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壽面湯里的刀煤爐上的鋁鍋咕嘟冒泡,熱氣模糊了土坯墻上的年畫。
林晚秋盯著蒸騰的白霧,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這股子煤氣味兒,她再熟悉不過了。
前世就是在這個灶臺前,她接過母親遞來的紅糖壽面,碗底沉著半片安眠藥。"晚秋,
快趁熱吃。"蘇桂蘭用袖口擦著汗,藍(lán)布圍裙上沾著星星點點的面粉,"你陳哥說,
等過了正月就去公社把證領(lǐng)了。"搪瓷碗遞到眼前時,
林晚秋忽然看見母親圍裙口袋里露出一角紅紙——那是陳家送來的彩禮單,
500塊錢墨跡未干。1985年的500塊,足夠給弟弟林建強(qiáng)蓋三間大瓦房。"媽,
今天不是我生日嗎?"她垂眼盯著碗里的荷包蛋,蛋黃被煮得發(fā)灰,
像極了前世女兒咽氣時的瞳孔,"我記得,今天該去學(xué)校領(lǐng)錄取通知書的。
"蘇桂蘭的手猛地一抖,面湯潑在圍裙上:"讀那么多書有啥用?
女娃子早晚要嫁人......""縣一中的錄取通知書,"林晚秋突然站起身,
木柜第三層的紅綢布被她扯得嘩啦響,"媽藏在哪兒了?"隔壁王嬸端著簸箕進(jìn)來,
正撞見這幕。她慌忙放下玉米芯,賠著笑打圓場:"晚秋這孩子,咋跟娘較勁呢?
陳知青多好的小伙兒,人家可是吃商品糧的......""商品糧?"林晚秋冷笑一聲,
將燙金的通知書拍在八仙桌上,油墨香混著煤煙味刺得人眼眶發(fā)酸,"王嬸知道不?
陳建軍早就在公社填了返城表,就等著娶書記家閨女呢。
"土窯洞里瞬間靜得能聽見煤塊爆裂的聲響。蘇桂蘭的臉漲成紫茄子,
忽然抓起笤帚朝她揮來:"你個沒良心的!白養(yǎng)你十八年,
敢編排男人......""編排?"林晚秋反手握住笤帚桿,指甲幾乎掐進(jìn)母親虎口,
"上個月十五,他在村西頭小樹林跟周曼玲親嘴兒,還是我替他望的風(fēng)呢。
"前世她替這對狗男女保守秘密,換來的是生產(chǎn)時陳建軍抱著周曼玲送的電子表徹夜未歸。
此刻看著母親踉蹌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腌菜壇子,她忽然想起父親出殯那天,
母親也是這樣捂著嘴往后躲,生怕濺到新做的的確良褲腳。"晚秋,
你聽我解釋......"院門外傳來腳步聲,陳建軍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的確良襯衫,
手里拎著兩斤桃酥,"桂蘭嬸也是為你好,我返城的事......""陳知青貴人多忘事。
"林晚秋從米缸里掏出個油紙包,抖開時五張十元大鈔嘩嘩作響,
"這是你上個月押在我這兒的返城手續(xù)費(fèi),剛好湊夠彩禮錢,還給你。
"陳建軍的臉?biāo)查g煞白。他偷瞄了眼圍觀的王嬸,忽然換上委屈神色:"晚秋,
是不是聽了啥閑話?我對天發(fā)誓,心里只有你......""對天發(fā)誓?
"林晚秋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將滾燙的面湯潑向墻根,"你對天發(fā)過的誓,
比咱村的土坷垃還多。"褐色的湯汁順著土墻往下淌,
在"早生貴子"的喜字上洇出歪歪扭扭的淚痕。蘇桂蘭忽然蹲在地上嚎啕起來:"老林啊,
你睜眼看看?。○B(yǎng)了個逆女,要逼死親娘啊......"她邊哭邊捶打胸口,
卻始終護(hù)著圍裙口袋里的彩禮單。林晚秋轉(zhuǎn)身打開衣柜,在最深處摸出個鐵皮盒。
前世她用這個盒子藏給女兒攢的奶粉錢,最后被弟弟偷去買了**。此刻里面躺著的,
是半打裁好的牛仔布——前幾日鎮(zhèn)上來了放錄像的,《上海灘》里許文強(qiáng)穿的喇叭褲,
褲腳能掃起半寸土。"王嬸,"她將裁片攤在桌上,粗布圍裙往腰上一系,
"勞駕幫我看著灶火,我去縣城趕個集。""你瘋了?"蘇桂蘭猛地抬頭,
"大姑娘家的拋頭露面,傳出去誰還敢娶你!""娶我?"林晚秋抄起剪刀,
在眾人驚呼聲中剪下一縷及腰長發(fā),"從今往后,我林晚秋只給自己當(dāng)老板娘。
"剪刀尖閃過冷光時,她余光瞥見院角的竹筐——里面堆著父親留下的工具箱,
銅鎖扣上還沾著1976年唐山大地震的浮灰。前世許建安就是用這把扳手,
砸開了壓在她腿上的房梁,卻在她醒來時默默揣著半塊壓縮餅干離開。"對了,
"她挎上帆布包,在母親錯愕的目光中掏出張紙,"這是父親工傷賠償?shù)姆指顓f(xié)議,
明天我就去公社蓋章。弟弟蓋房的錢,我出,但從今往后,咱們各過各的。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正月的冷風(fēng)卷著細(xì)雪灌進(jìn)來。林晚秋踩著凍土往外走,
聽見身后蘇桂蘭在跟王嬸嘀咕:"這丫頭莫不是中邪了?好好的鐵飯碗不要,
去搗鼓什么衣裳......"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牛皮卷尺,嘴角揚(yáng)起冷笑。
1985年的春風(fēng),已經(jīng)從深圳灣吹到了這個北方小縣城,很快,所有人都會知道,
她林晚秋的針線筐里,藏著比彩禮更鋒利的刀刃。第二章 春節(jié)劫臘月廿三,小年。
縣城大集的青石板路上鋪滿炮仗紅屑,林晚秋的帆布攤開在國營照相館對面。
六塊粗布拼成的展板上,八條喇叭褲被竹夾子繃得筆挺,褲腳處的毛邊故意沒鎖,
在北風(fēng)里晃出細(xì)碎的弧度。"走過路過瞧一瞧啊!"她扯著嗓子叫賣,
帆布圍裙下藏著父親的牛皮卷尺,"港臺風(fēng)喇叭褲,百貨公司賣十八塊,我這兒只收八塊八!
"王嬸抱著棉鞋蹲在旁邊,不時用袖口擦汗:"我的小姑奶奶,這價兒賠本兒??!
""賠本兒?"林晚秋掃了眼斜對角的裁縫鋪,周曼玲正倚在門框上嗑瓜子,
"周小姐那條墨綠的確良褲子,布料錢才三塊五,賣二十塊呢。"話音未落,
三個染黃頭發(fā)的小年輕晃過來。為首那個叼著煙,伸手就去摸褲料:"妹子,
給哥試條最大碼的?""試衣五毛,成交退錢。"林晚秋往后退半步,
指尖觸到帆布包里的剪刀,"先交錢。""嘿,挺辣?。?黃毛嬉皮笑臉地湊近,
袖口露出湊近蛇形紋身,"哥這兒有現(xiàn)成的錢......""干啥呢!
"一聲悶喝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穿深藍(lán)工裝的男人撥開人群,鐵鉗似的手扣住黃毛手腕,
"光天化日耍流氓?"林晚秋抬頭,正對上許建安泛著鐵銹味的目光。他左額角有道淡疤,
前世她總以為是鋼廠工傷,此刻卻想起地震廢墟里,少年用石頭砸開鋼筋時崩出的血花。
"許、許技師!"黃毛瞬間矮了半截,"誤會,
純屬誤會......""縣鋼廠的勞動模范在這兒呢,"林晚秋故意提高嗓門,"許師傅,
您看這褲子......""做工不錯。"許建安掃了眼褲腰上的梅花刺繡,
從帆布兜掏出錢夾,"給我來條藏青色的,腰圍三尺二。"圍觀人群發(fā)出低低的驚嘆。
在這個穿工裝最體面的年代,勞動模范當(dāng)眾買喇叭褲,比百貨公司的霓虹燈還打眼。
周曼玲的瓜子殼"咔嗒"掉在地上,臉色比她身上的腈綸毛衣還難看。日頭偏西時,
攤位前圍了七八個嬸子。林晚秋正給張寡婦量腰圍,忽聽人群外傳來哭嚎:"作孽啊!
老林家出了個賤骨頭......"蘇桂蘭披頭散發(fā)地沖過來,手里揮舞著根搟面杖。
她鬢角的白發(fā)比昨日更多,藏青色棉襖扣錯了紐扣,
露出里面補(bǔ)丁摞補(bǔ)丁的秋衣——那是林晚秋去年用邊角料給她改的。"媽,您這是干啥?
"林晚秋按住她揚(yáng)起的搟面杖,余光瞥見弟弟林建強(qiáng)躲在糧站墻角,
褲兜里鼓囊囊的像是布料。"干啥?"蘇桂蘭突然蹲在地上拍大腿,"你爹走得早,
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你就用這破褲子臊我臉!
傳出去我咋見列祖列宗......""列祖列宗要不要臉我不知道,
"林晚秋彎腰撿起被踩臟的喇叭褲,"但我知道,我爹要是活著,絕不讓女兒初中就輟學(xué)。
"周圍響起竊竊私語。王嬸想過來拉架,卻被蘇桂蘭一把推開:"你們知道啥?
她拿她爹的工傷錢去倒騰衣裳,這是要斷她弟的活路啊!""工傷錢?"林晚秋冷笑,
從圍裙口袋摸出張紙,"媽忘了?昨天在公社蓋的章,賠償款一人一半。建強(qiáng)蓋房的錢,
我出了三千,剩下的兩千在這兒呢。"她抖開紅綢帕,露出里面整齊的十元大鈔。
蘇桂蘭的眼睛瞬間亮了。她伸手去抓錢,
卻被林晚秋猛地抽走:"不過有個條件——從今天起,我的錢歸我管,
建強(qiáng)再敢來拿一針一線,我就去派出所報案。""你!"蘇桂蘭的指甲掐進(jìn)掌心,
忽然瞥見許建安手里的褲子,"好??!你跟野男人勾勾搭搭,
怪不得看不上陳知青......""蘇桂蘭!"許建安突然開口,
工裝口袋里的紅本本晃出一角,"林晚秋是我們廠指定的勞保服供應(yīng)商,你再鬧事,
我就去公社說說你私賣糧票的事兒。"人群頓時炸開了鍋。
林晚秋猛地抬頭——前世她從沒聽過母親私賣糧票的事,
此刻卻注意到蘇桂蘭耳后突然冒出的冷汗。"胡說八道!"蘇桂蘭踉蹌著后退,
撞翻了身后的糖葫蘆攤,"我、我哪有......""有沒有,去糧管所查查賬本就知道。
"林晚秋將錢重新包進(jìn)紅綢帕,"媽要是累了,就先回家歇著,建強(qiáng)還等著您做飯呢。
"蘇桂蘭張了張嘴,終究沒敢再鬧。她瞪了許建安一眼,轉(zhuǎn)身時撞得竹展板嘩啦倒地。
林晚秋彎腰撿褲子,
卻發(fā)現(xiàn)最下面那條藏青色的口袋被劃開了道口子——分明是剪刀尖的形狀。"給。
"許建安遞來個鐵皮盒,里面是粗細(xì)不同的縫紉針,"防著點,有些人手里沒針,心里有刺。
"他說話時,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間褪色的紅繩。林晚秋忽然想起,前世女兒夭折那晚,
就是這個紅繩掛著的平安鎖,被她塞進(jìn)了孩子手里。夜幕降臨時,攤位上只剩三條褲子。
林晚秋清點鈔票時,發(fā)現(xiàn)多了張五十元大鈔——夾在許建安那條褲子的口袋里,
下面壓著張字條:"褲腳加兩寸,謝。"她將錢小心放進(jìn)鐵皮盒,
忽然聽見糧站方向傳來爭吵聲。循聲望去,只見陳建軍正往林建強(qiáng)手里塞煙,
后者點頭哈腰的模樣,像極了前世替他數(shù)賭債的那晚。"姐!"林建強(qiáng)看見她,
慌忙將煙藏在背后,"我、我?guī)湍闶諗?.....""不用。
"林晚秋盯著他褲兜露出的藍(lán)布角,那是她給張寡婦做的褲料,"以后別靠近我的攤位,
除非你想跟你陳哥一樣,去局子里過年。"少年的臉?biāo)查g漲紅。他張了張嘴,
最終轉(zhuǎn)身跑進(jìn)黑暗里。林晚秋摸了摸腰間的卷尺,忽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量布要直,
做人要正,歪門邪道走不長。"收攤時,她路過國營照相館,
櫥窗里的新海報被風(fēng)吹得嘩嘩響。上面的女模特穿著露肩禮服,
裙擺上的亮片比她的縫紉機(jī)針還閃。林晚秋摸了摸口袋里的五十元,
忽然笑了——1985年的春節(jié),她要送給自己一份大禮。
第三章 除夕暗戰(zhàn)大年三十的雪粒子打在玻璃上沙沙響。林晚秋踩著積雪往家走,
帆布包里的年貨壓得肩膀發(fā)沉:給母親買的上海牌毛線團(tuán)還帶著百貨公司的紙繩香,
給弟弟挑的回力球鞋藏在最底下——盡管前世他穿著這雙鞋去了**。"晚秋回來啦!
"王嬸端著餃子餡從院角閃過,眼神躲躲閃閃,"你媽今天可高興了,
說要包豬肉白菜餡......"堂屋門虛掩著,煤爐的熱氣裹著股廉價雪花膏味飄出來。
林晚秋剛跨進(jìn)門,就看見蘇桂蘭正往樟木箱里塞什么,樟木味混著母親身上的雪花膏,
突然勾出前世記憶:她就是用這箱底的老鼠藥,毒死了來討債的混混。"媽,
"她不動聲色地放下年貨,"我買了毛線,您看看顏色喜不喜歡。"蘇桂蘭慌忙合上箱蓋,
嘴角堆起笑:"買那干啥!媽有舊毛衣穿......"話音未落,林建強(qiáng)踢開后門闖進(jìn)來,
棉襖口袋里露出半截?zé)熀小顷惤ㄜ姵3榈拇笄伴T。"姐,你咋才回來?
"少年搓著凍紅的手,目光在她的帆布包上打轉(zhuǎn),"我?guī)湍隳脰|西!""不用。
"林晚秋側(cè)身避開,取出個紅布包放在桌上,"這是給你們的過年錢,五百塊,
密碼是爸忌日。"蘇桂蘭的瞳孔猛地縮緊。她盯著紅布包,
喉結(jié)滾動著:"你哪來這么多錢......""賣褲子賺的。"林晚秋故意將賬本攤開,
"上回給鋼廠做的勞保服,許技師批了預(yù)付款。"她特意加重"許技師"三個字,
看見母親耳后青筋跳了跳。林建強(qiáng)突然踉蹌著撞向桌子,紅布包被他胳膊掃到地上。
他慌忙去撿,卻在起身時將包塞進(jìn)了棉襖里:"姐,
我、我?guī)湍惴殴褡永?.....""建強(qiáng)。"林晚秋的聲音突然冷下來,"把包給我。
"少年僵在原地。蘇桂蘭猛地站起身,撞得煤爐上的銅壺當(dāng)啷響:"你弟能拿你啥!
大過年的找不痛快......""找不痛快的是你們。"林晚秋扯開林建強(qiáng)的棉襖,
紅布包掉在地上,露出里面泛黃的草紙。她捏起紙角,
聞到淡淡霉味——這是后山土地廟求的簽紙,前世母親總用它來包腌菜。
蘇桂蘭的臉?biāo)查g慘白。林晚秋蹲下身,從帆布包最底層摸出真正的紅布包,
封口處的藍(lán)線針腳整齊如初:"我昨兒特意用鎖邊機(jī)縫了口,媽教的手藝,果然派上用場了。
"煤爐里的炭塊"噼啪"炸開,火星濺在蘇桂蘭臉上。她忽然捂住胸口咳嗽起來,
指縫間露出半片藥瓶——那是前世騙林晚秋說治尿毒癥的維生素。"錢呢?
"林晚秋逼近半步,"是給建強(qiáng)還賭債,還是給陳建軍當(dāng)聘禮?""你胡說!
"林建強(qiáng)突然吼道,眼眶通紅,"陳哥說......"他猛地收口,
后退時撞翻了腌菜壇子。林晚秋盯著他褲腳的泥點。那是縣城西頭爛泥塘的黑土,
陳建軍的知青點就在附近。她忽然想起前世流產(chǎn)那晚,正是在那片泥塘邊,
聽見陳建軍對周曼玲說:"等林晚秋生完孩子,
就把她扔到西邊的亂葬崗......""算了。"她轉(zhuǎn)身拿起毛線團(tuán),
"就當(dāng)我給爸的祭禮。但有件事媽得記住——"她將毛線塞進(jìn)蘇桂蘭懷里,
針尖隔著布片扎進(jìn)對方掌心,"再敢動我的錢,我就去糧管所查您的糧票賬本。"申時三刻,
日頭即將落盡。林晚秋剛把最后一塊臘肉掛在檐下,
就看見兩個穿制服的人騎著二八杠自行車過來。"林晚秋?"為首的中年男人掏出證件,
"我們是縣工商所的,有人舉報你無照經(jīng)營,非法倒賣服裝。"雪花落在制服的銅扣上,
映出冷森森的光。林晚秋攥緊圍裙下的卷尺,
余光瞥見巷口閃過的的確良裙擺——周曼玲的墨綠褲子,褲腳還沾著泥點。"同志,
是不是有誤會?"她故意提高嗓門,"我給鋼廠做勞保服的合同,
許技師上個月剛簽的......""許建安?"男人挑眉,語氣松動了些,
"那你跟我們?nèi)ニ镎f清楚......""說什么?"熟悉的工裝藍(lán)突然闖入視線。
許建安的棉帽上落著層薄雪,手里提著個鐵皮飯盒,
"這是省勞模創(chuàng)新工作室的定點合作項目,文件在這兒。"他掏出蓋著紅章的批文,
在雪光中展開。林晚秋看見文件末尾的簽名,指尖微微發(fā)顫——前世她從未見過這份文件,
此刻卻發(fā)現(xiàn)落款日期是1985年元旦,正是她重生的第二天。周曼玲從樹后閃出,
臉上的胭脂被凍得發(fā)暗:"李所長,她賣的喇叭褲露腳踝,
不符合精神文明......""周小姐對精神文明挺了解?"林晚秋忽然笑了,
從圍裙口袋摸出張票據(jù),"那您說說,百貨公司采購科上個月報的'勞保用品',
怎么會有女士絲質(zhì)內(nèi)褲的發(fā)票?"周曼玲的臉?biāo)查g漲成豬肝色。李所長咳嗽兩聲,
瞪了她一眼:"大過年的,別添亂了。"說罷沖許建安點點頭,跨上自行車走了。
雪越下越大。許建安將飯盒塞進(jìn)林晚秋手里,里面是溫?zé)岬募t燒肉:"鋼廠食堂的加餐,
知道你沒空做飯。"她盯著他睫毛上的雪花,忽然想起前世女兒葬禮那天,也是這樣的雪。
他穿著泛白的工裝,默默替她掃去墓碑上的積雪,卻在她回頭時迅速轉(zhuǎn)身。"許師傅,
"她打開飯盒,香氣混著煤煙味竟有些暖,"為什么幫我?"男人低頭撥弄棉帽繩,
紅繩平安鎖從袖口滑出半寸:"欠你的。""欠我?""唐山,1976年。"他忽然抬頭,
目光穿過她望向遠(yuǎn)處的炊煙,"你給過我半塊壓縮餅干,上面還有朵用指甲劃的小花。
"林晚秋的手猛地一抖,紅燒肉湯汁濺在圍裙上。她想起廢墟下的黑暗,
想起那個抱著她躲過余震的少年,他的工裝口袋里,
確實裝著塊印著"為人民服務(wù)"的壓縮餅干。"后來我找過你,"許建安的聲音輕得像雪,
"但你已經(jīng)跟著母親回了老家,戶口本上寫著'養(yǎng)女'。"巷口傳來爆竹聲,
第一朵煙花在夜空炸開。林晚秋看著他帽檐上的雪花,
忽然伸手替他拂去:"現(xiàn)在知道也不晚。"許建安猛地怔住。
她的指尖觸到他耳后未愈的凍瘡,那是今早幫她加固攤位時蹭破的。
兩人之間的呼吸凝成白霧,在風(fēng)雪中纏繞成模糊的形狀。"姐!"林建強(qiáng)的喊聲打破沉默。
少年跌跌撞撞地跑來,棉襖扣子掉了兩顆,"媽、媽喝藥了!"堂屋的煤油燈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