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檀煙詭局云城四月的雨絲如銹跡斑斑的細鏈,纏繞著雕花廊檐。
葉銘的牛皮鞋尖挑開祠堂竹簾時,三柱檀香正擰成灰紫色死結,
恰似昨夜洋行櫥窗里懸掛的絞刑架繩結。大伯葉宗堂往鎏金香爐添香的動作驟然停頓,
銅匙與爐壁相撞的清響,驚飛了梁上打盹的麻雀,也劃破了祠堂里凝固的空氣。
"銘哥兒來了。"三叔葉宗岳的翡翠鼻煙壺磕在酸枝木長桌上,鵝黃色粉末灑落的瞬間。
葉銘注意到他拇指內(nèi)側的靛藍染痕——那是偷用染坊新到的洋靛染料才會沾上的痕跡,
染坊織布坊織就家族隱秘的網(wǎng)。"聽說你跟洋人混在一起,要搞什么...鐵疙瘩織布機?
"二伯葉宗權的金表鏈晃出碎光,表蓋開合間露出半張泛黃照片。
年輕時的二伯與洋行買辦勾肩搭背,背景正是如今出貨量暴跌47%的東坊巷綢緞莊。
葉銘解開煙灰色英倫呢大衣,暗紋馬褂下的翡翠平安扣貼著心口發(fā)燙,
仿佛母親臨終前掌心的溫度。他推過賬冊的手頓了頓,宣紙扉頁的洋布樣品邊緣,
還留著昨夜被雨水洇濕的皺痕——當時他剛從老宅后巷歸來,
親眼看見二伯的戴姆勒轎車尾燈,消失在洋行倉庫方向。"東坊巷的綢緞莊,
上個月出貨量比去年同期跌了47%。"葉銘將燙金賬冊推過桌面,
靛藍色洋布樣品在供桌燭火下泛著冷光,"洋人的紡織機一天能出三百匹布,
咱們的繡娘三天才趕完一匹湘繡。"他刻意加重"三天"二字,目光掃過三叔拇指的染痕,
只見對方瞳孔微微收縮。"荒唐!"大伯猛然拍案,香爐里的香灰簌簌落下,
在供桌上堆成細小的墳包,仿佛為葉家傳統(tǒng)手工業(yè)筑起的墓碑。
"葉家的老手藝能跟那些粗制濫造的洋貨比?你父親當年非要開火柴廠,
結果燒光了城西三條街的鋪面!"老人袖口的檀香佛珠微微晃動,
露出底層那顆顏色略深的珠子——那是母親的陪嫁,如今卻放進了別人的袖筒。
窗外青石板上,堂妹葉詩雨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她抱著鎏金茶盤進來時,
翡翠耳墜在鬢邊晃出碎光,腕間的翡翠鐲子卻反常地套在小臂上,
內(nèi)側"丙戌年冬"的刻痕赫然可見。"堂哥嘗嘗新制的茉莉白毫。"她指尖在杯沿輕點三下,
暗號里多了幾分急促,"父親說,下午的董事會要討論...老宅西跨院的修繕事宜。
"葉銘的手指剛碰到茶盞,后院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透過雕花窗欞,
他看見小廝抱著的木箱里,半截齒輪狀金屬物件閃過——他藏在書房的紡織機圖紙殘片,
邊緣有被火灼燒的痕跡,顯然已被人偷換。"宗權,去把老宅庫房的鑰匙交給銘哥兒。
"大伯語氣突然溫和,像冰面下暗藏的激流,"聽說洋人講究'數(shù)據(jù)管理',
葉家也該讓年輕人練練手了。"老人眼底閃過一絲狠厲,
與三個月前二伯轉賣湖絲時的眼神如出一轍。葉銘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當然知道,
庫房的湖絲早成空頭賬,供桌上的祖先牌位在煙嵐中若隱若現(xiàn),如同家族日漸模糊的尊嚴。
母親的翡翠平安扣此刻涼如寒冰,隔著馬褂刺著心口,
提醒他昨夜在后巷拾到的半張密檔:大伯私賣湖絲的賬冊,正藏在檀香佛珠的夾層里。
"謝大伯栽培。"他起身時袖口掃過茶盤,三只青瓷杯傾側,茶湯在桌案上蜿蜒成河,
恰似云城地圖上被洋船壟斷的運河。"不過侄兒覺得,與其修繕老宅,
不如砍了西跨院的百年梧桐——樹根已把地基拱裂了。"話音未落,祠堂里的空氣驟然凝固,
仿佛連檐角的雨絲都懸停在空中。葉詩雨的茶盤險些跌落,翡翠鐲子撞出清響,
與三叔鼻煙壺墜地的"當啷"聲,奏出家族分崩離析的前奏。窗外暴雨傾盆,
天井魚缸里的錦鯉驚躍,水面倒映著葉銘扭曲的面容,與二伯唇間那句"這小子,
越來越像他爹了",共同沉入渾濁的池底。
第二章:銅臭棋局會議室的酸枝木長桌能坐下二十八人,卻只有葉銘面前的洋式臺燈亮著。
冷白光束如手術刀,剖開暮春的陰翳,精準切在他攥緊的《紡織機械革新方案》上,
燙金封皮泛著醫(yī)院停尸間般的幽光。"諸位叔伯請看。"葉銘旋動西洋投影儀旋鈕,
白墻驟然被曼徹斯特紡織廠的齒輪組影像吞噬。那些油亮的金屬齒輪在光影里咬合轉動,
如同昨夜他在后巷看見的,二伯戴姆勒轎車后備箱里露出的槍管紋路。
"這種蒸汽織布機的產(chǎn)能是傳統(tǒng)織機的四十倍,我們?nèi)裟堋?"夠了!
"二叔葉振堂的翡翠鎮(zhèn)紙砸在桌面,《葉家商訓》竹簡如受驚的鴿群迸散。
老人袖口的金表劃過數(shù)據(jù)圖表,表鏈上的法郎彩瓷片晃出碎光——那是用葉銘生母的陪嫁,
三年前母親車禍后,這抹碎光就一直刺痛著他的眼睛。三叔葉宗岳突然劇烈咳嗽,
指節(jié)在桌面敲出摩斯密碼般的急促節(jié)奏。葉詩雨起身替他捶背時,翡翠鐲子滑到小臂,
內(nèi)側"丙戌年冬"的刻痕在臺燈下明明滅滅——那是葉家老宅庫房暗格的密碼,
也是葉銘母親忌日的年份。"不是引進,是自主研發(fā)。
"葉銘從牛皮包抽出泛黃的《天工開物》抄本,宋應星筆下的"大紡車"構造圖上,
還留著父親當年用紅筆批注的"師夷長技"四字。"三百年前老祖宗就懂的道理,
我們?yōu)槭裁匆蛑鴮W洋人?""住口!"大伯葉宗堂猛然起身,檀香佛珠在腕間繃斷,
檀木珠子滾落如潰敗的士兵。其中一顆裂成兩半,露出里面卷成細條的賬冊殘頁,
"湖絲三百擔,售予怡和洋行,
單價三兩七錢"的字跡刺得葉銘眼眶發(fā)燙——那是去年他親手記在家族賬冊上的數(shù)字,
如今卻成了長輩們中飽私囊的證據(jù)。落地鐘敲了九下,銅錘撞擊聲里,
二伯葉宗權用銀質牙簽剔牙的動作格外刺耳。牙簽是用葉家老鋪頭塊銀錠熔鑄的,
尖端的"招財進寶"西洋花體字,與他名下貿(mào)易公司車牌的字體如出一轍。
葉銘忽然想起昨夜那輛轎車后窗閃過的人影,分明戴著與三叔相同的翡翠扳指。
"董事會決議。"二叔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反光遮住眼底的陰鷙,
也遮住了老宅地窖里避光保存的鴉片煙膏。"即日起,葉銘公子暫停參與家族核心事務。
至于這份..."他用指尖拈起計劃書,仿佛捏著一張冥幣,"送去賬房當算賬本吧。
"葉銘的指甲掐進掌心,血腥味混著臺燈散發(fā)出的石蠟味,在口腔里結成苦膽。
桌下忽然傳來三長兩短的叩擊——葉詩雨的指尖在雕花桌腿上跳躍,
那是他們幼年時約定的"危險信號"。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墻角博古架上,
本該供奉著祖?zhèn)髑嗷ù善康哪咀e灰盈寸,瓶底"葉家興隆"的刻字仿佛被人剜去了半邊。
"諸位叔伯可知道,"葉銘忽然笑了,從內(nèi)袋摸出半塊羊脂玉,
溫潤的玉面映著大伯瞬間慘白的臉,"祖父臨終前說過,葉家若遇變革之難,
持此玉者可開宗祠密檔。"他故意將"變革"二字咬得極重,
看著三叔的鼻煙壺"當啷"墜地,鵝黃色粉末在陽光里浮沉如葉家最后的體面。
葉宗堂的佛珠手串在指間越攥越緊,指節(jié)泛白如葉家老宅剝落的墻皮。
"你...你母親當年就不該留你讀洋學堂!"老人的怒吼里帶著恐懼,
像被火光逼到角落的老鼠。葉銘站起身,西褲下擺掃過滿地佛珠。
密檔柜鎖芯轉動——三個月前二叔從洋行換了德國鎖具,鑰匙早已被其掌握,
那宗族密檔也就是個笑話。走廊盡頭的玻璃窗外,一群麻雀正撲棱著撞向雕花窗欞,
發(fā)出絕望的撲騰聲。葉銘摸出貼身藏著的平安扣,冰涼的翡翠貼著心口,
忽然想起七歲那年母親抱著他看紡織娘振翅的夜晚。那時她指著月光下的草葉說:"阿銘,
紡織娘的翅膀雖小,卻能織出整個夏天。"而此刻,身后會議室里的算盤聲噼啪作響,
是給母親送葬時的鑼點,正在為葉家的舊時代敲響喪鐘。第三章:樹倒猢猻散三個月后,
東坊巷綢緞莊的燙金招牌被麻繩拖拽著刮過青石板,
葉銘口袋里的翡翠平安扣突然硌得心口生疼。那聲響像母親臨終前喉間的痰鳴,
每一道刮痕都在青石板上刻下葉家的墓志銘。老管家陳叔佝僂著背湊近時,
他聞到對方袖口的霉味里混著樟腦丸氣息——老宅庫房特有的腐朽味,
也與三個月前小廝木箱里齒輪圖紙殘片上的木屑一致。是家族潰爛的傷口在散發(fā)毒氣?。?/p>
"二老爺把城西的茶行抵給了洋行。"陳叔的聲音像漏風的風箱,
袖口的霉斑在陽光下泛著灰綠,"三老爺?shù)囊烫碜吡隋X莊三成現(xiàn)銀,
昨兒夜里坐火車跑了。"葉銘望向櫥窗里積灰的月白色蜀錦旗袍,
母親生前總說"素色最經(jīng)臟",此刻卻黃得刺眼,像大伯佛珠里藏著的湖絲暗賬,
那些被私賣的蠶絲正在洋人庫房里織就嘲笑葉家的錦緞。二樓傳來酸枝木家具拖拽的聲響,
堂兄們正往貨車上搬父親當年從揚州運來的雕花床。其中一人的懷表鏈子晃出金光,
表蓋內(nèi)側還刻著"葉家興隆"——如今這四個字被磨得模糊,如同家族的榮光也糊了。
葉銘捏緊平安扣,那是母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物了。"去把老宅的地契拿來。
"他的聲音里帶著鐵銹味,"還有父親書房的鐵盒,鑰匙在詩雨那里。"祠堂里,
大伯葉宗堂對著列祖列宗的牌位嘆氣,檀香燒到盡頭,只剩半截灰黑的香梗,
也是他日漸衰頹的生命。"銘兒啊,"老人的痰在喉嚨里打轉,"你三叔把田莊賣了,
換了艘洋人的汽船..."葉銘盯著供桌上的青瓷香爐,里面的香灰堆得比三個月前更高,
雕花椅上落滿灰塵,只有墻角的蜘蛛在織網(wǎng),那網(wǎng)絲比葉詩雨腕間的翡翠鐲子更堅韌,
卻也更脆弱。"我要分家。"葉銘抽出宣紙契約,邊緣的墨香混著昨夜抄寫時的煤油味,
"按祖制,嫡系子弟分得一成資產(chǎn)。我只要城西倉庫和父親的書箱。
"大伯渾濁的眼珠突然瞪大:"你就這么走?
老宅...你母親的牌位...""老宅的地契在您老手里。"葉銘打斷他,
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博古架,那里本該擺著的青花瓷瓶已變成洋行的現(xiàn)銀,
"母親若知道葉家困在這四方天井里腐爛,只會更心寒。"分家儀式在暴雨中進行。
葉詩雨撐著油紙傘,翡翠鐲子在腕間晃出碎光,是祠堂里那盞即將熄滅的長明燈散發(fā)出的。
她趁人不注意塞來油紙包,
指尖的溫度比三個月前在會議室叩擊桌腿時更低:"父親書房的密檔,還有表嫂的調(diào)查報告。
"轎車碾過積水時,葉銘翻開父親的書箱,
《海國圖志》扉頁的"師夷長技以制夷"批注被雨水洇開,
與三個月前祠堂里三叔摔碎的鼻煙壺粉末重疊——原來家族的崩塌早已埋下伏筆,
那些鵝黃色的粉末不是鼻煙,而是蛀空葉家根基的蟲蠹。暴雨中的巷口,
雕花朱漆大門閉合的聲響與大伯摔碎佛珠的聲音在記憶里共振。葉銘抱著書箱站在青石板上,
看著綢緞莊櫥窗里褪色的旗袍,忽然聽見身后汽車引擎聲。
黑色福特轎車的車燈照亮他肩頭的雨痕,副駕駛座的男人搖下窗,
指尖雪茄明滅間露出犬齒旁的酒窩——正是三天前在洋行拍下母親翡翠鐲的神秘買家。
"林宇,林氏進出口總經(jīng)理。"男人遞來的名片背面寫著"丙戌年冬",
那是庫房暗格的密碼,也是母親車禍的年份。葉銘注意到他袖口的劍柄紋身,
與父親留洋照片里的少年一模一樣,而領帶上的斜紋竟與老宅密檔的齒輪圖紙邊框吻合,
仿佛命運的齒輪在此刻開始咬合。"老宅地窖的湖絲,三個月前經(jīng)我手轉賣南洋。
"林宇的拇指擦過書箱銅扣,雪松香氣混著父親書房的樟腦丸味,讓葉銘喉間一緊。雨幕中,
男人的背影與記憶中父親告別時重疊,他忽然明白,有些告別不是結束,而是新生的開始。
倉庫的鐵鎖被老周用鐵棍撬開,驚飛的麻雀掠過積灰的紡織機零件。陽光穿過破瓦,
照在齒輪的鐵銹上,葉銘蹲下身,指尖撫過那些冰冷的金屬,
忽然聽見遠處三叔的汽船鳴笛——那是葉家最后的嘆息。"少爺,從哪兒開始?
"老周的疤痕在膝蓋上扭曲,像一道舊傷。葉銘展開改良圖紙,陽光落在齒輪組上,
仿佛注入生機:"先擦干凈零件,再登報招工人。對了,買些洋人的報紙,
看看他們又發(fā)明了什么。"老周愣了愣,轉身去拿抹布。葉銘走到門口,望著灰蒙蒙的天空,
母親的話在耳邊響起:"云聚了又散,但風永遠不會停。"遠處老宅騰起黑煙,
他摸了摸平安扣,走進倉庫——這一次,他要在廢墟上轉動屬于自己的齒輪,
讓新生的光芒照亮整個云城。
第四章:巷陌星火城西倉庫的鐵皮屋頂在暴雨中敲出密集的鼓點,葉銘用廢報紙堵住窗縫時,
額頭重重撞在橫梁上——木梁深處嵌著半枚褪色的"吉祥如意"紅綢,
像舊時代卡在齒輪里的殘羽。老周蹲在銹跡斑斑的手搖紡紗機旁咳嗽,
渾濁的痰液里混著鐵銹味,那是三十年來在葉家?guī)旆课M的蠶絲粉塵與工業(yè)塵埃。"少爺,
咱真能搗鼓出那鐵疙瘩?"老人布滿油垢的手撫過紡紗機齒輪,
指腹的老繭與齒輪齒紋竟磨出相似的弧度。"先把這臺珍妮機修好。
"葉銘往齒輪縫隙里抹黃油,褐色銹末混著油脂滲進指甲縫,像某種工業(yè)時代的胎記。
他摸出懷表,表蓋內(nèi)側母親的字跡被歲月磨得發(fā)毛,
卻依然倔強地凸起:"所有大事都是從小齒輪開始轉動的。"這句話此刻聽來,
像極了鐵皮屋頂上雨水墜落的節(jié)奏。第一單生意來自街角布莊。李嬸掀開藍布圍裙,
里面的粗布衫洗得發(fā)透,領口補丁的針腳與葉家綢緞莊的蜀錦紋樣形成殘酷對比。
"要二十匹細棉布,端午前得交貨。"她拍響兩塊銀元,指尖的老繭刮過桌面,
發(fā)出砂紙打磨金屬的聲響,"要是再像老孫頭那批貨起球...""三天后取。
"葉銘掃過她身后學徒的袖口——靛藍色染料在雨中洇開,正是怡和洋行紡織廠的標志色。
他忽然想起母親的月白色旗袍,那抹素色如今只能在記憶里鮮亮。"用的是竹棉混紡,
您帶樣布去洋行驗色牢度。"深夜的煤油燈下,葉銘的影子在霉斑墻上扭曲成機械怪物。
第37版改良圖紙上,鉛筆線條被橡皮擦薄得透明,忽然屋頂瓦片滑動聲刺破雨聲。
老周抄起扳手沖出去,回來時攥著半張浸血的傳單:"三老爺?shù)娜?,說咱們空手套白狼。
"朱砂字跡在火盆里蜷曲成灰蝶,葉銘盯著跳躍的火苗,想起祠堂里大伯摔碎的鼻煙壺。
"明天去印傳單,"他用燒焦的傳單邊緣劃過掌心,"就寫'葉氏機械行,承接布匹定制'。
"掌心的灼痛讓他想起母親臨終前攥緊他的手,同樣的溫度,同樣的倔強。
梅雨季節(jié)的第七日,葉銘抵押了母親的翡翠鐲子,換來的蒸汽爐零件泡在倉庫積水中。
他沖進倉庫時滑倒在泥水里,圖紙在指縫間碎成紙漿,
卻忽然笑了——那些模糊的線條早已刻進視網(wǎng)膜,像刻在基因里的機械圖譜。
"我腦子里有備份。"他對愣住的工人們說,聲音混著雨水與泥漿,卻帶著金屬般的鏗鏘。
這夜他躺在行軍床上,聽著老周的鼾聲與遠處汽笛,忽然想起老宅聽雨軒的雨漏聲。
母親用細瓷杯接雨水的畫面里,翡翠平安扣貼著心口,涼得像她最后放在他額頭上的濕毛巾。
七個晝夜的雨,終于在第八日清晨停了。葉銘推開倉庫門,梧桐樹下站著個戴禮帽的男人,
指尖的摩根銀元轉出細碎的光。"葉大少,接洋單嗎?"男人抬眼時,
帽檐陰影里的犬齒閃了閃,雪茄煙頭像極了葉家祠堂里長明燭的火苗。"林宇,林氏進出口。
"名片背面的鋼筆字洇著雨水,"西門子蒸汽爐圖紙"幾個字力透紙背。
葉銘注意到他袖口的劍柄紋身,與父親留洋時的擊劍社徽章如出一轍,而領帶上的斜紋,
竟與葉家密檔里的齒輪圖紙邊框嚴絲合縫。"你要什么?"葉銘摸出半塊懷表零件,
齒輪邊緣還沾著舊貨市場的銅銹。"第一個試用權。"林宇指尖摩挲著齒輪,
火星濺在葉銘油污的襯衫上,像某種工業(yè)時代的烙印,"順便讓你見識下,什么是市場規(guī)則。
"雨停后的陽光穿過破瓦,在未完工的蒸汽織機上投下齒輪狀光斑。
葉銘握著扳手的手青筋暴起,金屬涼意從掌心竄進心臟。遠處李嬸的學徒騎車經(jīng)過,
車筐里的洋布泛著傲慢的光,卻比不上此刻他眼中的火種。"晚上去碼頭,德國軸承到岸。
"林宇轉身時,風衣下擺掃過積水,畫出與紡織機齒輪同弧度的漣漪。巷口梧桐樹上,
紡織娘振翅的翠綠弧線,恰好與蒸汽爐圖紙上的渦輪曲線重合。葉銘望向天空,
云層裂開處露出靛藍色的天,像極了洋布樣品的顏色。但這一次,
他不再是仰望者——他低頭看著掌心的齒輪零件,那里映著初升的太陽,
正在將鐵銹曬成金色。第五章:霧中博弈深秋的霧靄如陳年鴉片的煙霧,
纏繞著貨船甲板的鐵錨。葉銘跟著林宇走上潮濕的木板,
吱呀聲與記憶中祠堂地板的呻吟重疊,像舊時代發(fā)出的最后嘆息。林宇倚著鐵錨抽煙時,
左腕新添的擊劍疤痕在霧中若隱若現(xiàn),
與葉銘鎖骨處的咖啡燙傷形成精確的鏡像——一個在左,一個在右,
如同命運之神用同一把刀劃傷了兩個時代的齒輪。"西門子的蒸汽爐在三號艙,
"林宇彈了彈煙灰,火星落在葉銘手背上,燙出短暫的灼痛,"但威爾遜家的人,
更想看見你跳江喂魚。"他的語氣輕慢,卻像刀刃上的寒光。葉銘摸出懷表,
表蓋內(nèi)側母親的照片被霧氣蒙濕,倒影里林宇嘴角的雪茄疤,
竟與車禍報告中卡車輪胎的劃痕呈45度角重合。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后頸發(fā)涼,
仿佛有人用圓規(guī)在命運圖紙上精確丈量過。"為什么幫我?
"葉銘指尖的齒輪零件刻著"LY",與昨夜匿名信的筆跡嚴絲合縫,像提前寫好的答案。
林宇忽然逼近,鼻尖幾乎撞上葉銘的,江風卷起兩人的衣領,在霧中織成對峙的帆。
"因為你跟我一樣,"他的聲音混著江水咸腥與雪茄的苦香,"血管里流的不是血,
是齒輪油。"葉銘后背抵上鐵錨,銹跡在襯衫上蹭出的紋路,
竟與林宇風衣內(nèi)襯的暗紋完全一致——那是劍橋大學工程系的齒輪圖騰。
他在男人瞳孔里看見自己的倒影,與母親臨終前床頭的機械鐘擺同步晃動,
仿佛兩個時空在此刻達成詭異的共振。"三年前蠶絲招標會,
"林宇的手指劃過葉銘鎖骨的燙傷,動作輕得像在調(diào)試精密儀器,
"我本可以用更低的價拿下合約,但我看見你蹲在地上,給摔碎的紡織娘翅膀纏紗布。
"葉銘渾身一震,這個只有母親知道的童年細節(jié),此刻從對手口中說出,
像一把鑰匙打開了記憶的鐵盒。他聞到林宇領口的橙花古龍水,
正是母親車禍當天噴的最后一瓶,碎玻璃與香水混合的氣味突然在鼻腔炸開,讓他險些窒息。
"令尊救過我母親。"林宇退后半步,摸出泛黃的《云城商報》,
1919年葉家賑災照片中,年輕的葉父正將糧食遞給戴學生帽的少年——十三歲的林宇。
"但你母親的死..."他的話被霧角的悲鳴切斷,喉結滾動的頻率與葉銘的心跳完全同步。
遠處,威爾遜家的飛艇在霧中若隱若現(xiàn),像祠堂供桌上搖晃的祖先牌位,
又像懸在兩人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合作吧。"葉銘將齒輪零件按進林宇掌心,
金屬的涼意透過皮膚傳來,"但下次離我這么近時,"他扯了扯對方歪斜的領帶,
指尖觸到林宇喉結處的脈搏,"先滅掉雪茄。"林宇的笑聲驚起一群海鷗,
他將報紙折好放回口袋,露出半截翡翠——正是葉詩雨鐲子的殘片。霧氣漸散,
葉銘在對方眼底看見晨光,與母親臨終前望向窗外的眼神一樣,溫柔中帶著赴死的決絕。
這一刻,他忽然明白:對手的眼里,藏著自己的未來。貨船甲板上,
東印度公司職員的獅心徽章在霧中閃爍,像威爾遜家族陰冷的眼睛。
老周握緊扳手的手青筋暴起,卻被葉銘用眼神制止——那眼神里有超越年齡的冷靜,
像提前看過這場博弈的劇本。"威爾遜家想壟斷紡織機械進口。
"林宇彈煙灰的動作如擊劍前的起勢,火星落在銅制羅盤上,燙出焦痕,
"三天前買斷了上海港的德國軸承。"他轉身時,風衣下擺掃過葉銘褲腿,
帶起的風掀起羅盤指針,指向東北方的鹿特丹,"但他們不知道,我在鹿特丹有批中轉貨。
"霧角再次悲鳴,驚飛的海鷗掠過貨箱,露出德文說明書的一角。
油墨味混著江水咸腥鉆進鼻腔,葉銘想起上周匿名信里的軸承采購圖,
筆跡與林宇的簽名如出一轍——原來所有的"巧合",都是精心設計的局。"不是合作,
是交易。"林宇拋來的銅鑰匙串著微型齒輪,在霧中劃出銀弧,"你的織機需要市場,
我的航運需要破局。"他望向威爾遜家冒著黑煙的貨輪,眼神像瞄準獵物的劍客,
"用你的技術,換我的渠道,如何?"暮色中的倉庫里,
煤油燈將葉銘的影子投在西門子圖紙上,與林宇的批注重疊成復雜的齒輪組。
老周湊近時帶來隱秘消息:"林氏截胡了威爾遜的棉花。
"葉銘的筆尖在"蒸汽壓力值"處停頓,想起林宇說的"機械博覽會",
忽然摸出翡翠平安扣——母親的謎語在耳邊響起:"什么鏡子能照見未來?
是對手眼中的自己。"窗外,紡織娘的鳴叫與齒輪咬合聲共振,
葉銘將林宇給的零件嵌入模型,金屬碰撞聲里,
他看見兩個時代在霧中交鋒:葉家老宅的飛檐與林氏貨輪的煙囪,
傳統(tǒng)蜀錦的紋樣與蒸汽織機的齒輪,在記憶與現(xiàn)實中相互碾壓,又彼此融合。
老周的驚呼聲打破寂靜。江面上,"永豐號"的龍旗與米字旗并列飄揚,
月光在軸承箱上切割出冷冽的光棱,像極了林宇眼中的鋒芒。葉銘在圖紙寫下:"與虎謀皮,
方知虎口滋味",卻在句尾畫了個齒輪符號——因為他知道,有時候,
與虎共舞才是生存的唯一法則。紡織機齒輪在微風中轉動,發(fā)出細碎的轟鳴。這一晚,
葉銘的夢境第一次沒有老宅的雕梁畫棟,而是兩艘船并排破浪,
船頭的"葉"與"林"在朝陽中熔成一枚巨大的齒輪,切開霧靄,駛向深海。
第六章:齒輪相契臘梅的冷香混著煤油味彌漫在辦公室,
葉銘的筆尖在電子管參數(shù)表上洇開墨點,宛如雪夜窗玻璃上的冰花。
林宇指間的鋼筆在行業(yè)報告上劃出凌厲的紅線,
窗外的雪光將他的眉骨削成冷兵器的弧面:"法國人在上海鋪了第一條電話線路,
我們要做民用對講機。"他的語氣像在拆解一枚精密鐘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