鞭子。"溫婉倒吸一口涼氣。
那道疤從鎖骨一直延伸到衣襟深處,可以想見當(dāng)時的兇險。"她想要我做駙馬,我不肯。
"裴玉衡輕笑一聲,眼中卻無笑意,"如今想來,若當(dāng)時應(yīng)了,
也不必拖你入這渾水......"溫婉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踮腳吻了吻那道疤痕。
這個動作讓兩人都愣住了。紅燭高燒,帳幔輕搖。半夜里下起春雨,雨滴敲在窗欞上,
像一串散落的珍珠。自那夜后,裴玉衡來正房的次數(shù)漸漸多了起來。
有時是深夜帶著一身疲憊歸來,有時是午后偷閑小憩。
溫婉的妝臺上開始出現(xiàn)各種小物件:一支點翠簪,一盒南洋珍珠粉,
甚至還有幾本珍貴的醫(yī)書——不知他是從哪里知道她喜歡這個的。這日清晨,
溫婉正在為裴玉衡系官袍玉帶,忽聽他道:"今日永寧公主入宮請旨,要辦春日宴。
"溫婉手指一顫,玉帶差點滑落。自從裴玉衡開始公開對她示好,公主的刁難變本加厲,
上月甚至當(dāng)眾"失手"打翻熱茶,燙傷了她的手腕。"別怕。"裴玉衡握住她的手腕,
拇指輕輕摩挲著那塊尚未消退的紅痕,"這次我陪你同去。"溫婉驚訝地抬頭。
"夫君不必......""我偏要。"裴玉衡眼中閃過一絲頑劣,像極了惡作劇的少年,
"也讓那些人看看,我裴玉衡的夫人,不是誰都能欺負(fù)的。"春日宴那日,
裴玉衡果真一襲月白長衫出現(xiàn)在女眷云集的后花園。他旁若無人地走到溫婉身邊,
親手為她斟茶,又在她發(fā)間簪上一朵新摘的海棠。這一連串舉動,惹得滿園貴女紅了眼。
"裴大人與夫人真是鶼鰈情深啊。"陳國公夫人笑著打趣。永寧公主坐在上首,
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她突然冷笑一聲:"本宮聽聞裴夫人擅長醫(yī)術(shù),不如給大家診診脈?
"滿座嘩然。讓官夫人當(dāng)眾行醫(yī),簡直是赤裸裸的羞辱。溫婉臉色煞白。正當(dāng)她不知所措時,
裴玉衡從容起身:"內(nèi)子醫(yī)術(shù)粗淺,恐怕貽笑大方。不過......"他忽然挽起袖子,
露出手腕上一道猙獰傷疤,"這處舊傷倒是她治好的。公主若不信,可以看看。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那道疤明顯是鞭傷,而滿京城誰不知道永寧公主最愛用鞭子?
公主臉色鐵青,猛地起身離席。宴席不歡而散,但裴玉衡當(dāng)眾護(hù)妻的事跡卻傳遍了京城。
回府的馬車上,溫婉小心翼翼地問:"夫君手上的傷......""那夜你睡著后,
我自己劃的。"裴玉衡語氣輕松得像在討論天氣,"總得有個由頭,讓那些言官參她一本。
"溫婉心頭一顫。原來他早有預(yù)謀,要借此事敗壞公主名聲。"怕了?"裴玉衡挑眉看她。
溫婉搖搖頭,輕輕靠在他肩上:"只是心疼夫君......"裴玉衡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隨后慢慢放松,將她摟入懷中。果然不出裴玉衡所料,三日后,
御史臺上書彈劾永寧公主"驕橫跋扈,鞭笞朝臣"。奏折中雖未明言裴玉衡之名,
但滿朝文武心知肚明。這日裴玉衡下朝回來,難得地帶著笑意:"皇上當(dāng)朝斥責(zé)了永寧公主,
命她閉門思過。"溫婉正在繡一個藥囊,聞言針尖刺破手指。她吮著指尖,
含糊道:"公主畢竟是金枝玉葉......""金枝玉葉就能隨意傷人了?"裴玉衡冷笑,
忽然拉過她的手指含入口中。溫?zé)岬挠|感讓溫婉渾身一顫。
"夫、夫君..."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抽回手,
"這不合規(guī)矩..."裴玉衡卻笑了:"在自己家里,講什么規(guī)矩。"他湊近她耳邊,
低聲道,"再說......那晚你親我這里時,怎么不說規(guī)矩?"溫婉耳根燒得通紅,
正要反駁,忽聽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大人!"管家慌慌張張跑來,
"老夫人突然暈倒了!"裴老夫人躺在榻上,面色灰敗,呼吸微弱。
太醫(yī)診脈后連連搖頭:"老夫人這是肝陽上亢,氣血逆亂。需用百年山參做藥引,
否則......""府里不是有御賜的山參嗎?"裴玉衡急問。
哭喪著臉:"上月老夫人全送給蘇小姐了......"溫婉心頭掠過一絲異樣——蘇小姐?
但她很快壓下疑惑,輕聲道:"妾身知道哪里有。""你?"裴玉衡詫異地看著她。
溫婉點點頭:"在以前的莊子,我珍藏了幾味珍貴藥材。"她頓了頓,
"只是......需我親自去取。"裴玉衡眉頭緊鎖。溫婉以前生活的莊子在城郊,
往返至少兩日。但看著母親灰敗的臉色,他終是點了點頭:"多帶些護(hù)衛(wèi)。"溫婉連夜出發(fā),
臨行前將一個小瓷瓶交給裴玉衡:"若老夫人發(fā)熱,用這個藥油擦手心腳心。
"裴玉衡接過瓷瓶,突然將她拉入懷中:"早去早回。"這個擁抱很短暫,
卻讓溫婉心頭滾燙。馬車駛出城門時,她回頭望去,依稀看見裴府高墻上立著一個修長身影,
在月光下如同一柄出鞘的劍。溫婉的莊子坐落在云霧繚繞的半山腰。當(dāng)她風(fēng)塵仆仆趕到時,
已是次日黃昏。"丫頭?"白胡子老翁正在晾曬藥材,見到她驚訝地瞪大眼睛,
"怎么這副模樣回來了?"溫婉來不及寒暄,直接說明來意。老翁聽完,
搖頭嘆氣:"百年山參我確實有,但前個月我救了個重傷的后生,用掉了。不過你別急!
可以再去后山采。""我現(xiàn)在就去!""胡鬧!"老翁喝道,"后山有狼,夜里更危險!
"溫婉跪了下來:"求師傅指點。婆母待我雖嚴(yán),
卻是夫君至親......"老翁盯著她看了半晌,突然問:"你愛上那小子了?
"溫婉耳根發(fā)熱,卻堅定地點了點頭。"罷了。"老翁嘆氣,取出一包藥粉和一張地圖,
"沿著這條小路上山,有個山洞,山參就長在洞口。這藥粉能驅(qū)野獸,
但記住——必須在戌時前下山!"溫婉叩謝過師父,匆匆上山。山路崎嶇,她摔了好幾跤,
手掌被碎石劃得鮮血淋漓。終于在天完全黑下來前找到那個山洞,
果然看見幾株山參在暮色中微微搖曳。她小心挖出最粗壯的一株,正要離開,
忽聽洞內(nèi)傳來一聲低吼——黑暗中,兩點綠光幽幽閃爍。狼!溫婉渾身血液都凍住了。
她顫抖著取出藥粉撒在周圍,那綠光果然停住了。就在她松口氣時,一陣山風(fēng)吹來,
將藥粉吹散大半。綠光立刻逼近了幾步。"滾開!"溫婉抓起一塊石頭砸過去,
趁機(jī)拔腿就跑。身后傳來狼的咆哮聲,她不敢回頭,拼命往山下跑。樹枝抽打在臉上,
荊棘劃破衣裙。溫婉跌跌撞撞跑到山腳時,已是滿身傷痕。莊上的燈火近在眼前,
她終于支撐不住,栽倒在地......溫婉在顛簸中恢復(fù)意識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馬車上,
渾身疼痛如同散了架。她下意識摸向懷中——山參還在!"少夫人醒了?
"趕車的護(hù)衛(wèi)驚喜回頭,"您昏迷了一天一夜,
再不醒來小的腦袋就要搬家了......"天知道這少夫人一到莊子就拋下他跑沒影了,
人生地不熟的他愣是沒追上。后面被個白發(fā)老翁喊去幫忙,看到昏迷不醒的少夫人,
他腿都下軟了......“您再不醒,我都要讓人傳話給大人了......”"不行!
"溫婉猛地?fù)纹鹕碜樱瑺縿觽谔鄣玫钩槔錃猓?不能讓他知道......"話未說完,
又是一陣眩暈。馬車駛?cè)氤情T時已是深夜。溫婉強(qiáng)撐著換上來時的衣裳,
用披風(fēng)遮住手臂上的傷痕,卻遮不住臉上的擦傷。裴府大門前,
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燈籠下來回踱步。裴玉衡一襲墨色長衫,發(fā)絲微亂,顯然已在此等候多時。
"夫......"溫婉剛下馬車就被一把拽入懷中。裴玉衡的力道大得驚人,
她疼得輕呼一聲,卻被他抱得更緊。"三天。"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你說兩天就回。
"溫婉這才驚覺自己耽擱了一整天。她想解釋,卻眼前一黑,軟倒在裴玉衡懷里?;秀敝校?/p>
她感覺自己被抱起,聽到裴玉衡暴怒的吼聲:"叫太醫(yī)!快!"再醒來時,已是次日正午。
溫婉睜開眼,看見裴玉衡靠在床柱上睡著了。他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下巴冒出胡茬,
衣襟還是昨日那件,皺得不成樣子。溫婉輕輕動了動,裴玉衡立刻驚醒:"醒了?
"他伸手探她額頭,"還疼不疼?"溫婉搖搖頭,突然想起什么:"山參!
老夫人......""母親沒事。"裴玉衡按住她,"山參已經(jīng)煎藥服下了。"他頓了頓,
聲音突然發(fā)緊,"你知道自己傷得多重嗎?左臂骨折,全身二十七處傷口,
還有......"溫婉這才注意到自己左臂被木板固定,渾身纏滿繃帶。
容:"莊子上的孩子們......都說我命硬......"裴玉衡突然一拳砸在床柱上,
嚇得溫婉一顫。"為什么?"他雙眼通紅,"為什么要冒險上山?府里下人是死的嗎?
"溫婉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tài),輕聲道:"老翁說...那山參有靈,
必須親手去采才有效......""胡說八道!"裴玉衡厲聲打斷,
卻在看到她驚嚇的表情后頹然坐下,
"對不起...我只是......"他伸手輕輕撫上她臉上的擦傷,"看到你滿臉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