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夜玲瓏,來自玄云山天清觀,是玄門一脈的天師傳人。十八歲生日那天,
我被師父以讀大學的借口趕下了山。在進城的長途車上,我和一車人遭遇了路霸,
這群以村為單位的惡霸有恃無恐,不僅劫財,還打算劫色。強龍不壓地頭蛇,
再加上身上沒二兩銀子,我本不欲出手,但看到他們選擇的劫色對象后,
我卻徹底慌了:“劫死人的色,你們想害死全車人嗎?!”1“你下山吧?!薄按藭r?此刻?
您莫不是在說笑吧?”老頭說出這話時,我嘴里正塞滿他特意下山買來的生日蛋糕。
“當然不是說笑,該學的東西你都學會了,還一直守在山上做什么?”老頭的眼神十分嚴肅,
邊說邊掏出一個薄薄的文件遞了過來?!澳憔腿ド较伦x個大學吧,也算入世歷練了。
”咽下蛋糕,我接過錄取通知書,狐疑地打量著上面“東海大學”四個鎏金的大字?!暗牵?/p>
老頭,我沒參加過高考啊?!蔽易杂自诘烙^長大,修習的是道法,
雖說有跟著師父帶回來的教材補上文化課,但歸根結底是國家義務教育的漏網(wǎng)之魚,
別說高考了,高中都沒待過一天?!皫煾肝易杂腥嗣},”老頭頗為自得地捻了捻花白的胡子,
“一聽我要塞個徒弟過去,高興的不得了呢?!边@話一出,我更困惑了。
先不論特長生也是需要高考的,而且大學里什么專業(yè)會收道士?降妖專業(yè)還是打鬼專業(yè)?
翻開通知書,只見里面赫然寫著“民俗學”三個大字。剛放下錄取書,我還沒等說話,
一抬頭又看見老頭推著行李箱、拎著雙肩包悠悠地轉了出來。“蛋糕也吃了,錄取書也看了,
再加上今日宜出行,擇日不如撞日,一會兒你就啟程吧?!闭f著,
他遞過來一張出山進城的大巴票和去往東海的火車票。我懵懵地接過行李,
運起天眼通一看:不止衣物和日用品了,
就連我的符箓、法器甚至幾件靈寶都整整齊齊地碼放其中。收拾得這么齊全和迅速,
老頭真不是對把我掃地出門這件事蓄謀已久?
一想到居然會被養(yǎng)育了自己整整十八年之久、不是父親卻親似父親的師父趕下山,
潮水般的委屈頓時涌上心頭,我眼淚汪汪地問道:“師父,為什么要趕我走!
學五里霧驚動氣象專家、畫引魂符招來太師叔祖、練五雷正法劈掉金殿一角……”說著說著,
我的聲音越來越小,語調也越來越虛,而師父原本還有些不舍的表情也愈發(fā)冷漠。
“你還有臉說?”“可師傅,你讓我現(xiàn)在下山,可火車票是傍晚的啊,
這么著急干嘛……”說到最后,我只能嘟嘟囔囔地念叨?!白屇憬裉煜律骄褪怯性虻?,
沒看大巴票是上午的嗎?趕緊下山,別誤了時辰!”就這樣,在師父的連番催促下,
我提著行李,一步三回頭地下了山。行至山門,萬千思緒按捺不住,我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向著師父和師門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一行清淚順著眼角流下:“師父,
您一定保重身體,弟子……嘶,疼!”最后一叩首時,額角不小心撞在青石板棱角上,
疼得我眼眶更酸了?!傲岘嚒蔽艺皖^揉著痛楚,一道熟悉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讓我渾身一震。師父他還是來了,果然,
老頭你也還是舍不得我的吧……“日后在山下惹出禍來,別把為師的名號說出來。”啥?
聽到這話,我錯愕抬頭,仰頭向朱漆剝落的山門和空空蕩蕩的山道——哪有那老頭的影子?
“這種時候,就別用傳音入密了吧……”煽情的流程果斷終止,
心頭的種種不舍也頓時煙消云散。我麻利起身,咬緊后槽牙,
向著山頂?shù)奈恢门瓏[了一聲:“您倒是親自送?。。?!”2玄云山天清觀,
脫胎于玄門天清堂。一般來說,玄門指的就是道門,
無論人來自茅山、龍虎還是武當?shù)男扌腥耍y(tǒng)統(tǒng)都可稱作玄門中人。不過,此玄門非彼玄門,
我們這一脈所謂的“玄門”,
據(jù)說是一代妖人袁天罡在唐太宗授意下建立、由歷朝歷代皇室控制的秘密組織,
以收集掌握天下奇術為己任,曾顯赫一時。可惜的是,歲月更迭、世事變遷,
玄門最終在數(shù)次戰(zhàn)亂中徹底解體分散,
只有作為核心的天清、地寧、人和三堂勉強維持著傳承。而我,就是玄門天清堂一脈傳人,
天清觀的當代天師——因為天清堂的傳承與道門大同小異,
所以如今的天清堂弟子也是以道門中人自居,我這個傳人的名號也是道門天師。
但是……雖然名號響亮,但我心里也清楚,下山是讀大學的,又不是去降妖除魔,
排除一身道法,自己其實就是個第一次進城的村姑,萬萬不可起驕橫之心。
玄云山地處太過偏僻,出山要走很長一段山路,
再加上路況頗差一路搖晃、夏末的車廂有悶熱黏膩,
實在受不了的我捏了張清心符悄悄貼在胸前,
靠著絲絲沁人心脾的涼意很快睡了過去——直到被司機的罵娘驚醒:“他奶奶的,
誰把樹橫在路中間了!”不止我,車上大部分原本昏昏沉沉的乘客都被這聲怒罵驚醒,
趁司機停車出去挪樹的功夫,
許多人都把頭探出車窗看個仔細——一棵粗壯的梧桐樹直直地橫在路中央,
把大巴車擋了個嚴嚴實實。“砍樹的人呢?有沒有點公德心啊!”“師傅趕緊把樹挪開,
還急著進城趕集呢……”“正好快熱死了,透透氣撒泡尿也不錯?!币粫r間,
車廂里的抱怨此起彼伏,也有人趁車門打開的功夫下車透氣,但就是沒人去給司機搭把手。
“呵,一幫白癡,真以為這路障是不小心放在這兒的?馬上就要被搶了還不知道。
”就在我猶豫要不要出去助人為樂一下的時候,前座忽然傳來一聲不屑冷笑,
是兩個打扮大相徑庭、年齡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女。左邊那個留著帶有白色挑染的黑色短發(fā),
鼻環(huán)舌釘一應俱全,破洞牛仔褲上還掛著銀色鎖鏈,活脫脫一副朋克少女的叛逆模樣。
而她旁邊的少女卻裹著件寬大的黑色連帽衫,哪怕在這悶熱的夏末,也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
只在兜帽的陰影下露出些許慘白如紙的皮膚。我的注意力頓時被這奇異的組合吸引,
下意識地運起天眼通,只見那黑衣少女周身縈繞著淡淡黑氣,皮膚下隱約有青灰色紋路蔓延,
呼吸全無,心跳沉寂——赫然是具尸體!看死氣的程度,應該早已身死數(shù)月之久。
有點古怪……我皺起眉頭,除了些許外泄的陰氣外,這具尸體的身上既沒有腐爛也沒有尸臭,
顯然是用了什么保存遺體的秘法。而且,看周圍人的反應,
顯然是不知道車上混進來了個死人。能保持尸身不腐,
還能驅使死者行走……估計是遇上傳說中的趕尸人了。趕尸人是個特殊的職業(yè),源于湘西,
交通不便再加上古人迷信,最為便捷的水路船家往往絕不愿搭載死人,
于是將客死在外的尸體運送回湘西就成了趕尸人的生計。不過,聽師傅說,
趕尸的慣例是晝伏夜行、遠離生人的,這人為什么要挑個大白天,還要通過大巴車來趕尸,
偷懶也不能拿自己的命來賭吧?我思索片刻仍不得其解,
一抬頭卻正好撞上趕尸少女那似笑非笑的陰冷目光,嚇了一跳?!皣u?!彼Q起一根手指,
抵在嘴唇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看樣子是威脅我不要攪這趟混水。嘿!
我練了十幾年的道術,我能受得了這威脅?于是,我勇敢地迎向趕尸少女的視線,眉毛一挑,
眼神堅定地點了點頭,同時比了個OK的手勢。開玩笑,趕尸又不是個害人的職業(yè),正相反,
送人落葉歸根還是樁功德,傻子才會這時候吃飽了撐的跳出來“降妖除魔”呢!
3就在我考慮要不要再陪上一個了然的笑容來增加可信度的時候,車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我也好奇地探頭望去,只見五六個壯漢手持木棍鐵鍬,正將司機按在地上拳打腳踢,
為首那人叼著根煙,手里還晃著從司機身上搶來的車鑰匙。這是遇上路匪了!
還是由于玄云山所在區(qū)域的偏僻,
其他地方早就被整治一空的車霸路匪在這附近卻還時有出沒,慣用的手段就是設卡攔路,
然后趁停車時一擁而上強取錢財。而且,由于監(jiān)控缺少、警力也不足,
再加上這些惡人往往以村為單位集體行動,相互勾結庇護的情況下更加有恃無恐。很快,
不僅是我,其他人也都反應了過來,車廂里頓時炸開了鍋。有抱頭尖叫的大媽,
有手忙腳亂藏首飾的少婦,還有個戴眼鏡的男生想翻窗,結果被一桿鋤頭狠狠地敲了回來。
“都他媽閉嘴!”為首的光頭領著幾個壯漢上了車,“兄弟們劫財不劫命,
識相的把錢包手機都交出來!
”怎么偏偏讓下山的我撞上了……見幾個路匪已經(jīng)開始挨個搜刮乘客的行李和錢財,
我捏了捏身上僅有的五百塊錢,心里一時有些猶豫。我堂堂一代天師,
幾個普通惡霸自然不在話下,但這里畢竟人多眼雜,而且強龍不壓地頭蛇,
我這剛下山的小蝦米,要不還是破財免災算了?“喲呵,老大你來看,
”我還在猶豫是掏錢包還是掏天雷符的時候,前幾排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這城里娘們就是標致,白得跟個瓷娃娃似的!”循聲望去,
是幾個路匪收錢收到了那個趕尸少女頭上,此刻正淫笑著打量著她身旁那具女尸,
顯然是動了劫個色的念頭。旁邊的趕尸人倒是被幾個路匪直接忽略了,山里人保守,
欣賞不來這種朋克御姐的美。壞了,怎么偏偏是她?!為首的光頭男擠了過來,
只看了一眼那隱藏在兜帽下的白皙皮膚,視線就像磁石一樣被吸引住了,
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著少女(其實是尸體),
喉結都不由得上下滾動了兩下;“這妞兒極品啊,大熱天捂這么嚴實,也不怕中暑,
讓哥哥幫你涼快涼快?!闭f著,他伸出一只手,就要去拉女尸頭頂?shù)亩得?。“住手?/p>
”看到這幕我頓時一陣心驚,下意識地起身喝止。尸身若被活人冒犯,輕則死氣外泄,
重則當場尸變、化為厲鬼——真要那樣的話,我若不出手,怕是整車人都沒法幸免,
先不管路匪們的性命,車上的乘客可都是無辜的。劫死人的色,
這個白癡是想害死全車的人嗎?見到有人出頭,光頭男先是一驚,
但發(fā)現(xiàn)是我這么個妙齡少女后,他又淫笑著瞇起眼,
鋼管重重地敲在車座上:“小妮子想英雄救美?
那老子就先好好玩玩你——”就在眾人目光都被我吸引的時候,
我卻注意到趕尸人身旁的女尸正緩緩抬頭,無神的雙眼此刻正詭異地緊盯著光頭男,
眸中的血紅愈發(fā)濃郁,像是要滴出血一般。怨氣上涌,她怕是真的要尸變了!
沒功夫理會步步逼近的光頭男,我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朋克少女——她作為趕尸人,
應該有能控制死者怨氣的手段收到我的求助后,趕尸少女托著下巴,拉起女尸的手腕,
露出纏繞其上的一卷黃符。我就說嘛,趕尸人肯定有預防尸變的底牌……我松了一口氣,
用帶著催促的眼光示意她有神通就趕緊用,此時不用更待何時?見狀,
趕尸少女會意地點了點頭,隨后便在我震悚的目光注視下,冷笑著慢慢將黃符撕開一個裂口。
頓時,伴著她的動作,女尸渾身一抖,猛地抬頭,滿是怨毒的眼光死死盯住光頭男。
兜帽滑落的瞬間,兩行烏黑的血淚也隨之流出,在青白色的皮膚襯托下顯得格外詭異。不好,
尸變了!4伴著一聲尖嘯,女尸忽然暴起,慘白的雙手死死地扼住光頭男的脖子,
指尖青黑的指甲也刺入他脖頸的皮肉之中。見到這駭人的一幕,
周圍乘客頓時爆發(fā)出一陣尖叫,也不管有沒有路匪了,一個個爭先恐后逃離這里,
有個大叔甚至直接從窗戶翻了出去。
而作為一切始作俑者的趕尸少女此時竟悠悠然點起一根香煙,饒有興致地觀賞著眼前的景象。
“休得傷人!”雖然也覺得這群路匪純屬惡有惡報,但車上還有許多無辜之人在,
作為天師自然不能坐視不管。于是,也顧不上隱藏身份,我飛速從背包中抽出三清鈴,
拼命搖動起來。凡僵尸最怕鈴鐺,清脆的叮當聲在他們耳中卻是最刺耳的噪音。果然,
鈴聲回蕩,女尸那原本兇狠的雙眸中閃過一絲茫然,動作也遲緩了下來。趁機,
我甩出三串一元硬幣穿成的錢串,分別釘向女尸雙肩與靈臺。錢經(jīng)萬人手,陽氣最重,
而我這幾枚一元硬幣都是師父從菜市場之類的地方淘回來的,流通尤為頻繁,
它們串成的錢串雖然不及大小五帝錢,但也有著驅邪鎮(zhèn)惡的功效。三道黃色流光打上身,
女尸頓時渾身一僵,被定在了原地,險些被她掐死的光頭男也趁機逃了出來。
但我還沒來得及高興,不過幾息的功夫,就見她喉間發(fā)出一陣砂石摩擦般的嘶吼,
慘白的皮膚下青筋拱起,竟是生生將貼在身上的錢串震斷了?!昂眉一铮箽庠趺催@么重!
”我稍稍往后退了半步,以防被崩開的硬幣砸中,
余光卻正好瞥見罪魁禍首趕尸少女正翹著腿吞云吐霧,悠哉的模樣簡直像在看電影,
氣得我真想把鈴鐺砸這姑奶奶臉上——助死者落葉歸根本是一樁功德,
我是想不明白這個趕尸的少女為什么要放任女尸傷人?!氨緛碇幌敕庥∧悖?/p>
但你暴起傷人又即將尸變,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留你在這世上了……”我嘆了口氣,
指尖掐定五雷訣,掌心中雷光閃爍,