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府新枝大周京城,鎮(zhèn)北王府張燈結(jié)彩。今日是世子蕭灼十八歲生辰,
王府門前車馬絡(luò)繹不絕。朝中權(quán)貴皆來道賀,連圣上都派了貼身太監(jiān)送來賀禮。
蕭灼立于廳前迎客,一襲玄色錦袍襯得他身姿挺拔如松。
箭袖上的金線暗紋在陽光下若隱若現(xiàn),腰間一枚羊脂白玉扣住銀絲蹀躞帶,
整個人如出鞘利劍,鋒芒畢露又貴氣逼人。"世子爺今日可真是俊朗非凡,
不知要碎了多少貴女的芳心。"王府總管趙德安笑著奉承道。蕭灼淡淡瞥他一眼,
唇角微勾:"趙總管今日話多了。"只這一眼,趙德安立刻噤聲,額頭滲出細(xì)汗。
世子爺雖年輕,但那雙眼卻如寒潭般深不見底,教人不敢造次。宴席過半,
蕭灼正與幾位將門子弟寒暄,忽然廳中一靜。他抬眼望去,
只見母親沈清歌牽著一個瘦弱女孩緩步而來。那女孩約莫十歲,一身素凈的藕荷色襦裙,
發(fā)間只簪了一朵小小的白玉蘭。她低著頭,看不清面容,
只覺身形單薄得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走。"諸位。"沈清歌聲音溫柔卻有力,
"今日借灼兒生辰之喜,要向各位介紹一位新成員。
"她輕輕推了推身側(cè)的女孩:"這是寧莞,我故友之女。從今往后,
她便是我鎮(zhèn)北王府的小姐,灼兒的妹妹。"廳中頓時響起細(xì)碎的議論聲。
誰人不知鎮(zhèn)北王府子嗣單薄,只有蕭灼一個嫡子?這突然冒出來的"小姐",
究竟是什么來頭?蕭灼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走向母親,行禮道:"母親安好。
"目光卻落在那女孩身上。似是感受到他的視線,女孩終于抬起頭來。一雙小鹿般的眼睛,
清澈見底卻又帶著幾分驚惶。蒼白的臉上沒什么血色,唯有唇瓣一點櫻紅。
她怯生生地看了蕭灼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細(xì)長的手指緊緊攥住衣角。"灼兒,這是寧莞,
比你小八歲。以后你要好好照顧妹妹。"沈清歌柔聲道。蕭灼還未答話,侍女已端上茶來。
寧莞接過茶盞,小心翼翼地捧到蕭灼面前:"兄、兄長請用茶。"不知是緊張還是力氣不足,
茶盞在她手中微微顫抖,茶水晃出幾滴,正落在蕭灼袖口上。"哎呀!"周圍響起幾聲輕呼。
誰都知道世子蕭灼最是潔癖,曾有侍女不小心將酒灑在他衣袍上,當(dāng)場被趕出府去。
如今這不知從哪來的野丫頭竟敢弄臟世子的新衣,怕是要倒大霉了。
寧莞顯然也意識到自己闖了禍,小臉霎時慘白,眼中泛起水光卻強忍著不敢落下。
蕭灼看著袖口的水漬,又看看眼前抖得如秋風(fēng)落葉般的小人兒,不知怎的,
心中那股不悅竟消散了大半。"無妨。"他接過茶盞,聲音依舊冷淡,卻無怒意,
"既是妹妹,日后不必多禮。"滿座賓客皆驚。這哪里還是那個冷面冷心的蕭世子?
沈清歌眼中閃過一絲欣慰,輕輕拍了拍寧莞的肩:"好了,莞兒,去坐著吧。"宴席繼續(xù),
但蕭灼的心思已不在酒菜上。他不時瞥向角落里的寧莞,見她只低頭小口吃著面前的食物,
對周圍熱鬧充耳不聞,像個誤入人間的精靈,與這繁華王府格格不入。夜深人靜,
蕭灼練完劍回房,路過西苑小花園時,忽見一點微光閃爍。他悄聲走近,只見假山后,
寧莞跪在一塊小石碑前,面前擺著幾樣簡單點心和一盞小燈。月光灑在她單薄的背影上,
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娘親,莞兒到王府了。"她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王妃娘娘待莞兒很好,今日還向眾人宣布莞兒是王府小姐...只是,
只是莞兒好想您..."一滴淚珠滾落,砸在石碑上碎成幾瓣。她急忙用袖子擦去,
強擠出笑容:"娘親別擔(dān)心,莞兒會乖的。王妃娘娘說,只要莞兒聽話,
就能平安長大..."蕭灼站在暗處,胸口莫名發(fā)悶。他從小錦衣玉食,
從未體會過這種失去至親的痛楚。眼前這個小姑娘,明明那么脆弱,
卻又倔強得不肯放聲哭泣。一陣風(fēng)吹過,小燈忽明忽暗。寧莞慌忙用手護住,生怕它熄滅。
那專注又虔誠的模樣,
不知為何讓蕭灼想起自己小時候養(yǎng)過的一只白兔——也是這般小心翼翼,
生怕失去那一點點溫暖。他轉(zhuǎn)身離去,沒有驚動她。但心底某個角落,
已經(jīng)為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妹妹"留下了一席之地。
第二章 冬炭與琴音臘月的寒風(fēng)卷著細(xì)雪拍打在窗欞上,寧莞蜷縮在錦被里,
呼出的白氣在面前凝成一小團云霧。入府半月,西廂房的炭盆總是不夠旺,
守夜的婢女也不知去向。她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指,
借著微弱的晨光看向床榻邊那盆將熄的炭火——昨夜分明添足了銀絲炭,怎會燒得這樣快?
門外傳來細(xì)碎的腳步聲,寧莞迅速閉上眼睛。"…真當(dāng)自己是正經(jīng)小姐了?
不過是個沒爹沒娘的野丫頭。"刻意壓低的嗤笑聲從門縫鉆進來,"王妃心善收留她,
還真擺起譜來了。""噓,小點聲。聽說昨日她向趙嬤嬤告狀炭火不足…""怕什么?
趙嬤嬤是我姑母。再說了,世子爺壓根沒正眼瞧過她…"腳步聲漸遠(yuǎn),寧莞才慢慢睜開眼,
睫毛上沾了濕意。她伸手抹去,輕手輕腳地爬起來,自己打水洗漱。銅盆里的水冰涼刺骨,
激得她打了個寒顫。"小姐怎么用冷水?"一個圓臉小丫鬟慌慌張張跑進來,
"奴婢這就去換熱水!"寧莞認(rèn)得她,是王妃院里的三等丫鬟青桃,偶爾會被派來伺候自己。
"不必麻煩。"寧莞搖搖頭,"今日王妃要教我撫琴,遲了就不好了。
"青桃看著她凍得發(fā)青的嘴唇,欲言又止,最后只默默幫她把頭發(fā)挽成雙丫髻,
插上一對素銀簪子。"小姐真好看。"青桃真心實意地贊嘆。
寧莞望著銅鏡中模糊的影像——蒼白的臉,過分大的眼睛,哪里稱得上好看?她勉強笑了笑,
裹緊那件半舊的兔毛斗篷出了門?;乩壬戏e雪未掃,寧莞提著裙擺小心行走,
忽然聽見前方傳來整齊的腳步聲。抬頭一看,玄色錦袍的少年正帶著兩名侍衛(wèi)迎面走來,
腰間玉佩在雪光中泛著冷冽的光。是蕭灼。寧莞立刻退到一旁,垂首行禮:"兄長晨安。
"腳步聲在她面前停下。"去哪?"清冷的聲線從頭頂傳來。"回兄長,去母親院里學(xué)琴。
"寧莞盯著自己的鞋尖,聲音細(xì)如蚊蚋。蕭灼沒有答話,
目光卻落在她單薄的衣衫和凍得通紅的手指上。他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解下自己的墨狐毛大氅扔了過去。"穿上。"寧莞愕然抬頭,
正對上蕭灼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大氅還帶著他的體溫和淡淡的沉香氣,
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我…"寧莞剛要推辭,蕭灼已經(jīng)大步走遠(yuǎn),
只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在雪地里。"世子爺今日怎么走這條道?"身后侍衛(wèi)小聲嘀咕,
"平日不都從東邊繞去練武場嗎?"寧莞攥緊大氅邊緣,心跳忽然快了幾分。
————三日后,趙嬤嬤被調(diào)去莊子上養(yǎng)老的消息傳遍王府。
一同被處置的還有廚房管事的娘子和西廂房兩個偷懶的婢女。
據(jù)說是因為克扣份例、中飽私囊,被世子爺親自查出來的。"小姐,您看!
"青桃興奮地跑進來,"府里送來了新炭,是上好的紅羅炭呢!還有新做的貂裘和手爐!
"寧莞正練習(xí)基本指法,聞言指尖一顫,琴弦發(fā)出"錚"的一聲響。她看向那些精美物件,
心里隱約明白了什么。"世子爺近日在府里嗎?"她輕聲問。"在呢。
"青桃一邊整理新送來的冬衣一邊回答,"聽說前日世子爺半夜親自巡查各院,
發(fā)現(xiàn)西廂炭火不足,第二日就…"寧莞耳尖發(fā)熱,急忙打斷她:"我去練琴了。
"王妃院里的暖閣燒著地龍,一進門就暖香撲面。沈清歌正在翻閱琴譜,見寧莞來了,
溫柔地招手:"來,今日教你《陽關(guān)三疊》。"寧莞乖巧地坐下,按照教導(dǎo)輕撫琴弦。
她天資聰穎,不過半月已能彈簡單曲目。琴聲流淌在暖閣里,沈清歌閉目聆聽,唇角含笑。
"第三段泛音處指法不對。"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從窗外傳來。寧莞指尖一抖,錯了個音。
抬頭望去,蕭灼不知何時站在窗外,一襲墨藍長衫,肩上落著未化的雪花。"灼兒進來吧。
"沈清歌笑道,"既然聽出問題,不如親自指點你妹妹?"蕭灼眉頭微蹙,似要拒絕,
目光卻落在寧莞凍傷初愈的手指上。他沉默片刻,推門而入。"指關(guān)節(jié)要放松。
"他站在寧莞身后,虛虛環(huán)住她的姿勢,右手輕點琴弦,"這里用挑,不是勾。
"寧莞屏住呼吸。蕭灼離得太近,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冷冽的松木香。
那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示范,骨節(jié)分明,比她的大了整整一圈。"試一下。"他退后半步。
寧莞依言彈奏,這次音色清亮了許多。她忍不住回頭,
對蕭灼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謝謝兄長。"蕭灼怔了瞬。這是寧莞入府以來第一次對他笑,
眼角微微彎起,像兩彎新月。他別開眼,生硬地"嗯"了一聲。"灼兒若有空,
不妨常來聽聽莞兒彈琴。"沈清歌意味深長地說,"你琴藝雖好,卻少了幾分柔情。
莞兒恰好能補足這點。"蕭灼不置可否,只說軍務(wù)在身告辭離去。但寧莞注意到,
接下來的日子里,每當(dāng)她練琴時,窗外總有一道修長的影子駐足片刻?!觋P(guān)將至,
朝中傳來消息——皇帝在早朝上大贊鎮(zhèn)北王治軍有方,特賜御前行走之權(quán),
同時派了兩名翰林學(xué)士"輔佐"世子蕭灼讀書習(xí)禮。"這是明目張膽安插眼線啊。
"寧莞路過書房時,聽見鎮(zhèn)北王壓抑的怒聲,"那兩名翰林都是柳家的人!""父王息怒。
"蕭灼的聲音冷靜如冰,"陛下既然給了,我們接著便是。正好將計就計。
"寧莞放輕腳步想離開,卻不小心碰倒了門邊的花架。書房門猛地打開,
蕭灼冷峻的面容出現(xiàn)在門口。見是她,眼中銳利稍斂:"你在這里做什么?
""我…我給母親送繡品…"寧莞慌忙舉起手中的帕子。蕭灼審視她片刻,
側(cè)身讓出一條路:"進來。"書房內(nèi),鎮(zhèn)北王見到寧莞,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是莞兒啊。
"寧莞行禮后,蕭灼忽然問:"你剛才聽到多少?"寧莞心跳如鼓,知道瞞不過,
只得小聲道:"只聽到翰林學(xué)士的事…"出乎意料,蕭灼并未斥責(zé),
反而與父親交換了一個眼神。"莞兒,"鎮(zhèn)北王和藹地問,
"你覺得陛下為何突然對我家如此'恩寵'?"寧莞咬了咬唇,鼓起勇氣道:"女兒愚見,
或許是…因為兄長前月在圍獵時救了太子,陛下?lián)耐醺c東宮走得太近?
"蕭灼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他沒想到這個看似怯懦的小丫頭,竟有這般敏銳的政治嗅覺。
"不錯。"鎮(zhèn)北王贊許地點頭,"還有呢?"寧莞猶豫片刻,又道:"女兒前日聽太醫(yī)說,
母親的藥方里多了幾味解毒的藥材…"話音未落,蕭灼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誰告訴你的?
"寧莞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
手腕生疼卻不敢掙扎:"我…我去藥房取母親的安神茶,
無意間聽到太醫(yī)與藥童說話…"蕭灼立刻松開手,看到她腕上被自己掐出的紅痕,
眼中閃過一絲懊悔。"以后不要去藥房。"他聲音依舊冷硬,卻從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遞給她,
"想要什么,讓下人去拿。"寧莞接過帕子,聞到上面淡淡的沉香氣,
和那日大氅上的一模一樣。"去吧。"鎮(zhèn)北王嘆息道,"今日之事,不要與你母親提起。
"寧莞行禮告退,走到門口時,聽見蕭灼低聲對父親說:"她比我們想象的聰明,
或許可以…"后面的話隨著房門關(guān)閉而消失。寧莞攥緊那方帕子,心里沉甸甸的。
她隱約感覺到,這座華美的王府里,正有什么看不見的危險在蔓延。而當(dāng)夜,
王妃的病情突然加重,高燒不退。第三章 玉殞香存藥味濃得嗆人。寧莞跪在王妃床榻邊,
手中帕子已被淚水浸透。床上的沈清歌面色灰白,唇邊卻有一抹不正常的嫣紅,
像雪地里凋零的梅花。"母親..."蕭灼聲音沙啞,挺直的背脊如繃緊的弓弦。
他已在病榻前守了三日三夜,眼底布滿血絲。王妃微微睜開眼,目光在蕭灼臉上停留片刻,
又轉(zhuǎn)向?qū)庉?。她艱難地抬起手,寧莞立刻握住,那手指冰涼得嚇人。
"好孩子..."沈清歌氣若游絲,"去...把我的首飾匣拿來..."寧莞抹去眼淚,
快步走向梳妝臺。那紫檀木匣子是王妃心愛之物,平日不讓人碰。她小心翼翼捧到床前,
蕭灼接過,放在母親手邊。沈清歌顫抖著打開暗格,取出一枚羊脂白玉佩。
玉佩不過銅錢大小,卻雕著精細(xì)的纏枝蓮紋,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莞兒..."王妃將玉佩放入寧莞掌心,
"收好...十六歲前不可示人..."玉佩觸手生溫,寧莞卻感到一陣寒意竄上脊背。
她隱約覺得,這不僅是禮物,更是一個沉重的秘密。"女兒謹(jǐn)記。"她將玉佩緊緊攥住,
眼淚又涌了出來。沈清歌滿意地閉了閉眼,
又看向兒子:"灼兒...護好王府...護好...你妹妹..."蕭灼下頜繃緊,
突然伸手握住寧莞的手腕,將兩人的手一起按在母親掌中:"兒子發(fā)誓。
"這是寧莞第一次感受到蕭灼掌心的溫度。他的手比她大許多,虎口有練劍留下的繭,
卻意外地溫暖。她忍不住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悲傷,還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觸碰。
沈清歌唇角微揚,目光在兩個孩子交疊的手上停留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寧莞看不懂的情緒。
"好...好..."王妃長舒一口氣,仿佛了卻最后一樁心事,緩緩閉上了眼睛。"母親?
"蕭灼聲音陡然緊繃。太醫(yī)上前探脈,片刻后沉重?fù)u頭:"王妃...薨了。
"寧莞眼前一黑,耳邊響起蕭灼壓抑的哽咽。她下意識反握住他的手,兩人在床前長跪不起,
像兩株被暴風(fēng)雪摧折的小樹,唯有依靠彼此才不至徹底倒下?!`堂設(shè)在前院正廳,
白幡低垂,香燭長明。寧莞穿著素白喪服,跪在女眷隊列中。
連日的哭泣讓她眼睛腫得像桃子,喉嚨火辣辣的疼。前來吊唁的賓客絡(luò)繹不絕,
她機械地回禮,腦中一片空白。"聽說王妃是中毒..."身后傳來細(xì)微的議論聲。"噓!
不要命了?沒見皇上派了御醫(yī)來查驗?
結(jié)果不是說突發(fā)惡疾...""可王妃一向身子硬朗..."議論聲戛然而止。寧莞回頭,
看見蕭灼不知何時站在身后,面色陰沉如鐵。那兩個嚼舌根的夫人慌忙低頭走開。
"兄長..."寧莞輕喚。蕭灼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眉頭微蹙:"你去休息。
""我還能...""這是命令。"他聲音冷硬,卻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潤喉的。
"寧莞接過瓷瓶,指尖相觸的瞬間,蕭灼迅速收回手,仿佛被燙到一般。
他轉(zhuǎn)身走向男賓隊列,黑色喪服襯得背影更加孤絕。寧莞打開瓷瓶,
清甜的蜂蜜味道混合著草藥香。她抿了一小口,喉嚨的灼痛立刻緩解不少。
這是蕭灼第一次給她東西...不是通過侍女轉(zhuǎn)交,而是親手給的。
這個認(rèn)知讓她心頭泛起一絲異樣的溫暖?!^七剛過,圣旨就到了。
寧莞被匆匆喚到前廳時,蕭灼和鎮(zhèn)北王已經(jīng)跪在香案前。
傳旨太監(jiān)尖細(xì)的聲音刺得她耳膜生疼:"...兵部尚書柳元之女柳氏,溫良賢淑,
特賜婚鎮(zhèn)北王為繼室,欽此。"鎮(zhèn)北王叩首領(lǐng)旨,背脊僵硬如鐵。蕭灼面上看不出情緒,
唯有緊握的拳頭泄露了內(nèi)心的震怒。寧偷瞄了一眼站在太監(jiān)身旁的女子——約莫二十五六歲,
杏眼桃腮,一身素服卻掩不住艷麗姿色。她身邊還跟著個六七歲的男孩,眉眼陰鷙,
正不懷好意地打量著王府陳設(shè)。"這位就是寧小姐吧?"柳氏笑吟吟地走上前,
親熱地拉住寧莞的手,"真是個可人兒。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她手指冰涼滑膩,
像蛇爬過皮膚。寧莞強忍著抽回手的沖動,屈膝行禮:"夫人。""叫母親就好。
"柳氏笑容不減,眼中卻閃過一絲銳利。"禮不可廢。"蕭灼突然開口,
"莞兒是母親認(rèn)的養(yǎng)女,按規(guī)矩稱夫人即可。"柳氏笑容僵了僵,
隨即又恢復(fù)如常:"世子說得是。"她拉過身后的男孩,"這是犬子蕭煥,
以后就是你們弟弟了。"蕭煥盯著寧莞,忽然咧嘴一笑:"姐姐真好看。
"說著就要去抓她的袖子。寧莞本能地后退半步,蕭灼不動聲色地?fù)踉谒懊妫?父王,
該請公公去用茶了。"鎮(zhèn)北王會意,領(lǐng)著傳旨太監(jiān)離開。柳氏意味深長地看了兩個孩子一眼,
也牽著蕭煥跟了上去。廳內(nèi)只剩蕭灼和寧莞二人。"兄長..."寧莞不安地絞著手指,
"這位柳夫人...""兵部尚書是皇上心腹。"蕭灼聲音壓得極低,
"這是明目張膽安插眼線。
"寧莞心頭一顫:"那王妃她..."蕭灼眼神陡然銳利:"慎言。"他環(huán)顧四周,
確認(rèn)無人,才稍稍緩和語氣,"以后在府里說話要當(dāng)心。尤其是對柳氏母子。
"寧莞鄭重點頭,忽然想起什么:"那枚玉佩...""母親給你的,就收好。
"蕭灼頓了頓,"別讓任何人看見,包括...我。"他語氣中的信任讓寧莞鼻尖一酸。
她鼓起勇氣,輕輕拉住蕭灼的袖子:"我會小心的。兄長也要...保重。
"蕭灼低頭看著那只小手,出人意料地沒有抽回衣袖,只是極輕地"嗯"了一聲。
————柳氏入府后,王府表面平靜,暗里卻風(fēng)波不斷。
先是寧莞的西廂房被以"修繕"為由安排到了最偏遠(yuǎn)的院落,接著日常用度也開始克扣。
蕭灼忙于軍務(wù)常不在府中,寧莞便學(xué)會了隱忍。這日大雪,寧莞從祠堂祭拜王妃回來,
衣衫單薄被淋了個透濕。夜里就發(fā)起了高熱,額頭燙得嚇人。青桃急得團團轉(zhuǎn):"去請府醫(yī),
蕭煥少爺看診了..."寧莞昏昏沉沉地?fù)u頭:"不要緊...睡一覺就好..."恍惚間,
她聽見房門被猛地推開,冷風(fēng)夾雜著雪花卷入室內(nèi)。一個高大的身影快步走到床前,
帶著熟悉的沉香氣。"怎么病成這樣?"蕭灼的聲音里壓抑著怒意。寧莞想回答,
卻只發(fā)出一串咳嗽。一只溫暖的手貼上她的額頭,燙得她打了個哆嗦。"世子爺,
府醫(yī)不肯來..."青桃?guī)е耷徽f。"拿著我的玉佩,去請?zhí)t(yī)令。"蕭灼聲音冷得像冰,
"就說我練劍受傷了。""是!"腳步聲遠(yuǎn)去后,寧莞感覺有人將她扶起,
一碗苦澀的藥汁湊到唇邊。"先喝這個。"蕭灼語氣不容拒絕,"退熱的。
"寧莞勉強咽下藥汁,苦得直皺眉。下一刻,一顆蜜餞被塞入口中,甜味瞬間沖淡了苦澀。
"兄長...怎么來了?"她虛弱地問。"路過看見你院里還亮著燈。"蕭灼簡短回答,
又給她掖了掖被角。寧莞知道他在說謊。她的新院子在王府最角落,
根本不在蕭灼回房的路上。但她沒有拆穿,只是悄悄彎了彎嘴角。太醫(yī)來診過脈,開了藥方。
蕭灼親自盯著煎藥,一勺勺喂給她。藥性發(fā)作,寧莞昏昏欲睡,卻強撐著不肯閉眼。"睡吧。
"蕭灼難得放柔了聲音,"我在這守著。"寧莞這才安心合眼。半夢半醒間,
她感覺有人輕輕拂開她額前的碎發(fā),動作溫柔得不可思議。"母親..."她呢喃著,
朝那溫暖源靠了靠。那只手頓了頓,隨后更加輕柔地?fù)徇^她的發(fā)梢。
"傻丫頭..."極輕的嘆息飄散在夜色中,"我不是母親..."但寧莞已經(jīng)沉入夢鄉(xiāng),
夢里有一雙溫暖的手,和令人安心的沉香氣。————次日清晨,寧莞的熱退了。她睜開眼,
發(fā)現(xiàn)床邊小幾上擺著藥碗和蜜餞,還有一張字條:"按時服藥?!捵?字跡凌厲如刀,
卻讓寧莞心頭泛起暖意。她小心地將字條收進妝匣最底層,和那枚玉佩放在一起。窗外,
雪停了。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照在積雪上,折射出晶瑩的光。就像黑暗中,
那一點點不易察覺的溫柔。第四章 驚鴻照影五年后,鎮(zhèn)北王府。寧莞站在回廊下,
望著院中那株老梅樹。去歲冬日移栽時險些枯死,如今卻抽出新枝,嫩綠的芽尖上沾著晨露,
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小姐,世子爺今日回府!"青桃小跑過來,手里捧著新做的衣裙,
"夫人讓您打扮得體些,一同去前廳迎接。"寧莞指尖微顫。蕭灼奉旨巡視邊關(guān)三月有余,
這期間只來過一封簡短的家書,還是寫給鎮(zhèn)北王的。她每月按時送到軍營的香囊和藥茶,
也不知他收到?jīng)]有。"知道了。"她接過衣裙,是一件淡青色的對襟襦裙,
袖口繡著細(xì)小的白梅,素雅卻不失精致——自從柳氏發(fā)現(xiàn)蕭灼厭惡艷俗裝扮后,
便再不敢給她穿那些大紅大紫的衣裳了。梳妝時,寧莞不自覺多敷了些胭脂。
銅鏡中的少女早已褪去稚氣,肌膚勝雪,杏眼如水,一點朱唇不點而紅。
她將長發(fā)挽成簡單的垂鬟分肖髻,只簪一支白玉蘭銀釵,那是蕭灼去年從江南帶回的。
前院已聚集了不少人。柳氏一身絳紫色衣裙,頭戴金步搖,正指揮下人擺放香案。
她身側(cè)的蕭煥已長成十一歲的少年,眉眼間盡是跋扈之色,見寧莞來了,
不懷好意地咧嘴一笑。"姐姐今日真好看。"蕭煥湊過來,故意踩住她的裙擺,
"是要給兄長看嗎?"寧莞不動聲色地抽回衣角:"弟弟說笑了。
"這些年她早已學(xué)會如何應(yīng)對蕭煥的刁難——不反抗,不理會,就像對待一只狂吠的小狗。
遠(yuǎn)處傳來馬蹄聲,眾人頓時肅立。寧莞站在女眷隊列末尾,垂首靜候。馬蹄聲漸近,
最終在府門前停住。一陣鎧甲碰撞的聲響后,熟悉的腳步聲踏入庭院。"兒子拜見父王。
"蕭灼的聲音比三年前更加低沉,像是沙石磨過鐵器,聽得寧莞耳根發(fā)麻。她悄悄抬眼。
逆光中,蕭灼一身玄色輕甲,肩披墨狐大氅,腰間佩劍上還帶著未擦凈的血跡。
五年軍旅生涯將他雕琢得更加鋒利,下頜線條如刀削般硬朗,
眉宇間那股肅殺之氣讓人不敢直視。鎮(zhèn)北王扶起兒子,父子二人簡短交談幾句后,
蕭灼轉(zhuǎn)向柳氏行禮:"夫人。"柳氏笑容滿面地受了禮,隨即拉過寧莞:"莞兒,
還不快見過你兄長?"寧莞上前兩步,規(guī)規(guī)矩矩地福身:"恭迎兄長凱旋。
"蕭灼目光落在她身上,停頓的時間比禮節(jié)需要的略長一瞬。寧莞低著頭,
只能看見他沾滿泥土的戰(zhàn)靴和腰間蹀躞帶上掛著的那枚舊玉佩——是她五年前送的平安符。
"起來吧。"蕭灼虛扶一下,并未真正觸碰到她,"長高了。"就這三個字,
讓寧莞心頭一熱。他還記得她從前有多矮小。眾人簇?fù)碇捵迫雰?nèi),寧莞故意落在最后。
果然,剛轉(zhuǎn)過回廊,一個小廝悄悄攔住她:"世子爺說,申時在書房等小姐。"寧莞點頭,
心臟突然跳得快了些?!陼r整,寧莞捧著茶盤輕叩書房門。"進來。
"蕭灼已換下戎裝,著一襲深藍色家常袍子,正在翻閱軍報。聽到腳步聲,
他頭也不抬:"放下吧。"寧莞將茶盤放在案幾上,輕聲道:"是雪芽,
用去年收的梅花雪水沏的。"蕭灼翻頁的手頓了頓,終于抬頭看她。陽光從窗欞斜射進來,
勾勒出寧莞精致的側(cè)臉輪廓。十五歲的少女如初綻的白梅,清麗中帶著一絲不自知的嫵媚。
"你知道我今天會要見你?"他接過茶盞。寧莞微笑:"兄長每次遠(yuǎn)歸,
總要單獨詢問我這段時間府中情況。"蕭灼啜了一口茶,
眉毛微挑——溫度、濃度都恰到好處,正是他喜歡的口味。這些年,
寧莞對他的喜好了如指掌,就像他同樣知道她怕苦、畏寒、喜歡甜杏一樣。
"柳氏最近有什么動作?"他放下茶盞,切入正題。
與娘家往來;蕭煥的教書先生是柳家推薦的;上月有宮里的人秘密來訪...蕭灼靜靜聽著,
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寧莞的手吸引——那雙手白皙修長,指尖泛著淡淡的粉,
正無意識地在茶杯邊緣畫圈。他突然想起昨日校場上,
副將炫耀妹妹給他繡的荷包時說的話:"女兒家的手啊,天生就該拿針線,
摸上去軟得像棉花...""兄長?"寧莞疑惑地喚他,"可有不對?"蕭灼猛然回神,
掩飾性地咳嗽一聲:"繼續(xù)。
"寧莞接著道:"還有一事...柳夫人的弟弟柳成德上月來訪,對我..."她咬了咬唇,
"對我言語輕佻,被老爺撞見才作罷。""柳成德?"蕭灼眼神驟然冰冷,"那個紈绔?
"寧莞點頭。她沒說的是,柳成德當(dāng)時甚至想摸她的臉,還說什么"養(yǎng)女而已,
收房也無妨"之類的渾話。蕭灼手中茶盞"咔"地一聲出現(xiàn)一道細(xì)縫。他放下杯子,
聲音平靜得可怕:"我知道了。"兩人又聊了些府中瑣事,直到暮色西沉。寧莞起身告辭時,
蕭灼突然問:"給你的琴譜,練得如何了?"寧莞眼睛一亮:"《廣陵散》已能彈全了,
只是第七段總是不夠流暢。""明日未時,我聽聽。"蕭灼說完便低頭繼續(xù)看軍報,
仿佛只是隨口一提。但寧莞知道,這是他難得的關(guān)心。她輕手輕腳退出書房,
唇角不自覺地上揚?!蘸?,柳氏大張旗鼓地舉辦賞花宴,請了京城半數(shù)貴女公子。
寧莞心知肚明,這是要為她說親了——自從及笄后,柳氏就迫不及待想把她嫁出去,
最好是個對柳家有利的人家。宴會上,寧莞一襲淡粉色衣裙,安靜地坐在角落。
貴女們?nèi)宄扇海瑫r不時向她投來探究的目光,卻無人上前搭話。
誰都知道鎮(zhèn)北王府這位養(yǎng)女身份尷尬,雖才貌雙全,但無父無母,嫁妝恐怕也有限。
"寧小姐怎么獨自坐著?"一個油頭粉面的公子哥湊過來,眼神輕浮,"可是無人作陪?
"寧莞認(rèn)得他,是禮部侍郎的侄子,出了名的浪蕩子。她禮貌而疏離地笑笑:"公子客氣了,
我有些乏了。""乏了?正好我懂些推拿..."那人說著竟要伸手來碰她肩膀。
寧莞正要躲開,忽然聽見周圍一片抽氣聲。公子哥的手僵在半空,臉色刷地變白。
她順著眾人視線回頭,只見蕭灼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廊下,一身墨色錦袍,面色陰沉如鐵。
"世、世子爺..."公子哥結(jié)結(jié)巴巴地行禮。蕭灼看都不看他一眼,
徑直走到寧莞面前:"怎么在這發(fā)呆?母親找你。"寧莞會意,立刻起身告退。走出幾步,
蕭灼忽然道:"等等。"她疑惑轉(zhuǎn)身,卻見蕭灼伸出手:"既然遇上了,不如跳支舞再走。
"四周頓時一片寂靜。世子爺竟主動邀舞?還是在這種場合?寧莞耳根發(fā)熱,卻不敢拒絕。
她將手輕輕放在蕭灼掌心,立刻被溫暖包裹。蕭灼帶她步入庭院中央,
樂師識趣地奏起《清平調(diào)》。"兄長不必如此..."寧莞小聲說,"我能應(yīng)付。
"蕭灼一手握住她的柔荑,一手虛扶在她腰后,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我知道。
""那為何...""不想看你受委屈。"他語氣平淡,卻讓寧莞心頭一顫。舞步旋轉(zhuǎn)間,
寧莞聞到蕭灼身上熟悉的沉香氣,混合著一絲鐵銹味——他手上還有未愈的傷口。
她想起青桃說過,世子這次回京路上遭遇刺殺,一人斬殺七名刺客。"傷...好些了嗎?
"她鼓起勇氣問。蕭灼明顯怔了怔,隨即明白她指的什么:"小傷。"一曲終了,
蕭灼彬彬有禮地送她回座,隨即離開宴會。但寧莞注意到,
那個對她無禮的公子哥也不見了蹤影。宴席散后,寧莞借口賞月獨自來到后花園。轉(zhuǎn)過假山,
她猛地停住腳步——月光下,蕭灼正用手帕擦拭手指,帕子上沾著刺目的血跡。
他腳邊的草叢里,隱約可見一個人影蜷縮著呻吟,正是那個公子哥。
"兄..."寧莞剛要出聲,蕭灼已經(jīng)察覺她的存在,迅速將手帕藏起。"你怎么在這?
"他聲音緊繃。寧莞不答,只是走上前,
取出自己的繡帕輕輕按在他指關(guān)節(jié)的傷口上:"打人也該當(dāng)心自己。"蕭灼瞳孔微縮。
他原以為會看到恐懼或厭惡,卻不想寧莞如此平靜,甚至...有些心疼?
"他...""罪有應(yīng)得。"寧莞打斷他,聲音很輕卻堅定,"謝謝兄長。"蕭灼喉結(jié)滾動,
突然抓住她手腕:"你不怕我?"寧莞仰頭看他,
月光在那雙杏眼里灑下細(xì)碎銀輝:"為何要怕?"蕭灼深深望進她眼底,
似乎在尋找一絲虛偽或勉強。但他只看到真誠和...某種他不敢確認(rèn)的情緒。最終,
他松開手,后退半步:"回去吧,夜里涼。"寧莞點頭,卻將繡帕留在他手中:"記得包扎。
"她轉(zhuǎn)身離去,心跳如擂鼓。背后,蕭灼攥緊那方帶著梔子香的手帕,久久未動。
————三日后,寧莞在回廊遇見一位陌生男子。那人約莫二十出頭,一身華貴紫袍,
面容俊秀卻帶著輕浮之氣,正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她。"這位就是寧小姐吧?
果然如傳言般標(biāo)致。"他笑嘻嘻地湊近,"我是柳成德,你繼母的弟弟。"寧莞后退半步,
警惕地行禮:"柳公子。""別這么生分嘛。"柳成德竟伸手來摸她的臉,
"聽說你琴藝了得,不如去我府上...""柳公子。"冰冷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柳成德的手僵在半空。蕭灼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廊柱旁,面色平靜,眼底卻醞釀著風(fēng)暴。"啊,
世子爺!"柳成德干笑著行禮,"在下正與令妹...""府上有事,不送。"蕭灼打斷他,
語氣不容置疑。柳成德臉色變了變,終究不敢違抗,悻悻離去。臨走前,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寧莞一眼,讓她脊背發(fā)涼。"最近不要單獨出府。"蕭灼低聲道,
"我會安排人保護你。"寧莞點頭,
忽然注意到蕭灼腰間佩劍換了——是一把通體烏黑的古劍,劍鞘上刻著猙獰的饕餮紋。
"新劍?"她問。蕭灼手指撫過劍柄:"陛下賞的。"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說是賀我剿匪有功。"寧莞心頭一緊?;实圪p賜武器給臣子,從來都不是好兆頭。果然,
當(dāng)晚蕭灼就被緊急召入宮中。寧莞站在庭院里,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
莫名有種不祥的預(yù)感。夜風(fēng)吹起她的發(fā)絲,也帶來一絲初秋的涼意。寧莞抱緊雙臂,
忽然想起什么,快步回房取了一件外袍,追了出去。"兄長!
"她在府門前喊住即將上馬的蕭灼。蕭灼回頭,只見寧莞氣喘吁吁地跑來,
手中抱著一件墨色大氅:"夜里風(fēng)大..."她踮起腳,將大氅披在蕭灼肩上。
這個動作讓她幾乎靠進他懷里,發(fā)頂擦過他的下巴。蕭灼渾身一僵,卻沒有躲開。"謝謝。
"他低聲道,手指無意間擦過她的指尖,兩人同時觸電般縮回手。寧莞退后兩步,
低頭掩飾發(fā)燙的臉頰:"早些回來。"蕭灼深深看她一眼,翻身上馬,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寧莞站在門前,久久未動。指尖殘留的溫度像一團火,從手指一路燒到心底。
第五章 松風(fēng)知意寧莞十六歲生辰這日,天還未亮,青桃就急匆匆闖進內(nèi)室。"小姐快起來!
世子爺派人送來好多東西!"寧莞揉著惺忪睡眼坐起身,窗外仍是黛藍色。晨霧中,
幾個小廝正往院里搬東西,為首的趙管事捧著一個錦盒,恭敬地站在門外。"這么早?
"寧莞慌忙披衣起身,讓青桃簡單挽了個髻就迎出去。趙管事行禮:"小姐萬福。
世子爺說今日軍務(wù)在身,恐怕趕不回來為小姐慶生,特意讓小的們先把賀禮送來。
"寧莞心頭掠過一絲失落,但很快被好奇取代。院中擺著幾個包裹:一匹云霧綃,
一匣子湖筆徽墨,還有幾本裝幀精美的琴譜。而趙管事手中的錦盒看起來最為貴重。
"世子爺說,請小姐先看這個。"趙管事將錦盒奉上。寧莞接過,沉甸甸的。
掀開蓋子那一刻,她倒吸一口涼氣——"松風(fēng)!"錦盒中靜靜躺著一把古琴,漆面如墨,
十三徽以象牙鑲嵌,龍池上方刻著兩個小篆:"松風(fēng)"。正是上月詩會上,
她隔著琉璃柜艷羨不已的那把唐代名琴!指尖輕觸琴弦,一聲清越泛音蕩開,宛如松濤過隙。
寧莞眼眶發(fā)熱,這把琴價值連城,當(dāng)初被禮部尚書家買走,
她不過隨口提了一句"音色清透",蕭灼竟記在心上,還設(shè)法弄來了。
"這...太貴重了..."她聲音發(fā)顫。趙管事笑道:"世子爺說,小姐琴藝精進,
尋常琴配不上了。"又遞上一封信,"這是世子爺親筆。"寧莞迫不及待地拆開,
里面只有寥寥數(shù)字:「相知豈在朝朝暮暮,愿聞松風(fēng)夜夜聲?!捵啤棺舟E力透紙背,
最后一筆拖得很長,仿佛寫字的人猶豫了很久才落筆。寧莞將信紙貼在胸前,心跳如擂鼓。
"替我謝過兄長。"她努力保持聲音平穩(wěn),"就說...就說我很喜歡,今晚等他回來聽琴。
"趙管事領(lǐng)命而去。寧莞小心翼翼地將"松風(fēng)"安置在琴桌上,手指撫過琴身每一處紋路。
這把琴比她想象中更美,琴尾處有一處天然木紋,形如新月,讓她想起蕭灼偶爾望向她時,
眼中那抹相似的清輝。————夜幕降臨,寧莞換上新裁的淡青色襦裙,
發(fā)間只簪一支白玉簪子。她端坐在琴前,一遍遍練習(xí)《幽蘭操》,卻始終沒等到蕭灼歸來。
"小姐,都二更天了..."青桃小聲提醒。寧莞搖搖頭:"再等等。"又過了半個時辰,
院外終于傳來腳步聲。寧莞欣喜抬頭,卻發(fā)現(xiàn)來的是蕭灼的貼身侍衛(wèi)陳溟。"小姐,
世子爺被軍務(wù)耽擱,今晚怕是回不來了。"陳溟抱拳道,"爺讓小的傳話,請小姐不必再等,
明日一定補上這曲。"寧莞強掩失望:"兄長辛苦了。"想了想又問,"他...用膳了嗎?
"陳溟搖頭:"爺從早朝到現(xiàn)在,滴水未進。"寧莞立刻起身去了小廚房。片刻后,
她捧出一個食盒:"勞煩帶給兄長,都是些易克化的點心。"陳溟接過食盒,猶豫片刻,
低聲道:"小姐有心了。爺這些日子...不容易。邊關(guān)軍報頻傳,陛下又頻頻召見,
今日在朝堂上..."他突然住口,"小的多嘴了。"寧莞心頭一緊:"朝堂上怎么了?
"陳溟搖頭不肯再說,匆匆告退。寧莞站在院中,望著皇宮方向出神。
近日蕭灼確實越來越忙,有時三五日不見人影。她隱約聽說北境不安寧,
皇帝有意派鎮(zhèn)北王父子出征...月已中天,寧莞卻毫無睡意。她回到琴前,輕撫"松風(fēng)",
彈起《陽關(guān)三疊》。這是蕭灼第一次指點她的曲子,如今她已能彈得行云流水。琴音流轉(zhuǎn),
寧莞忽然想起什么,從頸間取下那枚貼身佩戴的玉佩——王妃臨終所贈,
囑咐她十六歲前不可示人。今日正是她十六歲生辰。玉佩在燭光下泛著柔和的瑩白。
寧莞仔細(xì)端詳,發(fā)現(xiàn)蓮紋中心有個極小的凸起。她試著按壓,只聽"咔"的一聲輕響,
玉佩竟從中間分開,露出夾層中的一張薄如蟬翼的紙條。紙條上的字跡已經(jīng)褪色,
但依然可辨:「汝乃定遠(yuǎn)侯嫡女,父冤死,母托孤。沈清歌乃汝母摯友,可信。十六歲后,
若遇危難,可尋謝家相助?!缸帧箤庉鸽p手發(fā)抖,耳邊嗡嗡作響。定遠(yuǎn)侯?
那個十五年前因謀反罪被滿門抄斬的定遠(yuǎn)侯?她竟是...罪臣之女?王妃與她生母是摯友?
所以才會收養(yǎng)她?那謝家又是...無數(shù)疑問在腦中炸開,寧莞一時難以消化。
她下意識想去找蕭灼,又猛然剎住——這件事牽連太大,
萬一連累王府...門外突然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響。寧莞迅速合上玉佩,吹滅蠟燭。
她屏息凝神,聽見極輕的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有人在外面偷聽!寧莞冷汗涔涔,
直到確認(rèn)那人走遠(yuǎn)才重新點燈。她將紙條燒毀,玉佩重新戴好,決定暫時對所有人保密,
包括蕭灼?!稳瞻?,蕭灼終于回府。寧莞正在園中賞梅,
忽見一道修長身影穿過月洞門,朝她走來。蕭灼一身靛青色便服,
腰間蹀躞帶上掛著那把御賜黑劍。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顯然連日未休息好,
但步伐依然穩(wěn)健如松。"兄長。"寧莞福身行禮,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蕭灼虛扶一下:"昨日失約,對不住。""軍務(wù)要緊。"寧莞微笑,"兄長遠(yuǎn)道而歸,
可要用些茶點?"蕭灼搖頭:"先聽琴。"他目光落在她頸間,那里露出一小段紅繩,
系著的正是那枚玉佩。但他什么也沒問,只是示意寧莞去亭子里。寧莞端坐琴前,
深吸一口氣,彈起《梅花三弄》。蕭灼站在亭柱旁靜靜聆聽,目光始終未離開她飛舞的指尖。
曲至中段,蕭灼忽然從袖中取出一支白玉簫,就著寧莞的節(jié)奏合奏起來。簫聲清冷,
琴音悠揚,竟配合得天衣無縫。寧莞驚訝抬頭,對上蕭灼專注的目光。那一刻,
她仿佛看到他眼中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熾熱得讓她手指微顫,錯了一個音。蕭灼立刻停下,
皺眉:"怎么?""沒、沒什么。"寧莞低頭掩飾發(fā)燙的臉頰,"沒想到兄長簫藝如此精湛。
"蕭灼放下玉簫,忽然伸手按住她正在顫抖的指尖:"冷?"那手掌溫暖干燥,
完全包裹住她的手。寧莞呼吸一滯,搖頭不是,點頭也不是。蕭灼似乎也意識到不妥,
立刻松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的手爐塞給她。"謝謝兄長的琴。"寧莞輕聲道,
"我很喜歡。"蕭灼"嗯"了一聲,目光卻落在她發(fā)間那支白玉簪上——正是他去年送的。
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揚。二人相對無言,卻有種奇妙的默契在流動。最終,
蕭灼道:"北境有變,三日后我要隨父王出征。"寧莞心頭一緊:"多久?""少則三月,
多則半年。"蕭灼頓了頓,"府中...你自己當(dāng)心。有事找陳溟,他留下。
"寧莞知道他指的是柳氏母子。她鄭重點頭:"兄長放心。"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問,
"朝中...可有為難?"蕭灼眼神一凜:"誰跟你說了什么?""沒有。"寧莞連忙搖頭,
"只是...那把御賜劍,還有頻繁的召見..."蕭灼神色稍緩:"無妨。
陛下不過是想試探我父子有無二心。"他忽然壓低聲音,"記住,無論誰問起,
你只是沈家遠(yuǎn)親,與定遠(yuǎn)侯府毫無瓜葛。"寧莞渾身血液瞬間凝固。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她的身世?!蕭灼似乎看出她的震驚,淡淡道:"母親臨終前告訴我的。
"他目光復(fù)雜地看了她一眼,"這件事,到此為止。"寧莞機械地點頭,腦中一片混亂。
原來蕭灼一直知道她不是真的妹妹,那這些年..."世子爺!"陳溟匆匆跑來,
"王爺請您立刻去書房,有緊急軍情!"蕭灼點頭,轉(zhuǎn)身欲走,又停住腳步:"寧莞。
""嗯?""生辰快樂。"他說得很輕,卻字字清晰。寧莞怔在原地,
看著蕭灼大步離去的背影,胸口泛起一陣酸澀的溫暖。————出征前最后兩日,
府中忙亂不堪。寧莞親手縫制了幾個藥囊,里面裝著她精心配制的藥材——安神的薰衣草,
止血的金瘡藥,還有緩解疲勞的薄荷腦。她本想親自送去,卻在蕭灼院外被攔下。
"小姐恕罪,世子爺正在練劍,吩咐不許打擾。"侍衛(wèi)為難地說。院內(nèi)傳來凌厲的破空聲,
間或夾雜著一聲聲壓抑的低吼,像受傷的野獸。寧莞從未聽過蕭灼這樣失控的聲音。
她悄悄從門縫望去——月光下,蕭灼赤著上身,手中長劍舞成一片銀光。
汗珠順著他緊繃的背肌滾落,在月光下泛著水光。那具年輕的身體上布滿傷痕,
最新的一道還在滲血,顯然剛剛崩裂。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痛,只是一遍遍重復(fù)著劈砍的動作,
口中發(fā)出近乎痛苦的喘息。寧莞捂住嘴,不敢出聲。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蕭灼,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他體內(nèi)燃燒,要將他活活吞噬。不知過了多久,蕭灼終于力竭,
長劍脫手插在地上。他單膝跪地,大口喘息,水珠從發(fā)梢滴落,分不清是汗是淚。
寧莞輕輕退開,心中翻江倒海。她隱約猜到蕭灼為何如此痛苦——他們之間那道兄妹名分,
成了無法跨越的鴻溝?;氐叫N房,她煮了一碗安神茶,又加了一勺蜂蜜。
等到院內(nèi)安靜下來,她才輕叩房門。"進來。"蕭灼的聲音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寧莞推門而入。
蕭灼已穿戴整齊,正在擦拭佩劍,只有微濕的頭發(fā)泄露了方才的瘋狂。見她進來,
他明顯一怔:"這么晚了...""安神茶。"寧莞將茶盞放在案幾上,"加了蜂蜜。
"蕭灼盯著茶盞,沒有動。寧莞注意到他右手關(guān)節(jié)處有新傷,血跡還未干透。
"手..."她忍不住取出帕子。蕭灼猛地抓住她手腕:"不必。"兩人距離驟然拉近,
寧莞能聞到他身上混合著汗水和沉香的獨特氣息。蕭灼的眼睛在燭光下呈現(xiàn)出深邃的琥珀色,
里面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為什么?"他聲音沙啞,"為什么不躲?
"寧莞不解:"躲什么?""我。"蕭灼手上力道加重,"你知道外面怎么傳我嗎?
冷血無情,暴戾恣睢...今日花園里,你看見我打人了,是不是?
"寧莞搖頭:"那人活該。"蕭灼愣住。"兄長護著我,我為何要躲?"寧莞直視他的眼睛,
"旁人怎么說,與我何干?"蕭灼呼吸急促起來,眼中風(fēng)暴更甚。他忽然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